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还得走野路子by秦方方方方
秦方方方方  发于:2025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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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家奴都可以如此为所欲为的做恶,京城都没法管,那小地方呢?
朱厚照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心里不痛快了?”
李凤遥嗯了一声。
朱厚照沉默片刻,“凤遥,在这紫禁城,很多时候,只能眼不见为净。朕是皇帝,尚且有许多不得已,何况是你?而且朕也不是没管过,太后有两兄弟,一个因为□□宫闱已经被抄家了。”
“□□宫闱是死罪吧。”诛九族的那种,李凤遥都服了,怎么敢这么嚣张的?太后怎么敢让自家兄弟这么猖狂的?
李凤遥不想听这些,“算了,我不想听,陛下,你这为难那为难,到了最后,他们可不为难!”
朱厚照被她最后那句话刺了一下,眉头蹙起:“凤遥,你这话是何意?”
“我能有何意?”李凤遥脾气也上来了,“陛下权衡再三,顾全大局,只是苦主在寒风中哭嚎无人理会,作恶者却依旧高床软枕,安享富贵。陛下今日可以眼不见为净,他日呢?积怨深了,民心动荡,到时候陛下又要如何权衡?难道真要等到星火燎原,才不得不去管吗?”
“是,陛下管过,抄了一家。可结果呢?另一家不还是照样为所欲为?太后的纵容,就是祸根。”
李凤遥看着朱厚照,“陛下,那些人可不要犯在我手上,我脾气上来了,可不管他是不是太后的兄弟。”
“成成成,这没几日就过年了。”他凑近些,开始哄人,“可眼下这光景,总得让朕过个安生年吧?太后那边,朕也得顾着几分颜面。年后,年后朕一定好好查问此事,定不轻饶,如何?”
这话像是承诺,又更像是缓兵之计。李凤遥听得出来,她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她知道,此刻再争执下去也无意义,反而会真的惹恼他,于事无补。
她压下心头那股郁气,扭过头,语气硬邦邦地:“陛下金口玉言,妾身记住了。”
这便是暂时揭过的意思了。
朱厚照松了口气,知道她这是让步了,连忙顺势将她重新揽住,他心下稍安,抚着她的背,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眼看年关近了,爱妃给朕准备了什么新年贺礼?朕可是期待得很。”
李凤遥靠在他怀里,情绪依旧不高,懒懒地道:“陛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妾身那点东西,只怕入不了陛下的眼。”
“哎,话不能这么说。”朱厚照笑道,“爱妃送的,便是块石头,朕也喜欢。”
李凤遥心道,先别管年礼不年礼,这事她既然看见了,皇帝说的年后,那年后就是要给个说法的,她且等着。

第49章 掌记
第二天他们回皇宫,年底了,天子得上朝,宫里得办晚宴。李凤遥随圣驾从豹房返回承乾宫时,宫苑内的积雪早已清扫干净,檐角冰凌在冬日阳光下闪着微光。
她刚解下斗篷,宫人便来报,言林静微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特来谢恩。
“让她进来吧。”李凤遥在暖榻上坐下,略露倦色,这么折腾,她有些累了。
林静微缓步而入,与先前那个奄奄一息、血污满身的狼狈女史判若两人。她换上了一身干净体面的青色女官服制,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沉静,举止恭谨。她行至殿中,规规矩矩地行大礼参拜:“奴婢林静微,叩谢贵妃娘娘救命之恩,再造之德!”
李凤遥打量着她,微微颔首,笑着与她说,“起来吧,伤都好利索了?”
“托娘娘洪福,奴婢已痊愈。”林静微再次叩首,“奴婢卑贱之躯,得娘娘回护,恩同天地。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娘娘。”
“本宫说过,你的命,金贵了。起来回话吧。”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与太监略显急促的通传:“皇上驾到——”
李凤遥略显意外,刚站起来,朱厚照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一身骑射劲装未换,发梢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脸上却洋溢着从马背上得来的畅快笑意,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过来的。
“爱妃不必多礼,”朱厚照随意地摆摆手,目光却落在了正要躬身退避一旁的林静微身上,“嗯?这是哪个?瞧着面生,不是你这宫里常伺候的。”
李凤遥含笑解释道:“这是尚仪局的女史林静微,前些日子受了些委屈,臣妾见她可怜,便让她在臣妾这里养好了伤。”
“哦?委屈?”朱厚照挑眉,他对于后宫这些琐事向来不甚留心,但此刻心情颇佳,便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委屈能劳动爱妃亲自过问?”
李凤遥简略地将她因玉如意被诬陷、遭杖责罚入浣衣局的事说了,语气平和,并未刻意渲染,只最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臣妾瞧着那玉如意虽珍贵,终究是死物,不及一条人命要紧。何况细查之下,确有冤情,便做主保下了她。”
朱厚照听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虽不耐细务,却极其厌恶被人欺瞒糊弄,尤其是这种仗势欺人的把戏。他看向垂首恭立的林静微:“你抬起头来,那玉如意,当真不是你打碎的?”
林静微依言抬头,目光不敢直视天颜,低垂着眼,声音清晰却毫无怯懦:“回陛下,奴婢以性命担保,绝非奴婢所为。奴婢人微言轻,蒙贵妃娘娘垂怜,才得见天日,不敢有半句虚言。”
朱厚照盯着她看了片刻,笑着对李凤遥道:“你这宫里倒是净出些有骨头的。一个女史,受了这等冤屈,还能稳住心神,口齿清楚,不错。”
他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尚仪局女史,既然受了冤屈,原先的差事怕是也难回去了。爱妃既赏识她,朕便给她个恩典。”
他转向随侍的太监:“传朕的口谕,林静微擢升为尚宫局掌记,赏银五十两,绢十匹。”
林静微反应过来,立刻跪伏于地,声音激动微颤:“奴婢,奴婢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哈哈一笑,很满意自己这即兴的赏赐:“行了,好好当差,便是谢恩了。”
李凤遥笑着应和,她看向仍跪在地上,努力平复呼吸的林静微。
窗外寒风依旧,殿内却因皇帝一时兴起的升职加薪而暖意融融。朱厚照此举,半是顺着她体恤宫人的心思,半是出于对诬陷之事的不快,或许还有对皇后那边隐隐的敲打。
而对林静微而言,这无疑是天降隆恩,将她
从深渊直接拉至云端,这份忠诚,经此一事,恐再无动摇。
对她来说,皇帝的金口玉言,无疑是为她这新收的人镀上了一层金身,也让六宫众人更加看清了承乾宫的圣眷与手段。
一石三鸟,不外如是。
李凤遥目送朱厚照又风风火火地离去,殿内重归宁静,只余熏笼中银炭细微的哔剥声。她转回身,目光落在依旧跪伏于地的林静微身上。
“皇上恩典,你也听到了。掌记一职,虽品阶不算极高,却掌宫内文书印信,传谕理事,非心腹不可任。如今你既得此位,便是承乾宫的脸面,更是皇上金口亲许的人,一言一行,都需格外谨慎。”
林静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叩首,这一次,她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声音比方才更加沉稳坚定:“奴婢明白。娘娘的教诲,奴婢字字刻在心间。奴婢绝不敢忘娘娘救命之恩,亦不敢负皇上今日擢升之德。往后必当竭尽所能,为娘娘分忧解难。”
“起来吧。”李凤遥扶起她,“你的伤刚好,不必如此大礼。来顺,”
一直候在殿外的来顺立刻躬身进来:“奴婢在。”
“带林掌记去安顿下来,一应份例用度,皆按尚宫局掌记的规制,从承乾宫的份例里拨给她最好的。再去尚宫局和内府监将手续文书办妥,皇上金口玉言,让他们速速办理,不得延误。”李凤遥吩咐得条理清晰,“另外,挑两个稳妥的小宫女伺候林掌记起居。”
“是,娘娘。”来顺恭敬应下,心中暗叹贵妃娘娘手段果然厉害,不仅收了人心,更是借着皇上的势头,将人事安排得滴水不漏,直接把人牢牢按在了承乾宫的体系里。
林静微听着李凤遥的安排,鼻尖微酸。这不仅仅是给了她职位,更是给了她实打实的待遇和体面,连下人都配给了,这是真正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她再次敛衽行礼:“谢娘娘安排,奴婢,奴婢……”
“不必再多言谢。”李凤遥打断她,唇角噙着笑意,“本宫不看言辞,只看日后行事。年关将近,宫里事务繁杂,你既领了职,便早些熟悉起来。承乾宫的文书往来,年节赏赐记录核对,与其他各宫的文书交接,你先学着打理起来。”
这便是要立刻用她的意思了,林静微精神一振,她挺直了背脊,声音无比清晰有力:“是!奴婢遵命!定不负娘娘所托!”
来顺笑着上前:“林掌记,请随咱来吧。”
看着林静微随着来顺退下的背影,步伐虽缓却稳,李凤遥重新坐回暖榻,指尖拂过温热的茶盏边缘。
雪花又开始零星飘落,粘在窗棂上,瞬间化成细小的水珠。
这枚棋子,已然落定。而且是一步由天子亲手镀了金边的活棋。
坤宁宫那位,怕是这个年都要过得不太舒心了。
李凤遥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也好,这宫里的年,若是太风平浪静,反倒无趣了。
朱厚照的口谕向来比正式的诏书跑得还快,不过半日功夫,皇上在承乾宫随口擢升一个获罪女史为尚宫局掌记的消息,就如一阵疾风,刮遍了宫闱的每个角落。
惊叹、嫉妒、揣测,种种情绪在暗地里涌动。然而,没等这消息彻底沉淀,太后那边便做出了反应。
次日清晨,李凤遥刚用过早膳,正听着林静微低声回禀承乾宫年节用度的初步核验情况,宫人便神色紧张地进来通报:“娘娘,慈宁宫的孙嬷嬷来了。”
李凤遥眉梢微挑,这位太后娘娘看来又来者不善啊,妃子那么多,怎么老跟她过不去?孙嬷嬷是其身边得力的老嬷嬷,等闲不会亲自到各宫走动。
“请进来。”
孙嬷嬷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藏青色缎子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恭敬却疏离的笑容,进来后规规矩矩地行礼:“老奴给贵妃娘娘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李凤遥语气温和。
孙嬷嬷直起身,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侍立在李凤遥身侧,穿着崭新掌记服制的林静微,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回贵妃娘娘,太后娘娘今日晨起,听闻了一桩新鲜事,心下有些疑惑,特让老奴来问问娘娘。”
她略顿一顿,继续道:“太后娘娘说,这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选拔、升迁,自有祖宗定下的规矩和章程。须得资历、品行、考绩一一核验,方能逐级提拔,以示公允,亦防小人幸进,乱了宫闱法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图已然明显。林静微垂着眼,指尖微微收紧。
李凤遥脸上笑容不变,这话说的,骂谁小人呢?“不知是何事扰了太后娘娘清静?”
孙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听说昨日皇上在娘娘这儿,擢升了一位姓林的女史为尚宫局掌记?太后娘娘的意思,皇上日理万机,或是怜惜娘娘,一时兴之所至开了金口。但后宫人事,关乎体制,终究还是得按规矩来。此女听闻先前还身涉毁损御物、冲撞小主的官司,这般骤然擢升高位,恐难以服众,也寒了那些谨守本分、辛苦多年的女官们的心。”
她虽未明说反对,但字字句句都在指责这擢升不合规矩,暗示林静微德不配位。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所有宫人都屏息垂头。
李凤遥静默片刻,然后轻笑一声,声音清脆,打破了僵局:“原来是为这事,劳太后挂心了。”
“嬷嬷回去回禀太后娘娘,皇上昨日确有此口谕。当时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听闻了玉如意一事的原委,深知林氏蒙受冤屈,其人性情坚毅,临危不乱,口齿清晰,是可造之材。皇上常言,宫中用人,贵在得宜,岂能因小人构陷便埋没了人才?这才特赐恩典,既是补偿其冤屈,亦是嘉奖其品行。”
她将朱厚照的举动完全合理化,拔高到了明辨冤屈、惜才赏功的高度。
“至于规矩……”李凤遥目光迎向孙嬷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乃天下之主,亦是这宫闱之主。皇上金口玉言亲自擢升,难道还不是最大的规矩?若皇上一句话还抵不过那些陈条旧例,莫非这宫里还有比皇上更大的规矩不成?”
她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却字字千钧,直接将太后的质疑顶了回去,甚至扣下了一顶质疑君权的隐晦帽子。

孙嬷嬷脸色微变,忙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老奴绝非此意,只是……”
“嬷嬷放心,”李凤遥打断她,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林静微既得皇上亲自提拔,必会更加勤勉谨慎,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绝不会让皇上和太后失望。本宫也会时时督促于她,若她将来果真不堪所用,自有宫规处置,到时本宫亲自带她去向太后请罪。”
她这话,既堵了太后的嘴,也把林静微今后的表现和自己绑在了一起,施加了压力。
孙嬷嬷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李凤遥把皇帝抬了出来,字字在理,她一个嬷嬷,岂敢再硬顶下去?只得讪讪道:“贵妃娘娘思虑周全,老奴这就回去禀明太后。”
送走了孙嬷嬷,殿内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林静微跪了下来:“娘娘,奴婢给您惹麻烦了……”
李凤遥看着她,“起来。这不是你的麻烦,不关你事,这是冲本宫来的。”
孙嬷嬷回到慈宁宫,将李凤遥的话一字不落地回禀了张太后。太后听完,半晌没有说话,手中捻动的佛珠却越来越急,最终啪一声拍在了小几上。
“贱妇好一张利嘴!”太后声音沉冷,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抬出皇帝来压哀家?哀家倒要看看,这后宫,是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乱了祖宗家法!”
她深知皇帝性子,一时兴起开了金口,过后未必记得这等小事。而李凤遥这般强硬,分明是没把她这位太后放在眼里。
“去,”太后冷声吩咐,“传哀家懿旨。就说六局女官升迁乃内廷要务,关乎体制,即便陛下有口谕,亦需经尚宫局核查资历、记录在案方可作数。林氏女资历浅薄,且身负过失未清,骤升高位难以服众,恐非陛下惜才本意。着即免去其掌记之职,仍回尚仪局听用,以示公允。”
这道懿旨,直接
强硬,毫不留情地驳回了皇帝的口谕,甚至将皇帝的惜才解释为被蒙蔽和一时冲动。以太后的身份和辈分,她确实有这个权力和底气。
懿旨传到承乾宫时,李凤遥正在看林静微整理的年节礼单。
传旨太监面无表情地念完,殿内鸦雀无声。林静微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深深低下头去,指甲掐进了掌心。
李凤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她端坐着,没有立刻接旨,目光冷冽地看着那太监:“太后真是这般说的?”
“回贵妃娘娘,懿旨在此,一字不差。”太监躬身,将懿旨呈上。
李凤遥没有接,太后丝毫不留情面,不仅打了她的脸,更是将朱厚照的金口玉言视若无物!她料到太后会有不满,却没想到会如此直接强硬地推翻!
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好,好一个以示公允!”李凤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寒,“太后真是思虑周全!”
她站起身,目光如刀般扫过那太监,最终落在浑身紧绷的林静微身上。太后此举,不仅是夺了林静微的职位,更是将她刚刚立起的权势踩在了脚下!
她连一个宫女都提拔不了!
“娘娘……”林静微声音微颤,带着绝望的哽咽。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成了贵妃和太后博弈的牺牲品。
李凤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
“臣妾领旨。”她说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斤重量。
传旨太监这才将懿旨放下,行礼退去。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凤遥盯着那卷明黄色的懿旨,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太后那方的,基于辈分和规矩的压制力。
良久,她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静微。”她开口。
“奴婢在。”林静微跪倒在地,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奴婢无能,连累娘娘受辱……”
“起来!”李凤遥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这事与你无关。”
她目光转向林静微,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位子被夺了,便夺了,那只是虚名。从今日起,你就在本宫身边伺候,做承乾宫的首宫女。一应待遇,仍比照掌记份例,从本宫的私库里出。”
名分被剥夺,但她偏要给人实权和高出规格的待遇!太后能夺走官方的认可,却夺不走她李凤遥要重用一个人的决心。
林静微猛地抬头,眼中泪水滚落,却不再是绝望,而是难以置信的感激和重新燃起的誓死效忠之火:“娘娘!奴婢,奴婢何德何能……”
“本宫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李凤遥对这事气得不行,“太后娘娘不是讲资历,讲清白吗?好!本宫倒要她看看,在本宫身边,你能立下多少资历,又能变得多么清白!且等着吧!”
她吓不死这些人,既然宫内的官不能当,那就当宫外的,看谁斗得过谁!
这口气,她绝不会就这么咽下去!太后这巴掌,她记下了。来日方长,这宫里的规矩,到底谁说了算,还未可知。
林静微重重磕头,额角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一响,再抬头时,眼中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然:“奴婢的命是娘娘的!但凭娘娘驱使,万死不辞!”
李凤遥看着她,太后这一手,看似赢了局面,却彻底寒了底下人的心,也彻底将她逼到了必须反击的位置。
这深宫的年关,因这一道懿旨,陡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你回去歇息,稳住心神。”李凤遥对林静微道,声音已恢复平静,“今日之事,不必挂在心上,更不必露于人前。”
“是,奴婢明白。”林静微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屈辱与愤懑死死压回心底,再次行礼后,垂首稳步退下。
李凤遥的目光随即转向身旁另一个心腹太监:“来喜。”
“奴婢在。”
“去东厂,”李凤遥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闻溪,本宫要见他。现在。”
“是,娘娘!”来喜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疾步而出。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传来极轻却规律的脚步声,帘笼被无声掀起,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步入殿内。
来人身着玄色锦缎蟒袍,腰束玉带,外罩一件墨色绒里披风。他面容极是俊美,肤色白皙长眉入鬓,正是闻溪。
他是李凤遥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从籍籍无名的小宦官到如今的东厂督主,他是她藏在袖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听闻娘娘唤奴婢,便立马过来了。”他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难以消除的、属于内宦的微哑,语气是全然的下位者对主宰者的恭敬。
“起来。”李凤遥抬手,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语气冷然,“太后方才下了懿旨,夺了林静微掌记之位。”
闻溪站直身体,他身量很高,即便微微垂首,也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听到此言,他眼中冰霜之色更浓,面上却无丝毫意外之色,显然消息早已通过东厂的无孔不入传到了他耳中。
“奴婢已知晓。”他声音平稳无波,“太后娘娘此举,驳的是皇上的面子,打的是娘娘您的脸。”
“本宫这口气,咽不下。”李凤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闻溪微微颔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嗜血的寒芒:“娘娘希望奴婢怎么做?”
他问得直接而干脆。他是她的刀,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知道主人想斩向何处。
“朝中太后党是谁?”
闻溪几乎没有思索,立刻答道:“次辅谢迁与太后走得近,其门生故旧遍布户部及江南漕运、盐政,多年来为太后一族及背后势力输送利益,根基深厚。”
李凤遥闻言,缓缓摇头:“动他,动静太大。”她如今只是贵妃,直接动一位实权次辅,极易引发前朝剧烈反弹,甚至将那些中立或观望的朝臣彻底推向对立面。时机未到,她不能逼得太紧。
她声音冷冽,“外头谁是太后最得用的钱袋子?”
闻溪几乎不假思索,显然对这些关系网早已烂熟于心:“江宁织造,鲁道同。历年进贡的缎匹、宫中采买,多经他手,孝敬慈宁宫的份额最厚,是太后党中颇为得力的一枚钱囊。”
“江宁织造……”李凤遥重复了一遍,动谢迁目标太大,容易引火烧身,但动一个皇家织造的官员,还是在钱这个字上做文章,则要隐蔽得多,也更能精准地打到太后的痛处,既能损其财源,又能坏其名声。
“他屁股底下干净吗?”李凤遥问得轻描淡写。
闻溪唇角带笑:“回娘娘,天下乌鸦一般黑。坐在这个肥缺上,经手那么多银钱缎匹,想要干干净净,怕是难如登天。纵使他自身谨慎,底下的人、江南那些绸缎商人,层层环节,岂能没有一点纰漏?东厂虽未重点查过他,但零星案卷里牵扯到江南贡赋的,多少也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指向织造衙门。”
“那就去查。”李凤遥下令,语气果断,“不必急着抓人,给本宫细细地查!账目、采买、入库、损耗一笔一笔都给本宫厘清了。尤其是涉及慈宁宫用度、太后赏赐出去的那些东西,更要查得明明白白。”
她顿了顿,“本宫要看看,太后身边恪守规矩的人,用的都是些什么来路的规矩东西!年关底下,也该给朝廷清清蛀虫了。”
闻溪立刻领会了李凤遥的意图,这是要迂回出击,从太后的钱袋子和体面下手。查江宁织造,看似冲着外臣,实则是剑指慈宁宫。一旦查出问题,无论是贪墨还是以次充好,进上的东西出了问题,太后脸上无光,她提拔的人出了事,更是直接打击其威信。
“奴婢明白。奴婢差心腹前往江宁,定将
鲁道同及其织造衙门查个底朝天。必定找到确凿证据,如今年关放假,正好查,在新年后,定给娘娘送上一份厚礼。”
李凤遥想起前日路上见到的,“顺天府衙前,那个鸣冤的妇人,她状告寿宁侯府家奴强占民田、逼死人命一案。给本宫查清楚,来龙去脉,人证物证,尤其是寿宁侯府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插手到了何种程度,一丝一毫,都不许遗漏!”
闻溪眼中有细微的讶异,但他并不怕事,“是,娘娘。奴婢即刻去办。”
“要快,要隐秘,更要铁证如山。”李凤遥强调,“将寿宁侯府阴私都扒出来,让天下做个见证,本宫要让她,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是!奴婢绝不会走漏风声,定办得妥妥当当。”闻溪保证道。东厂最擅长的便是这种罗织罪名、深文周纳的勾当,何况对方本就不干净。
“去吧。”李凤遥挥挥手。
闻溪再次行礼,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承乾宫。

闻溪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唯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李凤遥独自坐在暖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袖口繁复的刺绣。胸腔里那股被太后懿旨和街头冤情点燃的怒火,并未因闻溪的领命而平息,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太后,张太后——
她在宫中用规矩体统压自己,她的兄弟子侄在宫外仗着她的势欺男霸女、鱼肉乡里!那顺天府衙前的鲜血和眼泪,不过是冰山一角。张家兄弟的恶名,她早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知竟已猖狂到如此地步!
就这样的母族,这样的家风,太后竟还有脸面来夺她身边一个无辜女官的职位,来跟她讲什么规矩、体统?
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凤遥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愈发阴沉,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一场更大的风雪正在酝酿。
她与太后,这已是明晃晃地对上了。
既然对方先撕破了脸,动用辈分和权柄来打压她,那就别怪她掀桌子!太后想用后宫的手段来斗,她偏偏要把战场扩大到前朝,扩大到天下人的眼前!
她不仅要查,还要查个底朝天!不仅要动太后的钱袋子,还要把她最庇护的母族脓疮彻底捅破!
她倒要看看,当寿宁侯府那些草菅人命,强取豪夺的肮脏勾当一件件、一桩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当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指向张家,指向纵容包庇的张太后时,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婆婆,还有什么脸面坐在慈宁宫里讲她的勤俭贤德?还有什么底气来维护那套可笑的祖宗规矩!
陛下顾忌亲情,顾忌朝局,想要息事宁人。
可她李凤遥,偏不!
她就要做那把最烈的火,烧掉这令人作呕的虚伪和污浊!太后让她不痛快,她就让太后和她的整个家族,都别想过好这个年!
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路。但她别无选择,也毫不畏惧。
这深宫,这朝堂,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不让她好过,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已经嗅到了那即将到来的、由东厂掀起的血雨腥风的气息。
“来人。”她声音平静地唤道。
“奴婢在。”心腹宫女立刻应声。
“更衣,备轿。”李凤遥淡淡道,“本宫要去乾清宫,给陛下送盏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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