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离俞岑的脖颈仅一寸之遥,不至真的伤及要害,却极具威胁,顿时让俞岑的动作僵住了。
其他人更是还沉浸在观看持久战的疲倦中,没反应过来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就能把剑伸过去。
明明在场的众人,谁都没感觉到她使用太多灵力。
“俞师兄,你输了。”沐扶云说完,从容地收剑回鞘,转头望向瞪大眼睛的教习。
教习呆了呆,和她四目相对片刻,方如梦初醒,扬声道:“本场,沐扶云胜!”
俞岑低头,望着自己握剑的右手,久久不能回神。
这一输,沐扶云就能得到他的全部积分,而他的积分,则要扣除沐扶云原本的积分。
尽管沐扶云的积分极低,扣除之后,也还未淘汰,但眼看漏刻中的已所剩无几的时间,他已没机会再挑战一次,重回前十五名,这与直接淘汰,已相差无几。
“她是怎么做到的?”
“是我眼花了吗?俞岑刚才似乎反应有些迟钝,这才被她见缝插针。”
“好好的,怎会迟钝?俞岑和旁人对招,可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是啊,明明沐扶云从头到尾,都没能占到过优势。”
“俞岑毕竟已比了好几场,有些累了吧。沐扶云今日可是才第一场呢。”
“咱们丙班的独苗啊。”
一时间,丙班的弟子们语气里充满沮丧,望向沐扶云的眼神渐渐多了不满。
俞岑在擂台上呆立许久,才慢慢接受自己被挤出前十五名的事实。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慢慢收剑入鞘,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方抬头冲同窗们拱手道歉:“是我技艺不精,辜负了各位同窗的信赖。”
“不怪你!”
“俞岑,你能走到这一步,已让我们刮目相看了!”
“实在是有些人太过出格,占尽便宜……”
这些话落进沐扶云的耳中,让她也有片刻的愧疚。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自己没有违反规则,凭着本事堂堂正正打败对手,没什么应该退让的,哪怕对方的确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这时,漏刻中时辰已到,青庐内外响起一声浑厚绵长的钟声,预示着积分赛的彻底结束。
石碑上,已经变暗的六十五个名字渐渐消失,剩下十五个名字,排列整齐,便是进入最后角逐的名单。
沐扶云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后一个。
与此同时,远处杳无人烟的泠山泽,谢寒衣似有所觉一般,从悠长的入定中醒来,伸手在光滑的水面上轻轻一挥。
平静的水面顿时浮起一面水镜,光影流转,镜中映照出青庐的画面,仿佛一双眼睛一般,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间略过,最后定格在一张熟悉的脸上。
她站在属于胜者的擂台上,神采飞扬。
谢寒衣眉心微动,随即撤走水镜,重新闭目入定。
“武试第一阶段的积分赛已到此结束,三日后,将进行最终比试。届时,掌门真人将亲临观战,请各位好好准备。”
吴教习将
外门弟子聚集在一起后,扬声宣布。
上方观战的各峰长老则陆续先行离开。
韩长老临走前,仍是恋恋不舍地看一眼神情低落的俞岑,摇头道:“可惜了我一棵好苗子。”
“不过输了一场比试,韩长老若真的看好他,只管收进来就是了。”蒋涵秋道。
“那怎么行?连前十五名都不一定能保证进入内门,他怎么能进?”秦长老下意识反对。
“宗门规矩只说,前十五名不一定能进内门,可没说不是前十五名就一定不能进内门。”
蒋菡秋说完,便带着弟子们御剑离去,留下韩长老在原地若有所思。
第27章 合作
吴教习将写明了最终笔试规则的卷轴发放给十五名晋级的弟子后,便带着教习们离开。
留下的弟子们也各自散开,或成群结队往饭堂、住处行去,或仍在试炼台附近大声议论。
其中,以围在俞岑身边安慰的人最多。
一圈又一圈的人将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生怕他因打击太大而一蹶不振。
俞岑站在中间,原本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磨砺了三年多,他夜以继日地修炼,为的就是弥补少年时期因缺少指引而与其他排在前面的同窗们之间落下的差距。
好不容易追赶上了,却还是在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功亏一篑。
数年心血付之一炬,谁会不难过?
但听着同伴们真心实意的安慰和关心,他又慢慢感到几分窝心和慰藉。
在这条路上,有那么多人和他站在一起,他一直都不是孤单的。
“俞岑,未来的路还很长。”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俞岑不知怎的,就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去。
是啊,未来的路还很长,即使被迫离开天衍,将来的日子,也不见得就没了机缘。
这样想着,忽然好受了许多,闷闷的心口像是被戳开了一个小口子,隐隐约约找到了方向。
他抬起头,望向试炼台的方向。
十五名晋级的弟子仍在上面,其中有几人围在展瑶的身边,剩下的身边也或多或少有祝贺、交谈的同窗。
只有一个人的身边空空荡荡,无人问津。
是沐扶云,刚刚在擂台上将他打败的人。
“多谢各位同窗的好意,俞岑感激不尽。”他站在中间冲大家抱拳以示谢意,“不过,眼下,我还有些事没弄明白,便先失陪了。”
说完,俞岑小心地拨开人群,快步朝着正从擂台上下来,打算离开青庐的沐扶云走去。
“沐师妹请留步!”
沐扶云听到声音,停下才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脚步。
众人听到动静,都往二人这边看过来,一个个警惕不已,生怕俞岑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又恐沐扶云不知好歹,还要趁机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就连排在第十二名的许莲都莫名停下脚步,用一种毫不掩饰不快的目光盯着这边。
沐扶云站在原处,对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视若无睹,待俞岑到了近前,便从容抱拳行礼:“俞师兄,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俞岑到底受了极大的打击,看着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自然平静,很难不生出羡慕,甚至是嫉妒的情绪。
好在他能忍,也会开解自己,很快就将这一阵负面情绪压下,调整好面部表情,问:“我想向沐师妹请教一个问题,方才的比试……我那一招的破绽,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尽管在大多数观战之人的眼中,那一招的胜负,是因为他一日之内连站数场,疲劳所致,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种感觉,好像在那一招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沐扶云都在有意把他往某个方向引去。
他心有不甘,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因为他学艺不精,被她设计露出破绽,还是真的如别人所言,只是被她钻了疲劳应战的空子。
沐扶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对他问出这个问题毫不意外,更没有因此而感到被冒犯。
“俞师兄为何想知道这个?又或者说,俞师兄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俞岑一愣,没料到她会有这一问,下意识顺着她的话开始思索。
他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是一切都是巧合,是运气吗?
这样,也许他会觉得好受一些,会安慰自己,都是天意的安排。
但如果她说不是巧合呢?
俞岑沉默半晌,眼神从充满求真的渴望,到经历几番起落颠簸,最后复归平静。
“我只求一个真。”他郑重地看着沐扶云,“不论如何,方才的比试,我的确是输了,没有一丝作假。”
沐扶云笑了起来,仍旧没有直接回答他最初的问题,只指指他的右手:“俞师兄,右手小指若用力过度,会影响灵活度的。”
俞岑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待回想起输掉比试时使的那一招时,才如梦初醒。
“原来……”
他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沐扶云不知何时,已经转身先行一步,此刻,只能看见她留在山道上的背影。
一直等在后面,怕出事不敢离开的同窗们纷纷涌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情况。
“俞岑,你还好吧?”
“沐扶云有没有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是啊,我们都知道,这一场只是你运气不好。”
原本只是低着头发愣的俞岑听到这句话,忽然回过神来,抬头认真道:“不,输了就是输了,与运气无关。”
另一边,不远处,展瑶停下脚步,望着呆在原地不动的许莲,皱眉道:“还在等什么,还不走?”
她说着,顺着许莲的视线看去,那里正是方才俞岑和沐扶云说话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俞岑一个人。
“三日后就是最终比试,还不抓紧时间好好准备?”
许莲收回视线,道:“是要好好准备。抱歉我只是觉得有的人不配晋级罢了。”
说着,沉沉地看一眼已经走到前方的沐扶云。
“这就走。”她握了握拳,没再说什么,跟着展瑶快步离开。
沐扶云离开青庐后,没有回草舍,而是仍旧去了后山的水潭边。
能晋级到最终对决,她心中很高兴,不知怎的,就想来这里,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位白衣前辈。
是他留下的那把冰剑,夜以继日地陪她练习,这才能在比试中险胜。
然而,当她站在那片水泽边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那位前辈。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想要见到他。
已是傍晚,水泽上空,开阔的天际被一道道霞光晕染着,宛若一道轻纱,飘飘荡荡笼罩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冰剑从水中缓缓浮起,悬在半空中,与她的视线齐平,却并未如往日一般出招。
沐扶云笑了,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了那位前辈。
“我晋级了。”她轻声说,从芥子袋中拿出一瓶莲子糖,放在平日常放的地方,“都是前辈的功劳。”
说完,又对着冰剑的方向抱拳弯腰,行了个礼。
冰剑毫无反应,只是就那么静静地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像那人一样。
但不知怎的,沐扶云就是有种感觉,觉得他一定听到了她的话。
做完这些,她转身行至树下,盘腿而坐,拿出方才在试炼台上,吴教习发给晋级弟子的卷轴,仔细研读里面的内容。
原以为,这次比试如此郑重,光是积分赛就耗费了大家这么多经历,最终比试无论如何也该准备得复杂些。
谁知,他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所谓的最终比试,就是十五名弟子共同进入宗门准备的试炼小秘境中,越过秘境中的障碍,找寻掌门真人设在其中的一件法宝,先得到法宝者,即为胜者。
听起来十分简单。
沐扶云拿着卷轴,在脑海里回忆了好几遍原书的剧情,皆一无所获。
原书中的她根本没有进入外门修炼
,更没有参加外门考核,此事甚至连提也没提。
无奈之下,她只好重新看回卷轴中,试图从规则介绍中找到点突破口。
胜出者只有一人,其他人要在秘境中尽力展现自己的实力,除了剑术,互相之间的配合、协作,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时候,想必其他人已经开始抱团合作了吧。
另一边,甲、乙班晋级的弟子们也各自聚在一起,研究着手中的比赛规则。
除了沐扶云以外,甲班有八名弟子晋级到最终比试,此刻,他们坐在竹林边商议情况。
“我看,咱们到时候结成联盟,如何?”周素是早就和许莲通过气的,见人都来了,便率先提议。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管没有立刻答话,但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头。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看到乙班那几个人聚在一起商议的情形。
乙班的人总将甲班的人视为最大的对手,齐心协力要打败他们。若是平日就算了,都到最终比试了,他们甲班同窗之间,也没必要再矜持着不肯合作了。
只有徐怀岩,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那沐师妹要怎么办?”
周素一顿,蹙眉道:“与她何干?”
“她也是甲班弟子,也晋级了,自然与她有关。”徐怀岩道。
“晋级了又怎样?”许莲冷冷道,“整个外门,还有长老们,有几个认可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展瑶打断。
“徐怀岩说的没错,再不济,她也确实是甲班的一员。”
许莲顿了顿,看一眼展瑶的脸色,默默住了口。
周素则讷讷道:“阿瑶,你的意思,是要把她也叫来吗?”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各自眼中看出不情愿。
“咱们的目标是尽快到达终点,眼下谈合作,都是自愿的,若要带她,我可不干……”
“是啊,她和咱们可不一样,她是沐师姐的亲妹妹,是楚大师兄亲自开口塞进甲班的,有沐师姐的情分在,还会愁没有长老愿意收她吗?”
几个人纷纷点头。
他们如此拼命,为的就是能继续留在宗门,成为内门弟子,跟着长老、师兄师姐们研习道法剑术,而沐扶云即便什么也不做,都能留在宗门,根本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此话一出,就连徐怀岩都沉默了。
他想起楚烨和宋星河,不禁猜测,她应该能顺利留在宗门吧?
但不论如何,他始终觉得不该如此将她排挤在外。
展瑶亦是沉默地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许莲见气氛僵持不下,思索片刻,终是妥协道:“那明日就把咱们合作的事告诉她,到比赛那日,她若愿意跟咱们一起,便跟着,只要不拖后腿,其他的咱们不用管。”
沐扶云研读完卷轴,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同时晋级的另外十四人。
与积分赛的一对一不同,进入秘境后,他们既是竞争者,也是同行者,比的不是互相之间的打斗,而是谁能更快地通过秘境中的障碍,率先拿到法宝。
尽管这段日子,她的剑术大有长进,与这十四人相比,不见得会完全落于下风,但秘境中,必不是打一场、两场就能出来的。
灵力容易耗尽,是她最大的弱点,她必须想出个法子,能在必要的时候避免无谓的打斗,直接越过障碍,拿到法宝。
那法宝,应当也不会放在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到达的地方。
悬在半空的冰剑大约终于意识到,她今日并不需要和它对招,在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整片水泽被宁静的月光笼罩的时候,慢慢沉回了水中。
沐扶云望着它平缓离开,脑袋里莫名浮现出楚烨、宋星河等人御剑飞行的情形。
如果能学会御剑,是不是在秘境中,就能到达别人到不了的地方了呢?
她沉吟片刻,慢慢伸手握住自己的剑。,
眼下,整个外门班,包括展瑶在内,还无一人学会御剑术。通常,剑修进阶至筑基中期,才会开始学习御剑。
这并非是因为御剑需要持续耗费大量的灵力,相反,修士们为了节省精力,通常会一下往剑中灌注入一波灵力,接着,通过操控剑中灵力,来控制剑的方向和力度。
简言之,这是一种对离体灵力的控制能力。
炼气期的修士根基薄弱,还处在努力修炼,大量积累灵力的阶段,而刚刚筑基的修士,虽然根基已稳,灵力已渐趋浑厚,但对这种持续的精准控制,还十分陌生,所以,对剑修而言,筑基中期才是学习御剑的最佳时机。
上辈子的沐扶云太擅长这种控制了。
身为器修,使用灵火最好的办法,就是两灵力注入火心之中,调整火势的大小,随着火焰的燃烧,一点点消耗。
这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剑从剑鞘中缓缓拔出,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色光泽。
她在脑中温故一遍先前在藏书阁中翻阅过的相关典籍,又回忆着上辈子控制灵火的感觉,试着从丹田中分出几分灵力,灌入剑身中。
等灵力完全贯穿剑身,自剑尖流溢出来,她又试着控制着包裹住整个剑身,随后,再慢慢松开握剑的手。
从小拇指开始,五根手指一根根松开,试图让剑悬停在半空中。
然而,只坚持了极短的一瞬间,剑就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若不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剑,都要怀疑那一瞬间是否真的存在。
沐扶云也不失望,干脆在水边坐下,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到底是宗门发的剑,太过简陋,就连剑身中熔铸的引导灵力的剑芯,都只有笔直的一根,没有任何旁枝分叉。
这给学习御剑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以炼气后期的能力,很难在剑掉落之前,就操控灵力将其托住。
一连试了二十多次,尽管控制剑悬浮的时间从最初的一瞬间增加到了半个呼吸,但要在三日之内学会御剑,这点进步实在微不足道。
身为器修,沐扶云干脆自己动手,试着往灵力中加入一丝火焰,将剑身中那根笔直的内芯中凿出两个极小的凸起。
她境界太低,手边又没有衬手的材料和工具,但靠灵力撑着,做完这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改动,就已觉气海空了大半。
可为了尽快试试改动带来的变化,她一刻也不停歇,再次握住剑,熟练地灌入灵力。
有了那两个小小的分杈,灵力的流动比方才稍稍快了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的变化,补上了时间差,使剑稳稳地在半空中悬停。
“成了。”
她自言自语,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尽管累得不得不软了身子,靠在背后的石块上,手心里控制着剑的那一丝灵力却舍不得断开。
直到力竭,不得不收回全部心神,暂缓片刻,任由那剑自半空中往下坠落。
底下就是平静无波的水面,她闭上双眼,等着听剑落入水中的声响,可等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听到,鼻尖反倒嗅到了一丝丝熟悉的寒霜气息。
她蓦地睁开双眼,就见一只手正牢牢握着剑柄。
那只手生得极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握在剑柄上,有种平衡匀称、举重若轻的力量感,只是覆盖着那副骨架的皮肤却十分苍白,苍白得像映了冰雪,才八月,四下的夜风就忽然凉了一成。
“前辈!”沐扶云一手支在石面上,想要起身向他行礼。
“坐着吧。”谢寒衣执剑走近,在她身前站定,恰背对着月光,颀长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道阴影,“怎么在学这个?比试不想拿第一吗?”
他口中的“比试”自然是指三日后的最终比试,沐扶云听罢,第一反应竟是有一丝欣喜——他果然已经知道了她晋级的事。
“想,我想拿第一,也一定要拿第一。学这个,就是为了拿第一。”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旁人不拿第一,也有被各峰长老挑中,收为弟子的机会,而她没有。
门齐元白亲口说过不适合修炼的人,哪怕是看在齐元白的面子上,长老们也不可能主动收她为徒。
而楚烨和宋星河二人,一定早就巴不得看到她处处碰壁,最后无人问津,不得不求他们容她留下的情形。
她偏偏就要得第一,偏偏就不让他们如愿。
若让其他人听见她如此“豪言壮语”,定会笑她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但谢寒衣听罢,却没有一丝惊讶之意,像是听到一句极平常的话一般,轻轻点头:“那便学吧。”
他说完,轻轻抬了抬手。
沐扶云感到发软的身子被一团温柔的力量托起来,朝谢寒衣的方向移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上就是一凉,竟是被他握住了。
那只修长苍白的手,像白玉一样,带着丝丝凉意,却并不刺骨,月光映在苍白的肌肤上,能看见一根根青色的血管。
“留神。”
谢寒衣睨了她一眼,有意打开周身静脉,让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灵力流动的方向和速度。
沐扶云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的那句“那便学吧”,原来是要亲自教她御剑。
来不及感到惊喜,她赶紧屏息凝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寒衣的身上,感受他到底是如何操控的。
只见他握着剑的手轻轻放开,自然地垂落下来,只剩一线看不见的灵力继续勾连着。
剑一开始只是静静地悬着,接着,就像有了意识一般,乘着风轻盈地飞了起来,刺破沉重的夜幕,略过平静的水面,划开一道道水痕。
“看清楚了吗?”谢寒衣轻声道。
两人的手交握着,灵力涌动,好像把他们连成了一体。
沐扶云闭了闭眼,将注意力更加集中到手心里感受到的灵力涌动,片刻后,重新睁开眼,笃定地点头:“看清楚了。”
谢寒衣没说话,只是将掌心中勾连着的那一根无形的线送入她的掌中,然后,趁她没反应过来,就松开了手。
沐扶云觉得手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你来试试。”
谢寒衣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操控远在数丈外的剑。
起初,因为太过突然,她没能平稳地控制住,差点让剑直接掉入水中。
幸好,在剑锋才触到水面的时候,她及时调整好状态,找到了感觉,托着剑立刻水面,重新平稳地飞行。
谢寒衣静如深潭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和他预料的一样,她学得很快,一如先前练剑一般。
“剑稳了,人方能上去。”
说完,他挥手将剑召回来,重新送入剑鞘中。
皎洁的月光镀在剑身上,恰摹出两个小小的豁口。
这把剑到底还是不适合。
他多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嘱咐了一句“休息够了再练习”后,便要离开。
沐扶云见状,让到一旁:“多谢前辈抽空指点,晚辈能在考核中坚持到现在,都是仰赖前辈的指点。”
她这话听起来和过去一样,只是真诚地道谢,但刻意提到“考核”二字,又像是个还未成熟的孩子,刚刚做了件值得骄傲的事,挺着小胸膛站在大人面前要夸奖。
也说不清为何忽然如此,只是一时冲动。
她已不知有多少年没再盼望过得到别人的肯定了,当初在玉涯山上的时候,除了最初的两年,她还盼望着能得到那位从不露面的师尊的肯定。
可久而久之,夸耀、羡慕的话听得多了,她渐渐变得麻木,学会了旁人的目光、议论漠然置之。
谢寒衣只是看了她一眼,表情淡淡,也不知是没听出她的意思,还是压根不想理会。
沐扶云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默默住了口,不再说话,更不指望谢寒衣能有所回应。
她低垂下眼,站在一旁恭敬地送他离开。
谢寒衣脚步微顿,张了张口,到底什么也没说。
千里之外,东极岛沿岸海域里,一艘木船随海风在浪涛中沉沉浮浮,飘飘荡荡。
木船不大,只甲板上有几间供人临时休憩的仓房,被东极过于灿烂热烈的阳光日夜曝晒,上头的木楞看起来都疏松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艘被丢弃在海域中的无名小船,经了不知多久的风吹日晒雨淋,早已成了一堆朽木,稍一碰便要散架。
所以,当天衍宗的弟子们落在甲板上的时候,都不免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一脚下去,就将这船踏破了。
他们大多都是第一次来东极岛,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熟悉,只是来前读过了任务卷宗,大致清楚东极岛上每一处禁制、每一头上古灵兽的位置。
唯有楚烨不是第一次来。
刚入内门为弟子的时候,他也曾跟在队伍里,由当初的长老带着来这儿检查封印和灵寿,这一次,他这个大师兄成了队伍中的主心骨,带着师弟师妹们来完成任务。
“此船周遭都由诸多先辈设下禁制,虽装饰朴素,却坚如磐石,大家不用太过拘束。”
楚烨说完,众人才松了口气,放开手脚,将船上的仓房收拾了一番,坐进屋子里,商议任务的分配。
楚烨坐在长案的一端,从芥子袋中取东极岛的地图,铺开在案上,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我们眼下的位置在这儿,”他用剑尖指指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小标记,“岛上的封印分别设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每个方位都有一头上古灵兽镇守,除中位凤凰性情温顺,无甚攻击性外,其余四方皆异常凶猛,需格外小心,你们中,可有哪个想要往中位去的?”
坐在长案边的十六名弟子面面相觑,没有一个点头。
勇于挑战强者,是天衍对弟子们的期许。
他们的任务是要在不伤害灵兽的前提下,躲过它们的攻击,接近它们,查看封印的情况,再按任务卷宗中的要求,加上一道新的封印。
楚烨既明说了中位的凤凰性情温顺,无甚攻击性,便代表这一处的任务最为简单,若有谁主动要求前往,岂不是让其他人笑话?
“大师兄,来之前,我们来之前,都是做好充分准备的,灵兽再凶猛,我们都不怕,不用为我们担心。”其中一个弟子斟酌道。
他没有明说,大家却都听懂了。
出宗门做任务的情况,是会记录在每个人的档册里的,表现越好,越容易得到宗门的奖励和器重,他们来这里,都是想要争一个好的表现的。
楚烨的目光在众人面上环视一圈,最后点头道:“你们能有这样的决心,是好事,值得肯定。既然如此,就分作四人一队,每队负责一方的检查。至于中位——就由我去吧。”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笑着看向楚烨的眼神中带着点敬佩:“多谢大师兄,我们一定好好完成任务,不辜负大师兄的良苦用心。”
在他们看来,楚烨是在有意成全他们想要争个好表现的愿望,才主动承担了这个毫无挑战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