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长数十丈,高亦是十丈有余。沿着石壁过去些,还有个巨大的石梯,依着粗壮的石柱盘绕而上。
沐扶云下意识数了数,这个巨大的空间里,有整整四层之高。
“这里头收着为师入道这些年来所藏之物,法器、丹药、灵石,或是珍惜材料,多少都有一些。”
等她先将四下粗粗打量过一遍,谢寒衣方开口告诉她这是什么地方。
原来是泠山道君的私库。
沐扶云莫名就想起了玉涯山上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尊。
她入门不久,师尊就用符引她去了自己的私库,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不论是要用什么,要学什么,都由着她自己决定。
那时,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因被高人看出
天生根骨不凡,慧根早种,方入了玉涯山的门,如此孤零零面对一室珍宝,只觉是被丢在里面,不闻不问,憋着一股子委屈,直到长大学成,方能释怀。
后来,她渐渐想,能容她进入自己的私域,应当就是一种亲近和认可的意思。
一如现在,谢寒衣愿将她带进这儿,应当也是将她当作亲近之人的吧。
满室的珍宝未能让她心动半分,唯有这分未言明的亲近,让她心头发软。
谢寒衣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她并未对眼前的诱惑露出半点贪婪、渴望之色,心中一阵宽慰。
其实,决定带她来这儿之前,他十分犹豫。
身为旁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剑修”,他也曾有过一段仗剑在外,行走天下的日子,攒下了一笔不菲的私产。
再加上后来师尊离世前,分给他的那一部分宝物、灵石,他的私库,一点不比修真界那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小。
不论修士们如何讲究纯粹与坚定,绝大多数人在面对巨大的诱惑时,都会有片刻的失神,便是为此生出贪念,也是人之常情。
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对世间污浊的体会,一点不比旁人少。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担心,若在她脸上也看到那样的神情,自己会不会因此失望。
不过,她没给他失望的机会。
果然没有看错人,是个澄澈清明、道心坚定的好孩子。
“为师替你挑了几样法器和丹药,这次出去,兴许用得着。”谢寒衣将架子上已装好的一个小芥子袋交给她,“里头还有些灵石,在外行走时,不必太过拘着自己。”
沐扶云掂量着手中的芥子袋,不算重,教人心中暖意涌动。
是作为师尊,在徒儿第一次离开宗门时的一番心意呀。
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体会到的师尊的关爱,在经历过巅峰,又回落至谷底以后,似乎在一点点得到圆满。
“你打开看看。”谢寒衣道。
沐扶云依言低头,打开芥子袋,略看了几眼。
数百枚剔透的上品灵石,四五枚以锦盒装着的丹药,有高阶固元丹,也有清心丹,还有第一次偶遇时,他给她服过的莲花冷霜丸;两样防御用的法器,一面护心镜,一件银甲衣。
“护心镜与银甲衣同用,能挡元婴期修士全力一击,这是为师初入宗门时,在内门比试中赢来的,至今还未用过。”谢寒衣指着这两样法器道。
大约是想起了过往,他的眼角弯了弯,多了一丝笑痕。
沐扶云很快想起了那日在浮日峰时,梁实仟向同窗们提起他的师尊常长老已给了他几样法宝,以应对任务时,众人羡慕的议论。
那时候,谢寒衣恰好出现。
“多谢师尊!”她笑了笑,掩去眼底的了然和狡黠,将芥子袋小心地收好,别在腰间,昂首道,“徒儿一定不会给师尊丢脸的!”
谢寒衣眼角的笑意更深,摇头道:“别的都无关紧要,你独自在外,要护好自己,平安归来,为师便安心了。”
沐扶云怔了怔,望着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呆滞。
不论是从前的玉涯山,还是如今的天衍,在追求实力,崇尚强者的修真界,还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徒儿定让师尊安心。”
第46章 抵达
谢寒衣冲沐扶云点头,没再多说别的,只教了她如何打开私库的石门,又叮嘱她日后缺什么,可自己来取,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洞府中。
先前虚掩着的屋门再度被关得严严实实,周遭禁制重新启动,将谢寒衣牢牢护卫在里面。
沐扶云深吸一口气,按着心口在屋门外站了片刻,方回谢寒衣的私库中,挑了几样可以用来炼器的材料,收在芥子袋里,才回到自己屋中。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她便自打坐调息中醒来,查了一遍行囊,犹豫片刻,便从昨日谢寒衣给她的那只小袋子里拿出护心镜和银甲衣,穿在道袍底下。
这样的防护法器,全宗门上下,但凡出身康泰之家的弟子,多少都有一些,不论珍贵与否,都是家人亲朋的一番牵挂心意。
她从前不在乎这些,但既然如今自己也有了,便不能辜负。
只是,银甲衣压在底下,系上道袍腰带的时候,她的手却摸到了个小小的,如灵石一般大小的硬物。
掀开一看,原来是甲衣内衬的口袋中,还有一枚小水晶片。
水晶片被打磨得圆圆的,格外水润光滑,边缘一处打着洞,一根编织绳从中穿过,看起来,是个可以挂在胸口的饰物。
沐扶云将其捧在手里,反复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来,又试着在指尖凝出一缕灵力,渗入其中试探一番。
平平无奇的水晶片中,附着一抹极淡的神识,微寒的霜雪气息,圆融温和却浑厚有力,不用多想,便知是谢寒衣的。
有这一抹神识在,不论她去了哪里,只要他想,便都能知道。
若换做别人,沐扶云定会觉得这是种令人厌恶的监视的手段,但这是谢寒衣啊。
尽管他昨日没有主动提起,但就放在银甲衣的口袋中,半点也不隐蔽,显然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她想也没想,就将水晶片挂到了胸口。
浮日峰脚下,展瑶三人已先一步到了,正站在道边等着。他们的附近,还有好几个队伍正等着同行的同窗们。
沐扶云远远地看见,见那附近人多,便先御剑落在不远处的岔道口,收了剑,正要往那儿行去,衣角就被一只小手拉住。
小道童云生站在树荫下,仰着圆圆的脑袋冲她笑了笑,胖乎乎的小手将一瓶高阶固元丹塞给她。
“宋星河?”沐扶云没有拒绝,在手里掂了掂,约莫六七枚的样子,倒也算大方。
云生点点头,没有跑开,还是仰着圆圆的脑袋看着她。
她忍不住笑,伸手点点那小肉脸上的酒窝:“好了,我会给你带好吃的!”
云生闻言,这才捧着脸蛋心满意足地跑开。
沐扶云前脚与几人汇合,楚烨后脚便到了。一行五人,站在一处,第一步就是要从浮日峰离开,前往西极沙地。
“抱歉,我还没有学会御剑。”没等大家开口,俞岑先愧疚地说。
自知晓沐扶云炼气后期就能御剑,弟子们之间掀起了一股提前学御剑的风潮。
只是,筑基中期才学御剑的规矩并非前人一时兴起,实在是经过太多人的亲身体验,才得出的经验。
大多弟子兴致勃勃学了几日,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不再好高骛远,而是重新将心思放回努力修炼进阶上。
俞岑如今已筑基,略试过那么两次御剑,竭尽全力,也只能飞出数丈的距离。
若去别的地方做任务,兴许不会有多少影响,但西沙极地,一来路途遥远,与天衍两地,一个在大陆东端,一个在大陆西端,往来总要御剑;二来,西极沙地被大片沙漠覆盖,地广人稀,不比其他地方,抵达后,也少不了御剑。
许莲的情况与他相差无几,听他主动先道歉,也跟着冲楚烨抱了抱拳。
“抱歉。”
在大多数弟子们面前,楚烨总是脾气温和,善解人意的,闻言冲二人摆手,温声道:“无妨,路途遥远,我昨日特意向宗门申请了传送阵,可以将咱们传送至北芜镇,到了那儿,我自会看顾好你们,不必担心。”
说着,他示意几人围拢站好,取出符纸与灵石,就地摆阵。
数千里外,漫漫黄沙覆盖着整片大地,在烈日的照耀下,闪着灿灿金光。
北芜镇就建在这片干燥广阔的土地上。
作为西沙极地的重镇,北芜镇上,一座座房舍鳞次栉比,大多是洁白低矮的,夹杂着涂抹得艳彩的高高的圆顶建筑,看起来宛如沙海中的瑰丽明珠。
只是,往日人来人往,车马川流的街道上,不知为何,变得空寂起来。
穿行而过的人们不再像往日那般放松地东张西望、走走停停,而是
三五结队地聚在一起,快步通过,偶有独自出行的,也都以纱巾紧紧裹着,行色匆匆。
“哎,昨夜又找到一个,被丢在井边,发现的时候,精气早已被吸干了,整个人宛如枯骨,都风干了!”
屋子里,身披黄袍的年轻修士倚在窗边,望着街上步履仓促的行人,满面愁容。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七个了吧。阿莘,你说再这样下去,这街上是不是很快就要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是啊,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魔物盯上的人。”叫阿莘的修士坐在案台后,一边提笔记录着今日在外巡查的情况,一边瞧着黄袍修士,“黎暮,你也别太着急,昨日宗门已经传讯过来,有人接了任务。等他们来了,自然就能解决。”
黎暮听了他的话,并未觉得安心,反而更担忧了:“可我听说,领任务的是去岁刚入内门的弟子。这次的魔物,怎么也有金丹后期的实力,连阵法都被破坏了,他们能应付得过来吗?”
阿莘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用杞人忧天。
“听说今年的新弟子中,出挑的不少,有大半都已筑基了,况且,带队的是楚大师兄。楚大师兄已是元婴,有他在,没什么应付不过来的。”
“说的也是。”黎暮听到楚烨的名号,也决定暂时放宽心。
二人皆是曾经的外门弟子,在最终考核中,没能跨过内门的槛,只能在外门谋到了这里的差事,来到这儿,当天衍在北芜镇的传令修士,平日解决些力所能及的妖邪祟物,解决不了的,就传讯给宗门,请宗门派人前来。
楚烨的名号,自然都听说过,有他带着,总应当稳妥了吧?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的几人,已经通过传送阵来到北芜镇上。
传送阵的另一端向来都在城门处,几人入城后,没有直接马不停蹄地赶往宗门设在此处的传讯馆,而是在楚烨的提议下,先看看沿途的情况,向附近经过的百姓打探消息。
等来到传讯馆的时候,他们已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打听得七七八八。
大约在一个月前,北芜镇上忽然出现魔物作祟,每隔数日,就会出现一具被魔物吸干了精气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主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出现的地点也各不相同,既有郊野,亦有闹市,看起来毫无规律可言,镇上百姓因此人心惶惶,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魔物的下一个目标。
“这儿曾是魔头昆涉阳的据点,又紧邻魔域,本就有不少残留的魔气,生出一两个魔物,本是常有的事,可这回,我和阿莘两个一起,守了这么久,都没能捉住那魔物。”
黎暮摸着脑袋,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说出来,阿莘则捧着一打这段日子记下的卷宗过来,分给几人细看。
都是第一次接任务,楚烨充分发挥身为大师兄的指责,给几位师弟师妹历练的机会,从头至尾,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只等几人看完后,问:“好了,你们觉得,眼下该做些什么?”
最先开口的是展瑶。
“魔物吸食人的精气后,多少能安分几日,既然昨夜才出了事,想必接下来三日,应当是安全的。我想,我们应当趁着这三日的时间,先在城中搜寻魔物的踪迹。”
许莲也接话:“我记得北芜镇设有示警阵法,一旦开启,就能捕捉到魔物活动的大致方位。”
“那个……”听到这句话,黎暮弱弱地开口,“阵法,前阵子已失效了。”
“什么叫失效了?”俞岑诧异道,“是指示得不够准确吗?”
黎暮挠挠脑袋,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他们来到内室的沙盘边。
大约一丈见方的沙盘,上头显示的是整个北芜镇,一排排小巧的棋子将镇子分割成六块区域,每个区域中间,安放着一块小小的晶石。
“阵法设在地下,这些年来,每隔两年,宗门都会派人来检修一番,两个月前,刚刚有人来检修过,当时并无异样。”黎暮说着,将一张符纸贴到沙盘一角。
顿时,原本好好躺在每块区域中间的小晶石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几乎同时变红,在沙盘上摇摆不定。
“你们瞧。”
晶石变红,便代表这个区域内有魔物出没,可眼下,所有晶石都亮着,摆动不已。
沐扶云看着沙盘上的动静,没有说话。
“果然坏了。”许莲蹙眉道,“看来,我们只能自己去寻找了。”
“不如分头行动,六块区域,每两人成组,负责相邻两块,留下一人在此,等候消息,如何?”俞岑看了看人手,提议道。
众人并无异议,很快分好,展瑶和许莲一组,沐扶云和俞岑一组,楚烨和黎暮一组,留下阿莘在传讯馆中。
第47章 罗盘
北芜镇说大不大,受制于气候的原因,自然比不上中原、东端等地物阜民丰、人口稠密。
但说小也不小,几人分组行动,要想将一整个镇子粗略查完,怎么也得大半日,若要细查,更是不知要几日。
为了能让大家尽快找到魔物的踪迹,黎暮和阿莘拿出特意准备的北芜镇地图,分发给几人。
临分开前,楚烨再三叮嘱大家,定要护好自己,一旦有情况,第一时间用通讯玉牌告诉其他人。
大家一一答应后,方结对往不同方向去。
三对之中,皆有一人能御剑,恰好能带上另一人。
沐扶云如今的御剑术已全无问题,一上来就带着俞岑,稳稳地朝西面负责的两块区域飞去。
俞岑起初还有些紧张,待见剑身稳如磐石,又是佩服,又是羡慕,连忙拿着地图研究起来,他一点也不想拖她的后腿。
“昨日那具尸体就是在咱们负责的这片区域发现的。”他快速找到一条路线,“我们可以以此为起点,自西向东检查。”
沐扶云没有异议,控制着剑身在他的指引下调转方向,朝西面飞去。
察觉到俞岑难以掩饰的羡慕眼神,沐扶云既没有觉得得意,也没有因此而安慰他。
御剑而已,早晚都能学会。俞岑虽不是什么少有的天才,却胜在虚心踏实,肯下功夫,不用旁人提点,他自能在摸索中找到窍门。
她想了想,在手心里凝结了一股灵力,联结着体内气息、灵力的流转,在浮动的空气中形成一道小小的波动,好让人感受到她的控制。
俞岑察觉到她的动作,很快明白过来,赶紧放开神识,仔细感受空气的波动,揣摩御剑之道。
“可别光顾着这个,”沐扶云轻声提醒,“咱们是来搜寻魔物踪迹的。”
“知道,记着呢!”俞岑一刻也不怠慢,扬了扬手中的罗盘,“我带了这个,能大致辨清邪祟的方向。”
捉拿妖魔邪祟用的罗盘,虽不够精确,但也算一项助益。
“神识也开着,除了学御剑,也时刻留心着周遭的情况呢!你只管专心御剑便好。”
他说完,沐扶云便放慢了速度,让二人往下靠降一些,方便他的神识覆盖下去。
才是筑基期的修士,能用神识探查的范围十分有限,若遇上高阶的祟物,也无法分辨。
俞岑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从前在宗门,他虽对沐扶云没有多少不好的印象,甚至还一直隐隐有几分钦佩,但这一年多以来,也没有太多近距离地相处。
一直以来,沐扶云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与众不同。
这种与众不同,与展瑶的实力超群、傲视众人不同,她的实力时高时高,飘忽不定,更多的是一种超越年纪的淡定和从容。
她好像和其他初踏仙途的同窗都不一样,不活泼,不争强好胜,不与人玩笑,不在长老们面前表现,不与师兄师姐们交流……
凡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弟子们有的脾气、情绪,她
统统没有。
这让他下意识觉得,她应该是一个独来独往,不愿与旁人合作的人。
可眼下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只是比较慢热,不那么爱说话而已,可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意思。”沐扶云看了他一眼,忽然笑着回了一句。
俞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经意间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登时一阵脸红,为了掩饰尴尬,赶紧低头查看手中的罗盘。
巴掌大的罗盘,看起来锃亮的,显然还是新的,大约是为这次任务特意准备的。
只是,本该指示魔物方向的指针,不知为何,正莫名其妙地震颤、乱转。
“什么情况?”俞岑蹙眉望着指针,试图以手指将指针截停,却并未成功,罗盘也算是低阶的法器,以特殊材料制成,上了禁制,自不会被外力改变。
“让我看看。”
沐扶云伸手,接过俞岑递过来的罗盘,在手里翻转着摆弄起来。
“我得问问他们。”俞岑也不闲着,赶紧用玉牌与其他人传讯。
俞岑:“罗盘好像出了问题,指针乱颤,无法指明方向,你们情况如何?”
许莲:“我们的罗盘也用不了。”
黎暮:“抱歉,忘了告诉大家,罗盘和示警阵法一样,都失效了,没法指明方向。”
楚烨:“大家还是用神识仔细搜寻吧,慢一些也无妨。”
“算了,”俞岑道,“只能如此了。”
沐扶云看着玉牌上的讯息,又看一眼手中的罗盘,不由蹙眉。
失效了吗?
可方才她以灵力探入中央磁针处看了看,这罗盘完好无损,并没有坏。
身为曾经的器修大能,这点小事应当不会看错。
“听说这附近因靠近灵脉,又多有残存的魔气,磁石等物时常不大灵敏。”俞岑收起罗盘,想了想,道。
沐扶云觉得其中还有蹊跷,但眼下尚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便没多言,只带着他落在了昨日发现那具男尸的井边。
大漠中缺水,北芜镇上的百姓们日常饮水,都靠着寥寥的几口井。若是平日,井边定围了不少前来打水的百姓。
可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眼下,井边空空荡荡,需要汲水的百姓们,宁愿裹着头巾顶着烈日到更远的水井边打水,也不愿来这儿。
只有一位跛脚老妪,提着脆弱的铅皮桶,骂骂咧咧站在井边打水。
“作孽哟,晦气哟,都赶快走哟!”
沐扶云和俞岑走到她的身边,总算听清了她念叨的是什么。
“老人家,我来帮您吧。”俞岑见这老妪打水打得费劲,十分自觉地上前帮忙。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莫不是邪祟?”老妪神经紧绷,哐啷一声,一把抢过自己的铅皮桶,当武器似的抵在自己身前,“莫挨我!”
俞岑一腔好意被打断,脸上闪过一丝讪讪。
沐扶云倒是十分淡定,当着老妪的面理了理身上的道袍,又指指胸口处绣着的“天衍”二字,道:“老人家,我们是天衍宗修士。”
老妪警惕地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看,又对着二人来回打量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两位小真人,莫怪老身疑神疑鬼,实在是这里昨日才死了人的!要不是老身腿脚实在不便,可不敢来这里打水!”
俞岑重新接过铅皮桶,吊入井中,打了满满一桶水:“老人家既然腿脚不便,我们帮您送回去吧。”
老妪忙不迭道谢,沐扶云左右看了看,在她跛着的那条腿一侧扶着她,一边走,一边问:“老人家,您住在这附近,可认得昨日出事的那人?”
“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老妪打了个哆嗦,摇头道,“就是王二啊,也是个可怜孩子,没记错的话,才十六呢,家里就一个老娘和一个姐姐,前几日才到商会报名,说是要跟着商队跑货,赚钱养老娘和姐姐呢,好好一个娃娃,懂事得很,本来今日就要跟着商队走的,谁知道昨儿人就没了,造孽哟!”
老妪说着,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斜前方一处半掩着门的民居,道:“你们瞧,这就是王二的家,这会儿,他娘和他姐八成正难过呢。昨儿夜里,娘俩哭了一晚上,听得人心酸哟!”
三人从门前经过,老妪就住在王家对门,俞岑替她将水送进去,倒进储水罐里,信誓旦旦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那作恶的魔物找出来的!”
老妪握着他的手,连连拜托:“小真人,我们可全指着二位了!”
沐扶云没有再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而是朝王家的方向看去。
这一带住的都是穷苦人家,家宅狭小,那扇薄薄的门后,就是王家的厅堂。
母女二人呆坐在低矮的桌边,相对无言。
看起来,的确像是伤心到了极致,疲累不已的样子。
半开的门外,有阳光照进昏暗的屋里,刚好照出一道半人宽的光带。
稍年轻一些的那个,大约是王二的姐姐,就坐在光带里,侧面对门,微垂着脑袋。
沐扶云就这么打量着她的侧影,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与此同时,她的胸口亦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寒意,是谢寒衣的那枚水晶片,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表面迅速凝结了一层冷霜。
“俞岑,”她蹙眉转向已将老妪送回去的俞岑,“罗盘呢?”
俞岑不明所以,但还是利索地从芥子袋中取出罗盘,交到她的手中:“怎么了?你瞧这指针,还是坏的。”
“不对,没坏。”
沐扶云没空和他多解释,只是仔细盯着那根指针。
虽还是震颤着四处乱转,但与方才漫无目的的乱转不同,这一次的波动,大多是指向某一个方向的——
顺着这个方向看去,恰是王家那道半开的门。
光带里,原本低垂着头的王家姐姐,不知何时已经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平平无奇的相貌,婉若死灰的神情,偏偏在眼神对上来的时候,眼瞳的四周忽然扩散开一道极淡的黑气。
“是她。”
沐扶云看得分明,直接将罗盘塞回俞岑的芥子袋中,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拔剑。
“什么?”俞岑还没反应过来,一边问,一边跟着拔剑,尽管还不知道到底剑指何方。
“她被魔物附身了——不,她现在就是魔!”
沐扶云说完,已奔至王家门外。
里面的女子注视着她的动作,一点儿也没有显出惊慌的神色,只是忽然冷笑一声,从座上起身,打开门,站到有些刺目的阳光下。
只听像火被凉水浇灭似的“噗呲”一声,一团浓郁的黑气从她的身体中钻出来,鬼魅一般直冲天际。
沐扶云想也没想,当即飞身跃起,执着手中的衡玉剑用力斩去。
那浓黑的魔气蹿升得极快,剑锋追在后面,眼看要刺到,它又如游鱼一般溜走。
沐扶云眯了眯眼,避开刺目的阳光,干脆松手,让剑滑出去,以掌心的灵力控制着剑继续追。
这一回,剑的活动范围更广、更灵活,终于在魔气再次逃逸之前,一下刺了进去。
魔气被剑中灵力所伤,仿佛吃到了痛苦,在半空中一阵扭曲。
“抓到了!”
俞岑心中一喜,大喊一声,也提剑赶上,从腰间解下先前楚烨发给每个队的除魔袋,欲将那股魔气罩进去困住。
谁知,那团魔气有色无形,变幻无常,仿佛提前感知到了危险,在除魔袋罩上来之前,发出一声稍显尖锐短促的痛苦嘶鸣,猛地散进周遭的空气里。
俞岑动作一顿,望着空空荡荡的四周,一时不知该往哪里罩。
趁着这个空隙,魔气在距离二人
数丈远的地方重新聚集,迅速溃逃。
俞岑不甘心,还想去追,却听身后传来女人凄厉惊恐的尖叫声。
“啊!我的儿啊!”
“不好!”俞岑和沐扶云对视一眼,赶忙回到王家屋门外。
只见方才还站在那儿,被魔物附身的王家大姐,已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尽管生在贫寒之家,原本却也算是皮肤饱满,身量匀称。
而此刻,倒在地上的人,皮肤凹陷,干枯发黑,紧贴着骨骼,两只眼睛圆睁着,像两个黑黢黢的洞。
像是被抽干精气,成了一具僵硬脆弱的尸体。
“邪祟又杀人啦!”
“救命啊!”
“啊啊啊!”
方才沐扶云出剑的时候,就有附近百姓听到动静,从自家门窗里探出头来,眼下一见如此情形,吓得惊叫不已,又赶忙“砰砰”关上门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这是——”沐扶云蹙眉,矮身下来查看王家大姐的尸体,“和先前王二的死一样?”
“儿啊!”王家大娘呆了片刻,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喊,随即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沐扶云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才没直接“咚”一声砸在地上。
她探了探王家大娘的鼻息,又把了把脉,见并无大碍,方稍稍松了口气。
那边俞岑已经十分自觉地拿出玉牌,将这边的情况告诉其他人。
俞岑:“这里发现魔物,我们没能及时抓住,有一人被魔物杀害,还有一人受惊昏迷!”
楚烨:“你们两个有没有受伤?”
俞岑:“没有,我与沐师妹没事。”
楚烨:“没事就好。大家都注意,警惕周围情况,现在立刻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