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茗雪不知道对面在说什么,只听见指挥员更生气地骂回去:“规定、规定、规定!你们就知道规定!人命关天的时刻,你们还要为了你们的饭碗走那些破流程!”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们送不过来,我去报告上级,让他来判定究竟是你们的规定重要,还是灾情重要!”
说完,总指挥就气愤地挂断了电话,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都是什么玩意儿!”
江茗雪听明白了大致经过,走过去问:“是药品和医疗仪器不够用了吗?”
总指挥被气得不轻,对江茗雪却很客气:“是,基地医疗物资有限,我们用的这些已经几乎把基地的储备掏光了,但没想到灾情比我们想象中严重得多,这些连今晚都撑不过。”
江茗雪了然,问:“如果你们愿意用中药,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指挥员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我们当然愿意用中药!只要能治病的药,不管是西药还是中药,那都是好药!”
江茗雪弯唇:“好。”
她走到一旁,拿出防水袋里的手机,先给许妍打电话,让她调配北城所有成药,分类整装好,然后给江淮景打了个电话,让他派几架直升机运输药材和医疗物资,接着又给元和医馆全国负责人统一发了一封简要邮件:
“若灾情需要,元和医馆务必全力支持。愿意参与抗洪救灾者,年终奖三倍。”
三百二十一家分馆的负责人迅速回复收到。
这一系列事交代完,只花了几分钟,比和医院的沟通流程快了不知多少倍。
连指挥员都跟着喟叹:“这效率也太高了。”
江茗雪但笑不语,把手机重新放到防水袋里。
她和医馆、和淮景的沟通当然会效率更高。
因为是不计成本、不计人力、不计任何代价,举全医馆之力,倾囊相助。
江茗雪收起手机,重新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给剩下的患者治疗。
她帮手中那名伤口感染的患者清洗消毒,上过药后,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大雨还没有停歇的征兆。
水位越来越高,室外的武警和军人们救援任务更严峻了。
在心底无声叹息,刚要转过头去,视野边缘忽然闯入一道高大的身影。
一身迷彩服被雨水浸湿,水位过了别人的腰,却只到他的大腿上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前方水域,背后伏着一位脸色苍白的老人,蹚着过膝的积水大步向前迈。
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男人微微偏头,向她这边望来。
他的衣服和裤子上都沾了泥土,长达十七小时无止休的救援任务让他眼底生出一片浅浅的阴翳,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深邃慑人。
目光交接的那一刻,容承洲身形滞了一瞬。
即便她戴着口罩和帽子,他依然精准无误地认出她的眼睛和身形,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视线向下挪移,落在她身上的白大褂,一下就明白过来。
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到唇边,那里缓缓提起一抹极轻极淡的弧度。
江茗雪也弯了弯唇。
他们隔着汹涌的雨幕注视着对方。
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契一笑。
而后背对而驰。
他在大雨中前行,她在患者间奔忙。
各自奔赴自己的使命。
江淮景安排了好几架直升机,冒着大雨从北城飞过来,除了能直接饮用或涂抹的成药,还准备了一大批物资,只用了三个小时就运到目的地了。
直升机无法停靠,就用吊绳丢下去。
久旱逢甘霖,一大批物资从天而降,给所有医护人员和患者带来了希望。
而江茗雪正在帮一名刚送来的孕妇把脉,轻声安抚:
“宝宝很健康,再等等,救援船马上来接我们了。”
孕妇喜极而泣,感谢地道谢:“谢谢医生!”
不远处,几名前来支援的空军坐在对面的临时指挥点休息,手上拿着沾了泥土的干面包,这是他们到这里之后的第一顿饭。
一名空军看向安置点楼内,所有医生里,只有那一名瘦弱的姑娘没有穿军装,只一件白大褂,跪在潮湿的地板上给孕妇听胎心,明显不是他们基地的军医。
旁边的战友和他解释:“那是江医生,不是我们部队的军医,是被指挥员临时从家属院薅来的。指挥员说,今天多亏了这位江医生,如果不是她在,受伤的群众连一口药都吃不上。”
“我说呢。咱们和军医来支援都是任务,她却是自己请缨的,真是善良啊。”
“是啊,我救人的时候伤口感染了,就是江医生帮我上药的,那么累还能又温柔又耐心,谁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听说那几架直升机都是她家里人运过来的,三个小时的魔鬼效率,这家里非富即贵了。”
“那肯定啊,看气质就不是一般家庭。”另一名战友附和完,注意到旁边始终沉默寡言的容承洲,殷切问,“诶,容队,你就不好奇这位江医生是什么人物吗?”
容承洲单膝曲起,靠在墙边,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在他们交谈间,目光远远望着那抹纤薄的倩影,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开。
他缓缓启唇,语气是那样珍重:
“那是我太太。”
第69章
支援部队是临时组建的, 没有人会想到,在抗洪救灾过程中表现最卓越的两个人,竟然是夫妻。
一个作为指挥官, 带着他们堵堤口、翻峭壁、爬高楼, 甚至逆流而上, 追上了被洪水冲走的难民, 说一句从死神手里抢人也不为过。
另一位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仅救死扶伤, 还以一己之力迅速弥补了医疗资源和物资的空缺,如今受灾群众正在吃的热乎乎的速食面,就是她让家人送来的。
夫妻二人都倾力投入到灾情中, 几人顿时肃然起敬:
“嫂子大义, 让我们惭愧。”
容承洲微敛眸, 没有说什么客套话。
只拧开矿泉水盖子, 浇在自己手上洗了洗。
然后把一包零食放进口袋里, 单手撑胳膊利落起身, 淋雨穿过路上半人高的积水, 站在临时安置点门口, 没有催促,静静等她。
江茗雪安抚好孕妇, 余光注意到门口的男人,收起医药包向他走去:
“外面雨大, 怎么不进来?”
容承洲垂眸落在她干净的白大褂上,低沉磁性的声音裹着一点因疲惫而引起的沙哑:“给你送个东西就走。”
江茗雪只好点头:“那好吧,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容承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真空包装的鸡腿和鸡蛋递给她:
“吃完再去忙。”
这些他翻到三楼救下的村民主动塞给他的,他一直没得空吃,放在口袋里收着。
速食鸡腿和鸡蛋在平时都是他们不屑于吃的食物, 如今却成了奢侈的肉类和蛋白。
江茗雪垂眸看去,只见男人身上的布料沾着好多处泥,给她的食物包装袋却和他的手一样,干净得没有一点泥土。
“你呢?”她问。
“我吃过了。”男人下颌线紧绷,淡声道。
江茗雪不相信,但犹豫了几秒还是收下了,不想让他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分心照顾她。
“你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容承洲略一颔首,深深看她一眼,才转过身,再次迈进浑浊的积水中。
江茗雪注视着他的背影,手心不由攥紧食物的包装。
没有时间多想,听话地找了个狭小的空地席地而坐,撕开包装袋快速吃完,又重新投入到治疗工作中。
法律衍生术语中有一个词叫“非紧急避难人员”,指的是在如自然灾害或传染病疫情等紧急情况下,那些被赋予特殊职责或在某些情况下需要优先行动以保障公众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的个人。
这些人员通常包括但不限于军人、医生、护士、消防员和警察。灾害来临之际,所有人都可以向外逃走,唯独他们要逆流而上。
而这些人群中,医护人员是唯一自负盈亏的职业,没有政府补贴,更没有编制保障,甚至连优先通道都没有她们的位置。
唯一拥有的,不过是一颗医者仁心。
雨像被捅破的天漏,没日没夜地往地上砸。十几名军医通宵达旦为临时安置地的几百名患者做治疗,空军支援队在向更远更偏僻的位置搜救失踪人员。
送受伤村民到临时安置点的是队里其他人,江茗雪除了第一天见到容承洲一面,之后再也没看见他。
毋庸置疑,这种危险时刻,他永远是站在最前面的。
到了第三天,天色大亮,雨声渐小,终于有了停止的趋势。
这对于灾区的所有人来说,就是希望的信号。
军医们哪怕一晚上没有合眼,见到这一幕都觉得干劲十足,又能再继续坚持治疗几名病人。
第三天上午,终于把临时安置地的所有病人治疗结束,江茗雪长松了口气,两天两夜没合眼,终于得空靠在墙上浅眠几分钟。
原本嘈杂混乱的楼内,在注意到她的动作时,纷纷和自己的伙伴比手势:
“嘘——,江医生睡了,等会再聊,别吵醒她。”
众人默契地同时噤声。
这些医护人员和军人对他们的付出,他们这几天有目共睹。
现在家园被毁了,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给他们,就只能让她先睡个好觉。
江茗雪在睡梦中察觉到大家刻意压低的声音,唇角不由轻轻弯起,脑袋刚一靠在坚硬的墙上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听到了指挥员的戒备铃声,喊她们到医疗点集合。
江茗雪刚睡了两个小时,大家被临时喊起,忍不住打着哈欠。
“这边的病人留五个人看着就好了,剩下的人跟着我去其他地方支援。”指挥员说。
听到命令后,军医们又迅速打起十二分精神,异口同声答:“是!”
江茗雪跟上去,指挥员忽然拦着她:“小江,你已经帮了很多了,这几天连觉都没睡到三四个小时吧,太拼了对身体不好,你就留下来休息休息吧。”
江茗雪感激道了声谢,却没答应,语气温柔又坚定:“我跟大家一起。”
医疗指挥员劝不动她,只好带着她和几名军医转到下一个地方。
那里是一处地势更为险峻的偏僻村落,位于河谷低洼处,暴雨冲垮了唯一进出的桥梁,再加上空中因持续强对流天气和形式不明的地形,直升机无法低空悬停着陆。
塌陷的桥梁对面是一间三层民房,二十几名无处躲避的村民都被困在其中。因信号中断,今天上午才收到求助信息,目前这些村民已经被困了整整三天,其中还有一名待产的孕妇,没有任何物资和医疗资源,再拖下去都撑不了多久了。
指挥员带着大家急忙赶来,却发现连患者的位置都走不到,急得直上火,问一旁支援的武警队长:
“这该怎么办啊!”
武警队长也神色严肃:“目前来看,我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让救援人员背着物资从直升机上跳下去。”
指挥员大惊失色:“这也太危险了,先不说这么恶劣的天气,就连飞行员都很难保证能准确无误跳到对面的居民楼。就算是真能精准对点跳下去,他们不懂医术,如果里面有重症感染患者,又该怎么进行治疗呢?!”
“更何况飞行员们人力珍贵,这次仅有的几位还在其他地方支援,我们根本调不过来。”
武警队长何尝不清楚这一点:“这已经是唯一能减少伤亡的办法了。”
但凡有其他救援思路,也不会耽误到现在。
指挥员长叹一口气,问:“飞行员能带着军医一起跳吗?能救几个是几个。”
“这个有难度,现有的降落伞负载有限,而且风这么大,两个人只会增加偏离的风险,我不建议这样。”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医护人员下不去,注定要有一部分重症患者被舍弃,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挽救长久未进食的轻症患者。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指挥员颓败地叹了口气:“行吧,就按你说的来吧。先把飞行员调过来吧。”
武警人员立刻用呼叫机通信,请求空军救援队派人手增援。
空军救援队正在穿过悬崖峭壁救被困山里的村民,要结束手里的任务才能增援,需要很长时间。
几队人站在塌陷的桥梁一侧,正急得团团转时,军医支援队中缓缓走出一道纤瘦的身影:
“我能试试吗?”
所有人齐齐转过头,视线落在她瘦得仿佛一吹就散的身板上,意思不言而喻。
武警队长皱眉:“虽然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跳伞不是儿戏,尤其是天气恶劣的情况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茗雪但笑不语,拿出防水袋里的手机,打开相册中的高空跳伞高级资质证明。
目光落在武警队长震惊的神色,温声道:“现在相信我没有在开玩笑了吗?”
所有人都走过来查看她的跳伞证书,右下角是由中国航空运动协会的认证印章,造不了假。
“这样好啊!”武警副队长拍手叫好,“让医疗人员背着物资跳下去,既能解决物资问题,也能解决治疗问题,是最完美的方案了。”
武警队长沉思了几秒,也觉得这个方案不错,但还要经过军医总指挥员的同意:“冯少校,你看可以吗?”
指挥员却立刻拒绝:“我不同意。”
所有人不解地看向他。
他神色严肃:“如果是我手下带的军医,她自愿去我当然没意见。但小江不是我们部队的,她只是临时支援的军人家属,我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如果跳伞途中出现什么差池,我该怎么和容上校交代?”
两位武警队长陷入沉思,这的确不合适。
军人在救援期间牺牲是光荣的义务,但军人家属没有这个义务。
江茗雪收起手机,走到指挥员面前:“您请放心,若我真有不测,承洲也不会怪罪您。或许他会伤心,但他一定不会否定我今日的决定。”
“如果一条命能换来几十条,那我也算死得其所。至少往后数百年,江家的祠堂会永远刻着我的名字和事迹。”
“所以,请让我试试吧。”
她面容沉静如水,一字字说得言辞恳切。
指挥员握着拳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妥协地长叹一口气:“行吧!灾情紧急,就算容上校到时候怪我我也认了!”
江茗雪微笑,没再做任何停留,转身到武警队中换上跳伞装备。
系安全带时,目光触及到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条件简陋,没有正规的跳伞服,没有内侧的口袋能放。
只好转身交到指挥员手里:“冯少校,麻烦您帮我保管一下。”
冯少校叹着气接过,把这枚戒指谨慎收起来,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待江茗雪穿戴好装备,背上鼓囊囊的物资包和医疗包。
旋翼迅速转动,直升机缓缓上升。
大雨依旧滂沱,武警队长看着她走进直升机舱内,朗声发号施令:
“所有人集合听令!”
“准备好冲锋舟,中上下游各五人,誓死为江医生保驾护航!”
武警队员齐声:“是!”
另一边,江茗雪乘着直升机缓缓上升到三层民房的正上空,打开舱门查看地形,闭眼感受风速和风向。
其实她没有太大把握,但形势所迫,必须有人愿意行使下下策。
江茗雪学跳伞的那两年,因天赋不错,差点被国家跳伞队的教练挖过去当运动员。一直以来,她都只把跳伞当做爱好,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不可言说的爱好会派上用场。
查看过地形,确定好居民楼地标,她和身后的直升机驾驶员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纵身一跃,背着物资急速下落。
呼啸的风和豆大的雨拍在她脸上,打得她脸颊生疼。
待下降一段距离,她手伸到背后打开降落伞,下降速度随之变缓慢,她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偏移。
她是第一次飞这么恶劣的天气。
没有自乱心神,而是镇定自若地随着风向调整降落姿态,她双手握紧伞绳,视线始终盯在地面上的楼房标志物,借着气流时刻调整方向,双腿自然弯曲,随时准备缓冲着陆。
居民楼地势较高,旁边种满了树,给她留出的空间不多,她必须要精确避开障碍树。
塌陷的桥梁下,十五名武警队员严阵以待,守在中上游三个位置,紧紧盯着江茗雪的位置,随时向她靠移,以防出现万一,能及时施救。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人控制自如地沿着既定的路线降落,抗住呼啸的阵风和斜打的雨,穿过周边大片的茂密森林,不可避免地随着风偏移,又被她及时修正。
终于,在一行人紧张的心情下,勇敢无畏的江医生,准确无误地跳到了民房的楼顶!
清脆响亮的掌声从洪流的水面传来,江茗雪在屋顶站定,遥遥向他们招手,以示平安。
崖上待命的指挥员、军医和武警队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全程只有不到十分钟,他们却比跳伞的人还要揪心。
没有耽误时间,江茗雪沿着直梯爬下楼,背着鼓囊囊的物资走到室内。
像是天神下凡,二十几名饿得出现幻觉的村民宛如看到救世主一般,激动地大喊:
“国家来救我们啦!”
“我们有救了!!”
江茗雪心跟着揪紧,迅速将食物和水发给楼内被困的村民。
随后去查看村民们的伤势,最严重的是那名孕妇,身上被利物刮破了好几道口子,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不断汲取营养,孕妇脸上已经几乎失去血色。
江茗雪忙喂她喝下宫缩抑制剂,声音放柔:“放松呼吸,别紧张,宝宝没事。”
待她稍微平复些,又喂她吃下食物和牛奶,手上轻轻给她按摩着小腹穴位,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安抚好她和肚子里的宝宝。
等孕妇睡着后,她又逐一给其他二十几名病人查看伤势,做治疗。
山区的水涝更严重,每个人的伤势都比临时安置点的严重许多,又足足拖了三天,很多人的伤口都已经出现溃烂感染。
江茗雪看着他们触目惊心的伤口,无比庆幸自己先一步跳下来。
民房主人家里的粮食都被大水淹了,只有一点幸存的干粮,主人自己没有吃,而是让给了孤苦无依的孕妇和小孩。
若非质朴的村民互相照顾谦让,定有老幼妇孺因不饮不食而丧命。
江茗雪心生动容,打起精神,竭尽全力为大家治疗。
天色渐渐变暗,大雨下了五天五夜,终于有了渐停的趋势。
江茗雪又连续治疗了七八个小时,才把所有村民的伤势处理完毕。
擦着额头的汗起身时,身形不由晃了晃,被村民眼疾手快抚稳:“江医生,您没事吧?”
江茗雪摇头微笑:“没事,低血糖犯了。”
“谢谢江医生,您真是我们的救命菩萨啊!”
孕妇和村民们纷纷向她致谢。
江茗雪只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外面还有守在洪流上的十几名武警军人,以及各个军种的解放军,所有人都希望你们能安全脱险。”
村民们顿时感激涕零:“谢谢国家没有放弃我们,我们有希望出去了!”
江茗雪浅笑点头,揉了揉太阳穴,走到窗边向对面望去。
数道照明灯将漆黑的山崖照得明亮如昼,一条临时搭建的索桥不知何时林立在洪流上方。
照明灯汇聚在同一处,索桥另一端率先走来一个身形伟岸的男人。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揉了揉眼睛,那人的容貌越来越清晰。
冷硬的下颌线,优越的眉骨,宽阔修长的体型。
俨然是她的丈夫容承洲。
深邃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她的心跳不由漏了半拍。
如同村民所说,她是他们的救世主,而他是她的救世主。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朝她大步走来,迈过居民楼的门槛。
像是失而复得般,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一阵冷硬的湿意裹挟着她, 带着一点被浑水溶化,已经淡的不成样子的中性雪松气息。
容承洲刚淌过水,攀过陡峭岩壁, 身上沾着湿泥土。
前日见他时, 他身上同样沾了泥土, 却怕弄脏她的白色诊疗服, 宁可在外淋着大雨, 也不肯进来给她递东西。
她早就发现, 容承洲从不会在训练后带着一身汗来见她,明明是把训练当饭吃的职业,身上却常常清爽干净。若是在外面沾上了烟味或酒味, 会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才进卧室找她。
然而, 就是这样一个绅士妥帖的男人, 此刻, 却打破了他坚守至今的原则。
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力道大到仿佛要把她嵌进骨头里。
江茗雪的呼吸不由慢了几分, 险些喘不过气来。头靠在他胸前, 隔着潮湿的迷彩服,能听见他胸膛的心跳声。
无论何时何地都临危不乱的容承洲, 她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心跳这样剧烈。
所以哪怕被抱得快要窒息,她也没有出声提醒他, 而是轻轻环住他的腰,轻声喊他的名字:“容承洲。”
让他担心成这样的是她,她主动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桥断了,医护人员进不来, 我才会跳的……”
“我知道。”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喉头一滞,停顿了下才能继续说出:
“我的珮珮,真厉害。”
沙哑的声音艰涩无比,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是骄傲,是欣赏,是担心,是愧疚,是心疼,是自责……
但更多的是害怕。
怕她这样瘦弱的身体扛不住高空的狂风暴雨,怕她在降落途中出意外,怕桥梁如果修复不好,她会和灾民一起困在里面……
面对边境虎视眈眈的轰炸机,依然没有丝毫犹豫迎上去的上校军官,在得知妻子独自跳进断联的山林时,心脏竟骤然停止了好几秒。
保家卫国明明是他们男人的事,却要把她一个姑娘推到危险境地。
这是他们军人的失职,更是他这个丈夫的失职。
所以他在傍晚匆忙赶到时,即便知道她已经平安落地,所有人都在劝他天黑危险,但容承洲还是一个人攀上陡峭的石壁,搭建索桥。
这次不是为了解救灾民,只是为了救他勇敢无畏的妻子。
他花了三天三夜,救下上千名陌不相识的灾民。
如今,该轮到成全他的私心了。
容承洲收紧手臂,紧紧抱着她。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才能让他心安。
江茗雪听着他微微震颤的声线,左心房也跟着传来一阵刺痛。
她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道:“容承洲,我已经没事了。”
男人不说话,只垂首埋在她的颈窝。
江茗雪握住他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你摸摸,真的没事了。”
他指尖先是停滞了一瞬,才像抚摸珍宝般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下次遇到这种事,等我来好吗?”
即便他无法替代医生的作用,但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
江茗雪乖巧地点了好几下头:“下次不会再擅作主张了。”
现在的容承洲像是一碰就要碎了,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男人紧蹙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一分,却还是不松手。
江茗雪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军装上的泥土不可避免蹭在江茗雪的白大褂上,洁白的布料染上几片黑。
民房里人来人往,过路都是前来转移灾民的武警军人,没有人打扰窗边的夫妻二人。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松开,握住她的手说:“先带你出去。”
江茗雪点头:“好,我拿一下东西。”
说完,转身走到墙边,将没用完的医疗用品收进背包里,拉好拉链起身。
眼前却忽然一黑,一瞬间失去所有知觉,身体向后倒去。
“珮珮!”一道熟悉低沉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明显的慌乱。
容承洲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在她脚步虚浮的那一刻便警觉地大步迈去。
闭上眼的那一刻,江茗雪清晰感受到身体落入他怀中。
她看着男人紧蹙的眉头,好想抬手帮他抚平。
但她抬不起来了。
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怎么办呢。
又要让容承洲担心了。
原本不想倒在他面前的。
却还是没撑住。
深夜的雨终于收了势,洪峰过后的水面缓缓回落。
路灯下,浑浊的水流顺着街道的坡度退向排水口,渐渐露出湿漉漉的墙根和远处传来沙袋挪动的闷响。
“哎——”
江茗雪睡梦中都在叹气,嫌弃自己的身体不中用,偏偏在快结束的时候倒下了。
容承洲抱着她躺在临时支起的帐篷中,特意喊来医术最好的指挥员,查看她的情况。
指挥员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起身:“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让小江多休息一会儿吧。”
容承洲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好,多谢。”
指挥员给她吊了几瓶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拎上医药箱正准备出去,忽然想到什么,折返回来,把内侧口袋里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戒指交给他,边道:
“小容,我今天有劝小江不要去来着。”
容承洲接过戒指,偏头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想证明什么。
“好好好,你知道这件事就行。”
指挥员小心翼翼观察他半晌,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才安心地退出去,给夫妻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以免日后被秋后算账,他得赶紧撇清关系。
江茗雪连续忙碌了三天两晚,只睡了几个小时,再加上连续八九个小时给灾民治疗,没有进食,才会突然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