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年后也无所谓,但王敬想去卖个好,让贵妃团圆,再说这穷乡僻壤,他的锦靴就没踩过这么脏的地。
李野听后,脸上那点僵硬的笑容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了,他不再是梅龙镇的捕头李野了,他是要进京当大官的李镇抚,他得去带上他的孩子,这可是改换门庭的大事!
李野从巨大的冲击中稍稍定神,他深吸一口气,那双桃花眼微微敛起,方才的慌乱无措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考量。先对王敬抱拳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虽初次穿戴这身飞鱼服,却因着挺拔的身姿和出众的容貌,竟也显出了几分与这官服相称的气度。
毕竟是亲兄妹,李野虽然穷,但颜值还是很能打的,但大明男女大防,不像秦汉魏晋那般,女孩爱给帅哥投喂蔬果,大明女子非常内敛,甚至不出门。所以在底层颜值并不重要,娶媳妇也是女方父母相看。
当官的话就很重要,长得丑的难入中央,仕林就是这样难混。
“有劳公公和诸位稍候片刻。”激动过后,他的声音稳定了下来,带着令人舒适的清朗,“卑职去去就回。”
李凤遥不在,李野干脆让儿女去客栈住,让员工帮忙照看一二,他女儿虽才八岁,但很听话,又能照顾弟弟,放在客栈大伙也没意见。
周县令眼珠一转,立刻对身旁的县丞喝道:“蠢材!还不快派两个人跟着李镇抚去帮忙!再备一辆暖和宽敞的马车,给小姐和公子坐!”
县丞连忙点人跟了上去。周县令又转向王敬,赔着万分小心:“公公恕罪,李镇抚这也是骨肉情深,下官已让人去备车,绝不会耽误行程。”
王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扫过李野离去的背影,心下倒是略略改观,这李野,倒不像寻常乡野村夫那般上不得台面,模样气度竟有几分看头,难怪能有贵妃那般品貌的妹妹。
李野一路行至客栈,正在大堂忙碌的双胞胎一抬头,见是他,先是习惯性地要打招呼,待看清他这一身只有在戏文里才见过的打扮,顿时瞠目结舌:“李、李捕头?您这,这是……”
“知书,达礼,凤遥在宫中当了贵妃,这客栈你们先照看着,有什么事就找衙门,我要赶在年前去京城,将孩子们带走了。要是吴娟胡搅蛮缠来闹别理,衙门的人会吓住她的。”
知书、达礼这对双胞胎伙计闻言,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当场,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贵妃娘娘?!
她们那个平日里算账精明,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笑起来眼儿弯弯的东家成了宫里的贵妃娘娘?!
而眼前这位他们熟悉的,时常来蹭饭,逗孩子的李捕头,竟摇身一变,穿了这身只有传说中锦衣卫大官才能穿的飞鱼服!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两个少女头晕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野没时间等她们慢慢消化,语气加快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孩子们在后院?”
“在、在!”王婶都还懵着,一旁的豆子先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李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走向后院。知书达礼面面相觑,慌忙跟上,腿脚都有些发软。
后院里阳光正好。八岁的丫丫遗传了父亲的好样貌,小小年纪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正坐在小凳上,拿着一本破旧的千字文,一字一字地教
五岁的弟弟铁蛋认字。铁蛋长得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酷似其父,此刻正有些不耐烦,扭来扭去。
“丫丫,铁蛋。”李野唤道,声音放缓了许多。
两个孩子闻声抬头,顿时都愣住了。丫丫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父亲。铁蛋则直接跳了起来,指着李野:“爹!你变成戏台上的大将军了吗?好威风!”
李野心中一软,走上前,先弯腰捡起女儿的书,拍了拍灰,递还给她,然后才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他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又看向女儿,温声道:“丫丫,铁蛋,爹爹要带你们去京城,去见你们姑姑。以后我们就在京城安家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平静而肯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丫丫比弟弟懂事些,敏感地察觉到父亲的不同,小声问:“爹,我们哪有钱去京城?”
李野笑了笑,人靠衣装,那张俊脸显得生动夺目,“姑姑如今是贵妃娘娘了。我们去找她,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丫丫和铁蛋了。”
他说话间,跟着来的差役已经机灵地去屋里,将两个孩子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成一个小包袱拿了出来。
李野站起身,一手牵起女儿,一手抱起儿子。铁蛋兴奋地搂着他的脖子,丫丫则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小脸上有忐忑,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信任。
李野接过包袱,对客栈的人最后叮嘱道:“看好家。若有人来问,便说是京城李贵妃的产业,寻常人不敢生事。”他特意点了贵妃的名号,既是一种震慑,也是给这两个女孩子撑腰。
“是!大人放心!我们一定看好!”一旁边豆子挺起胸膛,激动又惶恐地保证。
李野不再多言,一手抱起铁蛋,一手牵着丫丫,转身向外走去。
客栈外,马车早已备好。李野将儿女安顿进铺着软垫的车厢,仔细掖好角落防止进风。丫丫扒着车窗,看着熟悉的客栈和追出来知书达礼,她有些不舍的小声问:“爹,我们还会回来吗?”
李野看着女儿稚嫩却已显清秀的小脸,心中微软,语气却坚定:“以后会回来,放心吧,我们家会越来越好。”
他放下车帘,翻身上马,回去接旨的地方,他也很了当,“公公,可以启程了。”
王敬瞥了一眼那辆青篷小车,嗯了一声。车队终于缓缓启动,离开了客栈,离开了梅龙镇。
李野骑在马上,最后一次回望那渐渐远去的镇子轮廓,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远走,带着儿女,去赴那一场泼天的富贵。
梅龙镇的李捕头已经留在了身后。从现在起,他是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前路漫漫,福祸未知,但他已别无选择。
车队粼粼,碾过梅龙镇略显坑洼的土路,驶上官道后,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李野骑在马上,寒风刮过脸颊,却让他愈发清醒。
“姐姐,京城有多大?”
“姑姑住的房子是不是比客栈还大?”
“爹的新衣服真好看……”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点点不安。
李野听着就有了笑意,泼天的富贵令人眩晕,但更实实在在的,是他终于有能力给儿女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希望的未来。女儿不必再寄人篱下,儿子不必再担心衣食,不必再像他一样,在这小镇里蹉跎一生。
这一切,都是妹妹凤遥挣来的。
想到妹妹,他心中的感慨更甚。她竟然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走到了这一步,贵妃,他以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简直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尊荣,又是怎样的险境。
他攥紧了缰绳,他不再是只需要顾好自己和小家的捕头了,他得尽快强大起来,成为妹妹在宫外的依仗,而不是拖累。
车厢里,丫丫和铁蛋起初还扒着车窗,新奇地看着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树林。但困倦很快袭来,铁蛋率先歪在姐姐身边睡着了,小嘴微微张着。丫丫小心地给弟弟盖好毯子,自己也依偎着,渐渐合上了眼。
王敬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闭目养神。他对车外那对新晋的贵人兄妹并无太多兴趣,只想尽快完成这趟差事,回京复命,顺便向贵妃娘娘卖个好。这穷乡僻壤,他多一刻都不想待。
行程枯燥,除了必要的歇马打尖,队伍几乎不停。沿途驿丞见到锦衣卫的旗号和王敬的腰牌,无不战战兢兢,殷勤备至,最好的房间,最热的饭菜立刻奉上。
李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带来的便利与敬畏,他默默观察,学着如何应对这种场合,既不显得倨傲,也不过于谦卑,分寸把握得竟渐渐有了模样。
数日后,京城那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灰黑色的墙体在冬日苍茫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雄伟肃穆,盘查严格的城门守军、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流,无不彰显着帝都的繁华与威严。
铁蛋被喧闹声吵醒,揉着眼睛扒开车窗,顿时张大了嘴巴:“爹!好高的墙!好多人!”
丫丫也醒了,看着那巨大的城门洞,仿佛要吞噬一切似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眼中流露出怯意。
李野勒马,停在儿女的马车旁,俯身温声道:“别怕,这就是京城。”
王敬的车驾无需排队,守城官兵验过腰牌,立刻恭敬放行,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队伍中的生面孔。
车队驶入京城,年关很热闹,喧嚣声、叫卖声、各种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林立的店铺、熙攘的人流、穿一切都与宁静的梅龙镇截然不同。丫丫和铁蛋看得眼花缭乱,连害怕都忘了。
李野骑在马上,目光扫过这帝都的繁华景象,心中亦是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平静。
队伍并未前往锦衣卫衙门,也未前往任何官署,而是径直驶向内城,最终在一处颇为气派的宅邸前停下。朱漆大门、锃亮的铜环、门前肃立的守卫,无一不显示着此处并非寻常人家。
王敬下了马车,对迎上来的管事太监淡淡道:“咱家奉旨,送李镇抚及其家眷至此安顿。好生伺候着,娘娘若有传唤,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是,公公。”管事太监躬身应道。
王敬这才转向李野,脸上尽是笑意:“李镇抚,这是陛下赐与贵妃的府邸,贵妃还未住过,您且住着。咱家差事已了,这就回宫复命。您且在此安顿,自有宫内安排。”
说罢,也不等李野多言,便转身上车离去。他客气也是因为李野是李凤遥的哥哥,不然一个北镇抚使,他还不放眼里。
李野站在那气派的大门前,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看着王敬的车驾远去,再看向眼前这扇对他敞开的,陌生而威严的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对儿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家了。”
他牵着两个孩子,迈步踏入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西苑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凛冽的寒气。李凤遥穿着一身家常的湖蓝色缎袄,未施粉黛,乌发松松挽起,正手持银剪,专心修剪着一枝虬劲的寒梅。红梅映着雪色,更显娇艳,与她沉静的侧颜相得益彰。
青词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娘娘,王敬公公回来了,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回禀。”
李凤遥手下动作未停,嗯了一声,将最后一枝梅花插入汝窑天青釉瓶中,端详片刻,方才放下银剪,用一旁的湿帕子细细擦了手。
“让他进来吧。”
王敬躬身趋步入内,脸上带着恭敬与谄媚,他非常讨好跪下磕头:“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按理混到王敬这份上,根本没必要给妃子嗑头,对上皇后都没这般礼数。但他在李凤遥这栽了一跟头,变得非常老实,抱大腿表现得很明显。
“起来回话吧。”李凤遥声音平和,走到榻边坐下,端起一盏温热的红枣茶,她生理期
到了,容易疲倦,“差事办得如何?可见着本宫的兄长了?”
“回娘娘的话,托娘娘洪福,差事办得极为顺利。”王敬站起身,依旧躬着身子,脸上堆满笑,“李镇抚……哦不,李大人一见圣旨,那是感激涕零,叩谢天恩呢!直说是娘娘恩德,李家祖上积福!”
李凤遥吹着茶沫,眼睫微垂,看不出情绪:“他可还好?梅龙镇一切如旧?”她问得随意,毕竟只是寻常家常。
“好!好着呢!”王敬忙不迭地回答,“李大人不愧是娘娘的兄长,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虽说乍闻喜讯有些惊喜,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处事有条不紊,接旨谢恩皆是依足礼数,依奴婢看,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定能成为娘娘的臂膀!”
他极尽溢美之词,将李野接旨时的些许失态全然美化,更是隐去了自己最初的鄙夷。
“嗯,你办事周到,辛苦了。”李凤遥这才露出笑容,“青词,看赏。”
“谢娘娘恩典!”王敬喜滋滋地再次跪下磕头。
“王公公何需这般多礼。”李凤遥看着这样能屈能伸的王敬,怪不得人家能上位呢,“王公公心意本宫知了,一路劳顿,先去歇着吧。”
“是,奴婢遵命。”王敬听出话外意,笑着又行了一礼,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暖阁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和清冽的梅香。
李凤遥重新走到那瓶寒梅前,指尖拂过一朵盛放的红梅,她想起在梅龙镇的时候,虽然她与李野因为吴娟有过争吵,但两人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
况且二人相依为命长大,很是不易,最重要的一点是,女性掌权者几乎一样的困境,就是能用的只有娘家人与小人。
因为所有的所谓君子,都会冷眼对上,用尽手段与心机将这胆敢不安于室的女子打入深渊。
大明又不像秦汉,她能做出许多发明改变世界,大明科技与实力本就领先,这里是因为内斗而衰败,亡在根深蒂固的利益壁垒和盘根错节的人心算计里,而不是其他。
她撑死做出珍妮纺织机,但大明真不缺这玩意,她做出来估计也就被夸一两句,这里布匹很便宜,人们原本可以衣食无忧,只是上面的人不给下面分一点利罢了。
就算是清官,名下田地至少万亩,她只能走上与老登玩权谋的路。
所谓的“清流”与“浊党”,本质上并无不同,无非是争夺那块早已分食殆尽的蛋糕,谁又真心想过将蛋糕做大,让更多人分润?
她不能,也不必去做什么惊世骇俗的发明。她要做的,是成为执刀分蛋糕的人。
先夺权再说。
她看向青词,“青词,我兄长初来京城,你且去库房里挑些家常实用得上的东西,连同御膳房刚做的几样精细点心,一并送去。告诉他,舟车劳顿,不必急着面圣谢恩,先在宅子里好生歇息两日,熟悉环境,帮我安抚他,让他休息两天再来。”
青词忙嗯了一声,“娘娘放心,奴婢必办妥贴。”
青词退下后,暖阁内重归寂静。
李凤遥对李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只要不对人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她也不指望李野成为卫青,因为她想当的又不是卫子夫。
以后她如果有孩子,她不在乎是男是女,毕竟鸡娃不如鸡自己。
她的人生足够精彩舒服就行,小孩有小孩的故事,看张太后就知道了,把希望放别人身上有多不靠谱。
她的底气,来自于她自己。以后有孩子固然是锦上添花,但绝非雪中送炭。她能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不是一个必须争抢的皇位,而是一个无论男女、无论贤愚都能安稳富足的强大保障。
而这保障,需要她亲手去夺取,去建立。
李凤遥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松枝。她想起朱厚照昨日兴致勃勃说要带她去冰嬉的模样,想起他谈及朝臣时那不耐烦又隐含锐利的眼神。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不能翻,她得造大。
眼下,先让李野站稳脚跟,让司礼监更听话,让自己在朝廷的分量再重一些。
毕竟又不是弄死几个文官,发布政令,下面地方官就会听的。
他们阳奉阴违搞事情,锅就全在她头上,王莽已经以身试法过了。
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官,最擅长的便是用冠冕堂皇的道理将人架起来,再用层出不穷的软钉子让人寸步难行。即便有朱厚照的支持,即便她能除掉几个跳得最欢的,也无法从根本上扭转那遍布天下、盘根错节的官僚网络。
杀几个人容易,要改变一套运行了千百年的规则,难如登天。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政令出不了紫禁城,或者扭曲得面目全非,最终民怨沸腾,所有的罪过却都会精准地落到蛊惑圣心的她头上。
她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了一瞬便散去,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不能着急,一定不能着急。
第47章 重逢
西苑兽苑旁的一棵老松树下,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一张厚厚的波斯绒毯。李凤遥斜倚在铺了貂皮垫子的软榻上,身披朱厚照送来的银狐裘斗篷,毛色纯白,更衬得她肤光胜雪,乌发如墨。
在她身旁,是一头名为“玉爪”的金钱豹,它焦躁又不甘地趴伏着。它华丽的皮毛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动着金黑交错的光泽,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压抑着的呼噜声,琥珀色的兽瞳时不时瞥向那只正慢条斯理落在它头顶的手。
这个人类真是太过分了,把它当猫撸,它还不敢动,它一反抗那人掌上力道还带着内力,先前一边喂它一边碎碎念,后来装都不装了,直接上手。
它本想给她点颜色看看,结果反被给了颜色,豹豹委屈,豹豹不敢说。本就是家养的豹,没太大的野性,在强力下就更乖了。
李凤遥似乎全然未觉豹子的不耐,纤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它颈侧最厚实柔软的皮毛。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偶尔指尖划过豹耳,那豹子便会猛地一抖耳朵,尾巴尖不耐烦地扫动一下,却又强行忍住,没有更激烈的动作。
周围伺候的内侍和驯兽师个个屏息凝神,冷汗涔涔。虽说这“玉爪”自幼豢养,性子算得上猛兽里温顺的,但毕竟是畜生,野性难驯,万一发难,他们简直不敢想那后果。
唯有李凤遥,神色悠闲自若,仿佛手下撸着的不是能轻易撕裂猎物的猛兽,而只是一只温顺的大猫。她侧过头,对身旁侍立的青词轻声道:“看看,这皮毛倒是厚实,摸着暖和。”
青词勉强笑着应和,眼睛却死死盯着豹子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娘娘说的是。”
玉爪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爱抚惹得有些恼了,鼻翼翕动,发出一声更明显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庞大的头颅微微抬起,似乎想摆脱那只手。
李凤遥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她微微垂下眼眸,目光平静地落在豹子那对锐利的瞳孔上,唇角还含着笑意,但周身的气场却在瞬间变得沉静而具有压迫感。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它。
玉爪抬起的头颅僵住了,想起了先前挨的揍,兽瞳中的不耐和野性被动物本能所取代。它不懂什么是贵妃娘娘,什么是权势,但它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生物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比它的利齿和尖爪更令人畏惧的东西,那是一种居于食物链顶端的,冷静的掌控力。
它喉咙里的低吼渐渐息了,抬起的头颅慢慢伏了回去,甚至下意
识地,极其轻微地,用头顶蹭了蹭那只停顿的手,如同蹭朱厚照一般顺从。
李凤遥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手指重新动了起来,继续那看似温柔实则强势的抚摸,果然,大猫猫也是猫猫,好撸!
“这才乖。”她声音柔和,却让旁边听着的内侍们后背发凉。
阳光透过松枝,洒在一人一豹身上,构成一幅奇异而充满张力的画面。女子慵懒闲适,猛兽蛰伏隐忍,敢怒不敢言。
恰在此时,朱厚照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凤遥!朕就说你在这儿!怎么样,朕的玉爪是不是比宫里那些猫儿有趣得多?”
李凤遥抬起头,脸上漾起明媚灿烂的笑容。
“陛下,”她声音轻快,“玉爪自然威猛神武,不过臣妾觉得,还是陛下更有趣些。”
“朕怎么听着不是好话。”皇帝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大步走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他见到豹子那副憋屈又不敢动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指着它对李凤遥道:“你瞧瞧它那样子,心里不定怎么骂你呢!”
玉爪见到真正的主人来了,仿佛找到了救星,委屈巴巴地呜咽了一声,试图挣脱李凤遥的魔爪向朱厚照挪动。
李凤遥这才松开手,任由那豹子哧溜一下窜到朱厚照腿边,用大脑袋蹭他,仿佛在控诉刚才的暴行。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抬眼笑道:“陛下还说它温顺如猫,臣妾看这脾气大得很,也就是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
朱厚照弯腰拍了拍豹子的头,得意道:“那是自然!玉爪可是朕的天禄将军,岂是凡人能随意揉捏的?”
他话虽如此,看向李凤遥的眼神却充满了欣赏和宠溺,“也就你了,换个人,它早扑上去了。”
他挥挥手,让驯兽师将还在撒娇告状的豹子带下去,然后向李凤遥伸出手:“走,太液池的冰面正好,朕带你去滑冰!比骑马还有趣!”
李凤遥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手掌中,借力站起身,笑容明媚:“好啊,陛下可要好生教我,若是摔了,我可是要赖陛下的。”
“放心!有朕在,摔不了!”朱厚照握紧她的手,朗声笑着,牵着她朝太液池方向走去。
阳光洒在雪地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两日后,清晨。西苑暖阁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报声:“娘娘,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李大人宫外求见,说是来向娘娘谢恩。”
李凤遥正对镜由青词梳理着一头青丝,闻言动作未停,“带他去偏殿候着。”
“是。”
约莫一炷香后,李凤遥才不紧不慢地踏入偏殿。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宫装,外罩狐裘,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妆容清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李野早已候在殿中,一身簇新的麒麟服将他衬得愈发挺拔俊朗,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初入京城的拘谨和不易察觉的疲惫。青词带着人给他恶补了很多礼仪,免得被人抓着错处,一见李凤遥进来,他立刻上前,撩袍便要行大礼:“臣,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李凤遥看他端端正正地磕了头,都有点懵,什么情况?这还是她那不靠谱的哥吗?她顿了顿,也好,免得礼仪问题被人揪着不放,“兄长请起吧。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李野这才起身,垂手而立,眼前的李凤遥,容颜依旧,比在梅龙镇时更添风华,那通身的气度却已判若两人,那是居于上位,手握权柄蕴养出的威势,让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这几天礼仪恶补多了,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话。
李凤遥摆摆手,示意宫女都退下,只留青词在远处伺候。李凤遥看他那副紧绷的样子,心下好笑,面上却故意板着,直到走到主位坐下,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点刻意维持的威仪瞬间消散,又变回了梅龙镇那个狡黠灵动的妹妹。
“行了行了,别杵那儿跟个门神似的了!”她挥挥手,语气轻松了许多,“这儿没外人,就咱们俩兄妹,还不知道都什么德行吗?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快坐下说话!”
她的笑骂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李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也跟着讪讪一笑,挠了挠头,那股子熟悉的,略带痞气的俊朗劲儿又回来了几分:“我这不是怕给你丢人嘛!青词姑娘耳提面命,说宫里规矩大,一步都不能错。”
他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姿态自然了许多。
“青词做得对,该学的规矩不能省,免得被人拿住话柄。”李凤遥点点头,随即关切地问道,“在京城可还住得惯?宅子都安置妥当了?丫丫和铁蛋没闹腾吧?”
提到儿女,李野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宅子很好,比咱梅龙镇那个小院气派多了!丫丫和铁蛋刚开始有点认生,现在新鲜着呢,尤其是铁蛋,满院子疯跑,丫丫倒是乖,就是总念叨着想姑姑。”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凤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你怎么成贵妃了?”
李凤遥听他这么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一看你就规矩没学明白!还没去觐见陛下吧?等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她顿了顿,想起旧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再说了,你这北镇抚使的架子倒是端得足,竟先跑来我这儿。怎么,忘了当初在梅龙镇,是谁私下里拍着人家肩膀叫妹夫,还说什么‘总算见着个敢招惹我妹妹的,以后挨了揍跟哥说,哥听着’?”
她这话一出,李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快别说了!那是,那是我有眼无珠!胡说八道!这要是让陛下知道,我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当时只当朱寿是个有点权势,对妹妹死心塌地的富家公子,哪能想到那是微服私访的当今天子!现在回想起来,后背都冒冷汗。
李凤遥看他吓得那样,笑得越发开心,故意逗他:“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我可都记着呢。不过嘛……”她拖长了调子,“看在你是我亲哥的份上,暂时替你保密。但你以后可得给我争气点,别让我在陛下面前没面子。”
李野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一定一定!我肯定给你长脸!”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能开的玩笑,现在一个字都不能提。那不仅是妹夫,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她语气认真起来:“哥,咱们兄妹之间不说这些虚的。你能来,我心里也踏实些。但这京城不是梅龙镇,这北镇抚使更不是梅龙镇的捕头,多少人盯着你呢。往后行事,得多长几个心眼,遇事多问问闻溪,他是东厂提督,是我的人,或者递话给我,千万别自己逞强。”
第48章 风雨欲来
李野神色一肃,点头道:“我明白。衙门里那些人,面子上客气,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给你惹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