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抬起手,琥珀手串顺着掌心滑到腕骨处。
“我可以跟你回去。”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地窖里回荡的风,“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梦安然应得很快,反正他说是说了,她能不能满足他就是另一回事。
这次过来看到他的居住条件,她是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得把他弄回国。
陆衡轻易看穿了梦安然的想法,但不甚在意,徐徐道出自己的要求:“第一,封锁我回国的所有消息,还有你这次飞A国的动线。包括你身边那些朋友,还有段竟遥,都不许知情。”
梦安然点头,“可以。”
“第二——”他的目光落在梦安然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红痕:“不准再见陆逸。”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梦安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一是怕他声誉影响她,二是怕陆逸伤害她。
两个条件,都是为了她。
“哦。”她随口应了一声,表情上摆明了没听进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陆衡眼眸微眯,绷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心里想的却是——
耍无赖的妹妹也好可爱……
“行了,你赶紧睡会儿。”梦安然动手抽掉他后背的靠枕,让他躺下,“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不需要。”陆衡面容冷硬,讨厌被当做残废照顾。
被子一扯,他侧过身,背对梦安然睡了。
梦安然无奈地撇撇嘴。
行吧,姑且忍你两天。
客厅里,柯奈扔捧着笔记本苦思冥想。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沙盘测试的结果仍然无法显露陆衡的病因。
“分析得怎么样了?”梦安然拿着托盘从房间出来,径直坐到了柯奈身旁。
柯奈眉心紧皱地摇摇头,将笔记本推到梦安然面前,“根据沙盘测试的结果来分析,他对陆家有着很深的怨恨,但是完全没体现出他嗜血症状的源头。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不会的。”梦安然说得很肯定,“既然他答应了配合治疗,就必定实话实说。”
陆衡那种高傲自大的人,也不屑说谎骗谁。
柯奈蹙眉沉思,抬手扶了扶金丝眼镜,“心理学上有一种病症叫做‘选择性失忆’,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个体有意识地忘记某些不愉快或创伤性的记忆,以减轻情感负担。”
如果陆衡没有隐瞒,那么他疾病的源头可能因为大脑受到过度刺激,被他选择性遗忘掉了。
“某种层面上说,选择性失忆对个体而言也算是一种好事。”柯奈叹息一声,扯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拿你来做例子,如果你不是PTSD患者,而是遗忘了那段创伤经历,起码这些年能够减少很多心理折磨。”
“可是……”梦安然垂眸斟酌了片刻,“万一他遗忘的片段,正巧是白郁金的软肋呢?你妹妹的仇、林律的仇、陆逸的仇,这些难道能遗忘掉吗?”
柯奈咬了咬后槽牙,他当然不愿意让妹妹以“自杀”的方式死得不明不白的。
但他作为梦安然的朋友,站在梦安然的角度去考虑,她大概不会愿意让陆衡回想起那些悲痛的过往。
“可以通过催眠疗法找到他内心深处被刻意封存的记忆,但是既然那件事能让他变成一个‘嗜血怪物’,必定对他刺激很大。你真的打算让他再想起来吗?”柯奈语重心长地问道,其实连他自己都有些于心不忍。
“对十岁时的他打击很大,可是三十三岁的陆衡,绝对有能力去面对。”梦安然淡淡道,后又觉得自己有点自说自话,“明天问问他的意见吧。”
“不用等明天了。”秦沐忽然开口,朝梦安然身后使了个眼色。
她回头,才发现陆衡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
“治。”他嗓音低沉略带沙哑,好像在粗粝的砂纸上磨过那般,“答应了你,不管是什么病症,都治。”
柯奈最先回过神来,拔开钢笔,又在本子上记录些什么,顺势道:“我会尽快制定一个循序渐进的治疗方案,这段时间陆大少你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减少精神消耗。”
“知道了。”陆衡缓步走向呆滞中的梦安然,右手缓缓抬起,却在半空凝成僵硬的弧度,指节因克制而微微泛白。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及她发丝的瞬间猛然蜷缩,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伤。
那双手曾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此刻却连一缕发丝都不敢惊动。
指腹悬在她发顶上方,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起伏而颤抖,仿佛在丈量一段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梦安然似乎读懂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直了直身子,发顶碰上他的大掌。
触到她发丝的刹那,他屏住了呼吸,力道轻得像是怕碰碎一场易醒的梦。
可指尖却贪恋地多停留了一秒,极轻地摩挲了一下,随即克制地收回,像是偷来了不该属于自己的温度。
二十三年,他第一次像个哥哥一样,摸了摸妹妹的头。
晨曦的光洒落大地,A国的雪终于停了。
一行四人迈出地下室,直升机降落在屠宰场的空地里。驾驶员仍是上次护送林仁诚回国的那位,见到陆衡是无比恭敬的态度。
比起保镖、员工,更像是死侍……应该说是,雇佣兵。
梦安然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在A国所拥有的势力,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深。
舷窗外是螺旋桨的轰鸣,机舱内却安静如鸡。
柯奈捧着他随身携带的《假面的告白》安静翻阅,陆衡靠在床边闭目养神,梦安然枕在秦沐肩头补觉,秦沐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翻着手机看京市的晨间新闻。
“牛肉粥味道不错。”陆衡冷不丁地轻声开口。
秦沐抬眼看过去,陆衡缓缓掀起眼睫睨着他:“勉强认可你的厨艺。”
秦沐弯起唇角:“为安小然学的,她喜欢吃。”
意思就是:你认不认可不重要,安小然喜欢就行了。
陆衡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又闭上了眼。
柯奈观察着陆衡的一举一动,正好看到了书里的一句话:“我因为不懂得爱的方法而误杀了所爱之人,就像那些蛮族的掠夺者。”
念出这段话时,他明显看到,陆衡的睫羽微微颤动。
旧港区废弃冷库的地下室里,潮湿的霉味掩盖不住那股刺鼻的药水味。
推开发霉的木门,生锈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天花板上的LED冷光灯投下惨白的光线,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停尸房般森冷。
墙面上的霉斑被人用手术帘草草遮住,帘子上还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
左侧的铁架床上绑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手腕处的静脉插着输液管,浑浊的黄色液体正一滴滴注入体内。
他的瞳孔已经扩散,嘴角挂着干涸的白沫,胸膛微弱起伏着。
床尾贴着的病历卡上,“7号实验体”几个字被反复描黑。
正中央的老式实验台上散落着沾血的棉球,几支用过的注射器随意插在泡沫板上。贴着“丙羟麻黄碱”标签的棕色药瓶倒在一旁,瓶口还挂着半凝固的暗红色液体。
最骇人的是右侧那面“成果墙”——密密麻麻钉着上百张照片。每张都是不同人在抽搐、呕吐或癫狂状态的瞬间特写。
白郁金就站在角落里,将调试好的药剂装进安瓿瓶。
“算算时间,陆逸的抗药性再强,也该出现反应了吧?”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回响。
“快了,48小时内会发作的。”沙哑的嗓音自黑暗中传出,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男人削弱的脸庞渐渐显露在光影下。
面容竟与陆衡有七分相像!
白郁金扬起红唇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扭头看向对方,“很快,我就会有两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了。”
京市,锐铭集团顶楼。
为了瞒下陆衡回国的消息,梦安然今天特意命令全公司放假,连保安都不许回来值班。
专用电梯直接从顶楼到了地下停车场,准备好的商务车都是5A安全级别的,从外面完全无法看见里面景象。
“这辆车是为你准备,司机可信,车子安全系数高,你有出行需求联系司机就好。”梦安然把司机的电话号码发到陆衡微信上,又说:“你不想让段竟遥知道你回来了,去梨华苑住。陆逸也在那里,我安排了十几个保镖,能确保你们的安全。”
“送我去金玉餐厅。”陆衡蓦地开口,比起梦安然的房子,他更喜欢回自己的地盘待着。
梦安然没有提出异议,透过后视镜对司机微微颔首,车子调转了方向,前往金玉餐厅。
“你的换洗衣物……”她才说了个话头,就被陆衡打断。
“我能自己安排。”陆衡不容置喙,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在京市生活这么多年,一件小事不至于毁掉我所有势力。”
梦安然抿了抿唇,看来是自己多虑了,陆衡的心理抗压能力比她想象中的更强,他的势力也比她想象中的更深。
所以……他突然跑到A国去,单纯是不想见她而已?
啧,又被摆了一道!
车子停在金玉餐厅后门,陆衡拦住了正要跟下车的梦安然:“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下一次心理治疗提前告诉我时间,让柯奈到茶室等我。”
梦安然无语了,果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陆总”。
“知道了,随你便吧。”
目送车子远去,陆衡转身进门,一道身影候在走廊拐角。
“陆总,欢迎回来。”项复躬身,待陆衡从自己跟前走过,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三少联系过我,我将您准备的资产转让证明交给他了。二少那边我昨晚去看过情况,他状态不是很好,意识不清醒,如果再次发病,镇静剂恐怕不起作用了。”
陆衡的脚步顿了顿,看来白郁全新调试的药剂快让蠢货弟弟熬不下去了。
“解药研发进展如何?”他沉声问道。
项复摇头:“一筹莫展。”
陆衡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这么大个研究团队,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他的声调如平常冷淡,可项复能听出来,他有些生气了。
白郁金一直秘密研发药剂控制陆逸,陆衡便一直研发能让陆逸摆脱控制的解药。
可惜这么多年来,陆逸病得越来越深,解药的研发却毫无头绪,只能用镇静剂稳住陆逸的病情。
哪怕稳如老狗的陆衡,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项复紧抿着唇,不敢作声,心知自己此刻开口说话不过是往陆衡枪口上撞。
陆衡冷哼一声,“一群废物。”
夜色笼罩城市,温度骤降十里寒霜。
寒风把路灯的光冻成淡黄色冰凌,行道树的枯枝在玻璃上划出狰狞的投影。
铃声撕破夜的宁静,来电显示上跳跃着“邓何”二字,象征灾难的来临。
“大小姐,陆二少的情况恶化了!”
梦安然心脏一紧,拍了拍驾驶座椅背:“开快点。”
京市的雪,还没停。
车子驶入梨华苑,梦安然顾不得脱下外套就冲进卧室。
床上的陆逸正剧烈抽搐着,青筋暴起的脖颈上布满冷汗,嘴角不断溢出带血的泡沫。
他的十指深深抠进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什么时候开始的?”梦安然迅速拆开针包,指尖捻起银针。
“二十分钟前。”邓何递来消毒棉,“给他打过镇静剂,可是不起作用。”
银针刺入穴位,陆逸的抽搐却丝毫没有减轻。
他的瞳孔扩散,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在看着某个不存在的人。
“没用的。”陆衡缓步走入,检查了一下陆逸的生命体征,“白郁金的药剂会破坏神经递质平衡,针灸只能缓解表象。他这些年一直被注射药物,现在突然断了药,反倒出现戒断反应了。”
梦安然的手微微发抖,她看着陆逸痛苦扭曲的面容,恍惚间会想起儿时他发病时将她锁在房间的场景。
那时的他,是否也像现在这般痛苦煎熬,却宁愿自己承受着也不愿伤到她。
“总有办法的。”她声音不受控地颤抖,突然转身往外走,“我给师父打电话,请他过来。”
电话轻易打通了,赵老听完描述,隐隐眉心发紧,只问了一句:“安然,你忘了陆逸曾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梦安然瞳孔一颤,“我记得。记得自己身上每一道疤痕的出处,也记起了童年在那座冰冷房子里少有的关怀。”
赵老暗暗叹息一声,“既然你决定好了,师父愿意走这一趟,替他瞧瞧。”
“谢谢师父。”梦安然感激又郑重地道谢。
雅堂的路程稍微有点远,赵慈筝直接借了邻居的车。父老乡亲这些年受他不少关照,都很乐意帮忙,一听说他要出诊,立刻驱车将他送进了市区。
梦安然则是暂时用针灸稳住陆逸,哪怕仅仅是缓解表象,也总好过让他一直这么抽搐不止。
赵老踏入房间时,陆逸的抽搐已经稍稍平缓,但瞳孔依然涣散,呼吸急促得如同濒死的困兽。
老人枯瘦的手指搭上陆逸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
他翻开陆逸的眼皮,又检查了舌苔,最后目光落在陆逸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针眼上——那些新旧交替的痕迹,像是一条扭曲的时间线。
他最终沉重地摇头:“毒已入髓,非药石可医。”
“连您也没有办法吗?”梦安然的声音发颤。
“他常年用药,对毒素形成了依赖性。现在突然断药,身体反而承受不了。”赵老摇头轻叹,自己并非神仙,现阶段再厉害的医术也帮不了陆逸多少了。
梦安然攥紧了手中的银针,“师父,总有办法缓解他现在的状况吧?起码……先稳定住,我们再想办法。”
赵老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几粒乌黑的药丸,碾碎后混入温水。
“先服下这个,能暂时抑制戒断反应。”他示意邓何扶起陆逸,将药汁缓缓灌入,“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必须拿到毒药的原始配方。”
“可是,白郁金不可能将配方给我们,就算我们偷来了,也需要很长时间去做解药的研发。”秦沐神色沉重。
“未必。”赵老突然看向梦安然,“你还记得《青囊经》里记载的‘以毒攻毒’吗?”
梦安然瞳孔微缩,“您是说……”
“既然戒断反应是因为突然停药引起的,那么……”赵老意味深长地看向陆衡,“如果能找到相同成分的药剂,逐步减少剂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房间内骤然安静。
陆衡站在窗前,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尽头。他听着众人的讨论,突然将烟头摁灭在窗台上:“我去拿配方。”
“你疯了?”梦安然猛地扭头瞪过去,“白郁金的实验室现在就是龙潭虎穴!”
“傻妹妹,只要钱到位,危险的事情自会有人替我去做。”陆衡棱角分明的脸上绷不出一丝表情,眼神里却莫名流露出几分哀伤,被梦安然迅速捕捉到了。
她不容置喙道:“不行!白郁金又不是蠢,哪儿有那么容易让你取到配方?想进入她的实验室,接触到配方,只有一个办法——以身入局。”
她知道陆衡想到的也是这唯一的办法,所以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同意。
陆衡眸色渐冷:“你也管得上我的行程了?”
梦安然毫不退让地瞪着他:“你要是敢去,我就敢把你地下室炸了。”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守在外面的张韬突然抱着个不锈钢的盒子冲了进来。
“大小姐,您快看看这个!”
梦安然转过头来,他忙不迭地打开了盒子,泡沫棉里卡着两支安瓿瓶。
绿色的液体透过澄澈的玻璃,在灯光下泛起诡异的色彩。
“有人用无人机送来的,已经在追踪无人机的返航路线了。”
梦安然眉心紧皱,其他人也围了过去,盯着那两小瓶药剂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动手取出来。
不明来路的东西太过危险,他们无法确认这到底是能缓解陆逸病症的解药,还是让他一命呜呼的毒药。
“你猜为什么会有两瓶。”陆衡冷不丁地开口。
梦安然瞳孔猛然一颤,随即眉心皱得发疼,“这是让我们试药……”
空气犹如凝固了一般,沉重的气氛萦绕在房中。
忽然,手机铃声犹如尖刀划破冰面,在沉默的空间中毫不停歇,莫名透出几分诡异。
“安然,是你的电话。”秦沐循着声音,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递了过去。
一串未知号码,梦安然扫过号码,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串数字。
犹豫片刻后,她在众人凝重的目光下,接通电话,点开了免提。
“喂。”她声音淡淡,藏满了谨慎。
“安然,好久不见了。”
白郁金掺着笑的声音穿过听筒的瞬间,众人汗毛直立。梦安然呼吸陡然加快,努力稳住心神问道:“白女士,有何贵干?”
“没猜错的话,陆逸应该已经发病了吧?”白郁金直入正题,“这里有两瓶药剂,只要注入他体内,他就会停止抽搐恢复平稳。”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我才无所谓你信不信我。”白郁金突然癫狂地笑了几声,嗓音如毒蛇吐信般可怕:“我要你亲手把药剂注射进陆逸的身体。除非,你想看着他死。”
电话“嘟”地一声断线,房间内一片死寂。
他们这才明白,一切都在白郁金的计划之中。包括他们想拿到药剂,通过减少剂量的方式让陆逸逐步摆脱药物控制,都被白郁金提前预判了。
她主动将药剂送上门,像是胜券在握地昭告众人——就算你们得到了药剂,也救不了陆逸,只能一步步亲手将他推向深渊。
众人将目光落在梦安然身上,她却又扭头看向了陆衡:“你亲弟弟,你来决定。”
陆衡推卸责任:“他的命不是归你管了吗?”
梦安然:“……”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管。
梦安然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两支绿色的安瓿瓶。她抬起头,目光在陆衡和赵老之间逡巡:“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想要打破这场噩梦,就得面对制造噩梦的恶魔。
“你有什么打算?”秦沐发问,无论安小然如何计划,他都必定支持。
“还记得我几年前投资过漓海集团旗下的海阳生物科技研究所吗?”梦安然扬起眉梢,心里有了打算,“投资这么多年,终于派上用场了。”
秦沐瞬间明白她的想法:“你打算利用研究所的仪器给陆逸做个基因检测,试试看能不能分析出他体内的毒素?”
“希望有用吧,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转向陆衡,“你带一支药剂去你的研究院,尽快分析出成分。”
既然白郁金主动将药剂送上门了,他们可得好好利用起来,说不定能够分析出药剂配方,解药就有希望了。
陆衡挑眉:“你倒是会安排。”
梦安然懒得浪费口舌跟他争论,扭头看向赵慈筝时,放缓了语气:“师父,现在天色太晚了,我先送您去砚都酒店将就一夜,明天再送您回雅堂。”
“回什么回!”赵慈筝大手一挥,没好气地瞪着她,“我就在这待着!陆逸再发作,凭你那半吊子的医术,能应付得来吗?!”
梦安然眸光微颤,唇边抿出感激的笑意,“谢谢师父。”
赵慈筝傲娇地甩了甩宽大的袖袍,冷哼一声,“你当年要是一直跟我学医,现在都能出师了!”
这话是说给陆衡听的,梦安然在医学方面很有天赋,如果当年不是被逼着离开雅堂,一定不会止步于此。
赵慈筝一辈子也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结果还只是个半吊子,对陆衡哪能不怨气深重?
“师父,这些话之后再说吧。”梦安然轻抚着赵老的肩,宽慰道。随后给陆衡使了个眼色,后者秒懂,取了支药剂大步流星出门去了。
赵慈筝不满地别了梦安然一眼:“你倒是还护上了。”
“哪有,我是怕您气坏身子了。”
“你倒是会卖乖!”赵慈筝拿徒弟没办法,一气之下气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留在这看着陆逸。”
“辛苦师父。”梦安然扭头看向秦沐,又道:“你在这陪师父吧,张韬跟我去海阳生物。”
“好。”秦沐没有异议,他知道安小然此刻最不放心的就是赵慈筝的安全,让他留在这看着是怕陆逸突然发狂伤人。
梦安然抿唇笑了笑,她就知道秦沐永远能明白她的意思。
长针扎入陆逸手臂,抽了一管血后,梦安然将血液放进冷藏箱。
余下的那支药剂则是留在了赵老手里,如果陆逸再次出现抽搐反应,必要时候用了再说。
夜色如墨,两辆车分别驶向不同方向。
路上,梦安然才给宋诩打了电话。
“安大小姐,你打电话之前不先看看时间的吗?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电话一接通,那头传来宋诩疲惫且幽怨的声音。
梦安然扫了眼车上液晶屏的时间——零点三十二分。
“那咋了?”她不以为意,丝毫没有打扰他人美好夜晚的愧疚感,“没猜错的话你还在公司加班呢吧?”
宋诩:“……说吧,什么事。”
“借个海阳生物的通行证。”
“你这位大股东要什么通行证?明天直接过去就好了啊。”
“现在。”
宋诩上了一天班是真的累了,听到梦安然的请求更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晚上你是真闲。检测什么?”
“血液基因。”
“行,10号研究室里还有人在,我让人给你开侧门。”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梦安然挑眉,似乎没预料到宋诩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宋诩闲庭自若地将手里文件翻过一页,悠悠道:“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是种危险。”
名利场上,最忌讳盘根问底。
“谢了。”梦安然先掐了线。
张韬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内心不安地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抱着冷藏箱的梦安然,神色凝重:“大小姐,如果这是白郁金的陷阱……”
“那我们就跳进去看看。”梦安然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想要陆逸死,就不会大费周章送药来。”
海阳生物研究所灯火通明。周教授早已等在侧门,见到梦安然立刻迎上来:“宋总都安排好了,基因测序仪已经预热完毕。”
实验室内,精密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梦安然和张韬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免得不小心碰到仪器影响结果。
“能检测出基因异常吗?”梦安然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
“需要时间。”周教授调整着参数,突然,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变得惊诧:“这……这基因序列太不正常了!本体是否被注入过违禁药物?”
梦安然迟疑片刻,点头,“是,身体出现了白化现象。”
周教授皱着眉头神色复杂,“一般药物不会引起基因突变,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对本体造成了无法逆转的创伤。”
与此同时,陆衡的研究室内,分析结果也令人震惊。
视频通话中,他的研究员指着分子结构图:“从成分上分析,这是一种神经药物,会摧毁人的自主意识。而且里面添加了大量的违禁化学药剂,会对人体造成极大伤害。”
“说人话。”陆衡冷冷地睨过去一眼。
研究员浑身战栗,简洁明了道:“这不是用于治疗精神疾病的,而是试图更改人的意识,如果配合催眠,可能会对人的神经造成更大的损伤。就像……陆二少发病的时候。”
梦安然浑身汗毛直立,她不敢去往深了想白郁金究竟想达成多邪恶的目的。
“还记得你在波谷艺博馆地下室里找到的那份文件吗?”陆衡冷不丁地开口,眸色越发深沉,“白郁金的‘白鸽计划’,从没停止过。”
第305章 舍得跟我回雅堂?
“她到底想做什么?”梦安然焦躁地抓了抓长发,每每回想起那张写着“白鸽计划”实验体的名单便感觉头皮发麻。
白郁金耗费这么多人力财力研发神经药物,总不能是为了做出一批可以给她端茶倒水的傀儡那么简单吧?
一定,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安总不必太过担忧。”周教授突然开口,缓慢的语调令人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人类大脑的构成是复杂的,自主意识也是强大的。现在最重要的,其实是药剂中的违禁成分对人体造成的损伤,还有血液中残留的毒素。”
视频通话里,研究员也认可地点点头:“不管白郁金到底想做什么,通过神经药物将人类改造成唯命是从的傀儡的计划,从根本上说不太现实。”
梦安然脑袋里的蜂鸣声渐渐散去,桃花眼中恢复了丝丝光亮,“所以,只要分析出药剂配方,调试出解药,陆逸是可以恢复的对吗?”
“按理而言基因突变无法逆转,但是药剂中与他身体发生对抗的成分能够被清除。”
也就是说,他可以做回正常人,只是白化现象无法逆转了。
“好。”梦安然猛地松了一口气,垂眸深思着什么。
陆衡瞧见她为陆逸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隐隐发酸,“梦安然。”
“嗯?”少有会听见别人喊她全名,梦安然抬头,隔着屏幕对上了陆衡那双幽深、严肃的眼睛。
那双眸子,似乎无时无刻都能轻易将她看穿。
陆衡不容置喙地命令道:“回去睡觉,不听话的话,我解决梦家也是轻轻松松。”
梦安然瞳孔微颤,不是畏惧于他的威胁,而是讶异自己的想法似乎又在顷刻之间被他摸透了。
“可是……”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被陆衡冷声打断:“没有可是,其他事我会安排。回去睡觉,别让我说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