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新光已将位置换到她身边,说:“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好对付,你刚才看见他出招了吗?”
陆鸢鸢有些尴尬,停顿了一下:“我没怎么看。”
傅新光摇摇头,示意没事,解释道:“那个孩
子叫日炎,是左将军的义子,听说从小就一身可怕的蛮力,成为左将军的义子后,也得了他义父真传。他去年第一次参赛就进了决赛,今年……他是以第二名的排名进决赛圈的。而且,刚才和他比赛的妖怪,没一个活着走出赛场,我刚才看了他的招式,下手确实狠。”
果不其然,随着比赛一开始,陆鸢鸢就感受到了为何傅新光下此判断。明明只是一个正常体型的孩子,抡起巨锤却非常敏捷,配合一身怪力,砰砰砰地将沙地砸出一个个大坑。在同辈中为佼佼者的蜀山弟子,竟很快就被压制住了。不多时,手里的剑就脱手飞出,人也横飞了出去,勉强才定住了身子,哇地呕出了一口血。
这一局没有死人,但胜负明了。
那名蜀山弟子被同伴搀扶着回来,还一脸愧色,陆鸢鸢捏了捏他的肩,安抚了一下,看向场下,却发现日炎还扛着锤子,懒洋洋地站在沙地上。
傅新光站起来,沉声道:“你们不换选手?”
日炎嗤了一声,声音清晰可闻:“换什么换?浪费时间,我一个就能把你们全部都打趴。”
那神态和左将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那傅某就来会一会你。”
傅新光唤出了自己的佩剑,如一只仙鹤,飘入场中。
第二局开始,战况终于不再一边倒了。但不得不说,这小子的实力给了他嚣张的资本,但面对资历深的弟子,还是有所逊色。而且,日炎也不是空有脑子的武夫,察觉到蛮力不能很快取胜,他竟也开始谨慎地闪避、防御起来,闪避得还挺敏捷的。
这一局分外胶着,紧紧吊着所有人的心。最后,在时间耗尽的钟声响起之际,傅新光胜了。
这时,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正是左将军:“想不到,诸位仙使年长了我儿这么多岁,居然只能和一个孩子打得有来有回,拖到最后关头才险胜。”
一个与首局上场的少年为至交好友的蜀山弟子没沉住气,出言呛道:“那就要问为什么令公子一碰到厉害的对手,就只会一直往后躲了,浪费了我们许多时间。”
在妖族文化中,这样不带脏的话语已经算文雅的了。左将军似乎也没觉得被冒犯,哼了一声。
陆鸢鸢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左将军的话,倒是让不少妖族有了想法。第三局要下场的金鳌岛仙使,年纪和修为都比傅新光大多了。如果赢了,在对方口中,也成了大欺小。
左将军派自己义子来比赛,还真是怎么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输了也有理由。还能帮自己义子打响名堂。
就在这时,越鸿突然站起来:“让我去吧!”
众人均是一惊。
但越鸿似乎猜到了陆鸢鸢要说什么,蹲了下来,看着她说:“姑姑,相信我,我一定会赢的。”
他很少叫她姑姑,陆鸢鸢一怔,突然看见越鸿悄悄冲她一眨眼,胸有成竹的模样。
陆鸢鸢思索一瞬,说:“好吧。”
越鸿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难道真的找到了什么制胜法则?
但当比赛开始,陆鸢鸢却发现状况不像她所想。越鸿召出了自己的武器长枪,然而一开打,他就似乎已经惧战了,一直敏捷地闪躲、后退。甚至有几下被逼得太紧,还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下。
见他主动应战,又是陆鸢鸢身边的人,日炎一开始显得有些警惕,但发现对手比傅新光还弱那么多,也开始转守为攻了,勇猛地挥舞锤子,冲向越鸿。重重的“砰砰”声不绝于耳,只要其中有一下落在越鸿头上,他的脑袋必然会变成一个爆开的西瓜。
妖族那边已经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左将军的唇边也溢出了嘲讽的笑容。
蜀山弟子和金鳌岛的仙使则都是目瞪口呆,有人已经捂住了眼睛,不忍卒视。
只有陆鸢鸢没有移开目光,她身子前探,看着场内两人对打的轨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声钟响,这场滑稽的比赛终于落下帷幕。双方都气喘吁吁,没有伤到彼此。但比赛全程大家都看在眼里,越鸿简直就是在遛猫逗狗一样,溜着日炎满场跑。
日炎将大锤扛在肩上,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孬种,刚才还说我只会闪躲,和你一比,我还真是甘拜下风……”
话音未落,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众人一呆,便见到日炎肩上的锤子突然爆出一道裂痕,接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裂痕骤然炸成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最终,锤子碎裂。
日炎也惊呆了,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吼出一声:“怎么回事!”
武器碎裂,这局的胜负便决出来了。萎靡的蜀山弟子们回过神来,激动地跳了起来,冲上去团团围住了越鸿。
陆鸢鸢也连忙起身,快步跑下去,抓住越鸿的手臂:“你没事吧?”
越鸿的嘴角有些开裂,手肘和膝弯的衣裳也有几处蹭破了,但他完全不在意,沉浸在兴奋里,反握住她的手:“你看见了吗?我就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赢了!”
“看见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陆鸢鸢用袖子擦了擦他面颊的灰尘,盯着他明亮的眸子里,莞尔道:“做得很好。”
日炎的锤子,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裂开的。
刚才比赛一开始,她就发现越鸿故意在藏拙。他的修为不至于弱得连一招都接不下,性格也不是怯懦的。很快,她就发现,越鸿每一次闪躲,看似狼狈,却是在故意引导日炎挥锤,用锤子的下部,击向他的长枪,以及沙地的某些特定的位置——那些散落着第一轮比赛的选手的武器碎片的位置。
越鸿露出笑容,顺势也坐在她身旁,小声说:“我在第一轮比赛就发现了,他锤子下部有豁口,才想出这种办法,帮他扩大裂痕。”
陆鸢鸢捏了捏他的脸。
场下,日炎捏着碎了的锤子,似乎受到了奇耻大辱,咬着牙关。
妖王倒是笑了笑,说:“看来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右将军,这时也说起了场面话:“几位的表现真是叫人印象深刻,只可惜时间太短,以后希望还有机会能看到这么精彩的比试……”
这还是陆鸢鸢第一次听到这家伙说话,这阴柔的声线还真有辨识度。
她笑了笑,回以同样的场面话。
这场友谊赛,最终以修士这边的胜利落下帷幕,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决赛开始,周围的视线从修士这边转走时,陆鸢鸢才想起之前被打断的事,她抬头看向妖王的方向。
妖王身边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那个人走了。
当天,角斗日的比赛一直进行到晚上。日炎武器碎了,似乎大受打击,明明是个夺冠热门,最后却只排在第七名。
因为赢了比赛,蜀山弟子们一整天都兴奋莫名。金鳌岛的仙使倒还能控制一点,但也掩不住喜色。回到宫殿,众人还在议论刚才的事。
陆鸢鸢咳了一声:“明天就要正式议事了。大家不要闹太晚,早点睡吧。”
傅新光站过来,一脸正经地附和:“都听你们灵衡仙君的。”
众人转头看过来,听话地应了声“是”,就纷纷回房去了。
虽然刚刚才说了让大家早些休息,但回房洗漱后,陆鸢鸢自己倒是有些睡不着了,面颊也热热的。
希望明天的谈判也能有今天这么顺利。
她走出露台,打算吹会儿晚风,可站了一会儿,她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注视。
并且,是从同一个地方过来的。
陆鸢鸢一开始当做没注意到,倚在栏杆上。但她很快发现,这次格外不同。前几次,偷看她的东西很快就离去了。但这次,她都数了一百下了,它仍没有离开,就在下方的草丛里。
陆鸢鸢垂下眼,手指抓住栏杆,轻轻地敲了敲,突然一翻身,轻轻地落了下去。
但这回,她没有像昨晚一样直奔那丛花,仿佛只是下来散步的,在花园里走走停停,还伸手触摸枝上的花苞。
似乎以为她没发现自己,花丛里沙沙一响,那东西并没有离开。
这时,陆鸢鸢突然低哼一声,捂住心口,仿佛感受到某种剧痛,无法再站立,身体一软,倒在了草地上。
青草淡淡的味道传入鼻腔,陆鸢鸢双眸紧闭,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了一阵很轻微的悉索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花丛里钻了出来,一步步地靠近了她,越来越接近……
在隐约感觉到对方就在自己跟前的那一瞬,陆鸢鸢蓦地睁目,那清醒的神态,哪有昏迷的样子,并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揪。
她倒要看看,这个一直偷看自己的东西是何方神圣。
她确信自己没失手,这么近的距离,她闭着眼睛都不可能失手,一大抔柔软的毛发掠过她的指缝。然而,手指收拢的时候,她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陆鸢鸢呼吸一滞,难以置信的情绪短促地闪过心头。
……抓空了?!
不可能!
陆鸢鸢再次前扑,凭着方才残余在掌心的直觉,将手伸进花丛里,这一次,终于抓到了实物。
那东西被她揪住,扑腾了两下。陆鸢鸢一手撑着草地,一边直起腰来,拎住这玩意儿的后脖子,将它提了出来。
一看清它的庐山真面目,陆鸢鸢就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蓬松雪白的毛。
三角形耳朵,粉嫩的耳骨还长了两团柔软的毛,一双湿漉漉的眼正无辜地瞅着她。
是一只小狐狸。
陆鸢鸢:“……”
她目光下落,发现它臀部的毛炸得格外厉害。她不自觉地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却摸到了奇怪的东西。
原来这团不是炸开
的毛,而是很多条尾巴,像花一样散开。
陆鸢鸢顿了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摸索着,数起了尾巴的数量。
摸摸捏捏,数来数去,都是九条尾巴。
在她摸尾巴的时候,这小玩意儿也不挣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陆鸢鸢眼皮一跳,终于意识到这样不太好,收回压在它屁股上的手,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它大眼瞪小眼。
冷不丁地,这小玩意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鼻尖。
第123章
小粉舌湿漉漉的,一根狐毛顺风飘了过来,拂过鼻子下方。陆鸢鸢没忍住,身体猛地前倾,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小狐狸被拎住她手中,也晃了一下,两只后爪轻轻在空气里蹬了一下。
它的脑袋和耳朵格外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圆溜溜又水汪汪,特别像是商场里的Q版玩偶。
狐妖越厉害,尾巴就越多,所以,九尾狐向来被视作狐妖中最顶级的一脉。随着妖力提升,狐妖有机会长出新的尾巴,但受到血统、天赋等因素的阻隔,想修炼成九尾狐是很困难的,能比原来多长出一两条尾巴,就是同族里的佼佼者了。
这小狐狸看起来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尾巴肯定不是后天修炼的,而是从娘胎带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九尾狐幼崽。而且,一看就不识人类险恶,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
智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派这么一个头大腿短跑得慢的小毛球来监视敌人吧?
陆鸢鸢打量着它,心中已有了判断,警惕消除了许多,将它放回草地上:“你是谁家的小孩或宠物么?应该能听得懂我说话吧,快回家去吧,别在外面乱晃了。”
小狐狸也不知听没听懂,仰头看着她。
陆鸢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碎,转身回房。可走了没几步,她就听见有阵声音贴着自己脚后跟响起。
她惊讶地回过头,便看见那小狐狸居然没走,还颠儿颠儿地跟着她,因为腿短,步距小,为了不被落下,四条小短腿动得飞快。屁股上那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在空气里晃呀晃的,像朵炸开的花。
陆鸢鸢一停下,它也马上停了,眼巴巴地看着她,尾巴晃得越发欢快,晃得她都有点眼花。
这家伙是赖上她了?
可她没有逗小动物的闲情逸致。陆鸢鸢并不留情,低头看着它:“回你家去,别跟着我。”
也许是她这次的语速够慢,小狐终于听懂了她在驱赶自己。它圆溜溜的眼眸仿佛有水光微微一闪,尾巴也瞬间像朵蔫了的花,耷拉了下去,没有再跟上来,孤零零地在原地蹲坐了下去。
陆鸢鸢没再管它。待走远了,她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草地上已经没有它的踪影了。
奇怪,她没听见脚步声啊。
真是莫名其妙。
陆鸢鸢微一摇头,没有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翌日,妖族和金鳌岛终于走入了商议结盟的正题。
在议事开始前,陆鸢鸢绝对没有想象得太乐观,但困难的程度还是超出了想象。光是第一步就卡死了——盟友必须和平共处,互相帮助,互不伤害,但放在矛盾深重的人类和妖怪之间却很难做到。妖族几个反对派的臣子要求修仙界签下协议,保证三百年内不伤害他们的子民,才能继续往下谈。但这种一刀切的要求,是修士们万万不可能同意的,除魔卫道是他们的天职,谁又能保证这些妖怪在三百年里不会戕害人类?
第一天,双方还能坐在桌子两边据理力争,几个年轻的修士即使气得脖子发红,也强忍着怒气,和对面说道理。但从第二天开始,会议就逐渐演变成了唇枪舌战。
一转眼,五天就过去了,进展十分缓慢。
第五日夜里,发生了一件突发事件——南境边界传出急报,鬼界阴兵进犯。左将军等几个重要的武将连夜离开了宣照。议事因此需要暂停几日。
大概是怕来使们无聊,妖族邀请金鳌岛和蜀山修士们前往宣照郊外的别宫游玩,以尽地主之谊,让大家劳逸结合,放松心情。
出使团里都是年轻人居多,难得来一次妖界,大家都乐意去。但难得可以休息一天,陆鸢鸢更想自己待着,就让大家玩得开心,自己留在宫殿休息。
这也不失为一种社畜心态。休息日只想清静地宅着,不想出去团建了。
反正有傅新光看着那群小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翌日,陆鸢鸢睡了个自然醒,醒来时,大伙儿早就出发了,整层宫殿都安静了下来。她悠闲地洗了把脸,侍女为她奉上早膳,特意加上了润喉的蜂蜜茶。
这几天用喉咙太多,她喉咙都有点肿了。
蜂蜜茶润而不腻,陆鸢鸢一口气都灌了下去,吐出一口气。侍女观察她的神色。毕竟是妖怪,她打量人的姿态也是微微歪着头的,有些像思考的动物:“仙君大人看起来很累呢,是议事太辛苦了吗?”
陆鸢鸢想了想,说:“有些不习惯你们这里的开会风格。”
侍女娇笑了一声,捂住红唇:“请仙君大人不要往心里去,妖族议事的风格就是这样的,每次议事,各位打人都会拍桌砸墙,谁也不服气谁,有时还会打起来的呢。”
陆鸢鸢:“……”
侍女指了指花园,说:“仙君大人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好好逛过我们的宫殿吧。如果仙君大人不想出宫,但想散心,我可以陪您到处走走。”
陆鸢鸢的目光掠过她指着的花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说起来,这座宫殿里,是不是有一只小九尾狐?”
侍女眨了眨眼:“仙君大
人,您说的是我们大祭司的孩子吗?”
陆鸢鸢一怔:“孩子?”
“是啊。听说祭司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特别好,因为夫人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宣照的邙山调养,祭司大人也都待在那边亲自照顾她。只可惜,好景不长,夫人诞下孩子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这之后,祭司大人才带着孩子搬回来的。”
陆鸢鸢以指尖轻轻地敲了一下膝盖:“原来是这样。”
听起来,那位大祭司是个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鳏夫。
侍女犹豫了下,又说:“只不过,我们也只是听说得比较多,很少会见到祭司大人家的小公子,他很少出来玩。即便能见到,他也是在祭司大人的臂弯里。”
原来是只小公狐狸……等等,不对。
很少出来玩?
一丝疑惑划过陆鸢鸢心头。
那小狐狸被她亲手逮住之前,已经来找过她好几次了。那晚,她抓住他时,也没有士兵冒出来阻止她这么做。看来,那小屁孩绝对是偷偷溜出来的。
陆鸢鸢回过神来,婉拒了侍女去花园散步的提议。用过午膳,她留在房间,运功调息,运转了两个小周天,神清气爽。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不知道越鸿他们回来没有。
陆鸢鸢下了地,突然听见露台外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动物的爪子挠过木板。
陆鸢鸢一愣,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勾住了露台的边缘——这玩意儿似乎是想爬上来,但被她开门的动静吓着,往下一滑,危险地在外晃荡着。
陆鸢鸢面色微变,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其提了上来,果不其然,正是已经几天没有来找她的那只小狐狸。
大祭司的孩子。
小狐狸的毛上沾了不少草叶,轻轻地冲她发出了一声狐狸的叫声,嗓音格外娇嫩。
这小孩怎么又来了?
这次不止是偷看,还直接爬窗了。
原本是觉得有些麻烦的,但侍女刚才的话掠过脑海,陆鸢鸢的心脏突然一动。
妖族里面顽固的反对派太多了,想快速谈成合作,把大祭司拉拢到他们这边,是最好也能最快改变现状的办法。只是,这几天,这个大祭司都没出现在议事现场。再者,从他一出手就把人家整座城灭了的处事原则来看,就知道他不是好相处的善类,对这种人,无缘无故主动靠近并讨好,只会适得其反,让他轻看。
本来,她已经暂时放弃了从大祭司这条线下手的打算。
但现在,知道了这小狐狸的身份后,一个现成的机会递到了她手里。
把大祭司的孩子送回给他,不就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见到他了?
只要能见面,她就有机会说服他表态支持两界的合作。
思及此,陆鸢鸢看这小狐的目光瞬时亮了亮,想了想,将他夹在怀抱中,用衣裳裹住,走出了房间。
她必须亲自将这小屁孩送过去,才可以见到大祭司。因此,不能让其他妖族看到这个孩子,以免他们截胡。
说来也是奇怪,这小狐狸总是往外跑,应该是个挺顽皮的性格。但在她怀里,倒是挺老实的,爪子扒住她的衣襟,九条尾巴都蜷成了圈圈。
她记得侍女说过,妖族不像凡人界,大臣不能住在宫中,大祭司与妖王属于创业初期的伙伴,地位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虽然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府邸,但他也会因为公务而住在宫殿北庭。
既然孩子在这儿出现,那么,他这段时间肯定也在宫殿里。
斜阳时分,偌大的宫殿笼罩在一层昏蒙的光线里。越是接近北廷,路上人烟越少,渐渐地,一个侍从也看不到了。在深宫里左绕右拐,终于,陆鸢鸢来到了目的地。
北庭外并没有侍卫防守,目之所及,都是火焰木。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花瓣,林中静得仿佛能听见鞋子在泥土上碾过的声音。
在这样犹如古墓的环境里,陆鸢鸢不自觉也收敛起了自己的声息,无声地穿过林子,即将走到北庭的行宫前时,她突然听见前方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跑向了宫殿前方。
陆鸢鸢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往树干后面一藏身。
只是,做了这个动作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她又不是在过除妖副本,而是来还孩子的。
与此同时,她听见宫殿内部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似乎有谁听见脚步声走了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却瞒不过陆鸢鸢的耳朵:“怎么样?他们真的动手了?”
陆鸢鸢顿时止住了要出去的步伐。
她并非故意偷听,但躲都躲了,现在才走出去,定会坏事——从她站的地方,都可以看见匆匆跑来那个妖族的影子,距离这么近,她一旦动作,不可能不被察觉。
直觉告诉她,那两个妖族应该不希望他们的对话被无关的第三人听见。
她看见跑过来的妖族的影子动了动,似乎是在用力地点头,开口时还在喘息:“那些人果然坐不住,借机会动手了。大人,我们要不要现在就……”
“不急,等祭司大人的指令。”
“是,那我现在先派人去盯着。”
陆鸢鸢屏住呼吸。在这段简短的对话后,那个赶来的人很快就离开了,宫殿的门也重新关上。
虽然他们的对话没头没脑的,但似乎涉及了一些妖族内部的纷争。她躲起来是对的,她可不想卷进这些麻烦里。
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了,她才紧了紧怀中的小狐狸,打算出去敲门。然而,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上一秒,她明明感觉臂弯里还是有一只小狐狸的。下一秒,她就感觉手上一轻,低头一看,臂弯只剩一团衣裳,那小狐狸已不翼而飞。
……嗯?
怎么会这样?
陆鸢鸢万分错愕,飞快地抖开衣裳,没有。看向四周,也没有,只觉难以置信。
刚才分明还在这里的,为什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小玩意儿是妖怪,又不是鬼魂,怎么可能跟水蒸气一样,一秒钟就蒸发了?
陆鸢鸢瞪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没有了这块敲门砖,她也无法再按计划去敲门了,只能先回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云层后闷雷隐隐。
远远地看见客居的宫殿光亮,在阶梯上,似乎还站着一个焦急地四处张望的身影。正是她的两个侍女。
一看到她,两个侍女就犹如看见了救命稻草,飞快地跑来:“灵衡仙君!您去哪儿了?”
陆鸢鸢轻描淡写地说:“哦,我午睡后醒来,去花园里逛了逛。”
“您回来就太好了,仙使们都在找您呢!”
陆鸢鸢一怔,快步进去,就看见大厅中一片吵杂,弟子们正在讨论着什么,傅新光也一脸凝重。
陆鸢鸢走过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她回来,大家都露出了找到主心骨的表情,一个弟子抢先说:“仙君,越鸿他失踪了!”
“怎么会?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出去的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我们确实是一起出发的,可是下午的时候,我们在邙山下采到了新鲜的果子,越鸿说想拿给你尝尝,就提前回来了!”
“当时是有一个侍从陪着他的,走的时候也没有异样。”
“我们也以为他早就回来了。但刚刚回到这里才发现,越鸿下午压根没回来,他不见了!”
傅新光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同意他单独行动的。”
“不怪你,这是谁也没想到的。”陆鸢鸢拍了拍他的肩,压下不安的感觉,问起了重点:“那个陪越鸿一起回来的侍从呢?”
侍女们摇摇头:“他也失踪了。”
越鸿虽然跳脱,却不是这么没交代的人。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遇到了身不由己的麻烦。
陆鸢鸢捏了捏拳,说:“你们几个,立刻把这件事报上去,让妖王陛下派人手帮我们。其他人都分散开来,两人一组,按越鸿走过的路去找他!”
“是!”
一个面生的侍卫道:“但是,陛下今夜不在宣照,宫里只有大祭司……”
陆鸢鸢不假思索道:“那我去请他帮忙!”
众人四散开来,陆鸢鸢最后一个步下阶梯,但突然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漾过她心头。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转头,看向南边的天空。
下一秒,她御风而起,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夜风里。
越鸿是在她做的傀儡里重生的。在傀儡沉睡时,两人的连接也处于沉睡状态。傀儡苏醒为人后,作为制作者,她亦可以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感受到傀儡的状态变化。
比如方才,她就在冥冥中感觉到了——越鸿的意识在南边一闪而过。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意味着他的灵魂也许将要在傀儡身体里待不稳了。
时,陆鸢鸢就找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感应之地。
宣照南边。
黑魆魆的荒野里,陆鸢鸢站在一个大得像湖泊的池子前,面色铁青。
她的速度,几乎是风驰电掣。当她来到这儿时,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四周,除了最快赶到的她,就只有寥寥几个侍卫。
方才闯进来时,她便知道了,此地名唤无间池。它大得像个湖泊。它地势很低,周围的堤坝比它高了几十米。站在岸边往下看,犹如在凝望深渊。但底下却不是幽静的山谷,而是沸腾的漆黑池水,浓郁的戾气冲天而起,伴随着尖利的百鬼啸声。
当年,宣照整城灰飞烟灭,留下的怨气都被镇压在这个无间池中。之后,凡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妖怪,都会被投进池子里,在水底互相厮杀,直到连皮带骨都被啃噬殆尽。
旁边的地方,侍卫们包围着一个昏迷过去的红发少年,还为陆鸢鸢奉上了一把沾血的匕首。
“今夜,我们的侍卫在巡逻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些奇怪的动静,就进来了。结果就在池边的草丛里找到了日炎大人,当时他身上受了伤,手里还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昏倒在旁边……我们正打算派手下去通知左将军的手下,谁知道仙君您突然赶来了。”
侍卫长站在陆鸢鸢旁边,一边解释,一边难掩疑惑与惊讶,似是不明白这位传说中的仙界来使为何会突然不请自来,好像隔着千里能感觉到这里发生了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