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没有睡很久,只睡了十个小时就醒了。
因为她做了场噩梦,梦见她亲自照料的孕妇突然流产了。
眉头紧紧皱起,她在折叠床上拼命摇着头,口中低声喃喃着:“不要……”
“珮珮,别怕。”
“有我在。”
耳边有一道声音不停安抚着她,她渐渐安定下来。
再睁眼时,容承洲正坐在她床侧,垂眸注视着她,手紧紧攥住她的。
天色大亮,透过帐篷的缝隙钻进来。
容承洲守了她一晚上。
在看到她睁开眼的那一刻,紧绷的面色明显舒缓几分。
江茗雪躺在折叠床上,醒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容承洲,那位孕妇姐姐和她的宝宝怎么样了?”
容承洲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告知她:
“都没事了。”
“你昨天救下的二十六个人,都已经脱险了。”
江茗雪松了口气:“那就好。”
帐篷里若有若无响起一道无奈的叹息声,容承洲又气又无奈:
“自己都这样了,还有精力担心别人。”
江茗雪坚持澄清:“我没事。”
“都晕倒了还说没事。”男人低声斥责,却不忍心加重语气,“在你眼里,什么才算有事?”
“嗯……”她认真想了想,“至少也得是昏迷不醒那种吧,我这不是睡一觉就好了吗。”
闻言,男人眉头一皱,声音低了几分:“你还想昏迷不醒?”
“……”江茗雪自知心虚,小声说,“我只是举个例子。”
容承洲却并没有因此消气,将被子拉高一截,语气几分强势:
“举例子也不准。”
江茗雪轻哼了声,不服气,但又不敢有意见。
巴掌大的脸被行军被遮住了大半,控诉他:“干嘛给我盖这么严实,要被你闷死了。”
容承洲抬手扯下一点,露出她的鼻子:“你今日非要说不好听的话气我吗。”
江茗雪眨眼想了想,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小心说了个“闷死”。
她嘴巴藏在被子里,皱眉闷声控诉:“容承洲,你也太敏感了吧,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容承洲抬眼看她,神色严肃:“我一直在和你好好交流。”
他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江茗雪原本是怕他担心,想活跃氛围的,被他说的不敢再随便开玩笑了。
稍微收敛了笑意,她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臂:“容承洲,你抱抱我。”
男人动了动手指,又克制地收回:“我身上脏。”
江茗雪不听,自己撑着胳膊坐起来,倾身抱住他的脖子:
“你身上是救人沾上的,我不嫌你脏。”
男人身形微滞,掌心抚上她的后背。
清晰的骨骼感从手心传来,他眉心不由一蹙。
才几天的时间,又瘦了。
江茗雪靠在他肩膀上,很认真地说:“其实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我比之前更能理解你的职业了。”
“我当时的想法和你执行任务时是一样的,如果一次冒险能换来二十多个人的安宁,那我的生命就不只是一个人的价值,而是几十个家庭。只是我们都很难做到两全,我也想过,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后半生要怎么度过,会不会很伤心。”
容承洲收紧胳膊,声音冷沉而艰涩:“我想象不了。”
他甚至连预想都做不出来。
江茗雪浅浅弯唇,在他耳畔轻声说:
“所以啊。你也要好好活着,不要留我一个人,好吗?”
感同身受是最好的共情方式,容承洲沉默许久,郑重答应她:
“好,我会尽力活着。”
山洪已经退了,紧急抢险的五天时间过去,一部分救援人员已经可以撤退了。
江茗雪原本还想留下帮几天忙,但被容承洲果断拒绝了,等她缓过来一些,直接给她买了当天的飞机票,派战友送她去机场。
“这里条件艰苦,你不能久留。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做,我暂时还不能离开。”
临走前,他站在车旁,替她拉开车门,把装了食物和水的背包放到后座,一边叮嘱她。
“你回家后先休息两天再工作,我不在的时间,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睡觉。遇到问题不要硬抗,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江茗雪点头,语气稍显敷衍:“知道了。”
这些话已经听了好多遍了。
容承洲神色几分无奈,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
“那我就先走了。”
等他说完,江茗雪扶着车门,正准备上车。
“等一下。”身后的男人忽然喊住她。
“又怎么了,容上校?”江茗雪有些好笑地转身,“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容承洲下颌线绷紧:“的确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忘记说。”
“你说吧。”江茗雪在他面前站定,乖顺地等他说絮叨的小事。
男人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忽然抬脚上前一步,俯身抱住她。
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清晰地响起:
“珮珮,等我回去娶你。”
短暂的拥抱后,她坐上车子。
容承洲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军务车驶离他的视线, 才缓缓收回目光, 又恢复了平素冷峻刚决的神情:“一队二队清理道路, 三队全面消毒, 四队跟我抢修基础设施。”
空军支援队整齐立正:“是!”
江茗雪坐上飞机才发现左手无名指是空的, 被容承洲撵走得太快,忘了找指挥员要了。
下了飞机,第一时间打开数据网络, 联系容承洲:
【我跳伞前把戒指交给指挥员替我保管, 但我忘记要回来了, 你帮我拿一下吧。】
容承洲还在忙着修缮通信光纤, 过了四个小时才回她:
【C.M】:不用, 戒指在我这儿。
【江茗雪】:那你怎么不还给我。
【C.M】:忘记了。
江茗雪坐在江家管家接她的车上, 定定看着那三个字, 有些不理解。
平时记忆力超群, 这会儿倒成了中年痴呆。
【江茗雪】:那你找时间给我邮过来吧。
【C.M】:快递不保险,等我回去带给你。
【江茗雪】:你回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C.M】:这次会尽快。
【江茗雪】:那好吧。
江茗雪决定给他一个当快递小哥的机会, 怕耽误他救灾,没敢多聊, 话题就终止到此。
她坐在车子里,按下窗户,从高架桥上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楼宇,北城还是一派祥和。
亲眼见到洪灾带来的破败,才能真切体会到如今的安宁有多来之不易。
而这些安宁之所, 便是容承洲守护的人间。
一个小时后,她坐着车子回到江家,第一时间进房间洗了一个多小时的澡,冲刷掉身上的湿气和泥土气息,换上干净的衣服,才走到客厅,和家里人交代这些天在南城的所见所闻,以及捐献的药材和物资体量。
怕老人接受不了,刻意省去了跳伞的过程,只说如何安排医馆工作,又救了多少人。
她缓缓道:“目前各分馆负责人已经向我汇报参与救灾的人员名单,我们元和医馆的医师和学徒们都很积极。”
江老爷子颔首:“不错,你们做得很好。”
他夸的是姐弟二人和时云舒,以及还没有回来的容承洲。
江茗雪作为馆长亲自到现场救援,江淮景虽没有亲临,却和时云舒共同向各地捐款了上亿元,并运送了几千万的物资。
容承洲就更不用说,至今还在一线抗灾,修复洪灾后毁坏的家园。
江杏泉格外欣慰:“我们虽然只是民营医馆,但国家大义不能少,只要灾情有需要,就要全力支持。”
江茗雪点头:“我明白。”
在江家吃了晚饭就回松云庭了,没有听容承洲的,江茗雪第二天就无缝上岗了。
这些天她落下了很多工作,必须尽早整理,随时掌握医馆的经营动态。
已是十月中旬,她离开北城不过十天的功夫,路边梧桐树的叶子就已经落完了,金黄色堆满人行道,踩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茗雪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医馆中,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
这些天容承洲偶尔会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南城的近况。
从他的电话中知道,容承洲又在南城停留了一星期,帮灾民重筑家园。
洪灾结束后,他还是不能回北城,安城还有重要任务没完成。
又嘱咐她多休息,好好吃饭。
江茗雪应是都应了,至于能不能实践,就看当天病人的情况了。
她还是会常常想起容承洲,但这次见面,让她的心性更沉稳了些。
明白了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就不会在等他回来的期间胡思乱想。
只是从前她很少踏足的寺庙,这半个月以来,跟着母亲出入了好几次,有时候跪在平安殿里,一待就是好半晌。
她给容承洲求了一枚新的玉佩,和她的纹路相同,请大师开过光,只等他回来亲手送给他。
一眨眼到了十月下旬,容承洲从南城回到了安城,说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向上级申请回家补婚假。
江茗雪坐在书房,翻着手里的书,在电话里回他:“好,你慢慢来,不着急。”
三日后,安城空军飞行基地。
上午八点,容承洲和邢开宇下了歼击机。
“不容易啊,又捡回一条命。”
邢开宇抱着头盔,劫后余生地长舒一口气。脚踩上地面,才有了生的实感。
一想到刚才他们的歼击机被敌方冲撞,发动机受到冲击突然失灵,飞机险些坠毁的场景,他就一阵后怕。
“幸好有你容哥,刚才要吓死我了。”他搭上容承洲的肩膀由衷钦佩。
容承洲抿唇不语,却几不可察地松了松眉梢。
拿到手机第一时间给江茗雪报了平安,换下飞行服回到临时宿舍。
邢开宇从政委办公室里取来两份信封,一封是他自己的,另一封是容承洲的。
他将容承洲的那份递过去:“容哥,你的。”
容承洲洗完澡,正在收拾行李。垂眸瞥一眼,接过来。
本想直接把信封丢进纸篓,但里面有江茗雪送他的玉佩和她的戒指,便折了两折,先收到常服内侧口袋。
看见地上的行李箱,邢开宇问:“容哥,你收拾这么急干啥,咱们不是后天才调回去吗?”
安城这边的任务完成,他们也就要回北城了。
容承洲从衣柜里取出洗干净的T恤和衬衫,在床上叠好,一件件规整地放进行李箱。
淡声回他:“我不回部队,先回家。”
“啊?”邢开宇惊奇问,“你回家待几天啊?司令员会给你批假吗?”
“还没问。”容承洲的上衣和裤子都是分门别类放置的,随便一件都像是在叠豆腐块。
“你要不然先去问问吧,最近有金飞镖比赛,司令肯定想让你参加完再回去。”
容承洲嗯了声:“我知道了。”
随后沉默不语继续收拾。
二十分钟后,收拾完所有东西合上箱子,直接拎着行李箱去司令部和袁司令当面请假。
“什么?你今天就要回家?!”
袁司令正坐在办公椅上,听到容承洲的话“蹭”地一下站起来。
就在容承洲进门的前五分钟,他刚提交了今年的金飞镖参赛名单,第一位就是容承洲。
这可是中部战区近年来最有希望拿到这一项奖杯的飞行员,必要首当其冲。
“您撤销就行,我今年不参加。”
当事人却对此漠不关心,拒绝的话脱口而出,甚至没有一丝委婉。
“我上次的假还有二十天没有休完,再加上10天婚假,一共三十天。”
容承洲身姿端正站在办公桌前,徐徐开口:“另外,十月有31号,您干脆凑个整,给我放31天。”
袁司令:“???”
他还没说要批呢,就跟他讨价还价上了!
还放假凑整,他咋不上天呢!
袁司令眼瞅着容承洲过来看似是找他批示,却连行李箱都拎过来了。
这哪里是请假,分明就是通知他!
就算平时再满意这名得意门生,此刻也被拱起一股无名火。
司令员直接拍了一下桌子,响亮的碰撞声随之落下:“我不同意!”
他拍桌的声音和气势格外洪亮,容承洲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被他恐吓到。
“我入伍十三年,平均年假不到十天。上次的两个月原本是我的婚假,是您临时将我召回,让我出完任务再补。如今所有任务皆已完成,抗洪期间更是一天未缺席。”
他坦荡的目光压过来,平静问:
“请问司令,我为何不能休假。”
一字字有理有据,袁司令原本还怒气冲天,大声训斥,如今却被他三言两句质问得气势全消。
不为别的,只因容承洲所说的字字属实,他无法反驳。
军人年假原有45天,但因军中需要,容承洲没有一年是休满的,十几年下来,已经积攒了一整年的假期。
但这些假期他从没向他讨要过,这是第一次,想回去补办一拖再拖的婚礼。
道理袁司令都懂,但金头盔和金飞镖大赛是整个空军军种中最重要最权威的两项赛事,不仅关系到个人,更紧密联系着部队的整体荣誉。
他作为中部战区的总指挥,哪怕再不占理,也要为了部队荣誉舔着脸争一争。
于是稍微软下些语气,试图晓之以情:“承洲啊,我知道你这些年为部队牺牲了很多,我也的确答应了你,等你出完任务给你放假。但这不是情况有变,临时发生了洪灾,耽误了半个月时间吗?”
“你也知道金飞镖大赛对咱们战区有多重要,全国每年总共就五六个名额,咱们中部战区如果一个都没拿到,那我这老脸往哪儿放啊?而且你去年已经错失了金头盔,今年要是拿了金飞镖,对你晋升军衔也大有好处。你放心,我第一个推荐的就是你,只要你去参加,今年的金飞镖一定有你的!”
容承洲微垂眼帘静静听完,随后在袁司令翘首期盼的目光下抬眸:
“谢司令抬举,明年我一定参加。”
袁司令:“……”
白得得半天。
“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他背着手梗脖子,“不就一个婚礼吗?我又不是不让你办,等你参加完金飞镖大赛,我肯定不会再拦着你回去。而且你都已经延迟了一年多了,早一点办和晚一点办又有什么区别?”
容承洲只道:“再晚就要冬天了。”
“冬天怎么了?”袁司令不解,“冬天办不好吗?不仅结婚的人少,不会跟你们撞纪念日,说不定还能赶上雪景,多浪漫啊!”
容承洲单手握着行李箱提手,深蓝色军帽下,一双眉眼深邃:
“冬天穿婚纱,她会冷。”
“这……”袁司令嗫嚅了一下,硬给自己找补,“那就在室内办嘛!现在婚礼场地大部分不都在室内吗。”
容承洲却不再与他争辩,直直看向他:
“抱歉,司令。”
“我已亏欠她太多,今日我定要回去。”
说罢,他转身离开。
袁司令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
“容承洲!军令如山,你又想背处分不成!”
他音量提高好几节,语气激烈急切,连司令部紧闭的大门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路过的士兵都被吓得肩膀一抖,快步逃离。
容承洲却不为所动,依然步伐沉稳,向外走去。
只留下一道低冽磁性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回响,较之愈加冷沉:
“军令如山,容太太如天。”
下午三点,江茗雪忙完手里的病人,收到容夫人的消息:
【任如霜】:茗雪, 晚上有时间吗?有一个小型聚会, 我带你见见我朋友。
【江茗雪】:有时间的, 今天病人不多, 五点能下班。
【任如霜】:好, 我提前去接你。
【江茗雪】:好的。
容承洲不在的这些天, 容夫人去哪儿玩都会问她一句,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差人送过来。
既然成了一家人,江茗雪就把容夫人当成妈妈看待, 尤其容夫人和她一样, 儿子不在膝下, 她作为容承洲的妻子, 自当帮他多尽尽孝道, 有时间就会陪容夫人一起去。
而且容夫人不会让她参加单纯消遣的活动浪费时间, 前几次都是带她参加国际知名画展、商业晚会, 说是让她这个儿媳陪她, 其实是带她长见识的。
这次也是一样。
晚上五点,容夫人过来接她, 先带她去做了套头发和造型,换了件简单的礼服, 然后一起到提前约定好的私人庄园。
说是小型聚会,但到场的都是北城有头有脸的豪门阔太,说是联谊更贴切。
容夫人穿着真丝旗袍,披着一条暗金披肩,一派雍容华贵。
端着香槟走到人群中, 拉着她的手向朋友们介绍:“这是我跟你常提的茗雪,我家承洲藏了好久才肯让我见的儿媳呢,文静心细,识大体,性格特别好,我都恨不得向亲家母抢过来当亲闺女。今后要是有什么好玩的活动,你们多带着点儿。”
江茗雪微笑着点头,和她们打招呼。
“早就听说江医生的大名了,还说你儿子藏媳妇,你也藏得怪严实。”一位太太亲切地过来握她的手。
“小雪可真漂亮,我家那混小子要是能给我找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我以后都不骂他了。”
容夫人故意道:“你想得还挺美,你以为谁都有我这么好的福气吗?”
宴会厅笑作一团,江茗雪笑着道谢,自然地夸几位太太气质好,举止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怯场。
聊到后面,几位太太都央着她给她们把脉,人到中年,难免会担心身体状况,尤其是衣食无忧的豪门富太,更是想延年益寿,多活几十年。
这对于江茗雪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有利于宣扬元和医馆的名声,她很乐意做。大家也没有把她当成服务型医生看待,全当托朋友家的女儿帮忙,说话客气又热络。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江茗雪背后是容家和江家,以及关系密切的首富祁家。
聚会的整体氛围很轻松,比预计时间晚了半小时才结束。
道别时各位夫人都嘱咐容夫人:“下回还把小雪带过来啊,我们圈子早就该引入新鲜血液了,我就看上你儿媳妇了。”
容夫人笑着应:“好好好,下次一定。”
九点半,婆媳二人从庄园坐车回去,路上,容夫人不停地夸她。
“还是生女儿好啊,出去玩还有个伴。”任如霜握着江茗雪的手,不停感慨,“我一开始就想生女儿来着,这样就不用被她爹送到军校入伍了,谁知道容家三代单传,全是儿子。”
江茗雪垂眸笑:“就算是女儿,大概率也会被爸和爷爷送到军校,培养成一名女飞行员。”
任如霜恍然醒悟:“你说的真对,还真是他们容家男人干得出来的事。”
江茗雪抿唇浅笑。
路边的树影不停后移,容夫人聊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笑意渐渐收敛,语气几分郑重:“茗雪啊,其实我每天都在庆幸,承洲娶了你。不仅是因为你很好,更因为你救了承洲,救了容家。”
江茗雪怔了怔神,没明白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夫人叹了口气:“其实承洲在进军校的第三年,就劝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哪怕是到孤儿院领养。但我和他爸都拒绝了,就算是我那时候才三十岁,我们也坚决不会再生第二个。”
江茗雪隐约猜到了什么:“是因为承洲吗?”
“是。”容夫人点头,聊起这件事眼中依稀闪着泪光,“承洲这孩子既无情又有情,那一年他出了一次很危险的任务,险些丧命,全程没有告诉家里人,回来之后也什么都不说。他早就打算好了,如果哪天以身殉国,还有兄弟姐妹能替他照顾我们。”
江茗雪眸光轻颤,似乎同样被牵扯到了十年前,和容夫人共情。
“他想没有后顾之忧地为国征战,施展他的抱负,但我偏不顺他的意。其他所有事我都可以依着他,唯独这件事,我绝不让步。”
“因为啊。”容夫人说到这里轻微哽咽,
“地上有牵挂,他们才会畏惧生死。”
“我希望他在天上飞的时候,能想起来家里还有我们和爷爷在等他,能让他有所顾虑,不要总是那么拼命。只可惜这孩子心太硬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在出任务时退让半分。”
“但现在不一样了,承洲有了茗雪你。”容夫人含着泪花笑着说,“我能感受出来,他这次回来,对这个家多了期盼,他会担心你在家里过得不好,怕见不到你,更怕留你一个人。这样他在天上飞的时候,就会多一丝求生的欲望。”
容夫人感激地看着她:“所以茗雪,你不仅救了承洲,更是救了容家。”
“我……”江茗雪喉间滞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如容夫人所说那样重要的作用,但容夫人的这些话,让她心里堵堵的。
所有人都太苦了。
偏偏所有人都没有错,连怨都无处可发。
她心疼容夫人,心疼容家,更心疼容承洲。
她希望容承洲好好活着,却更怕成为他的牵绊。
他本该是直上青云的鹰隼,不该为她盘旋。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命题。
“哎,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容夫人自责道,“总之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其他什么都不用你们担心。”
江茗雪收起复杂的情绪,点头:“好。”
容夫人又跟她聊了些轻松的话题,将沉重的氛围一笔带过。庄园离松云庭不远,司机很快将她送到楼下。
江茗雪手拉上车门把手:“妈,我先上去了。”
“诶,等一下——”容夫人拦住她。
“怎么了,妈?”江茗雪转头问。
任如霜目光悄无声息向上面瞥了一眼,随后低头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拿出来一个包装好的丝巾盒:“这是Anlia家刚出的新款,她让我把你的一块带回来了,差点给忘了。”
江茗雪接过来:“谢谢妈和艾琳姐。如果没什么其他事,那我就上去了。”
任如霜又往上瞥了一眼,才道:“好,我这儿没事了,你快上楼吧。”
江茗雪点头,嘱咐司机路上慢点,才跟容夫人道别下车,转身上了电梯。
到了家门口,输密码进门。
刚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蜡烛燃烧的味道。
她蹙了下眉,关门走进去,按下墙上的开关,玄关处的灯却没亮。
眉头不由拧深几分,轻声喊:“连姨,家里停电了吗?”
没有听到回应。
如果家里没人,连姨是不会走的。
除非……
几米之隔的客厅传来微弱的灯光,江茗雪手捏紧礼服裙摆,没有顾上换鞋,带着期盼和希冀,向里面走了几步。
转角处的瓷砖地板上,一只熟悉的雕花椰子灯率先映入眼帘。
是她在海宁看到的那一只。
上面用蜡纸刻着七个字,明亮的字迹映照在烛芯下,是那样眼熟。
第一盏:“容太太,好久不见。”
心尖跟着一颤,她继续往里面走。
沿着客厅过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摆着一只雕花椰子灯,上面用同样的字迹印着不同的字。
第二盏:“和你分开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第三盏:“不知道你会不会想我?我希望答案是‘会’。”
第四盏:“看到了妈给你拍的照片,今晚很漂亮。”
第五盏:“我们真正的相遇是在海宁,在此之前,我一直很排斥婚姻。”
第六盏:“但在此之后,我庆幸你需要婚姻,更庆幸你恰好选择了我。”
第七盏:“我不是一名合格的丈夫,但我又贪婪地想拥有你。”
第八盏:“我想在每一个清晨睁眼看到你。”
第九盏:“我想在傍晚走出基地时,你恰好站在夕阳下。”
第十盏:“我想在晚饭后,牵着你的手散步。”
第十一盏:“我想在梦醒的深夜,伸手就能抱到你。”
第十二盏:“这场婚姻,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
第十三盏:“还记得这些椰子灯吗?我最想送给你的一盏是——”
第十四盏:“瓦以湾鲁。”
第十五盏:“这句话的翻译我告诉过你,现在我想再讲一遍给你听。”
第十六盏:“珮珮,我喜欢你。”
椰子灯从客厅延伸到玻璃门,再到外面高高的露台。
从“好久不见”开始,到“我喜欢你”结束,一共十六盏椰子灯。
空气中散发着椰子灯清新的香薰气味,是独属于海宁的海风味道,台阶和地面上铺满一地花瓣,暖色灯串照亮璀璨的城市天际线。
江茗雪穿着一件香槟色礼裙,踩着纤细的高跟鞋,沿着花路拾阶而上,微风吹起她的头发,拂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些潮湿和咸意,好似回到了海宁。
她一步步向上走,视线逐渐开阔,一点点看清容承洲的脸。
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捧着一束蓝白相间的白色桔梗和小飞燕。
桔梗是永恒,小飞燕象征自由。
他身姿绰约,站在暮色中,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星光楼宇。
深邃的眼眸望向她,似乎闪着细碎的光。
他抬起脚步,剩下的路由他来走。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男人清隽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他双手捧花递到她手中:“虽然我们已经领证一年有余,但还是想向你郑重求一次婚。”
他穿着一袭她最喜欢的深蓝色军装,肩线整齐利落,手中拿着她那枚被他扣下的婚戒,郑重地问:
“珮珮,你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