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看到不断涌出的蛇尾,面孔发青,退后一步,拔腿就跑。可是她的腿脚比不上他的蛇尾快,倏然就被卷住,往山上拖去,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山洞里。
在幽暗中,她看到他的眼珠正在逐渐幻化为碧色,瞳仁也细缩成了线,好似并不是很清醒。
陆鸢鸢脸色剧变,汗毛倒竖。
上一次看见他这双绿眼睛,就是在白鹤舟坠落的第一晚。被他当成工具一样用完后,她受灼烧之痛的折磨,差点撞墙而死。
殷霄竹的碧色眼珠,就是那种事的前兆。
是啊,他现在虚弱,可不就是要找她这味大补药下手了么?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仿佛临门一脚被扼住了生机,在绝望中,愤怒的星火在喷溅,陆鸢鸢赤红着眼,奈何,她的灵力本就差了对方一大截,当双方的形态跨越了物种,更难以招架。很快,她的手足就被压制,抵在了地上。
她的大脑乱哄哄的,充斥着无数的念头。
如果早知道殷霄竹一醒来就要对她下手,她在河边应该杀了他的。如果她没有明天,那还管什么大计不大计,多拖一个仇人垫背也好!
不……不对,她不能破罐子破摔。只要殷霄竹不挖她的心脏,她就不一定会死,只要她能扛过灼烧的痛,游戏就还没结束。
看见殷霄竹朝她俯下头来,陆鸢鸢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闭紧眼睛,她在等待,她要忍耐。
下一秒,她的脸颊上传来了一丝丝湿润的触感。
是舌头。
舌头轻轻地舔过她颊上不知何时被草叶割下的伤痕。随即,她听见身上的人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很明显的吞咽声和喘息声。
像是怪物品尝佳肴前的兴奋。
陆鸢鸢身体僵直,指尖插进手心。只是,等了一会儿,她都没等到疼痛,反倒是身上一沉。
对方松开了她的手腕,将僵硬的她搂到了怀里,鼻端不住地在她脖子脉搏附近嗅闻,好像有点焦躁。
陆鸢鸢的脖子登时炸开大片鸡皮疙瘩。还没弄明白他为什么不下嘴,殷霄竹便翻了个身,他展臂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里和山洞之间,像是搂住一个抱枕,蛇尾最细的尖尖卷住她的小腿,疲惫地闭着眼,气息渐渐微弱下来。
陆鸢鸢忍住了挣扎的冲动,等了约莫十分钟,如同度秒如年。确定这家伙昏迷不动,她才用手肘撑在地上,缓慢而小心地从他怀里钻出来。然而他人是睡了,蛇尾却很警觉,她一抽腿,它便会收紧。费了好半天功夫,她才成功拔出双腿,转过头,神色复杂而迷惑,看着昏迷的人。
她没理解错的话,殷霄竹这是放着她这个强效疗伤剂不用,打算
用最慢的方式恢复形态?
既然不是要拿她当疗伤药用,那他刚才为什么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跑去河边?
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在河边的?她身上又没有装定位器。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虽然系统没有催促她,但她总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钻出山洞,天光已经大亮,灵宝秘境的光线仍称不上明亮,林间光束泛着幽幽蓝芒。
在一个没有地图和GPS的地方,想找到一个来去如风的人,并不容易。但是,剧情的惯性是强大的,甚至不需要她如何去努力。
如果她是树墩,段阑生便是那只兔子。
只要她在,就一定会和段阑生相遇。
离开山洞,陆鸢鸢沿着河岸前行。走到下午,天空突然变得很黑,大雨瓢泼,说下就下。好在,不远处就有一片形状奇特的石林,陆鸢鸢快步来到石头下,打算躲一会儿雨。
靴子上沾了泥巴,她抖掉了身上的水珠,蹲下来,捡了片树叶,擦走靴面的泥巴。耳尖突然一动,听见前方灌木丛沙沙摇响。
接着,一双靴子从里头踏了出来。
陆鸢鸢顿住,慢慢地抬起下颌,顺着那雪白的衣摆朝上看去。
兔子来了。
第102章
看见躲雨的人是她,段阑生步子一顿,绀青色的双眼微微睁大,像是一只蝴蝶落在水上,荡起潋滟的波光:“鸢鸢?”
他前方的少女,本来正蔫头耷脑地蹲在地上,抬头看到来的人是他,瞬间一呆,随即,脸上瞬间绽放出又惊又喜的神采:“阑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绯红绮丽的仙剑在手中灵巧转了转,收入鞘中。段阑生曲起一条腿,前倾身子,向她伸出手:“有事吗?能起来吗?”
同样在灵宝秘境里独自行动,她先是被妖怪追着跑,再被殷霄竹卷走。段阑生的境遇则显然比她好上许多,衣衫平整洁净,手心白皙,指甲整洁,不沾泥尘,一看就知道,灵宝秘境的妖怪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活质量。
微小的嫉妒和恶意像泡泡咕噜噜地冒出,陆鸢鸢故意将更脏的右手放到他手中,把灰尘都抹在他手心。
段阑生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收紧五指,后退一步,将她拉了起来。
陆鸢鸢用几句话简单地带过了自己的经历,当然,隐瞒了遇到殷霄竹那一段:“我们的小队昨天遇到一场奇怪的大雾,雾里还有妖怪,就全被冲散了。等我跑到安全的地方时,才发现自己迷路了,也找不到其他同伴。”
顿了顿,她仿佛有些疑惑,又有点儿庆幸,自言自语:“原来我不知不觉跑了这么远,到你这边来了?”
段阑生轻轻地嗯了声,看起来没有怀疑:“刚才我在上面见到一个穿着蜀山宗袍的人影在林子里跑过,觉得很像你,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上面?”
段阑生点头,略微侧过身,让开一个身位,视线穿过雨幕,望向高处,下颌线明晰而利落:“我避雨的地方。”
陆鸢鸢顺着他的示意看去,那是地势较高的一处山洞。这时,她的手腕突然被圈住了。
“你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这里地势太低了,雨越下越大,雨水可能会灌进来,淹了这里,跟我上去。”迎着她有些讶异的注视,段阑生微微垂下眼,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既然你迷路了,之后就跟我一起行动吧,不要去找别人。”
陆鸢鸢从善如流,笑眼弯弯:“好啊,跟你一起行动,我安心多了。我会争取不像上次一样拖累你的。”
段阑生本已打算拉着她走了,听到最后一句,蓦地顿住。心脏冷不丁地扎进了一根冷冰冰的毒针,泛起细细密密的难受。
像上次一样拖累你。
眼前仿佛闪过了那一年的灵宝秘境,他背着一个人,冷着脸走在前面。而她一瘸一拐地追在后方,脚板磨出血,血痂粘住袜子,也咬牙忍着。
因为她害怕被他当成累赘抛弃。
那时的她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不起来。
因为他没有回头看过她。
如今,她已经能用轻松的语气去重提当年的事,还把自我定义为累赘,仿佛那些伤害都已过去。但这恰恰证明了,当年满脚血泡地追在他身后时,他的焦躁,不耐,嫌弃……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地感受到了。
她不在乎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和释怀。
相反,他心口闷得慌,好像有烹油浇在心口,血肉煮烂了,淤堵着出不来。
陆鸢鸢似乎不知他在想什么,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她晃了晃他的手,催促道:“发什么呆?快走吧,趁雨还不大。”
两人很快来到了段阑生所说的山洞。
虽然只是一个临时避雨的地方,但也很有段阑生的洁癖风格。有简单打扫过的痕迹,已经架起了落叶和干柴。两人前脚刚进来,外面的雨势就突然加大,天空乌沉,电闪雷鸣。
他们在洞口布下结界,做了些遮掩,不让光线透出,围在火堆旁,烘干外衣和鞋子。
陆鸢鸢散下湿发,弯腰,凑在火堆前,随口聊道:“对了,你这两天有找到虚谷真人的踪迹吗?”
从方才开始,段阑生的脸色就有点苍白,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她主动询问,他慢半拍才抬头,道:“没有。”
“我也没有找到,唉,我真想不通,虚谷真人怎么会突然跑到灵宝秘境来。”陆鸢鸢说罢,转眸,观察段阑生的表情。
段阑生好似犹豫了一下,说:“虚谷真人似乎是奉了师尊之命,来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但具体是什么,得在找到她以后才能知晓。”
段阑生的师尊,不就是蜀山剑派的宗主,也就是大师姐的父亲么?
难道是虚谷真人怀疑殷霄竹的身份,偷偷和宗主阐述过自己的想法?为了证明自己,或者是和宗主达成了什么协议,她才跑来灵宝秘境查明真相的?
没头绪。
看起来,段阑生知道的信息也不比她多多少。
也是,这事儿毕竟可大可小,堂堂蜀山的大师姐换了个人来当,还是个男人。只要手里还没有确凿证据,虚谷真人也不敢逢人就说吧。
段阑生往火堆里加了点柴枝,取出干粮,递给她:“这场雨看起来不会停,我们也许要在这里过夜了,先吃东西吧。”
“哦,好。”
陆鸢鸢的干粮和水囊都留在了昨晚的山洞里,听见河边的求救声时,她也来不及收拾,就跑出去了。之后被殷霄竹卷回山洞,熬到天亮,好不容易才脱身,她怕他会醒来,只想赶紧有多远跑多远,哪有心思绕回去捡自己的东西。
反正半天之后就会碰到段阑生了,她可以吃他的,用他的,也没必要回去捡了。
陆鸢鸢捧着纸袋,咬了口干粮。这玩意儿毕竟不是正常食物,不断分泌唾液,咀嚼起来还是干巴巴的。
段阑生似乎还不饿,没有和她一起吃饭。她看见他拧开了随身的水囊,饮了一口,水湿润了他的唇角。
陆鸢鸢吞下干粮,觉得自己喉咙更干渴了。
段阑生放下水囊,很快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了:“口渴?”
陆鸢鸢想了想,点头:“有点。”
“你的水囊呢?”
陆鸢鸢实话实说:“在路上弄丢了。”
段阑生站起来:“我只有一个水囊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洗一洗,重新给你装水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了,重新打水回来,煮沸了还要等它凉了才能入口,我现在就很口渴。”陆鸢鸢冲他摊开手板,眨了眨眼:“况且,这个水囊是你的吧?”
段阑生不明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行了。”
一只小手掰开他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拿过了那只水囊。他看到她用双手捧住水囊,仰起头,就着他喝过的地方,咕咚咕咚地开始饮水。
段阑生一怔,明白过来,睫毛微颤,蝴蝶在他眸中徘徊不去。不知是不是火堆的错觉,他的侧颊仿佛掠过淡淡的薄红,手指悄然一蜷。
落入谷底的心情,就因为这个小插曲,乘上了纸鹞。起起落落,都不受他的控制。
这一夜,两人宿在了山洞中,隔着火堆和衣而卧。
翌日清晨,他们结伴出发。
路轨与上辈子的走向在重合。由于这一世的陆鸢鸢战斗力有所提升,并不需要段阑生一直保护她,无形中减轻了对方的负担。同时,陆鸢鸢也发现,这辈子袭击他们的妖怪和上辈子有点不同。
看来,只有原著给了清晰设定的地方,才会和前世一成不变。凡是一笔带过的情节,出场的妖怪也是随机的。
时间一晃来到了第三天,原著详写的毒蜂,毫无征兆地如约来临。
和段阑生一起出任务,若遇到露宿野外,一般都是他守前半夜,陆鸢鸢来守后半夜。但这几天,段阑生并没有按时叫醒她,整夜都自己来守。
然而,随着他们的位置越来越接近寒潭,陆鸢鸢就越难睡个完整的觉,醒得越来越早。因而这天,天空刚泛起鱼肚白,他们就整装完毕,出发了。
清晨的林子十分静谧,陆鸢鸢走在前方开路,用剑鞘拨开了一处树叶,突然听见了一阵怪异的嗡嗡响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大。她愣了一下,循声看去。
一团漆黑的云像龙卷风似的,从树林里升腾而起,在天空中扭成一股,猛地冲他们袭来!
那是毒蜂!成千上万只,每一只毒蜂都有人的拳头那般大,尾针粗长,扎进身体里,后果如何不敢设想。灵力稍弱者,恐怕马上便会暴亡。
“离开这里!”
有人在她耳旁厉喝一声,拉住她的手腕。
然而,有些时候,林子中最难对付的并不是大体积的妖怪,而是不起眼的东西。当你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时,已经深陷在埋伏里。
果不其然,两人才拔足离去,两旁低矮的灌木丛里也响起了嗡鸣声,无数藏匿在叶片下毒蜂从他们足边升腾而起,汇入那股黑色旋风中,急速地盘旋着,铺天盖地,紧紧地追了上来。
眼见着双方距离在缩近,即使跑得过,也很难全身而退。段阑生当机立断,迅速展开结界。毒蜂撞在结界上,仿佛撞到了一层无形的玻璃膜中,砰砰地掉在林地上。
然而,结界虽然挡住了九成以上的袭击,在张开的时候,还是有了数十只漏网之鱼被兜了进来。
陆鸢鸢手臂一紧,被拽住转了个圈。段阑生一把将她捞在怀里,压在自己身下,用自己的衣裳将她牢牢地裹了起来,以身体去替她阻隔住毒蜂的侵扰。
他身躯骨架大,四肢修长,又将衣角压得很牢,围拢出一个固若金汤的小世界。陆鸢鸢的眼前一片漆黑,用力呼吸,也只能闻到他衣衫上淡淡的降真香。
上辈子的段阑生,也这样保护过她,因此才会被毒蜂蜇伤。
记得前世的自己,因为看不得喜欢的人受苦,又帮不上忙,又悔又急,无用地哭了起来。而如今,陆鸢鸢只是默默地抓住他的一簇头发,蜷缩着身体没动,果不其然,很快,她就听见头顶上的人闷哼一下,可护在她头顶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开。
段阑生倒也不是在坐以待毙,压着她就什么也不做。不多时,陆鸢鸢就感觉到结界里的嗡嗡扇翅声低了下来,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眼前终于重见光明,段阑生放开了她。
她翻身坐起,定睛一看。结界里的毒蜂已经被段阑生消灭了,正躺在地上抽搐,而他的手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洞伤口,涌出滴滴的血珠,皮下泛出了深红的色泽。
陆鸢鸢睁大眼,状若吃惊:“你被蜇伤了!”
段阑生按住伤口,勉强而短促地道:“我无事!先离开这里。”
有结界的保护,逃起来就安全多了。但这群毒蜂也是真的难缠,足足追了他们几里地。几经艰难,他们才摆脱了这团黑云。
太阳已然高悬在头顶,段阑生收起结界,陆鸢鸢搀住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这是一片视野较为开阔的林中空地,草木矮小。
陆鸢鸢没有坐在他旁边,而是蹲在他膝前,担忧地拉住他的袖子:“你快坐下歇歇,把手给我看看。”
段阑生面容苍白,微微喘息,但没有拒绝,乖乖地递出了手。
陆鸢鸢定睛一看。段阑生的手背,被蜇伤的地方,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皮肤绷紧,隐隐有紫黑的出血点,看起来十分瘆人。
陆鸢鸢倒吸一口冷气,抓住他的手指,一副伤在他身、痛在她心的模样:“这……这,你是不是很疼啊?”
“有点。”段阑生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自责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话也说不利索了,又突然改口:“没事。”
陆鸢鸢咬了咬唇:“都怪我刚才没帮上你什么忙,连累你了。连储物戒里也没有消肿解毒的药,只能靠你自己用灵力先压制住了。”
当然,她只是随口揽了下责任,没真往心里去。说到底,段阑生被毒蜂蜇伤,也是原著作者安排的啊,和她有什么关系?
却想不到,听了她的话,段阑生的手指微微一颤,突然闷闷地开口:“你不是我的累赘。”
“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唉,你受伤后还支撑了结界那么久,也很累了吧?附近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我们可以就在这里歇一歇。”陆鸢鸢想了想,撑着膝盖,站起来,道:“你坐一会儿,我刚才听见了水声,不远处应该有水源,我去装点水,很快就回来。”
段阑生眉心一蹙:“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按住了,无法起身。陆鸢鸢摇头,说:“真的不用,你在这里等我就好,打水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你辛苦了,也让我出份力吧。”
拗不过态度坚决的她,段阑生迟疑一刹,便点了点头:“那好吧。万事小心,不要走太远。”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指尖从他肩上收回,陆鸢鸢静静地看了他三秒,才偏过头,拿起空水囊,迈步离去。
走出这片疏阔的林地,沿着山坡往下走,光斑晃动,土壤松软,走了约十分钟,瀑布的水声越来越清晰。
终于,陆鸢鸢钻出茂密的森林,一片林中深潭出现在她眼前。西侧山壁悬挂着一条瀑布,水流响声磅礴,如同奔腾的千军万马,震耳欲聋,雾蒙蒙的水珠弥漫在空气里,连树干都结着厚厚的青苔。光线因而变得更昏暗阴森,温度好像都低了几度。
潭中水色碧绿,幽静深邃,深浅莫测,只有瀑布下方的水面有波澜在晃动,其它地方都漂浮着一层厚厚的腐烂落叶,让人更难以窥探水下是否有什么东西正通过枯枝的缝隙与自己对视。
在瀑布旁的陡峭山壁上,斜斜地长出了一株奇特的植物,银色叶片烘出鲜亮如火的红果实,很不显眼。正是上辈子的她竭力想摘下来的银肖果。
而这次,她不会犯同样的蠢,做多余的事。但她需要大蟒更快出现,在段阑生来到之前,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陆鸢鸢踩着石头,走到瀑布旁蹲下,拔出水囊塞子,装模作样地随便接了点水。随后,将水囊放在脚边,慢慢抬起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就像一个做仰卧起坐的人的手部姿势,放缓微微发抖的呼吸,盯着水面,身体绷得如同一张即将放箭的弓。
她知道那玩意儿会从水潭里冒
出来,但什么时刻,什么方位,全是未知数。
就在陆鸢鸢警惕地看着水面时,突然感觉到颊边一湿,竟是瀑布的水花溅到了她的脸。
瀑布水流撞击在凸起的石头上,溅起水花很正常。但她没有挪动过位置,为什么方才没有水花溅在她身上,现在却有了?
除非是……后面的石头移动了。
陆鸢鸢缓缓转动脖子,就看到瀑布后方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哗啦啦”的水声后,一颗巨大畸形的三角形蛇头钻出了水幕。
陆鸢鸢瞳孔细缩。
前世,她是在爬上去摘银肖果的时候被这条大蟒从背后偷袭的,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与它面对面过。
这条大蟒的头颅直径逼近两米,蛇身一节节地探出瀑布,覆满坚硬的鳞片,鳞片上粘着寄生螺类,如史前生物般丑陋。它的血盆大口像个无底洞,极尽张开,淅淅沥沥的水珠顺着弯长的毒牙滴落,腥臭的气味从喉咙深处喷了出来。
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大蟒便猛地低下了头。只凭肉眼压根捕捉不到它的动作,陆鸢鸢只觉自己被撞倒,腰身被紧紧勒住,胸廓受到强烈的挤压,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了位。
“哗啦”一声,水声四溅,她被拖进了冰冷的潭水里。枯枝落叶荡开,拍击在她的脸上。
缠绕猎物是蟒蛇的天性,猎物挣扎得越剧烈,蟒蛇越会收紧身体,加快猎物窒息死亡。
陆鸢鸢竭力憋住空气,迫使自己对抗求生本能,以免刺激到大蟒。不作反抗地任由它卷着自己,扎入水中。
得亏这辈子被殷霄竹缠了好几次,锻炼出了面对蛇类的胆量——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刻,她脑子里竟模糊地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大蟒游动速度很快,离水面愈远,周围的光线愈暗。不幸中的大幸是,整片水域只有大蟒这一个体型庞大的威胁者,不用害怕会有别的东西咬住她,撕成两半。
感觉到大蟒游动的速度渐渐减慢,预感到要到底。陆鸢鸢捏住鼻子,缓缓睁开眼。
水底的世界幽暗浑浊,数不清的水草在拉伸晃动,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幽闭感。
粗大的蛇腹在潭底一扫,荡起泥沙。陆鸢鸢挥手扬开沙子,将灵力聚集在眼部,可以看见这个水潭底部较为平坦,沉着深黑的淤泥与被水流磨得平滑的乱石。乱石里堆砌着森森白骨,也有许多妖怪动物被吃剩下的、泡浮肿的尸体。
就在石缝中,生长着几簇散发着幽暗荧光的、如昙花一样的植物,正随着水流摆动。
从白骨里盛放出来的蚀骨花。
同时,也是【蚀骨】此毒名字的来源,和唯一的解药。
上辈子,陆鸢鸢被大蟒从肩缠到了腿,手臂被紧紧勒在身旁,想动也动不了。者对此的落水前,她提早将双臂置于脑后,仍能活动的双手。
缺氧的窒闷开始涌上头,陆鸢鸢忍住不适,竭力缩紧腹部,往前探身,伸长手臂,去抠石缝,终于够到了那些花。
储物戒的光芒闪了闪,纳入了一朵蚀骨花。余下的花被她决然尽根拔起,搓揉,撕烂。
一松开手,花瓣碎片便被潭底暗流涤荡向四面八方,仿佛墨水被海水稀释,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了。
蚀骨花被拔起时,惊动了底下的生灵。只见白骨和石头中间探出了几颗小小的蛇头,尖窄的蛇头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眼,鳞片通红,蛇体比普通蛇类细长一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陆鸢鸢腰肢被卷住,倒悬在水中与它们对视,握紧了从泥沙里拾起的一枚薄而锐利的骨片,
就是它们了。
在这个副本里,真正携带催情毒液的,从来都不是大蟒,而是潭底的这些红色小蛇。它们平常都躲藏在石头缝里,养出蚀骨花的东西也养大了它们。
她不能忤逆《魅仙缘》的原著,从她被拖进水底,到段阑生为了救她而下水、被小蛇咬伤、中蚀骨情毒,最后到她对段阑生下手……都是硬性要求,她不还原情节就会死亡。
她该如何在条条框框的限制找出生路,如何阳奉阴违,将加害者和受害人的角色对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钻漏洞。
没错,漏洞。
原著确实写了段阑生被蛇咬伤,但却没写她这个炮灰状况如何。
当她和段阑生落入同样自顾不暇的困境里,并且,她的情况比他更严重,她才能成为那个完美的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或与他互相纾解的合谋者。
这事儿靠装,是装不过去的。凭蜀山的岐黄之术,只要事后一检查,就会发现猫腻。
为求万无一失,只有假戏真做,先陷自己于不义。
万般复杂心绪,淬成决然。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割破了掌心。
鲜血瞬间从狭长的伤口中涌出,如丝雾在水里散开,让一条条小红蛇炸了锅。它们张开蛇口,如利箭一样窜出,蛇齿隔着衣裳,深深地扎入她的虎口、手臂与小腿。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缠着自己的大蟒猛地摆动起身体,尾巴搅起强力的漩涡,来不及游开的小红蛇瞬间都被残酷地拍扁。它卷着她往上游去,绞得她身体更紧,骨头都好像要咯吱咯吱地蹦出来,疼痛终于令她锁不住唇间的空气,喷出咕噜噜的气泡。
无边昏幽的水底世界,突然亮起了光芒。那束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快,像流星在黑夜中相撞。
大蟒似乎被闯入自己地盘的人激怒了,也意识到了带着她不好打架,蓦然松开了她。陆鸢鸢眼前发黑,她用尽全力地往上划水,但肺部疼痛得好像有砂纸在刮,身体不自觉在下沉。
她看不见上方是什么情形,也听不见声音,却见到大片血雾在头顶散开。
隐隐约约地,有个黑影正用尽全力地拨水,向她游来。
“哗啦——”
潭水上漂浮着厚重的血液,空气争前恐后地灌入鼻腔,紧缩的肺部舒张。陆鸢鸢蜷缩成一团,感觉到自己被横抱上了岸。
段阑生的喘息沉重而剧烈,将她平放在一处平地上,就开始压她的胸口,拍她的脸,捏住她的脸颊肉,捏得她很疼:“鸢鸢,醒一醒!”
水沿着他的下颌,滴到她眼皮上。陆鸢鸢被压得闷咳出了一口水,昏沉地撑开了眼皮,见她还有呼吸,段阑生仿佛才松了口气,稍稍冷静下来。
随即,他的视线转到别的地方。
陆鸢鸢闭着眼,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他拿了起来,袖子捋起。
“你……”看到她从手腕到小臂,分布着五六处小小圆形的蛇咬痕,段阑生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
往下看,不止是手臂,她的小腿也被咬了,裤子上有一对血洞。
陆鸢鸢慢慢地睁目。
段阑生全身皆湿,苍白的脸畔湿漉漉地闪烁着水珠的微光,僵硬地望着这数个血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慢慢转得凝重。
在这时,他身畔的人闷闷地哼了一声,是他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不仅哼叫,她另一条手臂已经开始缠了上来。
段阑生的手蓦地收紧,但下一秒,他就将她的手扒了下去,稳住呼吸,道:“别害怕,你中了蛇毒,解药就在那些蛇生活的地方,就在这片水潭下,你等我。”
说罢,他仿佛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迅速地大步离去。陆鸢鸢在听见水声后,才翻过身,看向了深潭的方向。
段阑生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她看到,他的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咬痕——和前世的位置一样。
而她预估到了,他看见她动也动不了,一定会冒险下水去找解药。她绝不让他如愿。
陆鸢鸢深深地呼吸,却觉得气息越来越灼热。明明刚刚才从冷水里出来,
却仿佛有股痒痒的灼热的气息在骨头里窜动,一时像蚂蚁爬动,一时又像软刺搔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