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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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在对面保险柜里。
许城长久盯着那扇重重的门,清楚门背后有什么。92手枪,77手枪,左轮,95步枪,CS冲锋……每一种他都精通。
这些年,他带枪执行过7次任务。打出7发子弹。精准命中肩膀、手腕、大腿、膝盖……以让对方丧失行动力为准则,没有击杀过人。
他以前从没想过杀人,也不知杀死一个人是何种感觉。
许城盯着那道门,眼睛黑冷。
门推开,管枪械库的警员见他一直没出去,进来查看:“许队,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检查一下。”他拍拍对方的肩,离开。
许城去到射击馆,换完装备后,翻开自己的持枪证看了眼,阖上,又翻开,又阖上;想一想,走去楼梯间,给蒋青岚打了个电话:“请你帮个忙。互利共赢。”
离午市开市还有一刻钟,姜皙对镜盘发时,头发古怪了,不听使唤,怎么挽都盘不稳,她用力。
“啪!”皮筋崩断,在她手背上抽出一道红痕,痛得不轻。
一头黑发散乱下来,她将皮筋砸进垃圾桶,脸色微愠。
黄亚琪将她摁在椅子上,帮她盘头发:“心情不好?”
姜皙入职半年来,言少行多,最是淡静,天生不会情绪起伏一样。
可黄亚琪人精,一周前姜皙找她推荐火锅店后,敏锐察觉到她情绪波动。
“吃完饭,没联络了?”
姜皙没说话。
那晚吃完饭,雨停了。誉城跟水洗过一样,珠光闪闪地倒映在江里。许城陪她去接添添,又把两人送回家。
之后,他再没出现。
姜皙往楼下眺望过多回,他常停车的那棵树下,始终空着。
她猜测,他应该很忙,碰上了棘手大案。可新闻里风平浪静。
黄亚琪一圈圈拧着她头发:“那天聊了什么?”
姜皙还是没接话。
再怎么用力闭眼,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船上那晚,她很安全,很快乐,很……幸福。
多少沉重过去阻隔在心里,人本能对勃勃生机的渴望,像地底润了春雨的种子,不可阻挡。
她原不想和许城讲邱斯承,怕他做危险的事。
可她跟他之间,已到了这么一个关头。需要把这事说明白。
至于讲完后怎么走。姜皙没有想,或许随波逐流。
这些事,对她来说,已成过去。但对许城,是突然砸过来的重压。
她怕他不在意,又怕他太在意。
黄亚琪见她眼神静默,不多打探,转说:“别心情不好,你也不缺桃花。”
自江州回来,易柏宇总顺路经过,约她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他没许警官那么帅,但模样也是好的。太帅了总容易被人惦记。”黄亚琪插好最后一枚一字夹,说,“好了。”
“谢谢。”姜皙起身去岗位。
等她再次回更衣室,拿出手机,有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点开却是易柏宇:「竹间路步道的蓝花楹开了,离你那儿挺近。我准备去看看,一起去吗?」
姜皙回:「不好意思我刚在上班。」
那边很快:「猜到了。我刚好到你餐厅附近了,准备一个人去的。你下班了吗?一起去看看?」
姜皙手指悬在屏幕上。
最近升了温,餐厅户外甲板重新开放。中午,她那桌客人就坐甲板。
姜皙服务时,看到天很蓝,风也清。江岸边行人三三两两沐浴着春季阳光。很美好的样子。
她回:「好。」
走出餐厅,易柏宇在沿江栏杆边冲她招手,笑容灿烂;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姜皙便知他不是刚到,大概等了一会儿。
“什么奶茶,做得这么快?”
易柏宇不太好意思地笑笑。
姜皙接过来,桂花酒酿味的。上次一起喝奶茶,她就选的这个味道。三分甜,去冰。
易柏宇笑眼弯弯:“要不就江边坐坐。你刚下班,脚应该不太舒服。”说去步道,就是个由头。约她出来而已。
姜皙却说:“去走走吧。这么好的天气。”
“也行。如果不舒服,一定和我说。”
“嗯。”
离竹间路就一站,乘公交去,一路落樱缤纷。
姜皙纳闷:“樱花才落,你确定这时候蓝花楹开了?”
易柏宇瞪着无辜的眼睛:“我看网上这么说的。”
走去山间步道,樱树叶子长密了,遍地残落的樱花瓣。
蓝花楹影儿都没有,只有一两株勤快,枝桠上露出半点蓝紫色,不细看,就融进绿色山野中。
倒是有片海棠花海,已过盛期。叶色茂盛过花色。风一吹,粉白的花瓣洋洋洒洒,不失清美。
易柏宇装模作样拍额头:“哎呀,被网上骗了。”
姜皙微笑:“没事,依然很美。”
阳光很好,清透明亮,将步道两旁高大的黄葛树照得青翠欲滴。满世界蓬勃的生命力。
姜皙望着春花绿叶,感慨:“我应该多出来走走的。错过了好多春天。”
易柏宇温和说:“你之前太忙。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弟弟,连休息的时候都不够,哪有功夫消遣?好在现在好了。”
姜皙喝着奶茶,刚好咬到一颗珍珠。
易柏宇是部分懂她的。毕竟相识多年。他知晓她的大半人生经历,也见过她狼狈不堪的过往。
“程添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姜皙欣慰地说,“他其实可以自己上下学了,不过我还是接他。他也可以一个人在家玩,不吵不闹不生气了。还有了很多新朋友。”
姜皙说到姜添,话多了些:“有次我稍微迟了点,他居然自己走回家。半路还给我打电话,怕我担心。要是以前,他才不管这些。有时藏去哪里,我吓得半死,他也不吱声。我那时真以为他是颗石头果子。”
说到这儿,她抬头看他:“要感谢你和欣姐,要不是你们。我可能一直都不知道他是自闭症。那现在会更糟。”
易柏宇不好意思笑着挠头:“这有什么说得上感谢的?又没帮到什么。”
“欣姐现在过得好吗?”
“挺好。她准备再婚了。对方是高中老师,人不错。”
“你会不好受吗?”
易柏宇认真思考后,摇头:“现在我和她的感情更像亲人,不是男女之爱。”
姜皙若有所思:“亲人?意思是她是很重要的人。但不在一起,也可以?”
易柏宇嗯一声,又忙道:“但如果我再结婚,未来的那位肯定更重要。”
“那我好奇,分开太久,爱会消退吗?你们当初也是很相爱的吧?”
易柏宇很坦诚:“当初确实很相爱。但现实隔在中间,很多解不开的矛盾。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有相爱就可以。”
姜皙垂眸听着,没注意到步道边一丛海棠花枝打在她眼睛上。
她略吃痛地闭了闭眼。
“第一年我还想着复合。但她心意很绝,一定要我抛下工作去北方。我做不到。渐渐就放下了。一旦真正放下,也就彻底过去。但我们毕竟相爱过,走过很长的路,还有了孩子,所以是分不开的亲人。这样也很好。”
姜皙轻点头:“确实是很好的……”
她走到一处拐角,倚栏眺望,林木蓊郁,江水青蓝。行人情侣在错落的步道上赏景。
大概是某个身影太过吸人目光,她无意朝楼梯下一瞥,心猛然一颤。
许城正和一个女生走上台阶。他穿了件烟灰色夹克,双手插在兜里,在绿意盎然的山林里,格外高挑醒目。
他身边的女生,姜皙见过。过江渡船上那个精致大气的女生。她像专门为散步而来,穿了套白色运动服。
道边的枝桠垂到她头上,一朵海棠坠落。她拿手接住,发出爽朗鲜活的笑声。
许城却看着心事重重,扭头看栏外。姜皙赶紧一大步后退,不小心撞进身后易柏宇怀中。
她惊忙回身:“对不起。”
“没事。”易柏宇扶稳她,礼貌地松开,继续往前走。
那个方向,很快会撞上许城他们。
姜皙一急,匆忙之下扯住他袖子:“我想走小路,去那边看看。”
易柏宇呆呆地看了看自己袖子,脸微红;她立刻缩回手。
易柏宇随她换了路线,关心地看她:“我刚把你吓到了?你脸有点儿白。”
她勉强一笑:“没事。”
易柏宇微笑:“西江,从我认识你,你就一直挺胆小的。像小兔子一样。”
和姜皙吃完饭的次日,许城在枪械库里待了十多分钟,又去射击房练了半小时的枪。之后给蒋青岚打电话,说有事要见面聊。
许城很急,说中午见。
可当天下午,誉城辖区内最偏远的禄山县出了个特大命案。
一猎户家的旧猎枪被偷,犯罪嫌疑人开枪打死村里一家五口后逃逸,人不知去向。事情太大,封锁了消息。市里紧急成立特别调查组,由范文东亲自带队,立刻赶往事发地。
此案严重,嫌疑人丧心病狂,且仍有子弹,社会危害性极大。
上头下令务必在舆论发酵前定位并抓到嫌疑人。市、各区、各县公安精干队伍都调来了;所有人手机上缴,且不许通知任何亲友。
许城当天下到县里,组织人手,分配任务,勘查现场,排查关系,走访乡里。
被害人在村中家境优越,儿子众多,社会关系极其复杂,可谓一方村霸。家中各成员与不同村户间相继有宅基地纠纷,耕地、鱼塘纠纷,性骚扰,斗殴纠纷,小打小闹的吵嘴辱骂更是不计其数。
但次日许城便从一众纷杂线索中,迅速锁定了嫌疑人赵某。
六年前,被害人侵犯了嫌疑人赵某的妻子,证据不足,未受法律制裁。之后赵某妻子精神异常。直到三个月前掉进鱼塘淹死。
赵某偷了枪,杀人后携带枪支,下落不明。
找准嫌疑人后,专案小组很快锁定其去向,他没离开村子向外逃逸,而是躲进了村中一座山里。
警方开启了漫长而折磨的搜山行动。未开发的森林,植被茂盛,瘴气遍布,蚊虫蛇鼠各类动物更不用提。
人手不够,民兵、武警都派了人,还从军区借调来士兵。镰刀、斧子、电锯、探测仪……什么工具都用上了。
几百人翻山掀地找得灰头土脸,也有人私下抱怨,怀疑方向错了,报到范文东那儿。
范文东将许城的推理线索梳理一遍,认定按目前方向继续找。
到了第六天傍晚,终于在一处山坳里找到披着层层树叶的赵某。
赵某不肯就范,血泪控诉被害者一家为虎作伥丧尽天良;任谈判专家拿着喇叭如何劝说,都不肯投降。他大骂警察偏袒,控诉当初妻子含冤,无人主持公道;如今恶霸遭报应,竟有这么多人为他伸冤。
他越讲越激动,突然端起猎枪,
子弹击中一位年轻士兵肩头。他癫狂之下,欲再度乱射,
始终瞄准的许城终于扣动扳机,打爆了赵某的头。
从县上回誉城城区,三个多小时的山路,许城很沉默。山路弯弯绕绕,来回颠簸,他半路实在受不了,喊停了车,跌到路边狂吐不止。
范文东拍拍他后背,说心理医生已等在局里。另外给他放两天假。
许城回来后,接受了一下午心理辅导;又在家昏睡一晚。
这日誉城天气极好,春光灿烂。他家拉着厚窗帘,像阴湿的地洞。
过去近一周的焦灼、疲惫、紧张、劳烦、悲悯、恶心,随着心理医生的开导和沉睡,湿腻地排出,渐渐散去。
可不知怎的,他梦到姜淮死在他眼前的画面。又不像是梦。因为它和真实发生的画面一模一样。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恐,是陌生的。
继而,他梦到了姜皙,19岁的姜皙。
她在前面跑,他在后面拼命地追。很痛苦地追。也不像梦,很真实,江州的每条街道都栩栩如生。甚至有些陌生的城市和街道。可他不记得真实里发生过这样的事。
还有哭声,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持续的撕裂般的哀嚎。
随后,他梦到姜皙站在岸上的那天,他突然调转船头朝她奔去。
依然奇怪。记忆里,那一刻的心情是亏欠,是愧疚——他要利用她,他要给李知渠交代。
可梦里,是痛苦的不舍。不舍得她离开,不想再见不到她,心疼她孤零零站在岸边,怕她在陌生的世界被欺负。
不舍心疼到很疼,很疼!
又是哭声,哀嚎。
许城醒来,浑身大汗。是下午,厚实的窗帘顶上搂住一丝明亮的天光。他还想着刚才他跑过的那些街道,听到的嚎哭,陌生的情绪,有些匪夷所思。
他迷迷瞪瞪地起床,拉开窗帘,和煦的春日阳光劈头泄下;推开窗户,春风清新,一扫心中阴翳。
许城掏出手机,过去这周,队伍里收了手机,不许和任何人联系。他给姜皙发了条消息:「下班了吧,回家了吗?」
等了两分钟,没回;他准备给她打电话时,蒋青岚的电话进来了。
她次日要出差一周,问他见面的事要不要往后挪。可许城等不了,问她今日是否有空。
蒋青岚说她晚上要相亲,这会儿在竹间路跑步,人少,聊事方便。让他直接去找她。
一见面,蒋青岚就蹙眉:“你眼睛都青了。”
许城揉眼睛:“狂加班,一整个星期。”
“禄山县案子结了?”
许城刚走上一级台阶,瞧她:“你会不知道?”
蒋青岚笑:“我们记者去禄山县,被拦了。警方说,结案了给采访。明天就得发警情通报了,你这时候居然不坐镇,还出来闲游;搞得我以为消息错了。”
许城弯唇,不置可否。
蒋青岚观察他半刻:“嫌疑人……死了?”
“嗯。”
蒋青岚觉得这么问不妥,可实在好奇:“开枪打死人,什么感觉?”
“你要写进报道里去?”
蒋青岚便知他不愿多讲,她脑袋撞到海棠树枝,一朵花正好坠入手中,她笑起来。
许城则无意望了下山林,棕色的步道弯弯折折绵延山壁上,阳光照得树木清透,天高江阔。
他忽想往离江更近的那片走:“去那边吧。”
往江边的路是石板台阶,蒋青岚说:“找我什么事?怎么个共赢法?”
许城停在一处平台上。这条路少有人走,上下前后都无人迹。
他声音不大,简洁明了阐述完,说:“这种新闻,有价值吧?要成了,你们公司的媒体品牌也彻底打响。”
蒋青岚听完很兴奋:“当然有价值!但你这么做是……”
许城双唇微抿,没讲话。
蒋青岚脑子一转:“你想……”
她对上许城的眼,要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冷静而冷定,还有点狠,不顾一切、不可阻挡的狠。
蒋青岚莫名心一震,缓过神来:“这事,很大啊。”
“我知道。”
“可能后果收不住的。”
许城走到栏杆边,望着东流的江水。江风沿山壁而上,刮得他侧脸寂然。他说:“一切我担。”
那一刻,蒋青岚发现,一直以来她眼里那个明朗从容、游刃有余的许城,是寂寥的。
她轻叹了口气。
许城转过头,目色清明,含着淡笑,仿佛刚才她所见是幻觉。
“送上门的好素材,你还叹气?”
蒋青岚搪塞:“没什么,想起等下的相亲,头大。”
两人继续往前走。
许城随口:“你这种社交达人,吃个饭能难倒你?”
蒋青岚道:“再怎么达,不也没把你拿下?”
许城失笑,可当他看前方,那一抹不含笑意的淡笑,就凝了。
四五米开外,姜皙牵着易柏宇的衣袖,正把他往一旁岔道上引。但双方四人都看见了彼此,都顿在原地。
许城和蒋青岚站在斜下方的楼梯上,姜皙和易柏宇在上方的平台。
姜皙一手握着奶茶,一手牵着易柏宇的袖口,没反应。见许城眼神直直,盯着她牵易柏宇的那只手,才后知后觉地松开。
许城的眼神这才缓缓向上,落进她眼里。
男人的目光,寂静,无声。

撞见姜皙的第一秒, 许城就注意到她手拉着易柏宇的袖子。
接着注意到她另一手里的奶茶,跟易柏宇是同款。
她今天白班,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儿, 是一下班就有易柏宇等着,直接来的。
才下班, 脚不酸吗?
还能来散步。
许城拾级而上,没说话。姜皙也没说话, 站在原地。
蒋青岚和易柏宇率先打招呼:“好久不见。”
“怎么在这儿碰上你?”
两人同时跟许城和姜皙介绍:“这我朋友。”
易柏宇又笑着跟许城点头:“都认识。”
那两人热闹又热情, 许城跟姜皙在另一层空间, 静默而冷淡。
“西江,这是蒋青岚, 开很大的新闻公司。”
蒋青岚笑:“别夸了, 说那些干嘛。”
姜皙微弯起唇,点头打招呼。
蒋青岚亦冲她友好一笑:“好漂亮啊你。我有次坐船见过你,你应该对我没印象。”
姜皙微笑:“有印象的。”
许城不动声色看着她。
姜皙只拿余光看他, 睫毛不自在地轻眨两下。
易柏宇惊讶:“你俩也见过?”
蒋青岚笑说是偶遇,忽指许城:“那你对他还有印象吗?”
姜皙捏紧奶茶杯子。
许城看向蒋青岚, 表情平静;但那瞬, 蒋青岚察觉到一丝凉意;定睛一看,他眼神淡到没有。
“他们认识。”易柏宇丝毫没察觉他俩间微妙诡异的气氛, 爽朗道, “很有意思,有次西江被人抢了钱,刚好许队路过, 帮了她。”
“好巧啊。”
“是很巧。”易柏宇奇怪地说,“你俩怎么不讲话?”
姜皙站立不安了,像地上有针。
许城平淡开口:“你往哪儿去?”
姜皙往他后方指了指。
许城抬了抬下巴:“我往那边。”
姜皙就答了一个字:“哦。”
许城下颌微绷, 眼神往姜皙脸上凿;但她不看他,看易柏宇:“我们走吧。”
许城脸色变了。
不是。你跟谁“我们”??
易柏宇笑说:“玩得开心,改天再聊。”
许城居然不答话,两秒古怪且不太礼貌的安静后,蒋青岚把掉在地上的话头捡起:“你们也玩得开心,再见。”
通道上过不了四个人,许城象征性地往一旁挪了挪,步伐不大。姜皙低头看路,和他擦肩而过。路道狭窄,经过时,她很小心地侧了身子,擦着栏杆走,半点不肯碰到他。
许城就用力咬了下牙。
风吹,海棠花瓣纷洒,落在她发丝上。
他看见易柏宇很高兴地随在她身后,经过时冲他灿烂一笑,追着她去了。
许城拔脚往上走。
蒋青岚回头眺望两人背影,调侃:“易柏宇要恋爱了。一看就是约会,朋友已达、恋人未满。”
许城垂目走路,像没听见。
“易柏宇长得不错的,开朗正直,人也好。”
许城这下接话了,稍显漫不经心:“你跟他很熟?”
“祝飞,我家头牌记者跟他熟,对他评价很高。”
许城没话了,走过拐角时,忍了忍,没忍住,眼风往山林下一扫,姜皙的身影已远去,小小一个白点缀在青色中。
走了好长一段路,姜皙专注看脚下,不发一言。
易柏宇关心:“西江,你脚痛了吗?”
她摇摇头:“还好。”
“要不,我们往外走吧。”
“好啊。”她无心风景了,想回头望什么,理智让自己止了动作。
她语气随意:“你跟刚才那女生很熟?”
“见过几次。她很开朗讨喜。祝飞跟她熟。她是问真CEO。很厉害。”
“是吗?”
“嗯。她爸爸纪委领导,妈妈组织部的。自己也是高材生,之前在誉城卫视新闻部,后来单干。”易柏宇说,“我猜,他俩今天来相亲的。”
姜皙看了他一眼。
易柏宇笑:“体制内本就爱说媒。许城那条件,门槛都踩破。全是蒋青岚这种,家世学历各方面最好的。他不愁找不着好对象。我看他俩就挺配。”
姜皙将吸管塞进嘴里,奶茶已经冷了,滋味腥甜,珍珠也硬掉。
易柏宇默默走了段路,鼓了点勇气:“西江,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姜皙茫然抬头:“啊?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易柏宇笑容不自然了,局促地问:“你前任是什么样的人?你愿意嫁给他,肯定是喜欢他那种吧。”
其实,你长得像他,很像。性格也像。
姜皙模糊地说:“他是个好人。”
易柏宇说:“那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姜皙脚步就停了。
易柏宇红着脸,紧张地看着她。
姜皙轻声:“你想说什么呀?”
“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再开始新的生活?”易柏宇脸越来越红,“如果想过的话,能不能、考虑我?我……喜欢你。”
姜皙一双眼睛微瞪着,仿佛不太相信:“我?为什么啊?”
“西江,你那么好,谁喜欢上你,都不意外。”这话脱口而出时,易柏宇才清晰地意识到面前的女孩有多好,那样坚韧、平静、不屈不挠。
是他太迟钝,直到最近,才将长久以来的赞叹钦佩转为爱慕。
他见姜皙没给出回应,又诚恳道:“我知道突然跟你说这些,你或许接受不了。但,我们挺合适的。都经历过一次婚姻,所以会更珍惜。添添早就认识我,相处很好。我有过小孩了,后面想要不想要,都听你的……”他说到这儿,耳朵红了,忙摆手,“我说得太过了。搞得太现实了,对不起对不起。西江,我不会表达,主要的意思是,我会对你好,也想踏实相伴着过日子。”
他一番话说得紧张,但每句都是真诚吐露。
姜皙心有动容,尤其面对他那张酷似肖谦的脸,那如出一辙的紧张眼神;她心有点痛,咬唇许久了,才极其艰难而诚恳地说:“谢谢你。可我现在……”
“我知道这对你很突然。你先考虑考虑,不要急着答复,可以吗?”他眼巴巴望着她,太过真切祈求,那一瞬,姜皙恍如对视着肖谦。
她就没能说出话来。
易柏宇大松一口气,陪她继续走。他在心里偷偷握拳,还好,她没有讨厌或排斥他,慢慢追求,或许会有好结果。
蒋青岚去相亲了,许城坐在停车场内,盯着不远处的步道出口。
他出来半个多小时了,姜皙还没散步完。低头看一眼手机对话框,一刻钟前发出的:「我在门口等你。」
「我跟蒋青岚是谈工作。」
她没回。
估计散步太沉浸,手机都没功夫看。
许城眉头越皱越紧,铃声骤然响起,他赶紧划开,却是局里的电话。
他便知,等不到姜皙了。
果然,范文东问他状态调整好没,不等明天,今晚要出警情通报,他得去一趟局里坐镇。
许城说好。
临睡前,姜添自己冲泡了奶粉,喝完后自己洗净杯子,晾好。
姜皙在餐桌边默写英文单词,抬头:“添添,跟我聊聊天。”
姜添揪着睡衣角:“十点半了。”
他要按时睡觉。
“就几句话。”
姜添过去坐下:“那你快点说。三分钟。”
“你喜欢易柏宇哥哥吗?”
点头:“喜欢。”
“跟许城哥哥比呢?”
“许城哥哥。”
姜皙垂下眼去:“因为许城总给你买东西,把你收买了,是不是?”
姜添困惑:“你也更喜欢许城哥哥呀?”
“睡你的觉去!”
“我刚要睡觉,是你喊我来的。”姜添咕哝,回房间了。
姜皙盯着稿纸上的单词,困境,dilemma,又少写了一个m。
笔啪地拍在桌上,人起身,见阳台上衣服没收,过去便见楼下一树红色的重瓣桃花,在春夜里美得惊心。
静夜里传来两声敲门:“姜皙,是我。”
姜皙心跳跟着敲门声搏动两下,等了四五秒,过去开门。
许城还是白日在林间步道那副装扮,夜将他的眼神衬得深黑,直坦坦注视着她:“我能进来吗?”
姜皙无言转身,到桌边收拾笔和书本。
许城边换鞋边说:“有水吗?渴死了。”
语气自在得像回自己家。姜皙忽烦闷他这自在熟稔,可还是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放桌上。
许城喝掉大半杯了;见她立在桌边始终沉默不言,解释:“上周跟你吃完饭,第二天禄山县出了个大案,市里、区里一大帮警察都去县上。抓犯人,搜山,没日没夜忙了一星期。中途也不准跟人联系。我见蒋青岚,是有些公事要帮忙。”
姜皙知道。她晚上看誉城新闻了,还播了一段模糊的警察搜山影像。
“你看我手上,”他撸起袖子,一串红肿小坑,又掀开衣领,凑近她,“脖子上,全是虫咬的。”
男人的喉结脖颈拉扯着锁骨肩膀逼近来,姜皙退后避了下,稍稍别过脸去。
许城松了衣领,说:“我不是不来找你,实在案件特殊。下午想在出口等你,临时被电话叫走,忙到现在。”
姜皙背过身,收拾桌子:“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这话泄露了内心。许城无声弯了唇。
餐厅里灯光微黄,照得姜皙背影单薄。
许城说:“我跟蒋青岚没有任何别的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姜皙没讲话,将书摞去一旁,走去阳台上收衣服。许城跟过去,想帮忙,被她打开手。
衣服不多,她很麻利就叠好。
袜子却有一堆,她坐到沙发榻上,一双双卷着。
她长发随意拿发圈箍了,低垂在脑后,两侧头发松散,一道道软弧线垂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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