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还得走野路子by秦方方方方
秦方方方方  发于:2025年09月30日

关灯
护眼

“最麻烦的是,”杨廷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皇后无恙,且亲手制服了刺客。”
谢迁和李东阳闻言,都是一怔,随即脸色更加难看。
皇后无恙,皇帝的怒火就有了明确的宣泄口,而非转化为悲伤。而皇后亲手制服刺客,这事本身就透着诡异和令人不安的气息。一位深宫皇后,竟有如此身手?这让他们之前对这位皇后的所有评估都显得可笑而肤浅。
“她这是在借题发挥!”谢迁醒悟过来,声音带着惊恐,“陛下盛怒之下,予她生杀大权,她正好借此机会,清洗朝堂!我等,我等皆在其刀俎之下!”
昨日他们还在商议如何规劝,如何制约,今日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屑于在旧有的规则里玩游戏。一把染血的匕首,直接撕破了所有温情的面纱,将斗争拉到了最血腥、最赤裸的层面。
“如今之计,唯有谨言慎行,如履薄冰。”杨廷和缓缓道,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所有奏对、票拟,务必再三斟酌,不可留下任何话柄。约束门下、亲朋,绝不可在此刻生出任何事端。”
他看向两位同僚,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正在气头上,皇后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此刻谁若跳出来,无异于自寻死路,正好做了她立威的祭品。”
“难道就任由她……”谢迁不甘心。
“不然如何?”杨廷和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厉色,“你去劝陛下息怒?还是去指责皇后清查逆党?谢公,刺客是真实存在的!就在豹房,差点杀了皇后!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此刻任何质疑,都会被视作同党!”
谢迁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是啊,刺客是真的,陛下的愤怒是真的。他们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这场清查,否则就是心里有鬼。
值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阳光正好,但几位阁老却感到刺骨的寒意。他们仿佛已经能看到诏狱里闪烁的火光,听到拷问的惨嚎。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位他们最初并未太过放在心上的,凭借帝宠上位的皇后。
她不再只是一个破坏规矩的宠妃,而是一个手握皇帝绝对信任,自身武力莫测,并且刚刚获得了合法清洗权力的,极其危险的对手。
整个文渊阁,乃至整个紫禁城的朝堂,都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面前,屏住了呼吸,感到了巨大的,未知的恐惧。
豹房遇刺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尤其是皇后娘娘空手制伏淬毒刺客的细节,更是以各种夸张离奇的版本,如同野火般迅速烧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
起初,外廷的官员们听闻,大多是不信。深宫妇人,即便有些机敏权谋,怎可能与经年训练的刺客搏杀?定是侍卫之功,安在了皇后头上,为她扬威罢了。
而,当消息从豹房当值的侍卫、太监口中一再传出,细节愈发清晰一致。那电光火石间的偏头、那精准狠戾的扣腕碎骨,那一击制敌的凶猛膝撞,由不得人不信。
文官们感到一种荒谬绝伦的骇然,这位皇后,不通女德,不守妇道,干涉朝政已是惊世骇俗,如今竟还有一身如此骇人的武艺?
这……这成何体统!她还是不是女人?!恐惧与厌恶之外,更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忌惮。一个既能批红理政,又能空手杀人的皇后,简直打破了他们所有的认知和应对框架。
与文官的惶惑不同,京营以及皇帝身边的边军嫡系们,听闻后的反应却是另一番光景。
以江彬、许泰为首的帝党武将们,在最初的惊讶后,反而爆发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赞叹和果然如此的炫耀。
酒宴之上,当某位文官借着酒意,酸溜溜地表示怀疑时,江彬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哈哈大笑:
“震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这些京官老爷是没见过世面!当初在梅龙镇,刺客前来陛下遇险的时候,那才叫真功夫!”
他声音洪亮,立刻吸引了全场注意。许泰也在一旁咧嘴笑着,频频点头。
江彬说得唾沫横飞,比划着手脚:“那时候,歹人暴起发难,情况那叫一个危急!咱们的人都被隔在外围!眼看就要出事,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一圈那些竖着耳朵、面露好奇或不信的官员,才猛地一拍大腿:
“是咱们皇后娘娘!当时还是李姑娘呢!就那么唰一下——身形快得像鬼魅似的!空手接白刃,夺刀、反杀、踹飞!动作干净利落,漂亮得紧!几乎就是一招!眨个眼的功夫,好几个凶悍的刺客全给她撂地上了!爬都爬不起来!”
“真的假的?”有人惊呼,难以想象那画面。
“骗你是孙子!”江彬瞪眼,拍着胸脯,“老子当时就在现场,看得真真儿的!要不是娘娘身手了得,当时后果不堪设想!陛下因此对娘娘倾心不已,直夸娘娘是女中豪杰,救命恩人!”
许泰补充道:“正是!娘娘的武艺,那是实打实的杀敌功夫,可不是花拳绣腿。咱们军中儿郎看了都佩服!”
这些武将们本就崇尚勇武,李凤遥的所为非但没有让他们觉得牝鸡司晨,反而因其保护过皇帝,展现出的强悍实力而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和认同。经他们这么一宣扬,皇后“女中豪杰”、“深藏不露”的形象更是立住了。
文官们听得脸色变幻不定。梅龙旧事他们亦有耳闻,只知当时似乎有惊无险,却不知细节竟如此彪悍。再联想到如今豹房迅捷狠辣的反击,由不得他们不信。
一时间,京城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交织蔓延。
一众文官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压迫和恐惧,这位皇后,她还有弱点吗?她还需依赖谁吗?传统的规训、劝诫、甚至暗中施压的手段,在她绝对的实力和陛下的无限宠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帝党与军中,则在惊诧过后,对皇后的敬畏中掺入佩服。尤其是皇帝身边近臣,愈发觉得皇后与陛下简直是天作之合,一个恣意妄为,一个能文能武在一旁保驾护航,还能帮着处理烦人的政务。
豹房的那一场短暂刺杀,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事件本身。
这些谣言入李凤遥的耳朵,她都不敢相信那是她,她什么时候一招打退几十个刺客了?还空手接白刅?
元宝记性是比她好的,“有的,宿主有的,那是客栈的防御机制,第二天醒来你不要脸的揽了功劳。”
李凤遥想起来了,是来过一回刺客,原来这事他们还记得啊,她吹完牛后她都忘了。

这份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朝臣中迅速蔓延。早朝时分,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垂首肃立,比往日更加安静,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眼神交流,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脚下金砖的纹路有着无穷的奥秘。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听着冗长的奏报,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视着下方的臣子,那眼神仿佛在审视每一个潜在的逆贼。
而更让群臣心惊胆战的是,在御座之旁,设了皇后听政的珠帘,人却并未出现,仿佛只是宣告,她要正式听政了,这种看不见的存在,比直接出现在朝堂上更具压迫感。
几位御史言官原本准备了措辞严厉的奏章,意图劝谏陛下不可因后宫之事而兴大狱,动摇国本。但此刻,感受着皇帝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和这死寂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他们悄悄将袖中的奏折往里塞了塞,头垂得更低了。
连平日里最以刚直敢谏闻名的几位老臣,也都选择了沉默。杨廷和的话在他们脑中回响,此刻任何质疑,都会被视作同党!刺客是真的,皇后的遇险是真的,皇帝滔天的怒火也是真的。在这个时候出头,不是忠直,是愚蠢,是自取灭亡。
于是,朝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无比诡异的方式进行了下去。各部院呈报公务,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个字废话。皇帝偶尔发问,声音冷硬,臣子回答时无不战战兢兢,措辞谨慎到了极点,生怕哪句话不小心触怒了龙颜,或是被曲解出什么不该有的意思。
没有争论,没有劝谏,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杂音。整个朝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和谐与高效。
但这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是猛兽蛰伏时的屏息,是所有人都在等待那把不知会斩向何处的屠刀落下时的恐惧。
散朝之后,官员们沉默地鱼贯而出,脚步匆匆,甚至无人敢在宫门前多做停留寒暄,各自登上轿子或马车,迅速离去。回到各自衙门,往日里或许还有就朝政议论几句的下属,此刻见到上司阴沉如水的脸色,也都聪明地闭紧了嘴巴,埋头处理公务。
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意气,只剩下机械的运转和极致的明哲保身。
一种无声的共识在悄然形成,在皇后遇刺风波平息之前,在皇帝和皇后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移开之前,最好的生存之道就是,摆烂。
不做,不错。少做,少错。沉默,保命。
他们玩不起了,那位皇后娘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一上来,就直接掀了桌子。
而现在,她手里还握着皇帝亲赐的,沾着血的刀。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李凤遥此刻并不是杀人,而是让林静微献出了珍妮纺织机,她送下去的图纸,终于是让林静微折腾出来了。
就在整个朝堂都绷紧了神经,等待着来自豹房的腥风血雨,猜测着第一位被推上断头台的会是谁时,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懿旨从豹房发出,并非缉拿诏狱,也非申饬训斥,而是一封擢升与任命的旨意。
旨意中称,宫女林静微,聪慧敏达,于机杼之术有奇巧之思,献“新式纺纱机”图样,经试造,效逾旧器数倍,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皇后闻之甚悦,特赐金帛,并破格擢升其为正六品司制女官,领“江宁织造”督办使之职,即日赴任,专司督造新机,推广革新织造事宜。
这道旨意如同在压抑的火山口投下了一颗软木塞,让所有屏息等待爆发的人都愣住了。
江宁织造?!这可是天下织造之魁首,油水丰厚、地位特殊的皇差!历来都是由皇帝极信重的内务府官员或勋贵子弟担任,从未有过女子,更别提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不去追查刺杀元凶,不去清算朝中政敌,反而突然插手实业,还如此破天荒地任命一个女官去担任如此要职?
文渊阁内,杨廷和看着这份抄送过来的懿旨副本,眉头紧锁,久久不语。谢迁和李东阳也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皇后此举,是何深意?”李东阳抚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想示之以宽,冲淡肃杀之气?”可这冲得也太偏了吧?
谢迁拿着抄送来的懿旨副本,半晌无语,最终看向杨廷和:“介夫,皇后又是何意?避重就轻?
还是故布疑阵?”
杨廷和眉头紧锁,沉思良久,缓缓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皇后此举,一石数鸟。”
他分析道:“其一,遇刺之后,立刻推出此等利国利民之物,彰显其并非只顾私怨,而是心系社稷百姓,瞬间占据了道德高地,我等若再非议其干政,反倒显得狭隘。”
“其二,借此机会,将其亲信之人安插入江宁织造这等钱粮重地。织造之位,虽品级不高,却掌江南丝织命脉,连通漕运、税赋,更可监视江南官场、士林动向。皇后这是要将手伸向江南了。”
“其三,”杨廷和的声音愈发沉重,“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立威。试探我等对她直接任命女官,插手具体事务的反应。而我等此刻因刺杀之事,根本无法阻拦。这女官赴任江宁,便是皇后权力延伸出京师的第一个明确信号!”
李东阳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看似无关风月的纺车,实则是皇后打出的又一记重拳?而且,我等还不得不受着?”
杨廷和默然点头,是啊,难道他们能跳出来说,皇后不该推广利国利民的新纺车?不该奖赏有功的工匠?在皇后刚刚遇刺这个当口,谁反对,谁就是居心叵测!
然而,没等他们从这“一石数鸟”的算计中缓过神来,朝堂之外,另一股风暴已然被这道懿旨点燃。
正如杨廷和所料,他们这些阁老因身处漩涡中心,顾忌重重而暂时选择了沉默,但天下悠悠之口,尤其是那些将“男女之别”、“内外之分”奉为圭臬的读书人,却绝不会轻易接受。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如今竟要公然任命女子为外官?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国子监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祭酒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书本摔在案上。
“江宁织造虽非封疆大吏,亦是朝廷命官之责,岂是一介女流可窥伺之地?皇后此举,简直是颠倒阴阳,败坏纲常!”翰林院中,几位清贵的编修、检讨聚在一起,义愤填膺。
“今日可任织造,明日是否就要女子入阁拜相?长此以往,我大明礼义何在?体统何存?”茶楼酒肆、书院学堂,类似的议论如同滚水般沸腾起来。
无数道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通政司,言辞或激烈、或恳切,核心只有一个:坚决反对皇后任命女官,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维护朝廷体统,匡正纲常!
这些奏疏很快被抄录整理,送到了豹房,也摆在了内阁的值房里。
谢迁看着那厚厚一摞反对的奏本,心情复杂。一方面,他乐见有人站出来反对皇后越界。另一方面,他又深知此刻触怒皇帝和皇后是多么不智。
“介夫,你看是否可从中择取几份言辞不过于激烈的,呈送陛下?”谢迁试探着问。他想借士林清议的力量,稍稍制约一下皇后。
杨廷和却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没用的。谢公,你还没看明白吗?”
他指着那些奏疏:“这些人,还在用礼法、纲常来说事。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皇后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她在乎的,只有实际握在手里的权力,还有能带来权力的东西,比如军队,比如钱粮。这新式纺机能带来更多的布匹,更多的税收,这就是她想要的。至于主持此事的是男是女,是否符合千年来的礼法,她根本不屑一顾。”
“而且,在皇后刚刚遇刺的这个关头,这么多人群起反对她的任命,你猜陛下和皇后会怎么看?他们会认为这是为了维护纲常,还是会认为这是刺杀事件的余波,是某些人在借此表达不满,甚至是在挑衅?”
谢迁闻言,悚然一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这茬!在皇帝和皇后眼中,此刻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可能被解读为与刺杀者同气连枝!这个时候跳出来拿“女人不能当官”说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难不成就任由她开此恶例?”李东阳不甘道。
“恶例?”杨廷和苦笑一声,“或许在她看来,这才是正例。她没来前,大明女子本该是什么样?这位皇后,什么时候有过大明女子的样子?”
她哪像个女人?争权夺利比男人还狠。
他看向窗外,仿佛能听到那些士子们激昂的抗议声,但那声音,在豹房的沉默和皇帝的怒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等着看吧,”杨廷和疲惫地闭上眼,“皇后的回应,绝不会是妥协。”
民间的反对如浪潮,但上面官场有实权的全哑了,他们把这看做皇后的交换,她的屠刀不曾挥下,避免了满城腥风血雨,但她要用她的人。
而此刻,豹房之内。
林静微,正恭敬地跪在李凤遥面前,她身上已换了六品女官的服饰,脸上犹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惶恐。
“娘娘厚恩,奴婢……微臣万死难报!”她的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她没想皇后给她的,是如此一步登天的机遇!
李凤遥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起来吧。本宫提拔你,不是因为私谊,而是因为你确实做出了有用的东西。这新式纺纱机若能推广开来,于我大明百姓衣食、于国库税收,皆有大用。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功业,比在朝堂上和那些老狐狸斗嘴皮子要紧得多。”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林静微:“江宁织造,位置关键,却也龙蛇混杂。你此去,明面上是推广新机,革新织艺。暗地里,本宫要你以此为基点,给本宫牢牢握住江南的织造业,尤其是信息渠道。那里是财富汇聚之地,也是消息灵通之所。你可能做到?”
林静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眼神变得坚定:“微臣必竭尽全力,不负娘娘重托!定将江宁织造经营成铁桶一般,为娘娘耳目!”
“很好。”李凤遥颔首,“本宫会拨一队可靠人马给你,助你站稳脚跟。遇到难处,可直接呈报于本宫。记住,你代表的是本宫的颜面,行事既要有女子的缜密,更要有不输男子的魄力。让那些男人看看,女子不仅能相夫教子,更能办实事,创大业!”
“是!微臣明白!”

林静微退下后,李凤遥走到窗前,看着远方。
朝臣们以为她要杀人立威,她却偏要先插下一枚活棋。杀戮固然能震慑,但真正能巩固权力、改变格局的,永远是实实在在的力量和利益。
将现代技术转化为生产力,掌控经济命脉,安插自己人占据要职,这才是长远之道。
而这任命女官的破例之举,本身就是在挑战旧制,无声地扩张着她的权力边界。
李凤遥的目光越过豹房的亭台楼阁,仿佛已看到了江南的烟雨繁华,以及更远处,这片帝国沉默而庞大的肌理。
她知道,仅仅一个林静微,远远不够。就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能激起涟漪,却难以改变湖水的本质。
朝臣们的暂时沉默,并非臣服,而是审时度势的蛰伏。那些民间的反对声浪,虽暂时被帝后的怒火所压制,但其根植于千百年礼法土壤的观念,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根除。
他们不会真正买她的账。那些通过科举正途上来的男人,骨子里刻着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的秩序,他们可以暂时屈服于皇帝的权威和她的手段,但绝不会从心底认同一个女人执掌权柄。
她现在能用刺杀事件和皇帝的怒火压制他们,但一旦风波过去,他们便会用更加隐蔽、更加合乎礼法的方式反弹。
她不想,也不能只依赖那些因利益而依附的小人。那些人今日能为她所用,明日也能为更高的价码背叛她。
她需要真正的同盟,一个全新的,与她利益与共的权力基础。
而女人,那些被排除在现行权力体系之外,却有才智,有野心的女人,就是她天然的选择。
林静微,只是一个开始,一个信号,一个被她立起来的标杆。
她要告诉天下所有不甘于困守后宅,相夫教子的女人。看,路是可以这样走的。只要你有能力,只要你能拿出实实在在的功绩,就能获得与男人同等的权位和尊重!
这绝非易事
,这等于是在向延续千年的宗法制度宣战,其阻力将远超清除几个政敌。
但她别无选择。
如果这天下始终由男人主导,那么她今日凭借皇帝宠信和自身狠辣所获得的一切,都将是空中楼阁。一旦皇帝移情,一旦她稍有势弱,那些被压制下去的男性权力集团就会毫不犹豫地反扑,将她撕得粉碎。
历史上有太多得势后又迅速陨落的后妃先例,她不能重蹈覆辙。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掌控一个皇帝,掌控一个朝堂,而是要从根本上,一点点撬动这个世界的规则。
“元宝,”她在心中默念,“建立‘女官人才储备档案’。扫描京畿及江南地区所有官员、勋贵、士绅家族中,所有识文断字,有过管理家族产业或展现出特殊才能的女子,记录其家世、性格、能力倾向。评估其可被吸纳和培养的潜力。”
「指令已接收。数据库建立中。
筛选条件:性别女,识字,有管理经验或特殊技能(算术、医术、匠造等)。
性格评估:倾向独立、果决、有野心者。
初步扫描范围:京师五品以上官员家族、江南主要世家……」
元宝还是很靠谱的,它经营系统里本就是搜罗人才的能力,这个刚好她用得上。为什么要世家,因为此时平民女子,被打击得连说话都说不完整,更别提识字了。
她只能从贵族里挑挑拣拣。
“很好。”技术革新带来生产力提升,生产力提升创造新的利益集团,而新的利益集团,需要新的管理者。她以后要逐步地,有计划地将这些被埋没的女性人才,安排到这些新的,由她创造的位置上去。
从织造开始,再到未来的矿业、医药、甚至教育。
她要让女人不仅仅能相夫教子,更能办实事,创大业,更要能掌握权力,成为她的手足,耳目和支撑她权位的基石。
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布满了荆棘和陷阱。但她既然能从那场必死的刺杀中全身而反,并借此将危机转化为机遇,她就敢踏上这条路,并用铁腕和智慧,为后来者杀出一条血路。
那些男人的反对声浪?不过是这变革之路上的些许杂音罢了。
不足为惧。
青词端着新沏的香茗,脚步轻盈地走入殿内,恰好与正退出来的林静微擦肩而过。
她一眼就瞥见了林静微身上那套崭新的、代表正六品司制女官的青色官服,虽样式与宫内女官有些相似,但纹饰和气质却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外放的,实实在在的权柄意味。
林静微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与青词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快步离去,背影挺拔,再无往日在她面前那种隐约的谦卑。
青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将茶盏轻轻放在李凤遥手边:“娘娘,请用茶。”
李凤遥正低头批阅着一份关于漕粮的条陈,并未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青词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难言。
她比林静微更早被娘娘提拔到身边,自认机敏忠心不输于人。这些日子,娘娘遇刺,她也是担惊受怕,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原以为娘娘即便要厚赏,也该是她们这些日夜随侍的心腹宫人。
六品官啊,还是外放的实缺,江宁织造督办使!那是多少读书人寒窗十年、甚至钻营半生都未必能企及的位置!她林静微,一个和自己一样出身,甚至之前地位还不如自己的宫女,凭什么?就凭那几张奇巧淫技的图纸?可那图纸也是娘娘赐下的。
青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她服侍皇后娘娘这么久,小心翼翼,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差错,原以为自己是娘娘最信任的身边人……可如今,一步登天的却是那个后来的林静微。
李凤遥批完最后一份条陈,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
青词立刻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柔声道:“娘娘可是累了?奴婢给您按按头吧?”
李凤遥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她心底那点细微的波澜。她并未拒绝,向后靠了靠。
青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摩着太阳穴。
殿内一时寂静。
“觉得委屈了?”
青词按摩的手指猛地一僵,心跳骤然加速,连忙道:“奴婢不敢!奴婢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岂敢有半分委屈?”
“在本宫面前,不必说这些虚言。”李凤遥闭上眼,享受着她的按摩,语气却带着看透一切的淡然,“你觉得静微此番一步登天,而你依旧在此侍奉,是本宫偏心,是吗?”
青词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就要跪下:“奴婢绝无此心!娘娘明鉴!”
“起来。”李凤遥语气微沉,“本宫不喜人动不动就跪。”
青词只得战战兢兢地站好,手心全是冷汗。
李凤遥缓缓睁开眼,看着她:“静微能出去,是因为她拿出的东西,正好能放在那个位置上,发挥最大的用处。织造之事,需要懂技艺,能实干,更能应对江南那帮老油条的人。她恰有其才,亦有其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青词身上:“而你,青词,你的长处不在此。你心思细腻,察言观色,打理宫务,协调内外,是一把好手。本宫身边,离不开你这样贴心的人。”
青词闻言,心中稍安,但那份酸涩并未完全散去。离不开,终究还是奴婢。
李凤遥看穿了她的心思,“官位,并非只有外放一途。在这紫禁城,在这豹房,权力无处不在。本宫身边的掌事女官,一言一行,有时比一个外放的五品官更令人忌惮。”
她伸出手,指尖点了一下青词的心口:“重要的是,这里装着什么,又能为本宫做什么。眼光放长远些,静微在外是为本宫开疆拓土,你在内,便是替本宫镇守中枢。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前程。只要你忠心不二,办事得力,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青词浑身一震,抬头迎上李凤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带着承诺的眼眸,心中的那点酸涩和委屈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激动和惶恐所取代。
娘娘这是将她视为心腹,甚至许诺了未来!
是啊,她何必去羡慕林静微的外放风光?留在权力核心的娘娘身边,所能接触到,影响到的,或许远比一个江宁织造更多!只要得到娘娘绝对的信任……
她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杂念压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虔诚:“奴婢愚钝,谢娘娘点拨!奴婢此生只愿追随娘娘左右,为娘娘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李凤遥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微微颔首:“很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去吧,看看晚膳备得如何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