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皇帝那里,不是去告状,而是要去提前吹一吹风。有些事,她做了,就要让皇帝知道,她是为什么做的。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厚照正对着一堆年终赏赐名单和各地贺表批红,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与倦怠。听得太监通传贵妃来了,他眉头才稍稍舒展。
李凤遥走了进来,一身朱紫的宫装,衬得她肤白如玉,只是眉眼间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郁色。
“陛下操劳,喝盏参汤歇歇吧。”她将食盒打开,汤盏放在御案一角,声音温软,却不像往日那般明媚。
朱厚照放下朱笔,拉过她的手,触感微凉,再看她神色,便知她心结未解,叹道:“还为白日里那事不快?”他以为她仍在为那妇人之事耿耿于怀,觉得他处置不力。
李凤遥顺势在他身旁的绣墩上坐下,垂着眼睫,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排遣的委屈和愤懑:“臣妾只是心里堵得慌。回宫这一路,眼前总晃着那妇人额角的血。这京城天子脚下,竟也有这等无法无天之事。若在民间,还不知要有多少冤屈无处申诉。”
朱厚照被她这番话说得心头更不是滋味,既怜惜她,又对自己白日的退缩有些懊恼。他揽住她的肩,低声道:“朕知道你是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唉,年关事繁,朕也是不想多生事端。”
李凤遥靠在他怀里,她走的枕边风路线,声音闷闷的:“臣妾明白。只是经此一事,臣妾觉得,这宫里的规矩体统,有时竟成了恶人的护身符。有些人,仗着身份,在宫里宫外为所欲为,反倒让守规矩,心存良善的人受尽委屈……”
她话中有话,将街头冤情与今日太后夺职之事联系了起来,暗示那仗着身份的人,不仅在宫外,也在宫内。
朱厚照何其聪明,立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想起太后今日那道驳了他面子的懿旨,眉头不禁又蹙了起来。宫内宫外,确实都不太平,都让他心烦。
李凤遥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见好就收,不再多言,柔声道:“臣妾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陛下歇一歇,喝汤吧。”
朱厚照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想了想便道:“凤遥,你放心。有些事,朕心里有数。年后朕就让东厂与锦衣卫查,有什么事,咱们查个明白,总不会让人一直这么无法无天。”
这话,比白日的敷衍多了几分郑重。
李凤遥要的就是他这份心思的倾斜。她不需要他现在就做什么,只需要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让他对太后的专横和张家的跋扈产生更多的不满和警惕。
如此,当东厂将那些铁证如山的罪证摆到他面前时,他的怒火才会烧得更旺,才不会轻易被太后的眼泪和亲情所动摇。
“我信陛下。”李凤遥抬起头,“这事是我执意要查,到时我与太后对上,陛下不可负我。”
朱厚照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那份全然托付的信任,心头一热,那点因权衡利弊而生的犹豫瞬间被冲散了不少。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帝王的承诺脱口而出:
“朕是天子,岂会负你?”他语气笃定,“你既信朕,朕便护你到底。年后彻查,若果真如你所言,有人仗势欺人,无法无天,无论是谁,朕绝不姑息!太后那里朕自有分寸。”
他这话,几乎是明示了会站在她这一边,甚至不惜对上太后。虽然加了个“若果真如你所言”的前提,但以他对李凤遥的了解,她既然敢这么说,必然是握有一定的把握。
李凤遥要的就是他这句承诺,有了皇帝这句话,她后续的一切动作,便都有了最坚实的底气,甚至可以说是奉旨暗中调查。将来事发,她也能站在“体恤圣意、为民请命”的制高点上。
她眼中瞬间起了光彩,眸中混合着爱慕的神色,她反握住朱厚照的手,声音柔弱哽咽:“有陛下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了。纵使前路艰难,刀山火海,我也为陛下闯了!”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报复行动,包装成为了皇帝分忧,涤荡乾坤的忠勇之举。
朱厚照被她这番深情告白激得豪情顿生,仿佛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宫廷琐事和母族压力中的皇帝,而是成为了能护佑心爱之人,匡扶正义的英主。他大笑一声,将她揽入怀中:“好!朕就等着爱妃替朕将这污浊扫清!”
这一刻,温情与算计,依赖与操纵,完美地交织在一起。李凤遥伏在他怀中,眉眼弯弯,唇角笑着。
风,不仅吹成了,还吹得恰到好处。
,她可以放手让闻溪去做了。
只待东风起,便可燃起那焚尽一切的燎原之火。
李凤遥回承乾宫后,便开始捣鼓,照着系统给的珍妮纺织机图纸捣鼓。
元宝看着她想一出是一出,「你不刚才还在想着怎么斗太后吗?」
李凤遥哼了一声,‘事不是办完了吗?急什么,等着吧,我非得让太后大义灭亲,名声扫地。’
李凤遥虽然武力值高,但有些事,眼泪比强势杀伤力更大,吕雉都知道,在后宫争斗里,哭比骂有用。
‘哎呀,这怎么这么难?!算了,这个功劳我送她了。’
「手残就手残,说得那么慷慨。」
‘闭嘴,再逼逼开店的事明年不开了。’
元宝闭嘴了,它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打工人,当兼职干就算了,还时不时威胁它,系统运行是需要能量的。
它的能量来自于客栈经营。
李凤遥看着这些零件,唤人,“来喜。”
殿外站岗的来喜忙进来,“奴婢在。”
“去唤林静微来。”
来喜应声而去,不多时,林静微便快步走了进来。她气色已然红润,眼神沉静而专注。身上虽已无官服,但承乾宫首宫女的地位,让她自有一番气度。
“娘娘,您唤奴婢?”林静微敛衽行礼。
“起来,过来看看这个。”李凤遥招手让她近前,指着桌上那一堆零零散散、奇形怪状的木制零件和简易草图。
林静微依言上前,目光落在那些物事上,眼中露出些许困惑。她自幼入宫,学的都是宫廷礼仪、文书女红,何曾见过这等看似工匠之物的东西?
李凤遥也不多解释,直接将那张画着珍妮纺织机原理的草图推到她面前,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本宫偶得此物图纸,似是可大幅提升纺纱效率的机巧之物。只是本宫于此道不甚精通,摆弄了半日也无头绪。”
她顿了顿,看向林静微,眼中带着信任:“静微,你心思细腻,手也巧,本宫瞧着这些账目文书你学得极快。这东西,便交予你琢磨琢磨。需要什么木料、工具,或是要寻些懂行的工匠问问,只管吩咐来喜去办。不必有压力,成与不成,都无妨。”
林静微闻言,先是愕然,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责任感涌上心头!娘娘竟将如此奇巧重要之物交予她来琢磨?这是何等的信任!
她虽不懂这纺织机究竟是何等神物,但既然娘娘说能大幅提升纺纱效率,那必定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好东西!娘娘自己研究不通,却将此功业交予她,这分明是娘娘在抬举她,给她机会!
联想到自己刚刚被太后夺职,娘娘此举,更是有一种与太后打擂台的意味。太后夺我的人一个虚名,我便让我的人去立一桩实打实的功劳!
刹那间,林静微只觉得气血上涌,所有的感激和效死之心都化作了无穷的动力。她郑重无比地跪下,双手接过那张在她看来重若千钧的图纸,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娘娘信重,奴婢万死难报!奴婢必定竭尽所能,拼尽全力,也要将此物研制出来,绝不辜负娘娘期望!”
她不懂工匠之术,但她可以学!可以问!可以拼了命地去试!娘娘给了她方向,她便是爬,也要爬出一条路来!
“好,本宫信你。”李凤遥满意地点点头,“去吧,需要什么,直接支取便是。”
“是!”林静微再次叩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图纸,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退了下去。她的背影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昂扬斗志。
元宝在李凤遥脑子里嘀咕:「你可真会忽悠,明明是自己手残搞不定,甩锅甩得如此清新脱俗,还白赚一波忠心。」
李凤遥心情颇好地端起茶盏:‘这叫知人善任,人尽其才。本宫负责指明方向,自然有人负责埋头苦干。不然要手下人何用?’
她看着林静微消失的方向,这纺织机若真能成,功劳是大大的,届时由林静微献上,正好可以狠狠打太后的脸。这回她还看不上宫里的官位,她要宫外的。
年后科举就开始了,她要让新人知道,哪里才是青云路。
第52章 民愤
腊月三十,紫禁城内外早已装饰一新,朱红的宫墙下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檐下悬挂着精美的宫灯,即便在白日里,也透出一股子喜庆的年节气氛。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座皇城更是灯火璀璨,恍如白昼。
乾清宫内,皇家年宴正盛大举行。殿内暖意如春,巨大的蟠龙柱下,鎏金仙鹤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燃得正旺,将大殿映照得金碧辉煌。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帝后高踞御座之上。朱厚照身着明黄色龙袍,难得地显露出几分帝王的威仪,只是眉眼间仍带着不耐,应对着宗室亲王、勋贵朝臣们的敬酒和吉祥话。张太后坐在他身侧,穿着雍容华贵的朝服,面带得体微笑,接受着命妇们的朝拜,一派母仪天下的风范。
李凤遥作为位份最高的贵妃,席位仅次于帝后,设在下首最前列。她今日装扮得明艳不可方物,一身正红色绣金凤穿牡丹的吉服,头戴珠翠九龙四凤冠,流光溢彩,顾盼生辉。她姿态优雅地端坐着,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与上前寒暄的宗室女眷、高位命妇们周旋应酬,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然而,在这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盛世华章之下,暗流却悄然涌动。
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李凤遥身上。太后当众驳了贵妃提拔的人,这事早已传开。谁都想知道,这位圣眷正浓的贵妃娘娘会作何反应。可见她言笑自若,仿佛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倒让一些等着看热闹的人心下嘀咕。
也有心思活络的,注意到侍立在李凤遥身后不远处的林静微。她虽只穿着普通女官的服饰,但气度沉静,眼神明亮,并无半分遭贬斥后的颓丧怨怼,反而引得一些人暗自讶异。
宴至中途,教坊司献上精心排练的歌舞,笙箫鼓乐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彩衣的舞姬翩跹起舞,水袖翻飞,暂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李凤遥端起面前的玉杯,浅啜了一口温热的屠苏酒,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御座上的太后,与太后那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眼睛有了一瞬间的短暂交汇。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李凤遥微微一笑,举杯向着太后的方向略一示意,动作优雅无比,眼神却平静无波,让人看不透丝毫情绪。
太后移开目光,看向殿中的歌舞,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寻常。
一切都在合宜的礼仪规范之下,滴水不漏。
但坐在近处的一些人,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朱厚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了李凤遥一眼,见她巧笑嫣然,并无异常,便又转过头去,心已经飞到了宴后可以去放烟花的事情上。
李凤遥放下酒杯,这宴席,吃得真是有趣。她目光流转,看向殿下那些欢声笑语的众人,心中冷笑。
毕竟是宫中年夜,无论闹成什么样,皇室天家总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一个个端坐得像慈悲的佛相。
年节的喜庆余温尚未散尽,京城各衙门刚开印理事,一股肃杀沉闷的气息便悄然取代了之前的欢腾。
正月十七,清晨。寒风依旧凛冽,顺天府衙门外值守的衙役刚打着哈欠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便被门外的景象惊得睡意全无。
只见府衙门前黑压压跪了二三十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身着粗布麻衣,头缠白布,神色悲戚而决绝。他们沉默地跪在那里,与周围逐渐围拢过来、指指点点的百姓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首的一位老者,双手高高举着一份血迹斑斑的状纸,嘶声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为小民们做主啊!寿宁侯府霸占田产,逼死我儿,求您伸冤啊!”
他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引线,身后的人群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悲鸣:
“侯府恶奴打死我丈夫,求青天老爷做主!”“他们还抢了我女儿,至今生死不明!”“求老爷们看看这冤屈!看看这血泪!”
哭喊声、磕头声、状纸被抖动的哗啦声混杂在一起,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人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骇与同情。寿宁侯府的恶名,京城百姓多有耳闻,但如此多苦主集体鸣冤,却是头一遭见到。
衙役们慌了神,连忙进去通报。顺天府尹闻报头皮发麻,年节刚过就遇上这等棘手事,对方还是寿宁侯府!他一边命人先去安抚,一边急得在内堂转圈,思忖着如何拖延、如何上报。
门外的苦主们见官府迟迟没有回应,只是派了几个衙役出来试图驱散,情绪愈发激动。他们从最初的哀求,逐渐变成了悲愤的控诉。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阵骚动。一个身材干瘦、面色蜡黄的中年汉子,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跌跌撞撞地挤到最前面。那老妪手中也紧紧攥着一份状纸,眼中已无泪,只剩下刻骨的绝望。
“娘!您慢点!”汉子声音沙哑。
老妪却不理会,她挣脱开儿子的手,踉跄着扑到顺天府衙门那威严的石狮子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状纸拍打在冰冷的石狮基座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官官相护!天理何在!!”老妪的声音凄厉,“我老头子被他们活活气死!地没了,家也没了!告了三年,状纸石沉大海!今天老婆子我就死在这里,用这条老命,换一个天日昭昭!”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老妪猛地一头撞向那狰狞坚硬的石狮子!
“娘——!”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扑上前去。
然而为时已晚。
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从老妪额角迸溅开来,染红了石狮的基座,也染红了她手中那份皱巴巴的状纸。她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双目圆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已然气绝。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了一瞬。
随即,巨大的悲愤和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开来。
“出人命了!!”“侯府逼死人了!官府逼死人了!!”苦主们的情绪彻底失控,哭喊声、怒骂声震天动地。围观的百姓们也群情激愤,纷纷指责官府无能,声讨侯府恶行。
那惨死的老人,那滩刺目的鲜血,成了压垮一切的最后一块巨石。
顺天府尹再也坐不住了,连滚爬爬地跑出来,看着眼前的惨状,面如土色,他知道,这事彻底闹大了,再也捂不住了!
几乎就在同时,几骑快马从不同方向驰入京城,背上插着东厂的特急红旗。
乾清宫内,朱厚照刚起身不久,正由宫女伺候着梳洗。大太监急匆匆捧着一份密奏进来,脸色发白:“万、万岁爷……东厂八百里加急,还有顺天府急报……出、出大事了!”
朱厚照皱眉接过密奏,快速浏览。上面是闻溪的字迹,东厂简洁冰冷地汇报了顺天府衙前苦主集体鸣冤、老妪撞死石狮的惨剧,并附言:民怨沸腾,舆情汹汹,皆指向寿宁侯府。
而另一份顺天府的急报,则语无伦次地描述了现场惨状,恳请圣裁。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血管突突直跳。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那老妪撞死在石狮上的惨烈一幕,听到了那震天的哭嚎和控诉!
这不是后宫倾轧,这不是政敌攻讦!这是民冤!这是民愤!这是用鲜血写在他朱家皇宫大门前的控诉!
“好……好一个寿宁侯!好一个朕的好舅舅!”朱厚照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猛地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盥洗架,水盆器物哗啦啦摔了一地,吓得宫人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逼死百姓!逼人撞死在府衙之前!他们是想让朕的天下大乱吗?!是想让这朱姓江山,被百姓的唾沫淹了吗?!”
帝王的雷霆之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之前因太后而产生的那一丝犹豫,在这淋漓的鲜血面前,被烧得干干净净。
“传旨!”朱厚照双目赤红,声音如同淬了冰,“着东厂、锦衣卫即刻锁拿所有涉案之寿宁侯府人等!一个不许放过!给朕彻查!严查!”
这事传入李凤遥的耳里,看着立在下头的闻溪她也是一惊,“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出人命呢?”
闻溪立刻屈膝跪下,声音却依旧平稳冷静。“娘娘息怒。此事确非奴婢所能预料,亦非东厂安排。”
他抬头目光冷静地迎上李凤遥的审视:“奴婢遵照娘娘旨意,只是暗中收集罪证,引导苦主,并未直接煽动其今日之举。那撞死的老妪,其夫确于三年前被寿宁侯府逼死,田产被夺,屡告无门,早已心存死志。今日之事,乃是积怨爆发,非一日之寒。东厂之人当时只在人群中观察记录,并未插手干预。”
他顿了顿,然后冷酷的评估:“然则,娘娘,事已至此,此妇之血,未必是坏事。”
李凤遥没有说话,她皱了眉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闻溪低声道:“此血一溅,民怨便如沸水开盖,再也捂不住了。陛下即便想息事宁人,朝野舆论、天下悠悠之口也绝不会答应。如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寿宁侯府仗着太后的势逼死人命在先,是顺天府漠视冤情在后!这血,坐实了他们的罪,也彻底绝了他们狡辩、转圜的后路。”
“娘娘,”闻溪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力量,“这把火,烧得是猛了些,但也因此,才能烧得更透,将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魑魅魍魉,彻底烧成灰烬。陛下此刻,恐怕已是雷霆震怒。”
李凤遥听完,眼中的惊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和决断。
闻溪说得对,虽然过程出了意外,但结果却可能比她预想的更好。鲜血是最好的催化剂,能最快地激发愤怒,也最能牢固地钉死敌人的罪名。皇帝那里,恐怕不再是不满,而是暴怒了。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任何慌乱或仁慈,那只会显得软弱虚伪。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起来吧。”她淡淡道,“本宫知道了。此事虽非你所愿,但终究是东厂引导不力。后续之事,你若再出半分纰漏……”
“奴婢提头来见!”闻溪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
“哼,”李凤遥轻哼一声,“现在,给本宫牢牢盯紧寿宁侯府和江宁织造那边,陛下既然已经动怒,必会下旨查办,你们东厂就要拿出真凭实据,把每一桩罪、每一笔账,都给本宫钉死在铁案上!保护这些苦主,更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毁灭罪证或是再弄出什么意外来。”
“是!奴婢遵旨!定不辜负娘娘信任!”闻溪重重叩首。
“去吧。”
闻溪依言退下。
第53章 内阁失察
闻溪退出贵妃宫苑,身影迅速没入宫墙的阴影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暗流。他并未直接出宫,而是转回东厂签押房,那里已有数位档头捧着整理好的卷宗匣盒静候。
“督主。”档头们躬身行礼。闻溪面无表情,目光扫过那些或新或旧的匣盒,其中一份尤其厚重,封皮上贴着猩红的紧急标签。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份厚重的卷宗上点了点:“便是这些了?”
“回督主,寿宁侯府及其关联党羽,近五年来强占民田、纵奴行凶、贪墨织造银两、私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等大小罪状七十八款,涉事人证一百三十七名,物证、账册、地契副本均已在此。顺天府衙前撞毙老妪一家之惨案相关证供、现场画押记录及侯府相关管事供词单独成册,在此。”
为首的档头恭敬回答,并将那份最厚的卷宗双手奉上。闻溪接过,入手沉甸甸的,能嗅到里面的血泪气息。
他略一翻检,确认关键无误,随即合上。“备马
,入宫面圣。”
乾清宫西暖阁。
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朱厚照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殿门,地上的狼藉已被内侍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帝王怒火的余温。
“陛下,闻溪求见。”王敬小心翼翼地通传。
“让他滚进来!”
闻溪低着头,快步进入殿内,直至御前五步处,撩袍跪倒,将手中沉重的卷宗高高举过头顶:“奴婢叩见陛下。东厂奉旨查探寿宁侯府一案,现有初步实证呈献御览,请陛下圣裁。”
朱厚照转过身,脸上怒容未消,目光如刀般刺向闻溪以及他手中那摞厚厚的卷宗。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死死盯着闻溪:“说!都给朕查出了什么!”
“是。”闻溪保持着举卷宗的姿势,声音清晰而冷静,开始条分缕析地陈述,每一句都如同冰冷的铁钉,锤入寿宁侯府的罪孽之中。“经东厂初步查实,寿宁侯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凭借外戚身份,多年来横行无忌。”
“其一,侵夺民田。于京畿及直隶等地,以威逼、欺诈、强占等手段,共侵夺良田逾万亩,涉及农户三百余户。有地契副本、苦主联名血书及经手侯府管家画押供词为证。顺天府衙前撞毙之刘氏,其家五亩水田便是三年前被侯府以每亩一钱银强行夺去,其夫上诉无门,气病身亡。”
“其二,纵奴行凶。侯府家奴依仗主势,欺压乡里,致死人命不下十数条。去岁秋,侯府豪奴为争抢一猎户之女,将其父兄殴打成重伤,不治身亡。有苦主状纸、邻舍证言及涉事家奴供词为证。该猎户之女至今被囚于侯府别院。”
“其三,贪墨织造银两。于江宁织造采买御用绸缎时,以次充好,虚报价格,与织造局太监勾结,中饱私囊,初步核算贪墨数额已逾十万两。有往来账册副本、经手商人证词及部分尚未销毁的原始单据为证。”
“其四,私放印子钱。以重利盘剥京城商户百姓,逼得数户家破人亡。有借贷契约、苦主证词及侯府账房先生暗账为证。”
“其五……”
闻溪一条条说来,语气平铺直叙,却将寿宁侯府的肮脏与罪恶剥露得淋漓尽致。每一款罪名后,都跟着简练却无可辩驳的证据说明。
朱厚照的脸色从铁青逐渐变得煞白,不是因恐惧,而是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蒙蔽的羞辱感。他听着那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罪状,尤其是听到那老妪一家的惨剧竟只是侯府累累恶行中寻常的一件时,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这些,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在京城治下!而肇事者,是他母亲极力维护的亲弟弟,是他的舅舅!
闻溪陈述完毕,最后道:“所有涉案人证,东厂已严密保护。相关物证原件封存于东厂秘库,副本在此。请陛下过目。”
朱厚照终于伸出手,夺过了那摞卷宗。他猛地翻开,目光急速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血手印、画押、账目数字……
东厂的记录细致入微,证据链环环相扣,根本不容置疑。
“好……好得很!”朱厚照猛地将卷宗合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骇人的风暴。证据确凿,铁案如山!这已不再是需要权衡利弊的后宫争斗,这是动摇国本、戕害百姓、玷污皇权的重罪!
他之前还对太后有所顾虑,此刻,在这如山铁证面前,那点顾虑被砸得粉碎。“闻溪!”
“奴婢在。”
“着你东厂会同锦衣卫,即刻按这份名单,将所有涉案之侯府人员、豪奴、贪官污吏,给朕一一锁拿归案!严加审讯!不得纵容一人!”
“是!奴婢遵旨!”闻溪叩首,声音斩钉截铁。
“再去告诉顺天府尹,”朱厚照的声音很冷,“他若再敢拖延搪塞,或是走漏半点风声,他的官帽和项上人头,就一起摘了吧!”
“是!”
“滚下去办差!”
“是!”闻溪再次叩首,起身,低着头,步伐迅疾却无声地退出了西暖阁。
殿门合上,朱厚照独自站在殿中,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沉甸甸的罪证。
他望向窗外,目光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侯府的奢靡,看到了民间的血泪。这一幕何曾相似,当年刘瑾也是这样,他视他为刘伴伴,给他富贵与权柄,但人心的贪婪如此恶毒,他也惹得天怒人怨。
他宫外一微服打探,眉目俱冷,他将他们处死,将刘瑾凌迟,这才一年多,刘瑾的死相都吓不住这些人吗?
是了,他们以为刘瑾是家奴,而他们的靠山是太后,是他的亲娘。
“王敬!”他骤然暴喝,声音如同炸雷,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一直屏息凝神守在殿外的大太监王敬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在!”
“去!传内阁辅臣!杨廷和、谢迁、李东阳、毛纪!都给朕立刻滚过来!立刻!!”朱厚照开始发疯。
“是!是!奴婢这就去!”王敬吓得魂飞魄散,磕了个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几乎是踉跄着奔出殿外传旨。
很快,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以首辅杨廷和为首,四位内阁大学士匆匆赶来。他们显然刚从值房被急召而来,官袍都略显凌乱,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年节刚过,皇帝如此雷霆震怒地召见,绝非寻常。
一进西暖阁,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和愤怒,四位阁老心头都是一凛,连忙跪倒:“臣等叩见陛下!”
朱厚照没有叫他们起身,而是直接抓起那摞沉重的卷宗,猛地摔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