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安然鼻子有些发酸,她抬眸望向赵安:“让他进来,我见见。”
赵安怔了一下,看向赵慈筝,见他没多大反应,她便顺梦安然的意,去开门了。
雅堂赵老是举世闻名的神医,但也是圈内出了名的难请。
不少达官显贵上门求药,连雅堂的门都进不去。
本想着再如何高傲的人也是医者,总有一颗善心,只要自己坚持不懈上门拜访,总能打动赵老的。
连着来了三天,雅堂大门紧闭,周见以为今天也要无功而返了。
却在这时,里面传来了脚步声,木门“咯吱”一声拉开了一条缝。
是他第一天来时见过的那位姑娘。
周见喜出望外,连忙问道:“姑娘,赵老愿意见我了吗?”
赵安摇摇头,“堂主不见客,但少堂主请你进去。”
少堂主?
周见疑惑,只听说过雅堂赵慈筝的名号,从未听过还有什么少堂主。
不管怎么说,他也总算能进雅堂的大门了。
他拎着几袋礼品,跟随赵安进去。
许是因为赵慈筝以前是个道士。
雅堂内部不像医馆,更像道观。
四处修的古朴清冷,廊道是普通的石砖和木头,院里也尽是些随处可见的绿植。
周见很是不解,这么多达官权贵登门求药,赵老但凡乐意接待一二,都必定能生活得荣华富贵。
一代名医,生活在这种简陋的小地方,属实委屈了。
到了堂前,周见余光瞥见堂内坐着两个人,立马弯腰恭敬道:“赵老,我奶奶心脏病缠身多年,现在靠医院吊着水过日子,医生说她可能时日无多了。还请赵老……帮帮我奶奶!”
想到奶奶随时可能离自己远去,周见鼻子发酸,七尺男儿也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赵慈筝放下茶盏起身,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转身回房。
望着师父落寞的背影,梦安然心中酸涩,有心无力的滋味大概很不好受吧……
她看向堂前的周见。
他穿着一身最简单的衣服,头发没有刻意打理,卑躬屈膝的模样与前两日在摄影店遇见时判若两人。
“周见。”她轻声唤道。
听见清冷略微熟悉的女声,周见一怔,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平静如水的桃花眸。
“梦安然?怎么是你?”他吃惊。
刚问出口,忽地想起去年她举办生日宴,曝出来她是雅堂赵老小徒弟!
当时这身份公开后,还登过商业版的新闻呢!
赵安适时道:“安然小姐是堂主的徒弟,也是如今雅堂的少堂主。”
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更象征着梦安然将传承赵慈筝衣钵,未来会成为雅堂新的主人。
能得到赵老认可,想必梦安然医术定然不会差。
什么狗屁尊严在奶奶的性命面前分文不值,周见再次鞠躬,一字一顿道:“安小姐,前两天是我冒犯了,求你替我奶奶诊治吧!”
梦安然眸光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进来坐。”
简短的三个字让周见看见了希望,他小跑上台阶,进了堂屋,把手里拎着的礼品尽数放在桌上。
又退回到梦安然面前,礼貌道:“那天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来拜访赵老也不知送些什么好,我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些俗物……”
“停。”梦安然抬手打断他的话,指了指茶桌另一端,“坐吧。”
本以为梦安然对他印象不好,可能会借机刁难一番,可是见她态度淡然,周见心知是自己小心眼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空位落座,紧张的两手搓了搓裤腿,面对梦安然柔和的态度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梦安然没理会他拘谨试探的眼神,翻看了眼他带来的礼品。
周家是做珠宝生意的,带来了一箱现金,还有不少值钱的钻石翡翠。
连镇店之宝那枚镂空雕刻金扳指都带来了。
诚意可见一斑。
也是,比起周老太太的性命,这些钱财俗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师父喜欢的,她把东西一一装回了袋子里。
周见以为她对这些礼物不满意,连忙道:“安然小姐,我知道你见过许多奇珍异宝,这些东西可能入不了你的眼。只要你愿意帮我奶奶治疗,我愿意把我名下珠宝公司10%的股份都给你!”
梦安然抬眸看了他两秒,忽然笑了,“我要你股份干嘛?我像是缺钱的人?”
周见急了,“那你想要什么?哪怕掏空家底我都……”
“停!”梦安然再次抬手打断他的话,在他迷茫的目光下,她伸出手:“医院的检查报告带来了吗?”
周见恍惚了一瞬,“带了,放在车上,我这就去拿!”
他连忙跑出去了。
赵安端了杯新茶过来,恰巧听见了两人方才的对话。
“他提出的条件挺诱人啊,你不答应?”
“来了这里我就是医者,雅堂有雅堂的规矩。”
梦安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如果在谈判桌上,刚才的条件确实令她极为满意。
但在雅堂里不谈商业,也不会乱收诊费。
梦安然把里面的纸张全部抽出来,一张张看。
感受到旁边刺来的灼热的视线,她分过去一个眼神:“别盯着我,喝茶。”
“哦……”周见忙不迭收回视线,低头喝茶。
空气像凝滞了一般落针可闻。
不怕西医笑嘻嘻,就怕中医不讲话。
过了不久,周见忍不住问道:“安然小姐,你看我奶奶这情况……”
“我是没办法了。”梦安然把资料全部整理起来,看了他一眼,“但是我师父肯定有办法。你等着,我找他去。”
她说完,起身直奔楼上赵慈筝的房间。
做徒弟的,遇到麻烦肯定是找师父解决啦!
“师父!”
梦安然猛地推开书房门,吓得赵慈筝手忽然一抖,毛笔甩了出去,毁了整幅字。
他放下毛笔,幽怨地别了她一眼,“咋咋呼呼的干嘛呢?”
“师父,你快看看这份检查报告!”梦安然将报告递过去。
赵慈筝瞥了一眼,没接,“西医那些东西,我看不懂。”
“那我给你讲讲。”
梦安然照着报告一顿输出,把病人的症状及各项数据全部换成中医的术语转述给师父听。
赵慈筝摸了摸胡子,蹙眉沉思,半晌吐出一句:“治标不治本啊。”
“师父你有办法的吧?”梦安然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盯着他。
赵慈筝随口问了句:“你跟姓周的很熟?”
“不熟,没来往。”梦安然把报告往桌上一搁,理直气壮:“但是我得跟您学东西啊,这个病例我就不知道怎么解决,您要是愿意带着我,我又能积攒些经验了。”
赵慈筝听着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
虽然他老眼昏花,手不听使唤了,但是徒弟可以。
她十五岁就能精准摸脉,熟记人体所有穴位,背得出上千种药材的功效和忌讳。
他只需要在旁指导,一来能救下更多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二来能让徒弟多学点东西,慢慢继承他的衣钵。
“行,为师陪你走一趟市立医院。”
“好嘞!”
“先把你那身衣服换了!”赵慈筝盯着她身上剪裁得体的裙装,一看就价格不菲,“穿那么贵的衣服治病救人,别人见了还以为雅堂恶意敛财呢!”
“我这就去换!”梦安然抄起报告出门,“师父,我在楼下等你!”
她知道师父心里很在意没法再次行医救人的事。
没关系。
师父的手不稳,她就当师父的手。
师父的眼睛花了,她就当师父的眼睛。
师父的医术还能救很多很多人。
她要让师父知道,他虽然老了,但他能做的事情远不止于此。
梦安然跑得太快,周见还是懵的。
搞不清雅堂如今到底是谁做主。
正在他脑袋空空的时候,梦安然下楼了。
他急忙起身问道:“赵老怎么说?我奶奶有恢复的希望吗?”
“备车吧,师父答应了过去瞧瞧。”梦安然远远指向桌上那堆礼品,“我师父不喜欢俗物,把那些东西拎走,别让他老人家看见。”
周见欣喜若狂,不敢相信梦安然真的劝动了赵老,“好,我先去把车里暖气打开。”
梦安然回了自己房间,摘下了所有珠宝首饰,换上雅堂标配道袍。
看着身上质朴的棉麻道袍,她微微一笑。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再穿上这套衣服。
当她拎着药箱跟师父出门的时候,周见正站在车旁等候。
态度谦逊,毕恭毕敬。
周家在商场上地位不低,周见如今也渐渐接管家里产业,算是个小总了。
拿出这副态度对待赵老,看得出他很尊敬赵老,也看得出他很有孝心。
实话说,前两天周见在摄影店里说的那番话让梦安然听得不太舒服,显得很不尊重女性。
不过她向来很少对无关的人倾注感情,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
所以她仅仅对周见印象不太好,可也没多少情绪起伏,无感。
答应去给周老太太看诊,完全出于她现在医者的身份。
其次是希望能用这个病例缓解一下师父心底的失落。
市立医院。
周老太太输着液,周母坐在床边削苹果。
“唉,你们别白费力气了,我这身子自己清楚,熬不了多久了,何必费钱费力?”
周老太太靠坐在病床上,布满皱纹的眼睛不见生机。
活到这岁数她已经知足了,虽然没能喝到孙子的喜酒,可也看到他确实是领证娶媳妇了。
她已经没什么可图的了。
人有生老病死,谁都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她如今只希望自己走得体体面面,别给儿孙添太多麻烦。
周母眼眶红了,她低着头,哽咽着说道:“妈,您怎么能这么想呢?周见这孩子最舍不得您了,这两天都往雅堂跑,赵老肯定有办法的。他才刚结婚,还指望着您能亲眼看见重孙出生,给重孙起名字呢。”
温热的泪从周老太太眼角落下,渗入她脸上的沟壑中。
她又何尝舍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啊?
这孩子打小就孝顺,见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
上个月还说等他手里的项目做完,拿到奖金了,就带她出去旅游。
可惜她怕是熬不到那天了。
且不说心脏病让她时不时晕倒、气短。
人也确实是老了,使不上劲了,多少补品吃进去也没法重铸五脏六腑的老化啊!
周老太太握住儿媳妇的手,“我床头柜底下那一层有个木盒子,里头有一枚玉佩,是老头子当年送我的定情信物。我走了之后你把玉佩给见见,其它饰品你自己拿着。你嫁过来这么多年,我都没送过什么给你,委屈你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周母的眼泪彻底决堤,“你这不好好的嘛,医生都说你情况稳定了……”
“我自己身子骨怎么样还能不清楚吗?”周老太太眼眶盈满泪水,却是笑着的。
“奶奶,赵老来了!”周见兴奋地拉开病房门。
喜悦和着急让他脸色有些发红。
房内两人皆是一怔,看到周见身后跟着的那位身着道袍两袖清风的老者,震惊之情难以复加。
真的把赵慈筝老先生请来了?!
女孩穿着一身朴素棉麻材质的道袍,脚上是简单的布鞋,挎着个木箱子。
长发高高盘起,露出那张瓷白的小脸。
浑身上下不见一丝世俗气,好似古装剧里那些隐于山里清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跟那位商场上穿金戴银、雷厉风行的女企业家完全不沾边!
若不是听见周见的称呼,她们压根认不出这是梦安然!
梦安然走到床边,把医药箱放在了床头柜上。
周见很有眼力见地搬来两张椅子。
坐下后,梦安然观察了一下周老太太的脸色,又摸了脉,基本情况跟医院的检查报告一致。
她将脉象具体描述给师父听,又说了一下自己的分析。
赵慈筝也上手替周老太太把了脉,对徒弟的分析很是满意。
师徒俩一直在讨论些什么,周家三人懵逼地看着,谁也不敢开口打断。
半晌,赵慈筝对周老太太说:“你这身子需要慢慢调理。大城市世俗纷扰太多,容易让你思虑过重,不宜静养,最好搬到空气清新的地方休养。”
周见惊喜地问:“赵老,您的意思是我奶奶的病可以康复?”
梦安然接上话:“周老太太年岁已高,心力衰竭,难以完全康复。但是中药调理可以延缓进展,保持心情愉悦,精神好了,身体就好了。”
周见欣喜又激动。
他知道奶奶终有一天会离开他,但是他希望那一天来得迟些。
按照梦安然的意思,如果奶奶调理得好了,或许可以再陪他一年又一年!
周母激动地握住赵慈筝的手,“谢谢赵老愿意出山,改日必定携厚礼登门答谢!”
“用不着。”赵慈筝抽回手,表情很冷,“要不是我小徒弟死命求我,我才不乐意来呢!”
梦安然:“……”
傲娇的师父啊。
明明能救人就很高兴!
你说是我死命求你,那就是吧。
经赵老这么提醒,周母才想起来上一年报道过的,梦安然是赵老的小徒弟啊!
周母放光的眼神落在了梦安然身上,“安然小姐,谢谢您!您愿意的话,周家目前的几个项目可以分您一杯羹,或者珠宝公司的股份……”
“停!”梦安然汗颜,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怎么见到她就是各种项目啊股份啊。
她承认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但穿上这身道袍她就是个单纯的医者。
怎么总有人想贿赂她?
“在商言商,不在商就别言了。”她眉心微蹙,神情很是无奈。
“雅堂有雅堂的规矩,行医救人是本分,不可谋私。诊金和药钱会按标准收费,其它谢礼就不必了。”
周母见她很有原则,便讪讪应下了。
不管怎么说,梦安然确实帮了周家一个大忙。
不收礼,日后商场上周家可以用别的方式还这份人情。
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病房内的平衡。
几人回过头去,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探头进来,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像是来替周老太太做检查的。
“打扰了。”医生说道:“能否请赵老聊几句?”
梦安然瞬间明白过来。
应该是医院中医部的人收到消息,知道赵老来了医院,特意过来请教。
她望向赵慈筝,等待师父定夺。
既都是医师,又是对中医有赤诚之心的人,赵慈筝自然乐意过去指点一二。
眼见两人就要出门,周见突然拉住了梦安然的手腕。
她不解地回头看他。
周见连忙松了手,神色尴尬,“那个,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梦安然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
“是这样,医院里有个小女孩挺可怜的,她跟妈妈相依为命,但是她妈妈患了乳腺癌。我想,请你过去看看。”
梦安然沉思片刻,扭头对赵慈筝说道:“师父,要不您跟他们去中医部,我先跟周见去见见那个小女孩。”
赵慈筝知道徒弟这是有别的打算,便同意了。
周见领着梦安然往电梯间走。
他所说的小女孩,就是前两天不小心撞到的那个叫吴钰的女孩。
那天从ICU离开后,他就在护士站打听了一下。
得知吴钰的父亲三年前开货车出意外没了,她跟母亲相依为命。
吴母独自抚养孩子,房租水电、柴米油盐、学费日杂费处处是钱,她日夜操劳,身体出了问题也没钱看病。
直到晕在小区楼下,被邻居送来,才发现患了乳腺癌,已经是晚期了。
吴钰才七岁,没了爸爸又要失去妈妈。
周见觉得她可怜,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他想帮一帮她,就把吴母的医药费和住院费都付了。
但是癌症晚期……
他就想问问梦安然有没有法子。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中医无法根治恶性肿瘤,只能辅助性地缓解化疗带来的副作用。”梦安然说。
中医始终有局限性,这不是小说或电视剧,依靠几根银针就能起死回生。
真那么厉害,就不会发展到现代医学了,所有华国医生传承中医就好了。
何必依赖那些科技仪器?
周见捏了捏拳头,吴钰的遭遇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不甘心地问:“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就算是华佗在这,也是没办法。”梦安然说得肯定,“你应该很清楚,钱买不了寿命。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神仙都救不了。”
她帮不了吴钰的母亲,但她可以帮帮吴钰。
所以她才答应跟周见过来看看。
到了吴母病房门口。
隔着门上的透明板,可以看到吴钰正趴在床边睡觉。
吴母脸色苍白,两颊削弱,看上去无比消瘦。
却满眼怜爱与温柔,轻轻抚摸女儿的脑袋。
忽然又无声地落泪,眼底渗出无尽的悲痛。
我的孩子啊,你才七岁。
我好怕我走之后,没人爱你。
周见敲门进去,吵醒了睡梦中的吴钰。
女孩揉了揉眼睛,看到来人时立马甜甜地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周见哥哥!”
周见摸着她的脑袋,扯着勉强的笑,“乖。”
刚听梦安然说吴母的病已药石无功,现在看到吴钰可爱乖巧的模样便更觉可怜。
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孩子,没了爸爸又要失去妈妈,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啊?
吴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因为重病缠身,气色肉眼可见的憔悴,双眼尽显疲态。
她感激涕零地望着周见:“周先生,我听护士说您帮我缴纳了医药费和住院费,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
周见弯腰将吴钰抱起,“不用客气,我看钰钰挺可爱的,想收她做干妹妹。”
热泪顺着吴母的眼角流下来,她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了。
周先生肯定也清楚她的身体撑不了多久,所以才认钰钰为干妹妹,让钰钰以后有个依靠。
梦安然走到床边坐下,拉住吴母的手,不着痕迹地替她把了脉。
脉象虚浮无力,就算师父出马,也不剩多少光景了。
吴钰圆溜溜地大眼睛望向穿道袍的人,“这个姐姐是谁啊?”
梦安然唇边漫出柔和的笑,“我是周见哥哥的朋友,有事情找你妈妈聊。”
她朝周见使了个眼神,后者秒懂。
抱着吴钰哄道:“想不想吃汉堡包?哥哥带你去吃薯条喝可乐好不好?”
“好!”
周见抱着吴钰离开了。
病房门合上,梦安然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梦安然,中医圣手赵慈筝老先生的徒弟。周见请我过来,本意是替你看看是否还有康复的可能。”
吴母反握住梦安然的手,感激涕零:“麻烦您跑一趟了,您不必为难,我自知自己活不久。要是周先生愿意认钰钰做干妹妹,我这唯一的牵挂也能放下了。”
梦安然沉默了片刻,道:“周家家风严良,周见也是个心善的,钰钰日后去到周家定然不会受委屈。”
“那就好。”吴母松了口气,她觉得周见是个好人,但也怕周家里会有人为难钰钰。
寄人篱下的滋味必定不会好受,可是她没办法看着女儿长大了。
只能把女儿托付给值得信任的人。
身边那些个亲戚听着是有血缘关系,可人人家里头都困难,有孩子要养。
突然来了个拖油瓶……她怕女儿到时候只有受气的命。
周家家大业大,周家人又是品性纯良的,想来不会苛待钰钰。
“周家能给钰钰不错的生活环境,也会供她读书。”梦安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另一手抚上吴母的手背。
“如果你想让钰钰学一技之长的话,我可以收她为徒,让她跟着我学中医。”
吴母震惊地张着嘴巴。
收钰钰为徒?
中医圣手赵慈筝的名号她听说过,前段时间还去蜀州救灾,救了不少人呢!
梦安然是赵慈筝的徒弟,她愿意收钰钰为徒,那钰钰岂不就是赵慈筝的徒孙了?
能跟着中医大师学习,日后必定能有条好出路!
“学医很苦的,你若是同意让她跟着我,待会儿再问问钰钰的意见。”梦安然说。
“您愿意收钰钰为徒,我万分感激啊!”吴母眼泪绷不住地往外流。
这下不愁没人帮她照顾钰钰了。
“好了,别哭了,待会儿钰钰回来看见该难过了。”梦安然在床头柜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等吴母冷静下来的时候,周见抱着吴钰回来了。
吴钰还贴心地给妈妈带了水果。
“妈妈,周见哥哥买的水果,可甜啦!”吴钰坐在床边,用小叉子戳了块西瓜送到妈妈嘴边。
吴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含泪吃下,眼底却是欣慰与幸福。
周见将梦安然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跟她妈妈说什么了?”
“我打算收钰钰为徒。”梦安然没隐瞒,“学医很苦,钰钰年纪小,怕她坚持不下来。如果周家愿意收养她,那她日后也算有个依靠。”
“这个不成问题,我已经跟爸妈提过了,他们都同意收养钰钰。而且我奶奶这身体状况需要休养,让钰钰懂事乖巧,有个小孩陪着,奶奶也会高兴许多。”
“行。”梦安然看着床上那对母女,暗暗叹息,“收徒的事不急着说,让她多陪陪妈妈吧。”
周见同样心底酸涩,可怜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到时……我会先把她接回周家。”
“嗯。”
中医部。
赵慈筝被一群人围着,像个教授一样讲解着常见的疑难杂症。
好些个五六十岁的白大褂还像三好学生一样,拿着本子写笔记,认真听赵慈筝讲课。
梦安然本想等师父讲完的,但是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才意识到,这课讲不完了。
她进去解围,把师父带走。
回程照样是周见送他们,顺便帮周老太太取药,结算诊金和药钱。
“一天一剂,喝三次。”梦安然把包好的中药递过去,上面贴了张手写的单子,写明了该怎么煲。
“今天谢谢你了。”周见接过,又结了药钱。
梦安然送他出去,“建议把周老太太送到郊外休养,空气好风景好。但是不能太偏,得有点烟火气,不然心理会出问题的。”
“明白了,谢谢你。”周见真心实意地道谢。
梦安然转身准备离开,最后又看了周见一眼,“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对你有点改观了。”
周见怔了一瞬,目送她进门后,暗自一笑。
我本来就很好,只不过在你眼里谁都比不上秦沐罢了。
雅堂的生活很枯燥,早上起床就是熬药,差不多到中午了就去附近村子溜达一圈,出诊。
午饭后小憩一会儿,下午就得写药房、清点药材、继续熬药。
晚上比较清闲,赵慈筝睡得早,吃了晚饭十点半就歇下了。
这个时间对于年轻人而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梦安然实在闲得慌,让秦沐帮她把工作室里没做完的雕塑取过来,她晚上待在房间细细打磨。
像复制粘贴一样的生活过了大半个月,周见传来噩耗。
吴钰的妈妈过世了。
吴钰母亲的身后事,也是周见帮忙操办的。
拜托警察联系上了吴家那些亲戚,一个个像是避之不及,谁也没来。
好像都怕来了葬礼,就得接手吴钰这么个拖油瓶。
所以葬礼仅仅是简单走了个仪式。
让周见意想不到的是,吴钰竟然没哭。
她好像知道妈妈回不来了,像爸爸一样离开她了。
以后就算她哭得再凶,也没有爸爸妈妈抱着她哄她了。
梦安然赶到火葬场的时候,吴母已经封棺了。
她看到吴钰小小一个的影子缩在角落里,头埋进膝盖,应该是在哭,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周见识趣地没打扰吴钰,见梦安然过来,拉着她去门口说话。
“没想到吴家人竟然全都这么狼心狗肺!不想收养钰钰也就罢了,连自己妹妹的葬礼都不来,这还是人吗?!”
周见气得火冒三丈,捏紧拳头重重捶在白墙上。
天知道他让警察联系吴家人,告知了吴母的死讯和葬礼时间。
今天在这等的时候,越等越心寒。
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啊!竟没有一个吴家人过来!
直到快要错过吉时,吴钰说想让妈妈安静休息,才不得已封棺不等了。
“正是了解自家人的德行,才会宁愿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毫无血缘关系的周家,也不愿让钰钰跟着自家亲戚。”
相比起周见的愤怒,梦安然冷静许多,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番场景。
周见抓了抓头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从兜里摸出了个装饰品的小布包,还有一封信,递过去:“吴姐没留下什么遗物,只有这对戒指和这封遗书。”
梦安然看了一下。
遗书是用医院的纸张写的,大致是感谢她和周家这段时日的关照,希望日后能把钰钰拜托给他们。
以及,对钰钰的祝愿,盼着她平安喜乐,健康成长。
那对戒指是白金婚戒,很素雅,没有任何钻石点缀。
吴父去世后,吴母取下了他那枚婚戒戴在了左手,从此又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撑起整个家。
如今她也要走了,留下这对唯一有点价值的戒指,全当给孩子留个念想了。
梦安然折起遗书还给周见,“遗书要保留好,这是吴姐对钰钰最后的话。”
“我知道。”周见把遗书塞进了西服内兜,“我跟爸妈说好了,先带钰钰去我公寓里住几天,等吴母过了头七,再带钰钰回周家让她适应一下,找个时间去办收养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