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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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红摇头:“那人眼睛特别小, 比我还小。”
许城换了杨建锋的大照片:“这个呢?”
还是摇头:“他眉毛特别粗,这人眉毛细得跟娘儿们一样。”
许城拿出第三张纸, 还是杨建锋的照片, 但眉毛涂黑涂粗了。
他之所以想到这个, 是回江州时,发现姑姑纹眉了。进而意识到那人万一贴了假眉毛。
王大红愣住, 迟疑了。
许城一手遮住照片额头, 一手捂住照片下半张脸,只露眉眼。
王大红一拍桌子:“就是他!”
许城给天湖区公安挂了个电话,问明图湾案件进展。老杨说还在侦查, 不便多说。提及王大红口供,老杨说是他一面之词, 没有证据佐证。不打算在这条线上浪费时间。
许城说好。
放下电话, 直奔局长办公室。
范文东一见他,抬手阻拦:“先别开口, 我知道你一直想办这案子。不是我不帮你, 我专程跟刘局好好谈过了。”
范文东开口比他有分量。
“结果?”
“不给。天湖区公安打算申请优秀集体奖,想靠这案子。不肯放。”
许城嗤笑一声:“方向错了。这案子能破,他跟我姓。”
范文东皱眉,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他劝:“那你等等,他们要是一直破不了, 这案子迟早是你的。急什么?”
“要是再死人呢?”
范文东一愣:“什么意思?”
“目前失踪的三人,明图湾就挖出来两个。死亡方式,埋尸地点,高度一致。极有可能是同一凶手。最近两个才间隔半年,下一个呢?”许城脑子里突然闪过姚雨口中那失踪的姐姐。
范文东说:“现在是两具尸体。最早那个失踪的,六年前了,隔得太远,也没找到。你认为是同一起。老实说,我信你的直觉,但你没证据。偏偏那人在别的区失踪,没找到。偏偏找到的这两个,在一个区。目前也够不上重案要案。程序上,确实轮不到我们。”
许城沉默。
他知道,虽说范文东各种阻拦,叫他别插手;可面对区公安时,他必然也是苦口婆心陈词过,想将案子替许城拿过来。
他不是个爱自夸的上级,私底下做成或没做成的事,都不愿说太多。
许城知晓,所以不想跟他撒气。
他回到办公室,对着窗外的天空出了会儿神。
这样的境况,自工作以来,不是第一次碰到。
许城椅子一转,翻开桌上一堆等着处理的案卷。
李知渠案,他已将后续跟江州、深城警方联系的事宜交给余家祥,有任何进展,及时向他汇报。
既然明图湾的案子目前拿不过来,便专心将手头其他案子解决,为未来腾空间。
他最是不爱拖延。
姜皙请吃饭的时间约在周末晚六点。
许城提前一小时出发,绕去城中村看一趟老勇跟阿刀。回江州前,他托他们打听杨建铭杨建锋的情况。
已知两人生于东南沿海闵齐市某小渔村,十几年前来誉城谋生,当司机,做保镖,给思域会所看夜场。
在鱼龙混杂的地界游走,做的全是惹是非的活儿。早年杨建锋是派出所常客,因伤人蹲过一年班房。杨建铭勉强干净,只有一两次年代久远的寻衅滋事记录。最近这些年规规矩矩。
杨建铭三十一,杨建锋二十八,两人都单身。
老勇说,他有几个朋友早年跟杨家兄弟熟,但两弟兄发展渐好,混得有头有脸,后不往来了。哥哥杨建铭从来处事谨慎,不得罪人,没留下话头。弟弟杨建锋人丑话少,性格暴戾。
特殊的信息暂时没打听到,除了些细枝末节,说来可能无用。
许城道:“你尽管说。”
两人声称老家沿海闵齐市,但刚来誉城那会儿,讲话并非闽齐口音,反而像誉城下游一百多公里的江临市口音。离江州不远。
两兄弟管夜场,花花女人无数。
七八年前,杨建铭谈过一个姑娘,他场子里的公主,叫桃桃。姓氏挺罕见,姓计。计算的计。
两人谈了两三年,感情不错。但杨建铭人高马大,在场子里有钱又有权,手下生扑的小妹一把。送上门来的,他也不能回回把持住。桃桃跟他吵过闹过,分分合合几回,最后彻底掰了。
桃桃也不肯在誉城干了,从此消失。
那之后,杨建铭仍时不时跟场子里的女人消遣,
许城问:“那姑娘哪儿人?”
阿刀知道他琢磨问题总要连边边角角都摸清楚,早替他打听了:“涪川县。”
许城几不可察地蹙了眉。
至于杨建锋,有人说他木讷呆板,脑子不灵光,只会做上头交代的事;有人说他阴沉自卑,暴戾阴郁。不论如何,他不像他哥游刃有余,模样也丑陋。虽说钱是有了,但没谈过正经恋爱。得拿钱买。
他这段时间跟老城区一家发廊里叫美菱的姑娘好上了。但杨建锋不久前说老家有事,临时回去。这段时间一直不在誉城。
许城听完,看一眼手表,说谢了。
“有那么一两句有用的没?”
许城照例不答,只淡淡一笑。
还没到饭点,餐馆里空无他人。老婆带孩子上兴趣班了还没回来,老勇看了眼空荡的门口,掏出根烟来,递给他一支。
许城摇头:“戒烟了。”
阿刀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老勇则在兜里到处摸:“诶,我火机呢?”
“最近。”许城摸出打火机,蹭地点燃,伸向他。
老勇凑近着深吸一口:“你盯上邱斯承了?”
许城没做声,打火机在手指间翻过来又飞过去,变戏法一样。
“背后有人给你撑腰么?”
许城看了眼手表,说:“我待会儿有事,再坐五分钟得走了。”
“我城哥是这个。”阿刀咋呼呼竖拇指,“敢挖大树根,有种!我佩服!”
老勇瞪他一眼了,看许城:“要是你自己想查,还是算了。思乾太大一白手套,出事了,誉城得地震。再说,邱斯承,他要帮比他更大的人物处理事情。做主的,在后头。拔出萝卜带出泥,拔得起吗?别到头来,溅了自己一身脏污。”
阿刀不满,一拍胸脯:“城哥,有事开口!兄弟两肋插刀!”
“谢了。”许城站起身,“走了。”
“还说留你吃顿饭呢。”老勇一改刚才沉闷的语气,笑问,“要去约会啊?”
许城看他一眼。
“今天拾掇得那么帅,铁树开花了?”
许城笑着往外走:“你话也是越来越多了。”
走出去老远了,许城打开地图,页面缩小,比例尺拉大。
江临,云西市隔壁县级市。李知渠的车发现的地方。
涪川,是姜皙和肖谦去旅行的地方。
他思索之后,给阿刀打了个电话。
姜皙约的吃饭地点是江边一家老字号棚子火锅。
她下了公交,沿导航往江边走。
西天余有最后一丝阳光。小山上,树高而茂。这条线路全是楼梯,姜皙本就在餐厅站了一天,现又爬了一刻钟的楼,左脚疼痛。
上楼还勉强能忍,下楼跟踩锥子似的。
又走一处望不见头的下行楼梯前,姜皙叹口气,正要扶栏往下,却听见快速靠近的跑步声。
回头,许城从另一条道奔跑而来。
姜皙愣了愣:“你怎么来这儿了?”
“猜到你会坐公交来,这路不好走。全是楼梯。”许城已奔来她身边,气都不带喘,“我背你下去。”
说话间,人走下两级台阶,回头看她。
姜皙迟疑,许城抬眉:“我知道你脚肯定疼了,不会让你走的。不给背,那我抱了。”就要转身抱她。
姜皙吓得一缩:“背、背吧。”
许城稍稍下蹲,她趴去他背上,他轻松将她背起,往上掂了一下。她的脸一下扑到他肩头,慌忙搂住他肩膀。
男人的肩背宽阔又硬朗,下楼梯的步伐很稳,安全感十足。
他是第一次背她。
以前有什么应急情况,都是直接抱的。
还想着,她瞄见他唇角弯了弯。
“你笑什么?”
许城说:“突然想到《海的女儿》。”
“啊?”
“小美人鱼变成人后上岸,每走一步都很疼。”他说,“你很疼吧?”
姜皙的心又酸又软:“还好,习惯了。”
“那就是疼。”许城说,“下次别选这种地方,难走。”
姜皙懵了下:“你不是喜欢吃火锅吗?亚琪姐说这家很好吃的。哦,亚琪姐是我们经理,人很好。”
许城一下没说出话来。
她平常一句话,往他心湖里投了颗小石子,咚一声脆响,水花四溅,涟漪迭起。
见他半天不接话,姜皙忐忑地探头看他:“你现在不喜欢了吗?口味变了?”
“喜欢。没变。”他回头,脸颊擦碰上她鼻尖。许城一愣,赶忙偏头,姜皙也立刻缩回去,双臂却因紧张把他搂得更紧。
许城说:“你还记得。”
姜皙嘀咕:“又不是什么很难记的事。”
走着走着,她滑下去了点,他又将她往上掂了掂。一路有迎面而上的路人,时不时朝两人投来目光,以为好一对漂亮恩爱的情侣。
姜皙微红着脸:“许城?”
“嗯?”
“我重不重啊?”
“轻得要命。”
“这楼梯太长了,我怕你背累了。”
许城好笑:“警察体能训练,背的沙包可比你重。不信试试。”
“试什么?”
许城一笑,忽然朝下跑去。姜皙惊得立刻箍紧他。
他背着她一路快速却稳当地冲下楼梯,晚霞、绿树水流一样哗哗淌过。
终于奔到楼梯尽头,来到江边,视野开阔起来。江水涌动,泛着灰白的光泽。
不远处的跨江大桥上,车来车往。
城市一半亮起了微茫的灯,一半浸在最后一抹天光里。
这家老字号火锅开在梧桐江岸边一个大号防空洞中,洞外露天搭了五六十平的棚子,三面架子上罩着巨大的透明塑胶帘,用以防风隔热。帘子之间以拉链相连,随开随关,像个温室大棚。
老板娘热情招徕客人,问坐里头外头。许城看姜皙,姜皙说坐外头,选了边角的桌子。
许城将桌上的菜单和铅笔推到她面前:“你先看看。”
“一起吧。”姜皙将菜单横到桌子中央,人趴到桌上,歪着头看。
许城往前倾身。桌子不大,两人距离拉得近了。他看她握铅笔的手在菜单上移动。只看一眼,视线就移到她脸颊上。
她今天没怎么打扮,脸庞素净光洁,只有嘴上涂了淡淡的唇彩,莹莹润润的。
“牛肉吃吗?”
“吃。”
她画了个勾,察觉到他的声音就在耳旁,莫名紧了下,认真盯菜单:“羊肉卷呢?”
“嗯。”
“吃不吃小郡肝?”
“吃。”
“串串虾呢?”
“也吃。”
“豆皮?”
“嗯。”
“海带苗?”
“好。”
她稍稍抬了下头,要看向他,可余光已察觉他的眼神钉在她脸上,就没能直视过去。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吃?”
许城的声音离她很近:“没办法,你说的都是我喜欢的。”
姜皙抬头,辩道:“我点的我喜欢吃的。”
许城一笑:“那是我们口味一样了。”
她心跳咚咚,又低了头,继续看菜单。
人很奇怪,无论火锅菜单上种类有多少,每个人会点的总是固定那几样,另一些则或许永远不会下进锅。许城就是这样。
以前在一起那会儿,她第一次吃火锅是跟着他吃的。渐渐,吃惯了跟他一样的菜品。
又勾了几个菜,菜单递给老板娘。
单子递出去,两人距离拉开了点,面对面坐着,目光对视,毫无遮挡。
姜皙挨不住他的眼神,自船上后,他看她的眼神就再难说清白。
恰有江风涌来,鼓动透明帘子,她转眸看帘外,暮色更沉了,大桥上亮起了黄色的灯。
“添添还在学校?”
“嗯。”姜皙看向他,“他们今天有排练,会比较晚。等下吃完饭回去接他,正好。”
她想到什么,神色暗淡。
“怎么了?”
“他……”姜皙斟酌着措辞,“姚雨……”
她没有处理经验,也很迷茫,简单说了下那晚的事,姚雨亲了他。
许城没立刻给评价。
火锅底开始鼓泡,姜皙惆怅地说:“姚雨说喜欢添添,还不肯放弃。可能添添什么都不懂,姚雨一腔心事全白费;也可能添添会依赖姚雨,要是有天她厌烦他了呢。我怕添添受欺负,也怕他欺负了别人。”
许城说:“姜皙,他是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人。是福是祸,苦辣酸甜,都是他要经历的人生,不是你能控制的。”
姜皙一愣。
“你只能做姐姐的角色,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这个事,我们说,没用。得问医生。如果医生认为,比如说未来,添添足够好转可以恋爱,那你管不了。也管不住。如果医生认为不行,那就绝对不行。”
姜皙点头:“好。我约医生。”
他夹了块牛肉到沸腾的汤锅里,烫到变色了,见她仍若有所思,将牛肉夹进她碗里:“有件事,更紧急。”
姜皙看着碗里的肉,匆匆说了句谢谢,问:“什么?”
许城伸着手,新夹的肉片还杵在沸腾的锅里:“交代姚雨,绝对不能越界。”
姜皙脸一红:“她不会吧……”顿了下,“我……你可不……”
许城眉梢抬起:“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姜皙接受了,咕哝:“我以为你们很熟。”
“你是姜添的姐姐,相当于家长。她虽然性格跳脱,但一定会听你的,会守规矩的。拿出你的大姐大气势来。”
“我什么气势?”
“就你之前对我那气势,脸一板,声音一降——”
姜皙微瞪着他,有点小埋怨;许城看她碗里,笑:“吃吧,过会儿冷了。”
“嗯。”姜皙将肉片塞进嘴里,软嫩劲道,烫得刚刚好。
而许城后知后觉发现,不知不觉中,她会跟他讲她的生活琐事,甚至小烦恼了。
他无意识就笑了一下。
“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这家店挺好吃的。”
姜皙狐疑,觉得他不是笑这个,可再追问他也不会松口,作罢。她拿筷子夹小郡肝,夹了两次没夹到。
许城拿漏勺舀,捞出来给她夹。
他看见勺子里的辣椒、八角、姜片,说:“我有个同学,吃火锅爱下土豆片,每次都得吃错几片生姜。”
火锅的热蒸汽源源不断扩散,煦暖了面庞。
姜皙不禁笑了:“之前有次给添添做土豆鸡块,他喜欢吃土豆嘛。结果也是吃到几次生姜,气死了。以后每次见到生姜都要生气。”
“他一直小孩子脾气。”许城笑说,“对了。我那同学你见过,杜宇康,上次求婚那个。”
“我知道。”
“你当时就认出他了吧?我还挺意外,你居然对他还有印象。”
她对他的一切,都记忆深刻。包括他的朋友。
“我记得他很喜欢大笑。”
“是呢。他女朋友也是。要是添添见到他们,一定会说——”
“吵死了。”
“吵死了。”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脸也悄然笑红掉。
“我们餐厅后厨最近又来了个学徒,也是超喜欢大笑,像个活宝。对了,”她说到此处,没忍住先笑了下,摸摸鼻子,“昨天他非要表演煎牛排,翻面的时候不肯用锅铲……”她忍不住笑容放大,脸憋红了,“谁说也不听,他一定要颠锅。”
许城注视着她,听她讲着,也不禁笑容弯起,明明还没讲到好笑的地方,笑意却已提前到达他眼底。
姜皙忍着笑,脸都红透了,嗓音也不稳:“还非喊了一群人看他表演……结果,他那个牛排,没太熟,还冒血,刚好就……颠到自己肩上,烫得要死……满厨房嗷嗷叫……”
她笑得捂住半边眼睛,许城笑容也扩大,笑出一口白牙。他望着她,目光渐深,嘴角微凝。
姜皙笑停了,像是觉得自己笑得有些过头,好像刚才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陌生的灵魂在替她笑,她有些拘谨地搓搓发热的脸颊。
火锅蒸腾的白雾热气隔在两人中间,许城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隽永的意味。
姜皙问:“怎么了?”
许城说:“你笑了。”
有种恍惚的、时隔多年的感觉。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你以前很喜欢笑的。”
姜皙有一瞬无言,垂了眼。许城转眸看着远方的灯火城市和悠悠江水,忽没来由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你。”
她说:“许城,都过去了。”
夺夺夺的声响从头顶传来,夜空下起了雨。雨点敲打到塑胶帘子上,像一道道透明而凌乱的划痕,将户外的不夜城与江桥切割成无数闪着霓虹光的小方块。
他们的桌子挨着透明帘,雨水的冷气混着泥土的香气缓缓袭来。
一晃多年过去,他和她还能好好坐下来一起吃火锅,在此时此刻。下着春雨的江边。
头顶,脚下,皆是雨水。
姜皙吃完碗里最后一块肉,说:“我想喝一口酒。”
许城看她。
“就一口。”
许城起身进店,从自助饮料柜里拿了罐啤酒,揭开了放她手边。他到桌对面坐下,姜皙已喝掉她说的那一口酒,很大一口。
她不习惯酒精,一口下去,脑子里一团热气乱冲。
她把易拉罐推到一边,拿起筷子,却没夹菜:“你不是想知道,爷爷出殡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外头客人不多,蒸汽在棚内各个角落蒸腾,在暖黄的灯光下盘旋。
姜皙说:“是邱斯承。”
许城面色很静,看不出情绪。他有些意外,但又好像不太意外。

姜皙说, 爷爷出殡那天,是邱斯承把她从船上带走了。
那天她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有人一直猛敲舱门, 她摇摇晃晃起身,不小心扯断了手上的输液针。
打开门, 竟是邱斯承。姜皙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楼梯间遇到,他是许城舍友。
他说, 姜家出事了。警察带了搜查令, 去姜家搜捕抓人, 可姜家不配合,居然持械拒捕, 还扣了人质。两边要打起来了。
是姜淮让他来接她的。
姜皙问, 许城呢。
邱斯承说,早跑掉啦。你哥说,许城是警察的线人, 是卧底,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今天;现在, 任务完成了, 人也跑了。你还犯什么傻?!
姜皙脑子不清醒,无法处理骤变的信息;发着抖, 怀疑地说, 如果哥哥派人,会让阿武来接她,怎会莫名其妙派他来。
邱斯承喊, 姜家所有人困在宅子里,连只蚂蚁都出不来。
姜皙还是不肯,要给许城打电话。
可邱斯承抢掉她手机, 把她扯出船舱,说,你看看你在哪儿,许城不敢把船停在码头,停在这破船厂,就是怕被报复找到。他都不要你,把你甩下跑了。你还不快点走,你弟弟还要不要了?
他拿出姜添的小海豚,说,你弟弟的东西,你认得吧?!
姜皙望着船外废弃的陌生的船厂,呆呆发愣。但还是不肯走。
邱斯承失去耐心,不由分说把她扛在肩上,下了船。
还没进栖雁山,就见山上浓烟滚滚,开车快到姜家时,前方有警察封路。邱斯承说,这下你信了吧?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家全要玩完!许城他妈的立大功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领赏呢!
姜皙目光呆滞,始终无言。
邱斯承说,我想救你弟弟,但现在过不去了。我只能救你一个,我会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
他调转车头,姜皙这才回神,抓住他胳膊,说,有路能去。我弟弟不走,我也不走。
邱斯承背着姜皙和她的拐杖,从丛林绕去小西楼时,姜家大宅已起了火,黑烟如云,呛吼熏眼。
宅子里充斥着尖叫、呼喊、甚至几声枪响。
小西楼尚未起火,但浓烟已填满屋子。
姜添的房间在二楼,他抱头蜷在角落里尖叫,姜皙扑过去抱住他,不停抚慰,但姜添持续尖叫,缩在原地不肯走。
邱斯承不管这些,又怕宅子里有人前来,抓起他的手往外拖。
姜添尖嚎。
邱斯承不为所动,极其粗暴,像拖扯一只鸡、一只猴子,将姜添跌扯下楼梯,不顾自闭症少年在楼梯上仿佛摔得七零八落。
姜皙拄着拐杖,慌忙跟在他后边:“你别这么对他,你吓到他了!你别这么对他!停下!”
邱斯承却没往楼外走,拐进画室,将姜添猛地一掼;姜添摔倒在地,愈发惊恐,手脚并用,往墙边角落里缩。
邱斯承站在门口,等姜皙追着弟弟进来,他猛地将门锁上,一脚踢掉姜皙的拐杖。
姜皙重重前扑,摔倒在地。
疼痛叫她行动迟缓,她慢慢撑起身,害怕地回头。
邱斯承微眯着眼,脸上有一丝近乎残酷的微笑,来她面前蹲下,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刚才冲谁大呼小叫?”
姜皙毛骨悚然,双手撑着往后移:“我、怕你把他摔疼……”
“疼?你知道疼?”邱斯承捏住她下颌,“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两年前,我在这儿给你做过模特,你记得吗?”
姜皙不记得。
这反应刺激得他咧嘴笑:“但你没要我,你没画我。然后你哥说我是个废物。”
她在发抖,他一下下拍打她的脸,“为什么不画我?觉得我不好看?”
他慢慢拍着她的脸蛋,突然猛啃上去。
她挣扎,狠狠咬他的脸。他痛得立刻松开她,一巴掌狂扇在她脸上。
她再度摔地,被打得头晕目眩,一片昏黑,半天没能动弹。
姜添啊啊叫着扑上来撕打他,但不得章法,邱斯承一脚猛踹他心窝,姜添疼得嚎哭,蜷成一团,持续惨叫。
邱斯承摸了把脸上的血,站起身,走去书架上,把一个个盒子里的画作全部倾倒出来,素描、水彩、国画、油画……风景、写生、人物……
他像个破坏王一样疯笑,狂扔,直到意外倒出几个盒子里的“许城”……
很多画,无数的画,全是关于许城的。他跑向教学楼,他在打篮球,他沉睡在床上,他坐在船上,他穿着背心,他穿着西装,他的侧脸,正脸,很多张侧脸,正脸……
邱斯承眼睛里冒火,一张脸变得扭曲。他狂笑起来,一抖手,将画全扔了,纷纷洒洒下雨一样,地上、桌子上到处都是。
他抓起几张,一手揪姜皙脖子,一手将那些画塞到她面前,喊:“你喜欢画他?你知不知道姜家落得今天是谁干的?许城是线人!卧底!他为了整垮姜家才接近你!你个傻X,他是为了给方筱舒报仇!他喜欢的是方筱舒!你爸爸害死了他最喜欢的人!”
“你还画他?!姜皙,你贱不贱啊你?!哈哈哈哈哈。你贱不贱?!”
他把她推到在地,拿打火机点燃那些画。
姜皙看见,许城的脸,微笑的,出神的,心不在焉的,淡愁的……种种,都在燃烧中成灰烬。
讲到这里,姜皙停了。
头顶的棚子蓄满雨水,攒不住,哗哗往下流淌。透明帘上挂满潺潺雨幕,薄薄一层雨水弥漫桌底。春日夜雨的凉意从脚底攀爬而上。
姜皙仍握着筷子,机械地夹放着碗里的黄豌豆。
棚顶悬着的灯泡在风雨中摇晃,光和影在许城棱角分明的脸上来回移动。
他长久地沉默,不知听也没听。
他甚至问不出一句:后来呢?
姜皙缓了会儿,说,后来,阿文姐姐来了,用棒子狠狠打了邱斯承的头。他倒地不起。
阿文姐姐拿来假肢,飞速帮她穿上,又把拐杖递给她,语速很快地交代:阿皙,赶紧走。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你的家。
姜皙哭道:可你是我的阿文姐姐呀。
阿文也哭: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妹妹。那你记住姐姐的话,把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忘了,去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阿文说,姜成辉不爱她,不配做她爸爸,叫她不要再想他。还说,许城的确是线人。阿皙,你以后只能靠自己。
姜皙哭:船上是不是也不能回去了?那我不知道去哪里。
阿文告诉她:天地那么大,总会有新的人爱你。
姜皙让阿文跟她一起走,可那时楼外传来人声,阿文怕有人来抓她,催促她先走。她去拦着。将来有机会,她会去找她。
姜皙只好带姜添先走,跑到半路,听到阿文的惨叫:阿皙快跑,不要回头,跑啊!好好活下去,快跑!
那时,姜皙在山坡上回头,小西楼一片火海,再也不见阿文姐姐的身影。
她很久后看报纸新闻,从白布下露出的衣服认出了阿文。
许城说,他到的时候,阿文身中数刀,死了。
姜皙无言,两行清泪流下来。
许城眼神漆寂,觉得很冷。好像外头的雨劈头盖脸全浇在他头上,淋了个透心的凉。
姜皙讲完这些,夜已深,外头温度直落,温差作用,一层薄雾附在帘子内壁。
一面雨幕,一面雾水,城市的灯光融在帘子里,模糊,黏浊,像打翻的调料碗。
许城有些无措,下意识拿食指指关节狠狠抵了下心口的位置,像要把某种具象的要突出来的疼痛给摁下去。
姜皙却像是终于轻松了,将沾满油脂的筷子轻轻放下,再没拿起。
市公安局,枪械库。
许城靠在墙上,盯着室内那银灰色的巨大保险柜。需要他的钥匙加范文东的指纹,同时才能开启。否则,重量传感器和远程报警会立即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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