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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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体上生长着古老的乔木和常青树。冬季乔木落光了叶子,松柏依然青。许城目光穿过枯木,勉强追寻她的身影。
坡道之上,她行于夜间安静的巷中;隔着重重树影,他走在江边无人的步道上。
山体在前方有个大拐弯,和长巷延伸去不同方向。许城从最近的小楼梯上去,直奔长巷。姜皙的衣角闪进某条巷道。
他跟过去看她进了家小卖部,一分钟后拎着塑料袋出来。许城闪去一旁。等姜皙从他在的巷口经过了,他才潜出,探看了眼她的背影。这次没尾随,她警惕性高,怕吓到她。
目送她安全回去筒子楼了,他才过去,刚走到尽头,脚步一刹——姜皙站在筒子楼一层走廊上,静静看着他。
许城原想冲她笑笑,可与她对视上的一瞬,心头不可自抑地涌起无尽的心疼与悲伤。
姜皙被他这疼惜且深情的眼神看得愣了愣,有些莫名,心突突跳几下,忘了要说什么。
而许城像被本能驱使,突然一大步上前,轻轻将她搂进怀里。
姜皙手里还提着塑料袋,只觉背后被他一拢,人就扑在了他肩头。
许城的拥抱并不紧密,双臂力量很松,仿佛她是件珍贵的易碎品,他稍一用力就会破碎,所以他抱得极其小心翼翼。
他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
姜皙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后退一两步,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他怎么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许城也知自己失控,一声没吭。
是姜皙先开的口:“你,你怎么又来了?”
他说:“我又想你了,就又来了。”
“……”姜皙被他的直球打得眼神直愣愣,没反应。
他缓了缓,质问:“这么晚了,你还往外跑?”
“奶粉没有了。添添喝不到,不肯睡觉的。”
“你也该叫他一起下来。”
“他在玩你给他买的拼图,不肯动。”
许城:“……”
她转身离开。
许城一大步跟上,不满地追问:“易柏宇能来,我不能来?”
姜皙没吭声。
质问继续:“你居然骗我?谁让你给他做线人的?”
“这和你没关系。”
她绕进楼道,上楼梯;感应灯没亮,许城拍了下铁栏杆,砰一声灯亮。
“做线人很危险。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吗?!”语气里责怪易柏宇的意思非常显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顺便给消息。现在也没做了。”
许城没话讲了,默了会儿:“你为什么能收他的东西,我的就不行?”
横竖他今天是买了一堆。之前买是打扰冒犯,可如今他都表白了。表白了的人送点东西,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易柏宇他表白了吗就瞎送。
姜皙顿了两秒,还是那句话:“跟你没关系。”
“呵。”许城讽刺道,“知道你脚不方便,送个东西还让你下楼。他可真行!”
“是我不让他上来的。添添晚上看见客人会很兴奋。”
“这么护着他?”他语气很难不说是尖酸,“别是被他pua了。”
“我不会被任何人pua。”
“行!”隔两三秒,“你知道pua的意思了?”他微笑,缓和了,“那天我跟你讲了之后,你去查了?”
姜皙抿唇,彻底不理他了;上到三楼,加快步伐溜进家,关大门。许城手臂抵上去,推开。
哗啦一声,防撞链拉开,将门卡住一条缝。
姜皙站在缝里,隔着一道稳固的钢链子,静静看他。
许城:“?!……”
他简直不可思议:“给你装这个防撞链,是为了防我的吗?”
这一幕实在太滑稽,姜皙嘴角很轻地牵动一下,她嘴唇抿平,往门后躲了两秒。
许城的心就像陡然被春风抚平了褶皱。
她人挪出来,淡淡的脸孔:“添添该睡觉了,你上次来,他兴奋到凌晨才睡着。以后不要随便上来。”
许城捕捉到这话里的漏洞:“要先经过你同意是吗?”
这人太会顺杆子爬。
“许城,你别——”
“我在楼下,没打扰你吧?”
姜皙跟他讲不通,一下关了门。
许城面对着一堵冷硬的门板,心情却不坏。他听到她去接水,水龙头关掉的一瞬,他说:“晚安。”
下楼时,脚步轻快。
他很确定,他看到她笑了,虽然很浅。
但这浅笑传递到他脸上,大大地绽开。
许城快步走下大楼梯,无意望了眼江对岸的夜都市,那头灯火灿烂,像一幕无声电影。
他瞥一眼远处的过江大桥。脑子里忽然一个闪念,那晚,王大红没联系过幕后人,对方也没联系他。那人是如何确定事情成败的?
——当晚在附近,且目睹了整个过程。
许城心中一愣,立刻跑下步道,赶去那晚滩涂的死角,朝四周看。这次,依然看到了远处的过江大桥。
接下来两天,姜皙在开门和回家时,不断震惊于家门口的各类快递。
先是来了一堆营养有机零食,各类水果干、坚果、牛肉干等等;接着是一堆补剂,什么维生素、钙片、鱼油之类;然后是衣服,羽绒服,鞋子,羊毛袜子;最后米面粮油全来了。
知道她喜欢吃自己搓的汤圆,居然还买了一大袋汤圆粉和甜酒,以及一百个鸡蛋。
姜添帮忙把一大袋五常大米和一大桶油提进屋时,纳闷地问:“姐姐,涨工资了吗?”
姜皙一声没吭,给许城发消息:「你把东西拿回去!」
许城:「女士衣服,我穿不了。零食,我不吃。米面油,家里不开火。拿回来给谁?」
姜皙:「我不管。你买来的,你处理。」
许城:「我也不管。你都收易柏宇的手机了,我送点东西怎么了?」
他平日当着她面前礼礼貌貌的,隔着网络简直霸道!
嘴皮子厉害得……像少年时。
姜皙咬牙:「你那是一点吗?家里都要堆不下了!」
许城:「我还嫌少了呢,我想给你买一船。」
姜皙:「我说真的,我不要!!」
许城:「你为什么跟我说话那么多感叹号……好凶啊……QAQ」
姜皙:?????
姜皙吸气:「我说真的,我不要。」
许城:「我也说真的。上班忙,不回了。你这是干扰人民公仆。
(* ̄︶ ̄)」
姜皙:“………………”
周一中午,许城去市检察院开会。下月,检察院就要对袁立彪提起公诉了。会议规格很高,市长、政法委书记、纪检委领导、各区县公安、检察院的人都来了。
会上,政法委书记严怀瑾把许城大力表扬了一番。
许城倒好,心情平静。
会后,他特地去副院张市宁办公室坐了会儿。
张市宁说前几天刚收到一盒好茶,好友去外地玩带回来的,绝顶的凤凰单丛,请他尝尝。
许城笑说:“我可品不出来,好茶也浪费了。”
“你啊。”张市宁拿茶壶烧水,不免感叹,“以前信平总喜欢偷我茶叶,他最喜欢乌龙。”
张市宁跟方信平是同门师兄弟,职位比方信平高,原是江州市公安副局。
“杨杏的事您知道了吧?”
“卢思源讲了,我一直关心着呢。信平走了也十年了。”张市宁眼眶微红,不好意思被许城看见,起身去洗杯子,“你袁阿姨好吧,我有半年没去看她了。”
“挺好的。”许城望了眼窗外的天,“就剩李知渠了。”
张市宁也遗憾:“当年我以为能找到他,很快破案,没想到,哎。调来誉城这么多年,管不着了。江州警方也一点线索没有。”
许城把椅子往办公桌前拖了下:“老张,找你有个事儿。天湖区那女店长失踪我挺感兴趣。要不,你去催催他们。”
张市宁斜他:“在你们局长那儿碰一鼻子灰了,来找我?”
许城冲他竖个大拇指:“明察秋毫。”
“那小案子你怎么感兴趣了?”
“我觉得跟另外几起有关系。而且,我发现了些线索。”
“什么线索?”张市宁清楚,许城在破案这方面有天生的直觉,总能把别人想不到的细节联系起来,结果成了关键的破案点。这种能力,一般人还真羡慕不来。
“还不明朗,先不说。怎么样,能催吗?”许城嬉笑,“我请你吃饭。”
“我差你那顿饭?主要我新官上任,虽说也想烧三把火,但得先跟下头磨合好。来检察院半年不到,手伸一百米去指示区公安,人以为我没事儿找事儿。”
许城的笑脸立马撤了,表情凉飕飕,靠进椅背里。
张市宁不满:“你至于吗?”
许城挠挠耳朵:“没事儿我先走了。”
“等下。”张市宁话题一转,“蒋青岚你们聊得来吗,不行我给你推荐个。”
许城无语:“怎么聊两三句就化身媒婆?”
张市宁说本不想提,可对方知道他和许城私交不错,说了两三次:“这人是管你我的。”
许城顿了下:“谁?”
“严怀瑾。”
“饶了我吧。”许城吐槽,“这跟读书时跟教导处主任的女儿谈恋爱有什么区别?”
张市宁一愣,差点喷茶:“哈哈。我话带到就行。我看你千挑万挑的,最后挑到谁。”
正说着,有人敲门,又看看许城。张市宁示意他直说。
“思乾的邱总亲自来投诉了,说想跟您谈谈。”
张市宁皱眉:“让陈检去吧,说我在开会。”
“行。”
许城稍稍转动椅子:“邱斯承?”
“问真新闻那记者祝飞,总盯着思乾集团写报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儿,邱斯承心眼小,隔三差五给市里打电话,领导来施压。他这人命好得稀奇,居然能做到今天。只是啊,见钱眼开,捧高踩低。”
许城喝着茶,稍稍挑眉:“老张你没骗人,这茶真不错。”
不过,事情谈不拢,许城也没工夫软磨硬泡,很快打道回府。走到一楼,撞上邱斯承。
邱斯承照例朝他伸手,许城和他握了下:“怎么来这儿了?”
“碰上点小事儿。”
“邱总亲自出马,事儿不能小吧?”
邱斯承笑两声,却不答,转问:“下班了吧,一起吃个饭?把杜宇康叫上。”
许城还没应答,手机响了,铃声是很久远的:“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邱斯承脸上风云不动。
许城先是愣了下,因这铃声晃了下神;他眉心微蹙,大步走远了,才接电话:“姜皙?”
“许城?”姜皙声音很急,混乱地说了一大串,“我今天临时跟同事调班,学校有个志愿者和添添相处很好,说帮我带添添。刚才她说……然后……”
“姜皙。”他很冷静,“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那边定了一下,呜咽:“添添不见了。”
“在哪儿,什么时候,怎么不见的,谁在他身边?”许城迅速问出四个问题,知道她惊慌,简略道,“先说在哪儿?”
“家旁边,景丰山公园的健身器材园。”
“什么时候不见的?”
“十五分钟前。小雨带他去玩,回头添添就不见了。我报警,警察说不到24小时不受理。”她竭力冷静地说到这句,哽咽起来,“许城,添添他不会乱跑的。我怕他……怕他……”
许城语气很定:“你别怕。我来处理。一定把人找回来。”
那边就真的静了,嗡声:“好。”

第52章
开车行驶上主干道, 许城迅速用车载电话联系老城左巷派出所,跟那边同僚紧急说明情况——程西江前不久才遭袭,这次她弟弟突然失踪, 绑架的可能性极大。
对方挺配合,说马上派人去看看。
“看看恐怕不行。得把景丰山公园封起来。”
“搜山?”对方吃了一惊, “人手哪够?”
“够。不用搜山。”车刚好停在红绿灯前,许城点开手机地图, “景丰山很小, 月亮型。外圈贴着沿江路, 山体不到一千米。里圈大概七百米,起点是老街长巷, 剩下是外头的春平路。
沿江路没岔口, 平时车也少,路两端拉警戒线,检查车辆。这边解决了。
春平路那边马上晚高峰, 车会多起来,不要紧。从景丰山下山的大路两条;小路三条。在路口蹲点, 拉警戒线。警车来回巡逻, 一定要鸣笛。起震慑作用。
整个景丰山环山最薄弱的一环是长巷,那地方楼多树多光线暗。如果我是他们, 大概会在路灯亮起, 也就是五点五十分前的最后两分钟从山上溜进长巷,斜插进老城区。
但长巷一眼能望到头,两个体能好、眼力好的警察就够了。”
许城说完, 补了句:“出警的人全部穿警服。”
那头被他这清晰严密的部署震了震,反应过来:“景丰山下山的小路有三条?不就两条吗?”
他们是辖区基层,对那些爱翻野山、不走寻常路的游客踩踏出来的小路门儿清。
“罗平西公交站牌后边还有一条, 今年新踩出来的。”许城过去几月把姜皙家附近全部踩点,摸排得跟掌纹一样清楚。
他打方向盘,上了高速路。西边的天空,一片艳红。
“可怎么确定人现在还在山上?”
“沿江路和春平路都有摄像头,从长巷混入老城区是最好的路。可现在长巷也有摄像头了。上次王大红被抓,如果这次的人跟上次是一伙,他们绝对知道。
程添是个成年男性,不像女性那么好控制。他还有精神疾病,发起狂来两三个人都摁不住。他们得先把人放倒,大概率用了乙.醚。扛着人上下山,至少得三人。目标太大。现在天没黑,人一定在山上。”
许城看了眼高楼上最后一丝阳光,“但天黑后就不好说了。”
“行,我们尽快。等等,这么干,如果犯人在山上,见没路走了,会不会扔下人,装成游客下山啊?”
“对。”许城敛起眼瞳,“警力不够,犯人大概是抓不到了。”
他握紧方向盘:“但程添能救下来。”
许城赶到大楼梯时,前方不远处警方已拉了警戒线,排查着来往车辆。
姜皙和姚雨坐在楼梯上,暮色中两张脸皆是惨白,不晓得是吓的还是冻的。
许城迅速下车,打算直接和民警汇合。
姜皙看见他,脸还是呆滞的,人却立刻站了起来。
姚雨也跟着站起来:“许警官!”
隔着几十级台阶,许城神色略肃地望着姜皙,脚步却没停。他没空上来安慰她,径自经过长楼梯,快步去了前方。
姜皙望见他跑到执勤的民警身边,和对方交谈着什么。警灯闪烁,照得他侧脸极白。他很快斜插进小楼梯,往长巷方向去,见不到人了。
她又抱着手臂缓缓坐下。
台阶上很冷,潮湿的江风扑面而来。她又开始发抖。
姚雨搂住她,双臂来回用力抚她的背:“西江姐姐,一定没事。许警官很厉害,一定会把添添找回来的。”
暮色渐浓,脚下的楼梯开始模糊。
姜皙回想,在过去那些年里,她为了养活她和弟弟,一面工作一面无数次忍受他的暴躁、癫狂,被他逼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有没有一瞬想过,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在无数个她怀疑程添跟她没有半点情感连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把他扔掉就好了。
在那些她被别人伤害、袭击,而他只是缩在一旁的时候,有没有一瞬想过,要是他死掉就好了?
有过的吧……
她把那些想法收回,行不行?
此刻,她身旁这座弯月型的景丰山公园,已在各个关键点上拉了警戒线,身着制服的警察蹲点视察着来往进出的行人。警车来回巡逻,
天越来越黑,楼梯顶上的路灯亮了,骤然将脚下长长的无数道阶梯照亮。
江对岸的路灯也次第亮起,像一座座小台灯静立夜中。
又一轮巡逻的警车从楼梯底下驶过,红的、蓝的光照着姜皙的脸。
可……他从小就跟着她了啊。
捡到他的时候,她5岁,他也才2岁。她牵着他的手,从一个垃圾堆走到又一个垃圾堆,从福利院走到姜家,从姜家逃出,走向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村庄、县与镇、城与市。
一路风雨颠簸,她有过很多的家人、亲人、爱人,每个家都破碎了,每个人都离去了。
只有他一个“傻子”,始终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那么多、那么长、那么冷的夜路,他一直乖乖陪着她走,毫无怨言。
他说过的,
“添添,喜欢姐姐。”
“添添,永远和姐姐一起。”
大火那天,邱斯承打她,十六岁的他扑上去护她,却被邱斯承一脚猛踹心窝,从此他害怕各种撕扯。
肖谦死后,她没有假肢,没有拐杖,十八岁的姜添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他不知道什么是逃亡,只知道姐姐说,一定要往前走,不能停下。他就背着她一直走,走到嘴巴干枯,浑身颤抖,也一直往前走。
他的睡前牛奶,总要她喝第一口。
她说,我们没有钱,不能买零食,他也乖乖点头。
辗转一个又一个的出租屋,有时饥不果腹,他不吭声不闹腾,只吃一点点,就说饱了,姐姐吃。
在最孤独的路上,他陪着她聊天,说着乱七八糟的傻话;
在最寒冷的夜里,他把她冰冷的手脚捂在肚子上。
如果他真的没有了,未来的路,或许她也走不下去了。
姜皙望着不远处黑绸缎般的江水,盯着那沉默波浪上的冷光,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直到突然,许城出现在楼梯下。
姜皙一瞬站起,眼睛死盯着他。
许城怕她着急,一步三台阶来到她跟前,黑眼睛在冬夜里格外清亮:“找到了。但人是昏迷的,已经从山北门送去医院了。”
“谢谢你。”姜皙想冲他笑一下,可腿脚发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许城眼疾手快,一手捞住她腰,将她人揽进怀里。
她脑袋偏靠在他肩头,浑身无力,手脚软得像棉花。许城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快步下楼梯。
姚雨赶紧跟上。
医生说,程添吸入过量乙.醚,已紧急治疗,短时间无法清醒,得在医院观察一晚。
姜皙守在病床边。
姜添在沉睡中,脸色苍白,脖子上有很深的掐痕,脸上好几道被树枝刮破的小伤口。
姜皙很久没这样认真打量过他了,当年,带着他匆匆离开姜家时,他才十六岁,转眼都二十五了。
灵魂却还是小孩子。
一个小孩子的灵魂装在这具成年的躯壳里,跟着她摸爬滚打四处流浪,很辛苦吧?
当初如果把他留在姜家,他或许会被重新送入公益机构,过得比现在更好。
从来都是她需要他啊。
姜皙握住他消瘦的手,将脑袋埋下去,眼泪无声地涌出。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姜皙无声哭了一顿后,收拾好情绪,从病房出来,许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两人对视一眼。
她眼睛有些红,表情还算镇定,坐去和他旁边,问:“姚雨呢?”
“说去买点吃的来。”
“哦。”
无话了。
隔壁病房门开,护士端着托盘从两人面前走过。
“哭了吗?”
“也没有。”她匆匆看他一下,遮掩地揉了揉眼睛。
许城并不信她的话,但没追问,只是注视着她苍白而细瘦的手。一时间,他忘了他不该这样长时间的目光不移。
姜皙在他的目光里变得局促,心跳莫名乱了:“你……看我干什么?”
他晃了下神,说:“我只是觉得,你很了不起。”
姜皙目露困惑。
“添添。你把他照顾得那么好。居然比以前还好些。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少心力。”
姜皙一愣,鼻子发酸。
“记不记得那次,你跟添添一起坐船,我们在渡船上遇见?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再次看见他,觉得他好干净。
头发干净,脸干净,衣服干净,指甲也干净。看得出他过得很好,也教得很好。想一想,都好难啊。”
许城说,“这么多年,一个人带着他,很辛苦吧?”
姜皙不想在他面展露情绪,可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想张嘴转移话题,两行清泪却先坠落。
更多的眼泪像盈出的小溪,淌过脸颊。
许城心刺啦地疼,不禁抬手,拇指轻抚上她脸庞。他手指一瞬被泪水濡湿,拂过她眼边那颗小小的泪痣。女孩的脸颊很柔软,触感陌生却又熟悉。
她的泪忽然止了,抬眸望住他,一双杏眼湿漉漉,闪着泫然的水光。
时间像停止在了那两三秒,他满眼疼惜,她满目茫然。
姜皙先回神,一瞬红了脸,偏开头去,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泪痕。
许城的手悬在半空,怔了怔,惊觉自己失控,扯扯唇角:“对不起。”
姜皙没做声,很轻地摇了下头。
两人一下都不知所措了。
电梯叮地一响,将他们解救——姚雨拎着一大包吃食来了。
三人去到走廊尽头的休息间。
姚雨拿出打包好的饭菜:“我怕西江姐姐胃口不好,点的清淡的。”
姜皙温声:“谢谢你,小雨。”
“你好客气呀。”姚雨将打包盒掀开,西红柿鸡蛋、青椒牛肉、虾仁玉米。
许城递给姚雨一双筷子,又掰开一副递给姜皙,声音很轻:“你先吃东西。”
姜皙思绪不在脑子里,懵懵地接过去。
姚雨耳朵一竖,她哪里听过许警官讲话这么温柔?!
她看看自己手里未掰开的筷子,再看看姜皙手里掰开了的,暗戳戳瞟了许城一眼。
许城一个眼神过来,姚雨垂眸。
他这趟忙到现在了,才开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姚雨很确定,许警官跟她俩说话的语气很!不!一!样!
“问你话呢。”
“我是蓝屋子的志愿者呀。”姚雨以为他责备自己,忙解释,“添添他说很想去玩,我说就玩半个小时。西江姐姐叮嘱了天黑前一定要回家,我准备五点十分就回的。我可没做错事。”
姜皙也说:“不怪她。我临时代个班。刚好小雨在,是我让她帮忙的。”
“我知道。我是奇怪她怎么会认识添添?”许城缓声说完,又看向姚雨,他知道姜添不是那么自来熟的人,“你认识他多久了?和他关系还挺好。”
“关系好和认识多久没关的,看缘分。我们就是聊得来呀。许警官,你帮了我之后,我也想去帮人,就去做志愿者啦,我棒不棒?”姚雨骄傲地邀功。
许城淡笑:“做志愿者是好事,”脸色一转,“但你有好好上班吗?”
“当然啦,你好不容易给我找的工作,我拼命也会好好干呀。”姚雨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许城放下筷子,掏钱包:“这顿多少钱?”
她赶紧摆手:“不要,我有工资了,我也请你吃顿饭。”
他还是掏了一百,递到她面前:“谁要吃你请的外卖,下次好好请。”
她一下就被糊弄了,高兴地收了钱:“好呀。不过这顿只有85块。”
“剩的当跑腿费。”
“哇,赚了十五。”
两人有来有回地聊着天,撑起了这屋里的热闹;姜皙在一旁安静吃饭,不搭言语。
“你多吃点菜。”许城声音不大,又加了句,“米饭也多吃点。”
姜皙垂着眸,没以为这话的对象是自己。
姚雨倒很自觉拿手肘碰了碰姜皙,姜皙茫茫然抬头:“啊?”
“西江姐姐,许警官让你多吃点菜,米饭也多吃点。”
“我吃了。”她说。
许城夹了几大块牛肉和虾仁到她碗里:“你再担心他,也得把自己吃饱了,才能照顾他对不对?”
姜皙垂下头,看着碗里的菜,闷声说谢谢。
姚雨:“许警官,今天警察好快啊。是不是因为你?我其实以为找不到了的,好怕好怕。马上天就黑了,山上又那么多人,就来了那么点警察,哪里找得到?还是你厉害。”
许城一时没接话。
他不想说这些,叫姜皙有心理负担,也显得他邀功似的。可又希望她能知道一点,弥补一些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哪怕一点。
他很无语自己。
明明对谁都利落洒脱的个性,到了她面前,却总拖泥带水、黏黏糊糊。
他没说太多部署相关的内容,只道:“我们做事有我们的方法,找准了,事半功倍。”
姚雨说:“坏人没抓到吗?”
“人手不够。所以部署方案时,重点不是抓人,而是不让人把添添带走。保证他安全,这是首要。”
姜皙听到这话,抬眸望住他。
许城对她说话,声音依然不大,但很确定:“如果和上次幕后是同一个人,我会找到的。”
姜皙抿唇,眼中涌起难辨的情绪,很轻地点了下头。
姚雨看看许城,又看看姜皙,再看看许城,又再看看姜皙,眉心渐渐皱起:“许警官你不对劲!”
“怎么了?”
姚雨不满:“为什么你和西江姐姐说话很温柔!对我说话就不温柔?!”
许城一下呛到,弯下腰去,咳得满脸通红。
水壶离姜皙近,她倒了杯水给他。他咳得耳朵红了,胡乱抓纸杯,从她手指上抓握过去。
姜皙莫名一颤,觉得他像在她心上抓了一道。她收回手,缓缓坐下——他的手,好烫。
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他从楼梯上将她抱上车时,男人的怀抱也是烫烫的。
他灌下一杯水,清了清嗓子:“你吃个饭这么多话?”
姚雨嘟嘟嘴巴,埋头扒饭。
许城脸上、脖子上都是热的,不太自然地看了眼姜皙。而她刚好也在看他,目光撞见,她迅速垂下眼去,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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