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蒋菡秋,她这个瑶瑾仙子身为宗门内数一数二的女真人,一向对女弟子更为青睐,她主理的落霞峰,更是内门唯一一个女多男少的地方。
这次天字班排在前列的几名女弟子,她都早早打听观察过了,唯有这个临到考核前才插班进去的沐扶云,除了那些不太好听的传闻,和掌门真人说过的话,她对这个孩子一无所知。
起初,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但经这几日的观察,她却发现,这名弟子尽管实力算不上顶尖,时常显出后劲不足的疲态,却总在关键时刻做出出人意料之举,让人越来越感兴趣。
不知这一回,她又有什么样的打算。
只是,这孩子的脸色也太苍白了些,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另一边的宋星河紧握的手中,食指指尖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
他不知道沐扶云到底要做什么,只知道她这副样子,虚弱至极,显然已经要撑不下去了。
这般不要命的架势,就为了区区一个比试!
唯有远在泠山泽,一人独自观赛的谢寒衣知道她的打算。
他保持着先前入定的姿势,一动不动,看起来并无不妥,唯有牙关悄悄咬紧,颊边的线条有极细的变化。
自那日教过她一遍御剑后,他便再也没有关注过她的情况。
尽管知道她聪颖过人,一遍定能学会,却并不知晓到底掌握得如何,即便掌握得不错,也不知晓在这种已经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还能不能好好发挥出来。
毕竟,那片湖泊并不小,从岸边御剑至湖心岛的距离,虽不会耗费太多灵力,却需将气息控制得十分平稳,她如此虚弱,应当有些困难。
秘境中,打斗渐止,好几名弟子都发现了沐扶云的忽然起身,不由慢了手上的动作,打算等着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展瑶的小舟已在灵力的催动下,离开岸边一丈有余。
沐扶云只又看了她一眼,便抬高自己握剑的那只手,却不是朝向任何人,而是等了一瞬后,松开五指,慢慢垂落下来。
那把普通的银剑先只是稳稳地悬停在半空中,很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沐扶云便足尖点地,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剑上。
“这是——要御剑?”
徐怀岩看得真切,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会吧?御剑术可是筑基中期才学的,连展瑶都不会,她一个炼气后期,怎么可能——”
其他人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一阵清风扑面而来。
只见沐扶云乘着剑,平稳而流畅,径直朝着展瑶的方向追赶过去,不消一会儿,就越过了她的那叶小舟。
湖上平静无风,她偏拨开了天幕,扬起一阵温柔的清风。
小舟被微风吹拂得晃晃悠悠,展瑶抬起头,骤见沐扶云乘着清风御剑而过的身影,一时怔住。
不止是她,秘境内外,不论是参赛的,还是观赛的,都震惊不已。
“她是什么时候学会御剑的?”
“不是说天资不佳吗?那可是掌门亲口说的。”
“入外门三个多月,就一路过了文试、武试,看来,也不全是意外吧。”
“怎么会……”宋星河捏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反复复,难以自持。
从起初的笃定沐扶云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总要来求他和大师兄,到后来控制不住地担心她是否会在全宗门面前出丑,再到现在被她不知何时学会的御剑术而震惊,他已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说,前两次的快速进阶,还能用她已修炼四年来解释,那现在的御剑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了。
宋星河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被别人看出自己的过分关心,可一转头,发现连掌门真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时,又微微松了口气。
齐元白的目光落在石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尽管没表露出任何情绪,但周遭的人多少能看出来,他此时一定算不上高兴。
蒋菡秋一向胆子大,我行我素惯了,直接笑道:“看来,是咱们小瞧了这些孩子啊,早知道今年的弟子里,竟然有人连御剑都学会了,最后一关,无论如何也不能设得这样简单了。”
她这话乍听,只是普通的玩笑,但若细品,就能回过味来,她这是在暗讽掌门先前当众断定沐扶云根本不是修仙的料,不值得在其身上浪费心血,如今这般,却是当众打脸了。
石碑上的画面里,沐扶云的脸色越来越白,明明站在剑上岿然不动,可不知怎的,整个人看起来却越来越虚弱,好在脚下的剑依然平稳。
大约因为确实已到极限,眼看已到湖心岛的边缘,那一直平稳的剑忽然上下晃了晃。
她没能站稳,几乎就要从剑上跌进湖中。
“啊!”
“小心!”
试炼台上顿时一片惊呼。
这时候,大家也顾不得先前对沐扶云到底是何种印象,只下意识地跟着替她着急起来。
展瑶的小舟也紧追在后,离她仅有二三丈的距离,以她的速度,只要两三个呼吸的工夫,就能追上。
千钧一发之际,沐扶云没有尝试稳住飞行的剑,而是干脆借着倾倒的力,直接飞身扑到湖心岛上。
地上皆是大大小小的沙砾、碎石
,因这一扑,嵌了不少在她的手掌中,身上本就在方才的奔跑中凌乱的道袍,更是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但她没时间停留,更来不及回头看也已经到了岸边的展瑶,起身提起剑就朝前奔去,任脸颊再惨白得毫无血色,也不敢有一丝松懈。
泠山道君的那把衡玉剑,就竖在前方的礁石上。
筑基期的展瑶仍旧精力充沛,很快就追了上来,原本二三丈的距离,已被缩短成不到半丈。
沐扶云感到胸口发闷,双耳嗡鸣,眼前发昏,除了那把剑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耳边的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我想拿第一,也一定要拿第一。”
这是她对那位白衣前辈说过的话。
凭着本能,她不管不顾地再次朝前扑去。
饶是旁观者大多经历过各种打斗,披红挂彩的场景见过太多,此时也有不少人忍不住掩面,悄悄移开视线。
可沐扶云却一点不敢闭眼。
前方就是那块嶙峋的礁石,她不要命似的整个身子直接撞上去,已经受了伤的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道袍都被染得鲜血淋漓,仍不忘直直伸着手。
握住那衡玉剑剑鞘的同时,她闷哼一声,整个人从礁石上滚下来,在沙地上留下一片狼藉的血迹。
躺平的那一刻,她一边口吐鲜血,一边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衡玉剑,用一种笃定的,畅快的眼神看向茫茫的天空。
“我,赢了。”
石碑中的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幕,试炼场上鸦雀无声。
而远处的泠山泽,谢寒衣扯了扯嘴角,轻声道:
“恭喜你。”
秘境中,黑云遮日,天地昏暗,四下景物骤然变幻。
须臾之间,留在里面的十五名弟子就已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回到了试炼台的中央。
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只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中心的沐扶云,不知作何反应。
是场边的观赛者率先反应过来。
“结束了,居然是沐扶云拿到了衡玉剑……”
“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之前的投票,我投的是展瑶,还以为肯定投对了呢。”
“幸好今年宗门出了新规,不许设赌局,否则,大家都输定了。”
紫云峰的韩长老如梦初醒一般,捋着胡子啧啧道:“我记得,咱们天衍宗上一个没到筑基中期就学会御剑的,就是谢师弟啊。”
谢师弟自然是指深居简出的谢寒衣。他是紫云峰峰主,非上任掌门齐归元亲传,与齐元白、谢寒衣亦非嫡亲的师兄弟,平日交情不算深厚。
齐元白的脸色僵了僵,没有说话。
韩长老反应颇有些迟钝,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道:“这个女娃娃有几分本事,拿第一虽出人意料,却也有道理。”
秦长老惯会察言观色,立即发现此话的不妥,赶紧蹙眉朝韩长老使了个眼色,又笑着打圆场:“如此说来,这女娃娃能拿到衡玉剑,也有些投机取巧的意味。”
韩长老下意识想摇头,却忽然对上他的眼神,不由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只得讷讷闭口。
蒋菡秋却不怕,似笑非笑地瞥一眼秦长老:“我竟是第一次知道,学会越级术法,赢得比试,竟然也算投机取巧。‘投机取巧’的门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你——”秦长老老脸一红,瞪着她,压低声道,“蒋菡秋,你为何总与我过不去!”
蒋菡秋冲他大大翻了个白眼:“我可没那么闲,若不是你总要当那谄媚小人,谁有工夫管你如何。”
幸好这一处暂只有他们几人,没别的弟子在,否则秦长老被这般驳了面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他只尽力装作宽容大度的样子,深吸几口气,一甩袖,低声道:“我不与你这女修一般见识!”
蒋菡秋下意识就要说,论剑术,他不见得能比得过她这个女修,然而还未开口,始终保持沉默的齐元白就扬了扬手,止住了他二人的唇枪舌战。
“你们二人斗了这么多年,怎还是这般没有分寸?”齐元白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如今都是一峰之主,应当事事自持身份,好好教导弟子才是。”
那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依旧火花四射,谁也不买谁的账,但碍于掌门亲自发话,自要收敛些,遂低头应是,各自退至一旁。
“好了,比试已结束,待这几个孩子稍稍休整一番,就要选徒了,诸位还是先想想,都挑中了那些弟子吧。”齐元白掩口轻咳一声,淡淡道。
一说到选徒弟,长老们都来了精神。今年这十五名弟子,尽管心性、修为上仍十分稚嫩,却都各有特点,假以时日,悉心调教,兴许能出那么几个剑修大能。
尤其这次比试意外爆冷,众望所归的展瑶没能夺得头名,失去了直接拜入谢寒衣座下的机会,对于其他峰来说,是个大大的好消息,这样的苗子,谁不想要?
这头,长老们各怀心思,对着那几个弟子反复打量,那头的弟子们,则才从比试的疲累和对结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乙班的弟子们坐的坐,站的站,目光在沐扶云和展瑶身上来回,颇有种看好戏的意思。
甲班的弟子,则心思各不相同。
展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弘盈、肖彦、齐满和岑洛四人看看沐扶云,又看看展瑶,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们心中,展瑶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骤然被人夺了去,除了超乎意料之外,还有几分同情。但面对口吐鲜血,浑身是伤的沐扶云,他们心中又实在生不出什么鄙夷、不服的情绪。
前几个月,他们自然对沐扶云借着楚大师兄的面子半途插班而十分不屑,但今日,见识到她的御剑术后,似乎什么样的怀疑,都显得小肚鸡肠了。
不论如何,她确实有实力。
许莲和周素是展瑶的拥护者,一回过神来,就迅速站到她的身边,愤怒地瞪着沐扶云,好似她做了什么让人无法原谅的事一般。
只有徐怀岩,真心为沐扶云感到高兴。
“沐师妹,恭喜!”他收剑入鞘,快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搀起来,“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不比任何人差!炼气后期就能御剑,便是许多说得上名号的大能,当年也未必有这样的本事!你是何时学的?”
这时,吴教习派了道童们上来,将十五名弟子一一搀到试炼台边的坐席上坐下,稍作休息,又给每人发了一瓶补气疗伤的丹药。
沐扶云艰难地抬手接过,因为太累,连清洁术也施展不起来,只能任满手的血污沾满干净的瓶身。
身旁的徐怀岩从自己的瓶中倒出三颗丹药,其他人亦是如此。只有她的瓶子沉甸甸,似乎远不止三颗丹药,让她忍不住蹙眉,没有立刻服下。
这时,耳边出现密语传音:“多两枚固元丹和两枚止血补气丹,别磨蹭,赶紧服下。”
那声音带着中命令的口吻,还显得有些烦躁,显然来自宋星河。
沐扶云掀起眼皮,朝不远处的高台上望去,恰好对上宋星河阴晴不定的眼神。
她忽然笑了,尽管嘴角还在溢着丝丝缕缕的鲜血,那笑却是明媚得挡也挡不住,好似朝气蓬勃的太阳般,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生机与意气。
就像是一种示威,对他之前数月里的种种羞辱、看轻回以有力的一击。
宋星河只觉心中一刺,赶紧移开视线,别扭地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沐师妹
?”徐怀岩见她忽然笑了起来,不禁感到疑惑。
沐扶云没将丹药倒在掌心里,而是直接抬高颤巍巍的手,将药丸统统送入口中,放下的时候,还顺便接了些口边的鲜血。
她的血,可不能随意浪费。
宗门内存放丹药的瓷瓶,都是特殊黏土烧制的,能保她的鲜血不凝固。
“多谢徐师兄。”服过丹药后,她感到身上的力气稍稍回来了一两分,遂努力坐直身子,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笑着回答徐怀岩方才的话,“我也是这几日才学会的御剑,匆忙速成,到底根基不稳,灵台未筑,技艺尚未纯熟,不敢卖弄,方才情急,这才用了一回。”
“哼,”许莲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她说得这样轻松,忍不住开口,“什么匆忙速成,御剑,筑基中期都不见得能速成,你一个炼气后期,如何速成?谁知道你先前是不是故意扮弱,隐藏实力。”
徐怀岩这会儿腰板挺得比沐扶云还直:“许莲,你总是这么刻薄,把人往坏处想,我看,你就是嫉妒沐师妹!”
“你!胡言乱语!”许莲表情一僵,出口就是否认,才想说有什么好嫉妒的,可一看到还被沐扶云牢牢握着的衡玉剑,又自觉说不出口。
坐在最靠边的弘盈一直默不作声,咋咋呼呼的肖彦只以为她累得不想说话,看了她两眼,就转头和齐满等人闲聊起来了。
他方才在秘境里被吓得半死,眼下出来了,又变得活蹦乱跳。
弘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忽然起身,悄悄从后头绕到沐扶云那一边,迟疑地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沐扶云回头,对上她闪烁的眼神,疑惑:“有事?”
弘盈下意识摇头,犹豫一瞬,又点头:“我就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沐扶云:“?”
弘盈:“刚才在秘境中,你出手帮了我一把,我当时不好意思和你道谢,如今想来,有些羞愧,应当对你说一声谢的。”
她说着,扯扯乱七八糟的道袍,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平日也算是个性格直率的女修,说话做事鲜少有扭捏的时候,此刻一句谢,倒将她难住了。
在秘境里,她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错失了及时开口的机会,眼下出来了,越想越难受,还是决定来开这个口。
说完了,心里才像是卸下了一块巨石,大大松了口气。
沐扶云倒没想到弘盈专门过来,竟是为了道谢,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接受。”
她也没有自谦,大大方方地接受,倒出乎弘盈的预料。
原以为她即便不趁机好好出口气,数落一番,也会故意自谦一番,好在别人眼里留个好印象,没想到却是这样。
弘盈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这时,几人都已从疲累中缓过神来。
吴教习冲他们招手,引着他们重新站回试炼台。
那块巨大的石碑上,属于秘境的画面消失不见,原本刻在顶上的十五个名字被移至正中,字体一点点放大,排在最末的“沐扶云”三个字,在无数道目光中,一点点往前移,最后越过展瑶,来到第一位。
尽管离众望所归相去甚远,但这是所有人的见证下的结果,是以感叹意外的同时,大部分人并未觉得不妥,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更是因为方才沐扶云那一段御剑,而对她有了极大的改观。
不过,总有一些人显得不依不饶。
“这不公平!”
“整个比试过程中,沐扶云参与的最少,所有真刀实枪的拼杀,她都落在最后,怎么配得上这第一的名号!”
“是啊,我们在外门近四年,是用来学习剑术的,她的剑法平平无奇,前面的比试,都是靠着运气和取巧,就连最终比试,也表现平平,靠着御剑才险胜,这样的结果,岂非偏离了外门考核最初的目的?”
“武试的目的,就是要选出剑术最好、最超群的弟子,如今选出一个剑术欠佳的,这算什么?”
“沐扶云先前就抢了俞岑的位置,现在又把展瑶的位置也抢走了,她凭什么!”
这些出口抱怨的,大多是丙班的弟子,也有一些展瑶的崇拜者。
他们人数并不多,但因憋着一肚子不满,嗓门扯得高,听起来极有气势,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时间,试炼场内外议论不断。
有人赞同声援,也有人不置可否,但那嗡嗡不停的说话声,和人人交头接耳的画面,无形中显示出一种压力,仿佛让人觉得,大多数人都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
沐扶云白着脸站在试炼台中央,面无表情地望着周围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面孔,和一张张开开合合说着让人听不清的话的嘴,没有什么反应。
身边的十几名弟子纷纷皱眉,往她这边看来。
他们猜不透她的心情如何,只能从她垂在身侧那只仍稳稳握着衡玉剑的手判断,应该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吴教习主持外门考核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本想开口提醒这些弟子,一切结果,都是符合比试规则的,并无不妥。
但转念一想,又觉自己没必要掺合进纷争中,有掌门在,横竖轮不到他做主。
遂清了清嗓音,示意那些争吵的弟子安静下来,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外门的最终比试,并无人违反既定规则,比试结果,诸位也都是亲眼所见,至于到底如何,自有掌门真人与各位长老亲自决断。”
如此,既是对掌门和长老们的尊重,也将难题甩给了他们。
长老们各执己见,秦长老等觉得这些弟子说得有几分道理,而蒋菡秋等则以为胜负分明,根本没有争议的余地。
她实力不俗,平日最看不上那些明明输了,还要胡搅蛮缠的人,当即对着那几名弟子道:“你们觉得第一名不副实,那好,就请你们上台来,给大家表演一下御剑,如何?”
那几名弟子被一下难住,讷讷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做不到,就闭嘴。”蒋菡秋冷笑。
有一人涨红着脸,大着胆子嚷嚷:“蒋长老,我们自知实力欠佳,的确不会御剑,但我们在此抱不平,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俞岑,为了展瑶,他们虽不会御剑,但论剑术,难道不在沐扶云之上吗?”
“我们天衍崇尚的是绝对的实力,不论用什么办法,走什么捷径,不够格的人就是不够格。”
有的弟子本无不满,听了他们这一番话,反倒被点燃了情绪,也跟着点起头来。
蒋菡秋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不懂是非进退的孩子,却被齐元白以眼神阻止。
他沉着脸,略一清嗓,便让那些义愤填膺的弟子们静了下来:“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的确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
底下众人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等着掌门做出最后决断。
唯有展瑶一直低着头,一旁的许莲替她紧张:“阿瑶,你别急,还有希望!”
展瑶理也没理她,只是忽然抬起头,高声道:“掌门真人,能否容弟子说一句话?”
齐元白的话被打断,顿了顿,没有表现出不豫,反而有几分温和宽容,淡淡点头,以示同意。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望向展瑶,猜测着她到底要说什么,只觉八成也是对比试结果不满。
谁知,下一刻,她开口前,就让所有人愣住了。
“我输了,技不如人,不用你们替我抱不平,我不会领情,只会鄙视你们不学无术,还要多管闲事!”
所有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料到展瑶打断掌门真人,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不由面面相觑,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身边的周素和许莲更是吓得不轻,赶忙拉住她的衣袖,着急道:“阿瑶,你这是做什么,快别说了!”
可展瑶并不理会她们,直接将衣袖抽走,昂着头环视一圈,仿佛在说:我不领情!
那几名带头挑事的弟子有些气急败坏:“我们好心帮你说话,你怎能如此态度,都是同窗,平日你高傲些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如此狂妄?”
展瑶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上下打量他:“谁要你们假好心?难道今日我是第一,你们被我打败过就不丢脸了吗?不过输了一场比试,我还是我,是外门唯一一个已筑基的弟子,有什么好在意的,你们平时输过那么多场,怎么反倒比我还矫情!”
那几人被呛得憋屈不已。
平日大家都知道展瑶的实力,尽管人人都输给她,但输再多场,都觉得理所应当,没人会因此而羞愧,如今被她这样说,顿觉异常羞辱。
偏偏她说得又没错,在场的天字班弟子,全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你、你可以不在乎,横竖这些人里,数你最有把握入内门,但其他被沐扶云挤下来的人呢?俞岑怎么办?”
忽然被再次点名的俞岑犹豫再三,看看展瑶,又看看沐扶云,还是决定起身。
“我想,各位同窗大约是对三日前的事有些误会。”
俞岑脾气温和,人缘极佳,一旦开口,大家总是愿意多听几句的。
“那场比试,我并非运气不好才输的,实在是的确实力不足才输的。”
眼看那几名帮他说话的丙班同窗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他连忙继续解释。
“风伴流云剑第十六招,我总是因右手小指的扭动,留出一瞬极短的迟滞,致使下一招的衔接不够流畅。我练这套剑法整整三年,都没能发现自己的这一处漏洞,而沐师妹只是看了我那几日比试的表现,便发现了,她能赢我,也是因为早早看穿了这一点,绝不是因为运气与偶然。”
大概是怕大家误会,他解释得十分详细。
“起初,我也有疑惑,可这几日,我反复揣摩、试验,不得不承认,沐师妹说得一点也没错。诸位旁观比试,兴许感受没有我这个亲自参加比试的人深,比试中,我的确有被无形地往某个方向引的感觉。”
众人听罢,都诧异不已。
往日,弟子之间比试,多是靠硬碰硬的实力取胜,谁的剑法高超,谁的灵力充足,谁的招式强劲,谁就能获胜,鲜少有人会用这种步步为营、计算精妙的方式取胜。
内门少有,外门弟子更是从没见过。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这样赢得比试的。”
“听起来,这似乎也是个办法……”
“前两次比试,沐扶云能获胜,是不是也用了这种办法?”
“我看,她比试时,剑法实则不差,一招一式都用得恰到好处,只是每回比完,都显得体力不支。”
那几个挑事的面面相觑,有点说不出话来,两个主角自己都没有不满,他们这般,当真像多管闲事了。
带头的那个仍是嘴硬,又问:“俞岑,你别不是被骗了,她真有这本事,还能看出这样的细节?”
没等俞岑说话,徐怀岩就大声回答:“他没被骗!沐师妹也提醒过我,使风伴流云剑第十三招时,剑锋偏右,我改过之后,便险胜了周素,再后面两次与她比试,也再没输过!”
骤然被点名的周素先是一脸莫名,待回忆起这几次与徐怀岩的对招,当即脸色难看下来,从前觉得势均力敌的人,如今已悄悄超过了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这种感觉也不好受。
试炼台上的其他十几人则仿佛第一次见一般,齐刷刷看向沐扶云。
弘盈:“原来你还有这本事。”
肖彦:“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其他弟子中,冲在前面挑事的那几人已经被驳得说不出话了,一口气闷在肚子里,出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将脸憋到红得发紫。
而那些先前并未参与他们的,或是没有明确表态的,则开始说话了。
“其实,沐扶云虽然境界比不上展瑶,但进步得比谁都快。”
“我也觉得,就炼气期就能御剑这一点,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也挺有实力的,一点也不像根骨奇差,毫无天赋的人啊……”
地字班一名弟子犹豫片刻,颤巍巍举起手,问:“沐、沐师姐,以后能不能请您有空时,也看看我的剑法?”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落到他的身上。
他尴尬地笑笑,伸手挠挠脑袋:“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毕竟,明年也要参加考核……师姐有空最好,若是没空,也不要紧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得底气不足。
沐扶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这位师弟,你先前说过我的坏话吗?”
那名弟子一愣,随即连连摇头:“没说过,我平日就不爱管别人的事,就连方才观赛,我也只说了一句和师姐有关的话。”
他旁边一起的弟子连忙帮他作证。
“没错,刚才他说的是‘真没想到还有御剑这一招’!”
“不对,还漏了一句,他还说了‘沐师姐话少,但说的都没错’!”
沐扶云笑了笑,昂首道:“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宽广的心胸,做不到以德报怨,背后中伤过我的人,自然不会帮。既然你没有,那过几日,我便斗胆帮你看一看,也许不见得有用,但我会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