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梦安然纤细的手抚上陆逸额头。
他的体温已经升高了不少,刚才可真是连她都吓了一跳,体温低到跟冰块一样,基本上是要撒手人寰了。
收针之后,她正准备出去喝口茶歇一歇。
床上的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意识模糊地轻喃:“妹妹……”
梦安然的脚步顿在原地,迟疑片刻后,还是重新坐下了。
她这才注意到陆逸满头银丝上,沾染了些血液,此刻已经干涸了,凝固在上面,像是落在雪地中的红梅。
她取了张湿巾,轻轻擦拭掉了血迹。
细想起来,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陆逸。
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白郁金和陆忠一年见不到几次人,陆衡又总是忙着工作,唯有陆逸喜欢逗她玩……准确些说,是玩她。
各种恶作剧层出不穷,所以她一直都很讨厌这个二哥。
可是反过来看,似乎那栋冰冷的房子里,也只有陆逸会搭理她,时不时拿着不知从哪儿淘的头饰扔过来,说是捡回来的烂玩具。
谁出门能捡到几十万一个的发箍啊?
偶尔会有限量版的包包,说是他女朋友不喜欢,当垃圾送她了。
送小女友儿童背包?难怪会不喜欢。
“真是烂透了……”梦安然盯着床上连呼吸都清浅得似乎不存在的人,咬着牙关暗骂一声。
秦沐推门进来,就看见陆逸搭在床沿的手,正无意识地捏紧梦安然的手腕。
而她丝毫不挣扎,似乎感觉不到痛。
他疾步过去,拉开了陆逸的手,看到她手腕被捏出一圈红印,不由得心脏一紧,“你是傻吗?不知道疼?”
梦安然眼底闪过几分茫然,似乎才注意到自己手腕肿起来了一块。她苦笑道:“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如果这都需要大惊小怪的话,哪里对得起她五岁那年断的那根肋骨。
秦沐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痕,眉头紧锁,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转身去取医药箱,动作利落地翻出药膏和棉签,一言不发地替她上药。
冰凉的药膏贴上手腕,梦安然的神经下意识缩紧。
“真的没事,过一会儿就消了。”她一如既往地不喜欢上药,尤其是在手腕上,容易蹭到别的地方。
“涂上。”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梦安然不再抗拒,任由秦沐倒腾,目光重新落回陆逸苍白的脸上。
他的呼吸微弱,眉头却微微蹙起,像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他……会没事吧?”她轻声问,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秦沐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有你在,他会挺过来的。”
毕竟,梦安然是陆逸心底唯一的光,也是最大的挂念。
尽管陆逸病倒得令人猝不及防,但依旧无法影响梦安然前往A国找陆衡的计划。
当晚回到江畔九号的小居,柯奈来为梦安然做诊断的时候,她就提出让柯奈一起前往A国。
陆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带个心理医生说不定能趁此机会给陆衡也做个心理辅导,劝他回国。
而说服柯奈同去的理由是,陆衡早就知晓白郁金的一切见不得光的行为,而且以前也负责过陆氏制药,说不定会有新的关于柯灵的线索。
“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柯奈抿了口洋酒,目光中充满了坚定:“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梦安然掏出手机,准备联系直升机的驾驶员,“明天早上七点就出发,在锐铭集团楼顶集合。”
A国,某处地下工厂。
昏暗的实验室里,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弥漫在空气中。
白郁金站在实验台前,两指捻着一支盛着碧绿色药剂的试管,目光逐渐病态。
“真遗憾啊,陆逸……”她喃喃自语,“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却也是最失败的实验品。”
这么多年,她用尽手段,药物、催眠、电击,试图彻底控制陆逸。可他的意志就像一堵无法摧毁的墙,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不过没关系,新的药剂已经完成了,这一次他会彻底成为她的傀儡。
永远纯洁、忠诚,只效忠于她的“白鸽”。
私人飞机越入A国领空。
机舱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块厚重的毛毯覆盖着整个天际。
梦安然透过结着薄霜的舷窗,看见机翼边缘凝结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预计三十分钟后降落。”秦沐放下卫星电话,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机舱内短暂停留,“机场刚完成除冰作业,但跑道可能还有黑冰。”
梦安然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上的冰花。
那些晶莹的纹路让她想起陆衡书房里那扇永远蒙着水雾的玻璃——他总喜欢在冬天把暖气开到最大,却执意留着那扇窗不开。
柯奈坐在对面,裹紧了羊绒围巾,膝盖上摊开着陆衡的病症笔记——这是梦安然整理给他的。
钢笔在纸页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根据调查,陆衡每个月都会消失三到五天。”他推了推眼镜,“而且有私人飞机前往A国的使用记录,就是他现在的藏身地?”
“他需要那个地方。”梦安然终于转过头,声音很轻,“就像野兽需要巢穴。”
飞机开始下降,突如其来的气流让机身剧烈颠簸。
安全带深深勒进肩膀,梦安然却只是更用力地抵住舷窗,仿佛要透过漫天风雪看清什么。
梦安然没去过那个地方,为了避免飞机无处降落,他们选择了在最近的机场降落后,该换其他交通工具前往。
租来的越野车越野车的轮胎碾过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寒风卷着冰粒拍打车窗,时不时传来树枝不堪重负断裂的脆响。
“还有两公里。”秦沐盯着GPS,眉头紧锁。
窗外,成片的枯树在风中摇晃,枝干扭曲如垂死者的手指。
梦安然摇下车窗,凛冽的空气立刻灌进来,带着铁锈和冻土的气息。
远处,一群乌鸦正在啄食雪地里冻僵的什么动物,黑羽上沾着猩红的碎屑。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是血的味道。
“到了。”她声音了无生机,孤寂地吐出这两个字。
第298章 满意你看到的吗?
一座灰黑色的建筑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锈蚀的铁丝网围栏上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但锁链早已被人剪断,无力地垂在两侧。
三人下车时,靴子立刻陷入半尺深的积雪。
梦安然呼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出细小的冰晶,她抬头看向建筑外墙。
那些夏季里狰狞的血迹,此刻被冰雪覆盖,只留下几道可疑的暗红色冰溜子,像凝固的血泪挂在窗沿。
正门的铁链上挂着把崭新的密码锁。
“他果然在。”秦沐检查了下锁具,“要强行破开吗?”
梦安然摇摇头,摘下手套对着锁芯呵了口热气。白雾中,她输入了四个数字——她的生日。
锁扣应声而开。
柯奈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没说。
三人沿着昏暗的走廊前进,秦沐环顾四周,废弃的屠宰设备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地面却有新鲜的脚印。
柯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镜头上的红点显示它仍在运作。
“他在地下室。”梦安然径直走向深处的楼梯,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她太了解陆衡了,所以来之前特意找过项复,只问了一个问题——屠宰场的地下室从哪里下去。
通往地下室的木阶梯吱呀作响,墙上的壁灯映出三人的身影犹如黑夜中行走的怪兽。
地下室的铁门上布满了抓痕,像是有什么野兽曾在此疯狂挣扎。
门缝里渗出微弱的光线,混合着生肉与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梦安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人瞬间窒息。
摇曳的烛光中,陆衡坐在长桌尽头,面前的银盘里盛着一块带血的牛扒。
他手中的餐刀精准地划开肌理,血珠顺着刀尖滴落,像一场微型献祭。
“妹妹总是不听话,说了不要再见。”陆衡突然抬眼,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梦安然冻得通红的耳尖上,“你不仅来了,还挑在最冷的时候。”
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死水。
桌上放着他从不离身的琥珀手串,在血色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柯奈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陆衡对生血的渴望,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这是一个新的人性标本!
陆衡却无暇理会其他人,目光始终落在梦安然身上:“妹妹,满意你看到的吗?如你所见,我是个怪物。”
梦安然径直走向桌前,在陆衡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一把抓起那串琥珀。
陆衡的表情僵在脸上,漆黑的眸子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放下。”
“可以。”梦安然握紧手串,直视他的眼睛,“配合柯奈的治疗,我就还给你。”
空气瞬间凝固。
烛火剧烈摇晃起来,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一滴血从陆衡未擦净的嘴角滑落,在死寂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陆衡缓缓放下餐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盯着梦安然,忽然笑了:“你知道这手串是怎么来的吗?”
他的血珀手串不同于秦沐送给梦安然的那条,她的那条是天然琥珀,而这条只是普通的工艺品。
于他而言,却又并不普通。
很多人不理解像陆衡这般位高权重的人,为什么会贴身戴着一串不值钱的工艺制品。
虽是好看,但不值钱的物件会显得整个人都掉价了。
但是唯有陆衡明白它的价值,梦安然也知情——这是用她的血做成的,真正意义上的“血珀”。
“你十岁那年,陆逸发病把你推下楼梯,你浑身是血地躺在医院。”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扭曲的温柔,“我收集了你的血,做成这串琥珀。”
一戴便是二十几年,从不离身。
梦安然走向火炉,融化的血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进袖扣,像一条冰冷的蛇。
“最后一次机会,”她的睫毛上还凝着冰霜,“治疗,或者我把它扔进火里。”
火炉突然爆出个火星,映得那些琥珀里的血滴像活过来般颤动。
陆衡的餐刀深深扎进牛排,血水溅在他雪白的衬衫上,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梅。
秦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在这个处处都有可能激发陆衡暴戾因子的地方,他不敢保证陆衡会不会突然发狂伤到梦安然。
他暗暗地朝梦安然的方向靠近几步,确保发生危险的时候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将她护在怀里。
陆衡的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了冷漠:“说完了?把手串还我。”
梦安然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陆衡,我欠你一句‘谢谢’,还有一句‘对不起’。”
陆衡冷笑,却莫名泛着苦涩,“当年我教你的,看来你没记住。”
大小姐永远仰着高贵的头颅,不向任何人低头服软。有资格对不起所有人,也值得所有人的付出。
很偏颇的理论,却是陆衡心里梦安然该有的样子——她永远是他心底那个值得一切美好事物的独特存在。
梦安然咬紧牙关,却克制不住鼻子发酸,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我不会低头,我还是那么讨厌你。讨厌你自以为是,讨厌你自作主张,讨厌你自高自大,也讨厌你现在自暴自弃。”
陆衡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眸色骤然阴沉,冷着脸道:“谁允许你哭了?比小时候更软弱了。”
尽管他故意装得冷硬,但声音里轻微的颤抖和无措仍然被捕捉到了。
秦沐放松下来,他不相信这样的陆衡会伤害安小然。
“大哥……”一滴泪自梦安然眼角滑落,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陆衡,摇曳的烛火映在她眼中犹如飘摇的花朵,“跟我回去好不好?”
陆衡瞳孔猛然一颤,忽然气血上涌,他捂着胸口,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
“陆衡!”
第299章 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地下室的卧房里,银质烛台燃着雪白的蜡烛,昏黄的光线充盈了并不宽敞的空间。
梦安然将用过的银针扔进垃圾桶,疲惫地叹息一声。
也是没想到,昨天才替陆逸扎完,今天又替陆衡扎。这兄弟俩,没一个身体康健的。
“长时间思虑过重,情绪突然找到倾泻的出口,导致气血上涌罢了。”梦安然将陆衡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睡会儿,我去给你煮点热的。”
陆衡没有丝毫睡意,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出深邃的黑,“你煮的东西能吃?”
梦安然:……
秦沐忍俊不禁,“我去吧。”
“辛苦你了。”梦安然感激地看了秦沐一眼,对方宠溺地捏捏她的脸,没有丝毫抱怨。
只要是安小然认可的人,他就不会抱有敌意。安小然能喊陆衡一声“大哥”,他就把陆衡也当做自己大哥。
秦沐问了厨房的位置,出去了。
柯奈借机上前一步,手里捏着自己绝不离身的笔记本,“陆大少,愿意做个心理评估吗?”
陆衡没有回答柯奈的问题,目光一直盯着梦安然,似乎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会消失在眼前。
梦安然这才想起来介绍:“柯奈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心理医生。让他给你做个心理测试……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她语气里几乎带着恳求。
陆衡缓缓收回视线,扫了柯奈一眼,“好。”
梦安然将陆衡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又替他扯好被子,“那我去外面等,给你泡杯安神茶。”
“嗯。”陆衡痴痴地目送梦安然离开,眼神中还带着恍惚。
做梦也不敢想,梦安然会有用这么温柔的态度细心照顾他的一天。
以前的他,明明是令她惧怕的、厌恶的。
他是她心里冷血无情、视众生如蝼蚁的“神”。
柯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情感,适时地抛出一个信息:“安然的病好转了许多,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挂念你,也为此哭了几次。”
陆衡怔愣一下,意外地看向柯奈,似乎在用眼神向他确认这些话都是真的。
柯奈微微颔首表示肯定,又补充道:“据秦沐所说,安然已经不怕狗了。上周回梦家面对她弟弟养的萨摩耶,没有产生任何抵触反应。”
“是吗?”陆衡垂下眼眸,轻声喃喃道:“挺好,她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不会被噩梦困扰,不会漠视情感,她是个“正常人”了。
“你也可以。”柯奈淡淡道:“她希望你可以,她希望你以后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然她不会冒着风险飞过来找你。”
陆衡神色微怔,明显被柯奈说得有些动容。
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呢?
可是现在的梦安然已经不是当初会追在他身后跑的小女孩了。
她自信、强大,拥有打破一切阻碍的能力。
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柯奈精准地判断出他心里所想,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继续道:“再强大的人也有情感需求,她最近因为你和陆逸的事情,情绪状态很不稳定。她对你们有情感,也需要从你们身上得到反馈。否则……”
陆衡忽然抬眼看过去,“否则什么?”
柯奈道:“思虑过度,会像你现在一样,影响身体健康。”
陆衡抿了抿唇,低沉的嗓音绷出一丝冷:“不是要做心理测试吗?开始吧。”
门外,梦安然泡好了安神茶,坐在长桌前等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桃花眼四处游荡在昏暗的地下室里。
西欧风格的装潢,到处摆放着纯银制品。壁炉上整齐排列着各式各样的银质刀具,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寒光。
如此狭小隐蔽的空间,依旧很有陆衡的风格。
但是这里空气不流通,燃着炉火,又开着暖气,血液的腥臭味被无限放大。尽管有新风系统,待久了仍然令人有些缺氧。
原来他每个月都得小住几天的地方,并不舒适。他是尽力地将自己的弱点,藏在了深处。
就像这处地下室,阴暗、窒息、不见天日。
“还没结束?”
秦沐端着牛肉粥进门,看见梦安然自己在这坐着,就知道房间里还在进行心理评估。
他落座梦安然身侧,放下托盘,银碗里的粥因震动微微荡漾。
“这里除了牛肉没别的食材,简单煮了个粥。”他本来想煮得更健康些,让陆衡补充营养。
可惜巧夫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简单应付了。
“足够了。”梦安然主动拉过秦沐的手,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秦沐,有你真好。”
“你是现在才发现我的好?“秦沐刻意调侃,反握住她因暖气过热微微出汗的手,扯了张纸巾轻柔地擦拭着她掌心的湿粘。
梦安然没有正面回答秦沐的问题,而是扯到了几天前跟柳枝的谈话:“那天枝枝问我,有没有某种时刻会冲动地产生和你结婚的想法。”
“嗯?”秦沐蓦然抬头看她,讶异又好奇:“你是怎么回答的?”
“没有。”梦安然笑着吐出这两个字,换来秦沐幽怨的眼神,她又继续道:“想跟你结婚,是长时间的相处得出的结论,并非冲动而成。”
秦沐瞳孔一颤,目光瞬间柔和得如春日湖水,唇角上翘的弧度是再也压不住了。
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嗓音透亮而轻浅:“我知道,我一直都能确认你的心意。我等的是,那个让你觉得适合结婚的时机。”
梦安然抽回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有些融化了的糖果,拆开一颗放进嘴里,而后将另一颗递给他,“这糖还挺甜的。”
秦沐微怔,随后弯了弯唇角,倾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唇,舌尖灵活地掠夺了那丝水果糖的甜味。
“你嘴里这颗,是我喜欢的味道。”
第300章 我护不住你
房间里,陆衡已经完成了沙盘测试。柯奈看着笔记本上记录下的测试结果,眉心紧皱神色复杂。
结果显示,陆衡对陆家有着浓厚的厌恶感,却并未显示出他有心理疾病。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嗜血的症状?”柯奈合上笔记本,用最基础的方式去分析陆衡心底隐藏的秘密。
陆衡指腹一颗颗捻着手串上的琥珀,仔细回忆了许久,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安然出生后的第三天。”
他记得,是在妹妹被管家抱回陆家别墅的前一周,算算日子,就是妹妹出生后的第三天。
“在这之前身体没出现过任何异常吗?”
“没有。”
病因不明,这实在是太过蹊跷,柯奈怀疑陆衡隐瞒了某些重要细节。
然而事实是,陆衡既然答应了梦安然配合柯奈的测试,他就绝对如实作答。
别说柯奈了,当年他发现自己对血液有着反常的欲望时,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生病了。
本以为可能是陆家的压抑导致他心理扭曲,可是看柯奈此刻一言难尽的表情,似乎并非这么简单。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探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来。
陆衡和柯奈双双看了过去。看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陆衡原本冷硬的神情瞬间柔和几分。
暗中观察的妹妹好可爱……
见他们发现自己了,梦安然干脆推门进去,“这么久了还没测试完吗?粥和安神茶都快凉了。”
“好了。”柯奈起身,让出床边的椅子。梦安然端着托盘顺势坐了过去。
“先喝点粥。”她端起还冒着热气的牛肉粥,银碗传递而来的炙热让她指尖迅速泛红,但她神色并无半点异样。
陆衡注意到了,直接伸手接过碗,“我又不是残废了,用不着这样照顾。”
梦安然垂眸抿了抿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我走?”
陆衡拿着勺子的手忽地一抖,抬眸看过去,就见梦安然狡黠地盯着他笑。
“柯奈,出来喝杯茶吧。”秦沐站在房门口说道。柯奈见这兄妹俩气氛正好,便跟着秦沐出去了。
正好,他也得分析一下刚才对陆衡进行的沙盘测试,说不定自己遗漏了些什么。
不得不说陆家培养出来的孩子在仪态方面无可挑剔。
陆衡吃着滚烫的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优雅得仿佛这并非普通的牛肉粥,而是五星级酒店的鱼翅羹。
他小口小口吃着,神色一如往常的冷淡,好像没有任何思绪。梦安然就坐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着他吃。
直到碗里的粥见底,陆衡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梦安然适时地递上餐巾。
“陆逸最近没给你惹事吧?”他嗓音低沉冷淡,却藏不住对梦安然的关心。
提及陆逸,梦安然的情绪瞬间消沉,眼底的光蓦然消散,“他……”
陆衡眼眸微眯,“他怎么了?又发病伤到你了?”
“没有。”梦安然摇摇头,疲倦地叹息一声,如实告知:“他以为你在A国遇险,想要来找你,没想到中了白郁金的圈套,受了重伤。昨天又因为白郁金新研发的药剂毒性发作,吐血昏迷了。现在在梨华苑休养,还没恢复意识。”
陆衡咬紧了后槽牙,沉声骂了句:“蠢货。”
这么显而易见的坑都往里跳,这家伙是药吃多了,智商下降了。
“关心则乱。”梦安然垂着头低声道了句。
陆衡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在替他说话?”
“才没有。”梦安然否定得很快,端起安神茶递过去,“喝完睡会儿,天一亮就跟我回京市。”
陆衡接过安神茶,又重新放在了床头柜上,认真地盯着她:“陆逸为什么会在梨华苑?”
“明家酒会那天的狗,我猜不是陆逸放进来的,所以去找他了。发现他浑身是伤,躲在陆氏制药的地下室里,就将他带回来梨华苑疗伤。”梦安然说完,还嘴硬地解释了一句:“我可不是关心他,我是怕他哪天临死了还得拉我一起下地狱。不把他控制起来,谁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陆衡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他的妹妹好像真的变了。
比以前更自信强大,不再需要别人保护的同时,也更有人情味,能够反过来成为他人的护翼。
他终于端起了那杯安神茶,一饮而尽。
片刻的沉默后,淡淡启唇问道:“所以,你还恨我吗?”
梦安然正要去接杯子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挪开了视线,“不知道。我一直有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说。”
“当年为什么不让我留在雅堂学医,要将我带回到商界的漩涡中?”
尽管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在雅堂当个不问世事、两袖清风的医者,追名逐利的商界更适合她。
可她仍旧很不理解,当时的陆衡如果真的在乎她,为什么要用那么强硬的手段将她带走?
“生在陆家没有追求梦想的权利。”陆衡的声音沉重而威严,深邃的眼眸中泛起坚定的光,“尤其是你作为女孩,手里不握着权和利,始终逃不过被送去联姻的命运。”
他的眼神忽而一松,垂下了眼睫,“我护不住你。”
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摇曳,鸦羽落下一片阴影,遮盖他藏不住思绪的眼神。
空间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融化的白色蜡烛顺着银质烛台淌下,又在尚未滴落桌面时凝固在了烛台边缘,好似悬在屋檐的冰锥。
抽吸的声音划破宁静,梦安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某些压在心底多年的哀怨随着呼吸吐出体内。
她浅浅一笑,“你果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但我好像,不恨你了。
房门蓦地被敲响,秦沐推门而入,手里捏着震动不停的属于梦安然的手机。
“安小然,段竟遥打来的。”
梦安然接通了电话,抵在耳边的瞬间,听筒里劈头盖脸传出一句略带焦急的声音:“安然,你是不是找到我大哥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陆衡,陆衡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跟段竟遥对话。
梦安然尊重他的决定,对电话那头说道:“嗯,他在A国很安全,让你管理好集团,其他事之后再说。”
段竟遥也是个聪明人,迅速明白过来陆衡不愿与他交谈。
像陆衡那样一辈子都活在骄傲里的人,现在在京市里名誉尽毁,飞到A国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狼狈,都是情理之中。
他垂下眼眸嗯了一声,只要大哥处境安全就好,“帮我跟他说一声,集团的事务我会处理好的,让他多注意休息。”
“好。”梦安然应声,正准备挂断电话,陆衡突然向她比了个手势。她愣了一下,迅速读懂他的意思,转达给段竟遥:“他让你联系项复。”
“项复?”段竟遥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仔细思索一下,才想起来是陆衡以前的秘书,“我知道了。安然,麻烦你照顾好我大哥。”
“会的。”梦安然目光深长地落在陆衡脸上,“他也是我大哥。”
陆衡怔愣住了,随即垂眸弯了弯唇,似乎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她承认他这个哥哥。
电话挂断,梦安然放下手机,询问陆衡:“不打算跟我回京市吗?”
陆衡别开脸,躲开了她灼热的视线,“回去又如何?我帮不了你什么,还会让你分心。留在这里挺好的,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请了个员工顶替我CEO一职。”梦安然在陆衡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继续开口:“不把白郁金这个麻烦解决掉,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我需要你,陆逸也是。”
陆衡的唇瓣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