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非要阴谋论一下,那么,大祭司出手相助,很可能也有对方心里更倾向于和修仙界达成合作的因素。不然,他趁这个机会,放任她当众出丑,不是更好吗?
不管对方出于善心还是政治目的,只要和她目标一致,那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妖王派来使者送上了很多慰问品,堆满了行宫一楼。他还亲自前来见陆鸢鸢,表示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彻查牵涉在此事中的妖怪,但一定会给修仙界一个满意的答复。
吃过午膳后,越鸿听从她的吩咐,送小柔回家。而陆鸢鸢则按昨天约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大祭司的住所。
昨天春蚔快速在皮肤下爬行的情景,回想起来就恶心。虽然玄龟可以帮她解决,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体里有这样的东西,就浑身不自在,能尽快解决就想尽快解决。
大祭司的行宫内外都种满了火焰木。从远处看,犹如一团燃烧的红云飘在头顶。围墙里占地甚广,一座古典的宫殿坐落在院子中,侍从寥寥。
算起来,这是她第三回上门了,却是第一次被当做客人请进来。
侍从将她引到了会客室,让她自己进去。
陆鸢鸢走入房间,环顾四周,和很多妖族喜欢的压抑华丽的风格不同,大祭司的屋子布置得非常雅致简洁,墙上挂着白梅图,还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息。而大祭司早就在里面等她。今日,他依然戴着面具,长黑用一支发簪挽起,正在窗边写着什么。见她来了,他放下笔,没有与她客套寒暄太多,就直入正题:“在屏风里躺下,将裤管挽起。”
陆鸢鸢顿了下,说了声“好”,在屏风后看见了一张美人榻。她坐下来,脱了鞋,折起裤腿,折到膝盖上,就停了下来:“可以了。”
大祭司走进屏风内,塌上的人正抱着膝,一腿曲着,另一腿伸直,很少照到太阳的腿,肤光耀雪。
他垂眼一睇,语态平静:“袜子也要脱。”
陆鸢鸢一愣。那印子主要趴在她小腿上,只有一点延伸到脚背,按昨天的速度,应该没那么快到这儿才是。不过她还是依言照做了,把袜子脱下,赤了足。
大祭司坐在塌边,冷不丁地朝她伸出手,攥住了她的脚踝。
陆鸢鸢的手指微微一蜷。
治病卷个裤子,很稀松平常,但说不清缘由,在这个人面前做这种事,她生出了一丝丝古怪的感觉。仿佛被某种粘稠的东西舔舐着,连脚趾缝也不被放过。
苍蓝的狐火在他掌中重现,烧灼肌肤下的花,它在枯萎。但她又一次感受到那种奇怪的感觉,陆鸢鸢暗暗咬紧下唇忍耐,等一切结束时,这次印子缩到了膝盖下方,而她的鬓角都沁出了汗。
正准备收回腿,对方的手却突然变得大力:“你身体不适?”
陆鸢鸢第一反应是不希望对方为了避忌而不再帮她的忙,便摇头:“只是一点点不习惯。”
她运转过小周天,发现这感觉对身体没有长久影响。应
该只是春蚔被烈火焚烧、垂死挣扎的副作用。
大祭司看她,虽然戴着面具,她却觉得对方应该蹙了下眉:“既然这样,你就在我这里留到夜晚吧。有什么不舒服,我也可以及时查看。”
她不差这点时间,小心点也是好的。陆鸢鸢思索了下,就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祭司大人为我费心。”
“不必一直叫我祭司大人,我叫息夜。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大祭司站起来,望着她,轻声道。
大祭司——不,现在应该叫他做息夜,留她做客,自然不是要和她大眼瞪小眼的意思。他亲自带她在这座行宫里转了转,最后回到了一开始的会客室,邀她坐下。
他似乎对金鳌岛的事情很感兴趣,细细问了她很多事情,主要围绕她平时在金鳌岛都会做些什么。
突然,息夜似乎很不经意地问起了她飞升前的事:“这么说来,你以前是蜀山弟子,离开蜀山也有七年了,你有想念过蜀山的人和事吗?”
蜀山……
陆鸢鸢脑海里有很多画面闪过,那些已经隔了七年但鲜活如初的画面。但没必要和这个萍水相逢的妖怪说。她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在金鳌岛七年,我一次都没梦见过蜀山的人和事。”
周围莫名静了下来。
聊天的氛围明明刚才还挺融洽的,但这一刻,陆鸢鸢却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冷飕飕的。
陆鸢鸢不解地抬头,但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我以为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会有些难忘的记忆。”
息夜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淡,用丝绢轻轻地擦了擦手,视线垂着,也没看她。
日光穿透火焰木的缝隙,洒落在桌案上,像在中间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隔线。
陆鸢鸢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感,如同涟漪荡漾,余波扩开。但她端详息夜的面容,见他的神情十分平静,仿佛嗓音里飘着的冷意,并非他的本意。
陆鸢鸢搭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斟酌了下,说:“我觉得,这种事情,不能只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息夜的眼睫轻轻一动,抬眸看了过来。
“有的人,哪怕交集很短暂,也会记在心里一辈子。而有的人,就算朝夕相处十几年,之后回想起来,也只是一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关系。所以,关键还是看大家合不合拍,投不投缘。”
陆鸢鸢自认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话音刚落,她却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好像完全凝固了。
息夜定定看着她,也许是背光,眼神有些阴郁。但也只是一刹,他就轻笑了一声:“有道理。”
聊到这里,似乎想润润喉,他垂眸,玉白的手指端起一旁的杯子,递到唇边。
陆鸢鸢一愣,眼睁睁看着那杯子沾上他的唇瓣,十秒过去,见他还不放下,她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那个杯子里,没有茶吧?”
息夜蓦地一僵。
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抿了抿唇,五指收紧,指腹发白,一言不发地放下了空杯。
陆鸢鸢颇为识趣,装作没看到对方的尴尬,端起一旁的小银壶,给他满上茶水,正打算岔开话题。可下一秒,她看到,对方竟是片刻也没等,就拿起杯子,仰头灌了下去。
陆鸢鸢一惊,阻止道:“等等,先别喝!很烫的!”
可还是晚了。滚烫的茶水冒着袅袅热烟,灌入口中,烫到唇舌,热痛难当,呛得他痛苦地咳了起来,唇瓣也变得水红水红的。
陆鸢鸢一个头两个大:“你得喝点凉的缓解一下!”
周围一个仆从也没有,她正准备出去喊人,却见息夜微微喘息,目光在桌上一掠,似乎找到了目标,一把拿过另一个杯子,咕咚咚地饮了下去。
陆鸢鸢呆了呆,停住脚步。
那是她喝过的杯子。里面只剩一半茶水。
……不过,里面的茶确实是凉的。为了缓解疼痛,情急之下,也顾不了区分了吧。
“半杯不够的,你等一等,我去叫人拿点凉水来。”
陆鸢鸢回神,抛下这句话,就快步跑了出去。但让她迷惑的是,这偌大的行宫居然一个鬼影都没有。
堂堂的妖族大祭司,不该有权有势、万人簇拥的么?怎么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连个搭把手的也找不到?
在外面转了两转,陆鸢鸢没找着仆从,却意外地发现了厨房。
厨房开着门,里面空无一人,打扫得很干净。围墙边放着几个漆黑的瓦缸,看来应该是水缸了。
找到了。
陆鸢鸢松了口气,上前揭开盖子,可映入眼帘却是大米。陆鸢鸢微感惊讶,似有所觉地望了望周围,注意到灶台上放着不少新鲜蔬果。
妖怪天性难改,大部分都无肉不欢。九尾狐更是纯种肉食动物。来到妖界后,她出席过几场宴席,看到妖王与他麾下勇士每次盘中的食物都是精心烹饪的肉类,并且,是只有肉类。
金鳌岛和蜀山的修士们的食物里倒是有米饭,这是妖界为他们这些人类特意准备的。
小若倒是一个例外。虽然穿进了妖怪的身体里,但她还是改不了荤素搭配的饮食习惯,受不了顿顿吃肉。
真是妖不可貌相。大祭司这样的大妖怪,私下居然也吃米饭。而且,口味看起来比她这个人类还清淡健康。
这算是妖怪里的异食癖么?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陆鸢鸢打住了自己的联想,合上缸盖,来到第二个缸前,但这个水缸却是空的。
好在,旁边的灶台上就有一壶煮过的水,她用手背探了探壶身,温度已经凉了,正好适用。
陆鸢鸢拿起它,拔腿就跑。
“我回来了!”
回到刚才的地方,息夜还坐在原位,痛苦的咳嗽已经停下。听见陆鸢鸢急促的脚步声,他垂下头,黑发挡在颊边,看不清表情。
陆鸢鸢没看他反应,往空杯里倒入凉水,催他喝下去。终于缓了过来,息夜用手背擦了擦濡湿的下巴,嗓音带着咳后的沙哑:“抱歉,是我失礼了,还麻烦了你。”
陆鸢鸢有点同情地说:“没什么,不麻烦的,你下次小心点就好。”
息夜的目光再一次飘向她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弯了弯唇:“我平常其实很少这么失态,只不过是第一次遇到和自己这么合拍又投缘的人,一见如故,聊得投入,以至于疏忽了外物,见笑了。”
一见如故?有这么夸张吗?
估计是客套话吧。
陆鸢鸢咳了一声,也客气地应和:“哪里哪里……”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快而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奔跑。陆鸢鸢惊讶地回头,就看见一团毛茸茸的雪白影子朝她扑来,像个小炮弹一样,蹦
向她怀里,却恰好卡在了她大腿中间。
眼见这小玩意儿就要滑下去了,陆鸢鸢下意识地捞住了他,一抱起来,果然是已经一段时间没来找她的那只小狐狸。
息夜的儿子。
小家伙沉甸甸地压在她臂弯上,身体热乎乎的,屁股上的九条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轻轻发出了娇嫩的狐狸叫声。
陆鸢鸢听不懂狐语,但直觉他是在撒娇。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旁边有视线扎了过来。
她扭头一看,发现息夜正看着她搂住小狐狸的手,仿佛有些怔忪。
不好,人家的家长就坐在对面,还不一定知道自己的孩子溜出去玩过。为了不被当成拐带孩子的怪人,陆鸢鸢连忙解释道:“这位应该就是令公子吧?我之前在外面见过他,和他玩过,所以他认得我。”
她以为对方接下来会问,什么时候,有过几次。
却没想到,息夜的睫毛扑簌散开,缓缓抬眸,冷不丁地开口:“你喜欢他么?”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紧紧地盯着她。
仿佛她的答案,对他极其重要。
陆鸢鸢一怔,想不清缘由,手指陷在小狐狸的毛里,谨慎地回答:“令公子率真可爱,自然是人见人爱的。”
不过是不入心的客套话,但息夜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望向她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说:“他也很喜欢你。”
陆鸢鸢一怔。
“他是我亲手带大的,从出生的第一天,从未假手于人。因为先天不足,我不常带他出门。你是除了我之外,他第一个主动亲近的人。”
陆鸢鸢若有所思:“这样啊……”
都说大祭司妻子早亡,那么说来,这应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
上回,这小狐狸可是在她的臂弯下突然人间蒸发的。可现在,她却能触到真真切切的重量、温暖厚实的手感,怎么看都不是一团空气。
那先前的蒸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想不通。
陆鸢鸢用手指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说:“可惜,我在妖界也待不了多久,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路,我也要回金鳌岛了。之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过来。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在我走之前,我会抽空多陪他玩的。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等了一会,没回应。陆鸢鸢抬头,发现息夜原本有些柔和的眼神,不知何时重新冷了下去:“小名汤圆,大名还没起。”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冷淡地说:“我觉得,孩子的名字,这不应该只由父母其中一方决定。”
陆鸢鸢:“……”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想让他妻子一起给孩子取名?
可他的妻子不是早就去世了么?
难道他是在寄望于亡妻给他托梦?
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些事情不适合刨根问底。陆鸢鸢干巴巴地应道:“这样啊。”
南境的天总是黑得很快。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去了。
息夜开口,留她用晚膳,理由倒也很合理——毕竟这是第一次观察,还是待久一点比较安心。
陆鸢鸢一想也是,她都在这里待了半天了,也不差那一会儿。
传膳时,她终于看到有仆从出现了,端上来的餐食也有米饭,息夜吃的东西也和她一样。若非提前知道这是南境,简直像是人界一桌普通的家常菜。
那只叫汤圆的小狐狸挨着她用膳,他有一个自己的小碗,碗中盛着切成丝状的鸡肉丝,埋首其中,吃得不亦乐乎。
中途,陆鸢鸢还溜出去方便了一下。她离开时间不长,回来后,却发现那团毛茸茸不见了,只剩下息夜一人。桌子上的碗碟已经都被收走,只剩下一个精致的小炉子,似乎在温酒。
看出她的疑惑,息夜开口道:“太晚了,汤圆回去休息了。”
陆鸢鸢不疑有他,又说:“我看外面好像快下雨了,今天麻烦了你一整天,我也应该回去了。”
息夜却叫住了她:“等等,先来尝尝这个,之后我派人送你回去。”
陆鸢鸢重新走了回来,落座:“这是什么?”
“桑落酒。今天下午提起它时,你不是说有点好奇味道么?我方才想起来,院子里埋了一坛。”
陆鸢鸢感到一阵措手不及。
今天下午,息夜问了她很多金鳌岛的事,当然,也答了她一些关于妖界的提问。其中,他们聊到了妖界的特产桑落酒。不过,她听息夜说,桑落酒要十年才酿成,当年宣照城破时,城里的桑落酒就在庆功宴上被瓜分完了。所以,她所谓的“想尝尝”只是一种礼貌的表达,没指望真的能尝到。
结果,人家还真的给她弄来了一坛。
陆鸢鸢镇定自若地应道:“好啊,那就多谢款待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拒绝,否则就是辜负了人家的待客之心,也显得自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况且,她也真的有些好奇这著名的酒是什么味道,不喝白不喝。
屋外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屋内烛灯如豆,息夜挽袖烹酒,烛光照在他的旧衣上,有种沐雪的光泽。
也许是饭气攻心,雨声催眠,再加之昨夜睡得不够,陆鸢鸢坐着坐着,开始觉得有些困倦。等她惊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
周围静悄悄的,炉火烧沸了酒,空气里弥漫着温热的香气。
陆鸢鸢蓦地坐起来,就发现息夜居然也睡着了。
不过,与她相比,他的姿态要优雅得多,单手支着脑袋,睡颜恬静。只不过,因为身体重心偏移,他正好压住了她的外袍。
陆鸢鸢揉了揉眼睛,没想太多,伸手去抽自己的衣服,却想不到他压得那么实,简直像钉死了一样。空气里响起了“刺啦”一声裂帛声,她的衣袍就这样裂开了一道明显的口子。
陆鸢鸢:“……”
而这声响动,也惊醒了旁边浅寐的人。
息夜缓缓睁开双目,看见这一幕,正要说话,两人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仆从恭恭敬敬的声音:“祭司大人,使者团中有一位越修士前来拜访,说是来接灵衡仙君回去的。”
陆鸢鸢一愣,站起来:“是越鸿来了吗?”
看来他已经把那个凡女送回家了。
“且慢。”
后方有声音响起,叫住了她。
息夜望着她,慢慢地说:“你的衣服撕破了,这样出去不好。我这里有备用的衣袍,你先去换吧,可以请那位越修士进来等。”
不一会儿,越鸿就被带进来了。明明是第一次进这个地方,他却没有半分不自在,手里拿着雨伞,快步走上台阶。陆鸢鸢迎上去,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越鸿狭长的眼眸只瞥了一眼后方伫立的男子,便专注地看向陆鸢鸢:“外面下雨了,我来接你。”
息夜并没有打断两人,冷眼看着。
陆鸢鸢拍了拍他的肩:“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的衣裳刚才不小心勾破了,换件衣服就和你回去。”
越鸿一愣,想问怎么回事。可余光瞥见后方那个影子,他直觉不该在这儿耽搁时间,便点了点头:“我等你。”
侍从为陆鸢鸢准备了一套衣裳,但放在另一个稍远的房间。陆鸢鸢换了衣服,又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丝,突然依稀听见了远处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响声,还有几声惊呼。
意识到有些事情发生了,陆鸢鸢一凛,连忙跑出去,远远地,她就看到桌上的桑落酒倒了,酒液淌在桌上。
越鸿僵在桌旁,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而息夜的右边衣袖湿了,有酒液滴滴答答地滴下来,他的手背烫红了一片。
陆鸢鸢快步走近,声音拔高:“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侍从有些委屈地说:“仙君大人,刚才这位越修士见你进去太久了,说想进去一起等你。大祭司说不方便,越修士还是想进去……一来二去,就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这壶酒,洒在大祭司身上了。”
息夜摇头,
轻声说:“别说了,只是意外。”
越鸿面色涨红,急急地道:“姑姑,不是这样的!我虽然是撞到酒壶,但他原本站得很远,谁知道他突然靠过来……”
陆鸢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抓住他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背后,才看向息夜,恳切地说:“祭司大人,实在抱歉,越鸿也是担心我,才会鲁莽行事,绝对不是故意撞倒这壶酒的,也绝无冒犯之意。”
她明明是在表达歉意,息事宁人。
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到,息夜被烫伤时应该是没生气的,但现在不同了。
他生气了。
眼神彻底寒了下去,阴晦地盯着和越鸿站在一起的她。
第128章
从大雨中吹来的风拂动了青色帷幕,灯影幢幢,若隐若现,拂照着那张苍白秀美的脸庞上,透出几分阴森的狰狞。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扣着越鸿的那只手上,红唇几乎抿成了直线,有一刹那,眼神可以用凶厉来形容。
陆鸢鸢一愣,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迟疑了一下:“祭司大人?”
仿佛因她的这声轻唤蓦地回神,息夜转过了脸,语声冷淡地开口:“明天再来找我。”
陆鸢鸢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顺着台阶下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祭司大人不必相送。”
离开这片黑夜里的行宫,走远了,陆鸢鸢才松开手。
越鸿的面庞略带不安,看着她:“刚才,我……”
看样子,他也回过味儿来了,明白自己刚才差点惹了麻烦。
陆鸢鸢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但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酒壶倒下这件事,你在场,摘不清关系。我们和妖族之间的信任基础本来就很脆弱。今晚的事一旦闹大了,很可能会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拿来做文章。还不如我们抢先认个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越鸿原本心情还有些低落烦躁,但她一口一个笃定的“我们”,心口渐渐热了起来,脱口而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要你相信我就够。”
“但是我在乎,我不想看到你被架上去受罚。我的人,怎么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欺负?”陆鸢鸢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雨伞,看了眼天空:“换我来打伞,我们回去吧。”
她走出了两步,却发现越鸿没跟上来,纳闷地回过头。只见越鸿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月色下,仿佛面红耳赤。与她目光一撞,他好似才反应过来,喉咙里低低地咕哝了句听不清的话,快步跟上,抢回她手中的伞:“我来。”
雨幕里,两人并肩而行。越鸿自然而然地问起了她为什么去找妖族大祭司。
陆鸢鸢没瞒他,将自己腿上寄生了春蚔、而大祭司可以帮她解决的事告诉了越鸿。
越鸿听完,面色微微古怪:“我不喜欢他,他看起来就没安好心。”
“不要以貌取人,人家确实帮了我几次。当然,我不会因此就完全相信他的,有什么不对,我保证远离他。”陆鸢鸢扫他一眼,加重语气:“你不喜欢他没关系,但下次见到他,要藏好你的敌意。”
越鸿紧了紧撑伞的手,低声道:“我听你的。”
第二天,陆鸢鸢按约定,再次拜访了大祭司。不过,想起昨日闹得不太愉快,她出发前还是挑了一些从金鳌岛带来的补品,以及一些礼物,当做赔礼。
一回生两回熟,门前的侍从一看见她就眉开眼笑,速速将她请到了昨天的地方。
妖界的光线一向都比较昏暗,白天也点着灯。昨天的炉子和酒壶瓷片都清扫干净了,地上很整洁。她走进去,就惊讶地发现息夜的膝上趴着个小毛团,他手中拿着一把翠绿的玉梳,正给小狐狸梳毛。
今天他仍戴着面具。
奇怪,自己家里应该是最放松的地方。为什么他还戴着面具?
是貌丑不愿见人?
法力高强的九尾狐,叠满了buff,怎可能会丑?亦或是,他面上有用法力也去不掉的疤痕?
疑惑在心中闪过,但她没有深思,对方却已经察觉到她的到来。
只见息夜梳毛的动作微微一停,轻声道:“请进。”
陆鸢鸢端详他的反应,看不出生气。想了想,她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从这儿,正好能看见汤圆趴在他怀里,似乎梳毛梳得很惬意,翘着小脚掌,打着咕噜。
虽是独自带孩的鳏夫,但看得出来,他很称职,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息夜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突然开口:“今天要请鸢鸢稍等片刻,也许晚些才能开始为你疗伤。本来在你来之前,我就应该办好自己的琐事了,但因为昨天烫伤了手,今天做事有些不便。”
陆鸢鸢一看,果然,他是用左手梳毛的,白皙的右手手背皮肤红肿,燎起了一个大水泡。
陆鸢鸢心下一惊,昨天光线昏暗,又有袖子遮挡,她还没看清,原来烫得这么严重:“你没有治疗吗?”
“我的体质就是这样,即便灌入法力,伤口也复原得很慢。”
这么奇怪的体质,真是闻所未闻。
陆鸢鸢回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连忙将盒子奉上:“对了,我和越鸿一起给你准备了一些补品。不过不是烫伤药,毕竟你是纯种妖怪,用仙药治疗只会有反作用,所以我们准备的是山参,是我自己种的,希望你别生气。”
听她再一次提起越鸿,息夜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玉梳:“一个小孩罢了,我怎会跟他计较?”
越鸿的年纪其实已是少年。但对方好像强行忽视了这点,“小孩”二字,咬得很重。瞥她一眼,他的话锋一转:“我先前还以为他是你徒弟,可昨天,我好像听见那孩子叫了你一声姑姑,原来你有个这么大的侄儿,就是瞧着跟你长得不像。”
陆鸢鸢想了想,实话实说:“我不是他的亲姑姑,是旁人托我照看着他的。”
“原来是这样。”息夜面色不改,垂睫道:“不过,不管是姑姑还是师父,也没区别,都只是一个寄托了小辈对长辈的尊敬的称呼而已。”
陆鸢鸢眉心一跳。
明明是在闲聊,但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一时间,她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时,息夜突然轻轻地“嘶”了一声,玉梳落地。原来是在给小狐梳毛时,用右手翻动位置,却不慎牵扯到了伤口。
陆鸢鸢一凛,弯腰,帮他捡起梳子,入手冰冰凉凉的。不过,将梳子还回去前,她犹豫了下,说道:“我觉得,你的手伤成这样,还是尽量别做事了吧。”
息夜摇头:“不行,九尾狐尾巴太多,容易打结。汤圆年纪小,不会自己打理,只能由我定期帮他。”
陆鸢鸢十分不解:“不能让仆从来梳吗?”
“汤圆只认我,不肯让仆从碰他的尾巴、梳他的毛。”息夜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倒是个例外。”
陆鸢鸢:“……”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逮住那小毛团时,就将他九条尾巴来来回回地摸了一遍,这小家伙也也一副乖巧任撸的样子,实在很难将那个形象跟这番评价联系起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鸢鸢试着说:“那要不要让我来帮他梳毛?毕竟你的手变成这样,我的人多少也有些责任。”
她这么提议,当然只是想做一些实际行动的补偿,完全消除这场风波的影响。她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男子眼神一暗,仿佛是被她某个词触怒了一样。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好。”
陆鸢鸢将玉梳往腰上一插,打算将小狐狸接到自己腿上,但息夜却好像不是这么打算的,他略微避了避:“他睡着了,抱起来会醒。”
他是不想吵醒自己儿子,所以,让她直接在他腿上给这小狐狸梳毛?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样一来,她就必须挨着对方坐了。
但转念一想,她连他大腿都坐过,那么只是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
……不,那只是情急之下的
状况而已。
陆鸢鸢挥散自己脑海里那幅暧昧的画面,镇定地坐到他身边。衣料摩挲,传递着温度。
也许是错觉,她感觉到,自己主动靠近时,旁边的身子紧绷了一下,还屏住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