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大人,我还以为你歇下了呢。”
钟溪语步伐轻快地上前,却发现对方不置一词。
因为带着面具,钟溪语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只依稀感觉对方的视线通过面具的孔眼,无声地落在她身上。
钟溪语疑惑地抬手在廖池眼前挥了挥,突然间,眼前一花,手腕猝不及防地被握住。
钟溪语被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烫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缩手,却没能挣脱,不过廖池此次手上的力道明显有所保留,并未弄疼她。
钟溪语被他手里的体温惊到了,伸手想要去摸他额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面具挡着,小心翼翼地问:“廖大人,你还好吗?”
廖池摩挲着她腕间的软肉,贪恋那一丝凉意。
“不好。”他声音喑哑,抬眸定定地望向她,声音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这房间太小了。”
话题跳转的太快,钟溪语一时间都懵了瞬。
难不成是房间太小通风不好?抑或单纯是这人矫情?
不过对方到底是病号,钟溪语自认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于是反应过来后试探道:“那……我让人给你换一间?”
廖池要求道:“要比他的大。”
钟溪语一脑袋问号:“他是谁?”
廖池又不说话了。
钟溪语:“……”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在原地。
不过廖池带着面具,即便闭眼在这昏暗的光线中也看不真切,钟溪语觉得对方没准是在耍赖,率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移开视线。
这一移,就发现了床头完好无损的汤药。
钟溪语顿时皱眉:“廖大人,你怎么没喝药?”
廖池将脑袋转向另一边:“苦。”
钟溪语睁大眼睛,目光不可置信地仿佛在看一个放大版的熊孩子:“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廖池不语。
钟溪语拍了拍他落在自己腕上的手:“先放开。”
说完等了几息,却不见廖池有半点反应。
钟溪语磨了磨牙,张着嘴凑到他手边,抬眼看他:“我咬啦?我真的咬啦?”
廖池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钟溪语盯着眼前这张嬉皮笑脸的猪脸面具,感觉自己被挑衅了,一时间气不过,张嘴忿忿地在他手背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最后认输地抬起头,别扭地用另一只手去够药碗。
碗壁还是温热的。
钟溪语将他脸上的面具揭开一角。
廖池似乎还记得不能露脸,眼疾手快地将面具重新戴了回去。
钟溪语:“……”
钟溪语重新揭开,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严肃道:“不许动!”
廖池动作顿住,难得听话一次。
钟溪语见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让他方法,顿时信心大振,直接将碗递到他嘴边,吸取经验凶巴巴道:“快喝,别逼我灌你!”
廖池别开脸,倔强抿唇。
钟溪语:“……”
经验无了。
钟溪语一脸匪夷所思,都开始怀疑这面具底下是不是换人了。
眼见硬的不行,钟溪语开始走怀柔路线:“还难受吗?”
廖池点点头,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颈边,蹭了蹭,企图降低身上的温度。
钟溪语指尖被烫得瑟缩一下。
明明被他握了这么久,钟溪语手上的温度也上去了,但廖池始终没有放手。
“喝了药就不难受了。”钟溪语循循善诱,从腰间翻出栖月姑姑给她准备的零嘴。
“我带了蜜饯哦,你喝完药吃上一颗,保证一点也不苦!”
廖池沉默许久,就在钟溪语以为没戏的时候,就听见他轻声说:“不要蜜饯,要糖葫芦。”
钟溪语面上一喜,都顾不上惊奇他口味稚气,连忙将药碗递过去。
廖池端过药碗一饮而己,动作干脆利落得让钟溪语都忍不住怀疑这人方才是不是在演她。
钟溪语捻了一枚蜜饯塞到他嘴里:“先解解苦,我让梅姨做些糖葫芦来。”
说完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发现廖池还没松手。
钟溪语回头朝他端详了一会儿,沉吟半晌,抬手解了他的发冠。
墨发倾斜而下,一时之间,廖池整个人无形中少了凌厉,多了几分松弛。
钟溪语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可以躺下闭眼休息了。”
廖池默默照做。
强撑了这么久,加上方才喝的药里有助眠成分,他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睡着了。
钟溪语松开他紧握的手,放轻声音走出屋子,随后将门合上。
想了想,朝长公主的院子走去。
钟溪语到时,钟远丘正和长公主谈及郸阳关一事。
二人也不避讳她,自顾自继续说着。
钟远丘:“二皇子传回来的消息说,有势力暗中蛊惑郸阳关内不堪承受酷吏压迫的百姓,令其发动暴乱斩杀原郸阳关关令,并诱使他们脱离朝廷。他和沈翊已经分别从安岭和瞿锡借兵,若是不能劝降便直接围剿郸阳关。如今朝上大部分文臣都在斥责他贪功冒进,复立浮图。”
长公主笑了下:“他们倒是谨小慎微,紧要的关头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
倒是姜承晔,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侄子竟是个杀伐果决的性子。
“就是!”钟溪语在一旁连连点头。
二哥哥那么好,才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指定是察觉出了郸阳关的猫腻。
看廖池伤成这样就知道那些人必是起了杀心。
“从消息传来的时间来看,这时候两边应该战事已起,事成定局,那些人未必不清楚,不过是想挑些差错罢了。不过郸阳关易守难攻,不是想围剿就能围剿的,也不知道战线会拉多久。”钟远丘叹口气。
“不对,”长公主疑惑道:“当初主要负责此事的不是夜幽庭那位吗?那些大臣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当初正是因为郸阳关地势险要,关系重大,吵到最后才决定让夜幽庭出手,从内部瓦解,以求速战速决。如今这样一来,岂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说起这个,钟远丘摇了摇头,语气颇为凝重:“说是夜幽庭主司只身深入郸阳关后便没了消息,如今生死未知。我猜这也是二皇子决定围剿郸阳关的原因之一。”
长公主挑了挑眉:“不止徐武,就连夜幽庭主司进了郸阳关都下落不明,这郸阳关莫不是会吃人不成?”
钟溪语眨了眨眼,脑袋左右转转,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听自家娘亲话音一转:“不过也要吃的人才行,若是吃了恶鬼,只怕会消化不良。”
“恶鬼?”钟溪语疑惑道,“娘亲说的……是廖大人?”
长公主瞧了她一眼:“你以为,夜幽庭在外为何光一个名声就能止小儿夜啼?”
“为什么?”钟溪语求根问底。
“嗯……”长公主拖长音,在钟溪语熠熠发光的好奇眼神中,戛然而止,糊弄道,“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你只需要知道,务必离那位廖大人远些。”
钟溪语一噎,顿时鼓起脸来:“我都要及笄了,才不是小孩子!”
“那就等你及笄后再说吧。”
钟溪语:“……”
她忿忿地别过脸去。
钟远丘见她对廖池这般好奇,顿觉不妙,正色道:“你娘亲说对。此人手段狠辣,心思歹毒,还整日带着一张鬼面,都说相由心生,定是面目可憎才不敢示人。”
钟溪语一脸疑惑:“可是夜幽庭的其他人也带面具啊?”
而且,想想廖池那张脸——
果然流言什么的根本不可信吧。
不说别的,廖池绝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不重要!”钟远丘见她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中更是警铃大作:“而且他仇家众多,想杀他的人都能从这儿排到城门口了,这种人可绝对不能靠近,指不定哪天被他波及,怎么死都不知道。”
钟溪语见爹爹这种反应,默默闭上嘴,打消了告知他们廖池下落的念头。
总觉得,一旦说了廖池很大概率会被扔出去,这对病患不太友好。
郸阳关离皇城太远,除了朝廷官员,百姓即便提起也只是担忧战争开始后,朝廷的赋税是否会加重,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实感,甚至还没有世家大族内的小妾偷人来得更让他们感兴趣。
因此,第二日一早,当太子感念钟二小姐救命之恩,非她不娶的消息一经传出,顷刻间就在皇城的大街小巷都传开了。
众人纷纷感念二人超脱生死的绝美爱情,各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词不要钱一般撒出来,至于太子之前的心上人是谁,早就没人记得了。
杜蓝的死和她的生一样,因为出生低微,在遍地贵人的皇城掀不起丝毫波澜。
仿佛一捧沙,轻得一吹就散。
太子本人也没让百姓们失望,一大早就跪在御书房前,请求皇帝为他和钟凝霜赐婚,更是将众人的激情推至最高潮。
第62章 语气皇帝坐在上首居高临……
语气皇帝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眸中意味不明:“你说,你要娶靖安侯府的二小姐为妻?”
“是。”太子跪在下方,语气坚决,“求父皇成全。”
皇帝未置可否,指尖一下一下叩在桌案上,在满室的沉寂中,这点微弱的声音被无端放大,让人多了几分忐忑。
太子脊背挺直,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半晌,皇帝终于开口,目光探究地看着他:“听说皇后早就为你定下来未来的太子妃人选,可是秦相的那位嫡女入不了你的眼?”
“无论入不入得儿臣的眼,她都姓秦。”太子说着,抬眸对上皇帝的视线,转瞬又垂下视线,反问道,“难道父皇想让秦家再出一个太子妃?”
没等皇帝回答,他自顾自接上:“儿臣不想。”
皇帝突然笑了声,眸色深深地看向他:“太子有主见是好事。”
“不过,靖安侯府……”皇帝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松口,“也罢,朕便为你二人赐婚。”
太子躬身行礼:“多谢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退下吧。”
说完便低下头去看这几日送上来的奏章。
太子站起身,却并未马上离开。
皇帝若有所感,头也没抬地问:“还有何事?”
太子仰视着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话音出口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儿臣告退”。
皇帝放在手中的奏章,抬头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心紧蹙。
太子刚出御书房没多久便被皇后派来的人拦下,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脸上没有丝毫涟漪,只淡淡地说:“带路吧。”
甫一进殿,一只茶盏便朝他迎面而来,重重砸在太子肩头,随即掉落在地,顷刻间化成一地四溅的碎片。
里头残留的茶汤淋在太子的衣襟上,留下一团深色的印记。
旁边的嬷嬷连忙“哎呦”着上前,给皇后一边顺气一遍说:“娘娘,您这是作甚?万一将殿下砸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那正好!也省得他不识好歹!”皇后怒气腾腾道。
太子恍若无事发生一般,一如既往地给皇后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跪下!”皇后冷声道,“是谁让你自作主张,擅自求娶靖安侯府之人的?”
太子垂眸扫了眼地上零星的瓷片。
周围的婢女嬷嬷面面相觑,正在迟疑要不要上前先将茶盏的碎片清理了,那边太子一经挥开衣袍,毫无犹豫地跪了下去。
瓷片锋利,接触的瞬间便刺破衣物,扎在他皮肉上,割出一汩汩鲜血。
皇后漠然地看着这一幕,始终未开口阻止,只是扫了眼周遭的婢女太监。
身边的贴身嬷嬷见状,心照不宣地地领着众人退出殿内,临走前从外头合上门,将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太子抬头,神色平静地陈述道:“母后,儿臣不喜欢秦绾。”
皇后冷笑一声,似嘲非嘲地看着他:“喜欢?身为储君,最廉价的就是喜欢。”
“你倒是喜欢那个姓杜的,可这又有什么用,人一死,还不是转头就喜欢上了另一人?本宫知道你蠢,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蠢!”
太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紧攥成拳。
皇后目光冷厉,看他的眼神写满了失望,仿佛在看一个失败品。
“没了秦家的支持,你以为你的储君之位还能做得稳当吗?”
“母后究竟是担心儿臣的储君之位旁落?还是担心秦家的荣光不再?”太子不偏不倚地直视着她,“母后从前常对儿臣说,儿臣是储君,如今儿臣也想提醒母后,您是一国之母,而非一家之女。”
“放肆!”皇后一拍手边的桌案,力道之大,使得上头的摆件都震了震。
太子一只手撑着地面,踉跄着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着的白瓷碎片,没有去管手上和脚上渗出的血,端端正正地朝皇后行了一礼:“母后,父皇的赐婚圣旨已下,儿臣不忍您背上抗旨的罪名,便先行告退了。”
“站住!你给本宫站住!”
皇后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各种物什噼里啪啦的落地摔裂声,太子置若罔闻地朝殿外走去。
钟凝霜前脚刚回钟府,后脚圣旨便来了。
彼时钟溪语正拿着昨日答应好的糖葫芦,在去找廖池的路上,就被前来禀报的婢女着急忙慌地拉去前院听旨。
钟溪语好奇地看向来传圣旨的童公公,后者冲她眨眨眼,和蔼一笑,朝钟凝霜的方向挤了挤眼睛,暗示她这才是此番听旨之人。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一旨完毕,童公公笑着看向为首的钟凝霜:“钟二小姐,接旨吧。”
钟凝霜昨日受伤后直接被太子以治疗之名带回东宫,今早醒来后见太子不在,都没顾得上其他,着急忙慌地跑回钟府,行动间不免牵扯到伤口,如今脸色白得吓人。
同满府的喜气洋洋相比,显得尤其突兀。
“钟二小姐?”童公公见她没有反应,疑惑地又唤了遍。
钟远瑞见状连忙推了推钟凝霜,一边殷切地朝童公公谄笑道:“小女高兴傻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呢!”
钟凝霜反应过来,颤着手接过那道明黄得近乎刺眼的圣旨。
钟远瑞看向童公公,示意道:“您瞧,这激动的!”
得知赐婚一事,最高兴的就要数钟远瑞了。
他女儿是太子妃,往后等太子坐上那个位置,自己岂不成了国丈?!
届时,就该轮到自己压二哥一头了!
童公公微微一笑:“圣旨以及送到,那咱家便先告辞了。”
钟远瑞忙追上去相送。
按理说这种时候该给一些好处,但钟远瑞如今实在捉襟见肘,一时间什么也拿不出。
说身无分文都是轻的,他们三房还倒欠二房一屁股债呢。
不过钟远瑞嘴皮子利索,一边走一边胡扯,一直没将话掉在地上。
童公公一时间嘴角的笑意都快维持不住了。
第一次见巴结人还带画大饼的!
不过钟老夫人到底还算靠谱,连忙让人包了一个大红封送去,总算保全了靖安侯府的脸面。
人一走,大房的钱氏站起身,亲切地挽上钟凝霜的手,恭喜道:“哎呦,我就说我们二姑娘长得标志,没想到都入了太子的眼,如今还有陛下赐婚,福气可大着呢!”
说着看向二房的李氏笑吟吟道:“弟妹,你往后就等着享福吧。”
李氏对她的热情有些手足无措,只道:“是霜儿自己争气。”
她脸上喜忧参半,很快愁容压过喜色:“太子身份高贵,万一霜儿哪里冒犯了他……”
钟老夫人向来看不惯李氏怯懦的样子,忒小家子气,好好的喜事都被她搅不痛快了。
钱氏颇有眼力见,见状连忙说:“弟妹你想什么呢?这夫妻之间的事怎么算得上冒犯,顶多床……”
视线扫到钟溪语和其他两个小辈,连忙将到嘴的糙话咽了回去,尴尬笑笑。
她这一打岔,众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钟凝霜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祖母,母亲,我身体还有些不适,先行回房了。”
“倒是我们疏忽了,都忘了凝霜有伤在身!”钱氏夸张道,连忙招来旁白的婢女,“快快快,送二小姐回房休息,可怜见的,这小脸都惨白了。”
钟溪语原本在一旁咬着糖葫芦吃得正欢,闻言眼珠一转,连忙举手道:“我来送凝霜阿姊。”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似乎不知道她来凑什么热闹。
钟溪语一脸愧疚道:“昨日是我和凝霜阿姊一起去的祈安寺,都怪我先走一步,不然阿姊未必会受伤。”
当然,今日也未必能得到这太子妃的位置。
众人闻言心中感慨万千。
钱氏在心中大泛酸水,钟凝霜这死丫头什么好运气,这种狗屎运都能被她撞上。
钟凝霜只能安慰她:“是我自己掉了东西,与你无关。”
毕竟,那荷包根本就是太子有意让人取走的,即便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
想到这,她脸色又白了几分,不自觉摸上自己的伤口。
钟溪语趁这个机会已经走到她身边,搀扶着她胳膊撒娇道:“就让我来送吧,不然我还是会过意不去。”
钟凝霜扯动伤口,顿时抽了口气。
钟溪语吓了一跳,连忙撒手转到她另一边:“抱歉抱歉。”
钟老夫人见状顿时一脸心疼,恨不得把钟溪语给吃了,厉声道:“毛手毛脚的,我看你是添倒忙来了!”
钟溪语委屈巴巴的垂眸。
钟凝霜温温柔柔地替她解围:“祖母,小语她也不是故意的,您别怪她了,我这伤不妨事。”
“怎么不妨事,都出血了,”钟老夫人一脸心疼,连忙催促道,“快回去歇着吧,一会儿我就让府医去给你瞧瞧,仔细可不能落下病根。”
钟凝霜笑着应下,随即轻轻晃了晃钟溪语的手,好声好气道:“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吗?走吧。”
钟溪语瞧着她看了好久,抿了抿唇,扶着她的动作不自觉放轻了几分。
怎么会有人将好人装得这么像呢?
像到她明知对方有所居心,却依旧会被她表现出来的温柔所蒙蔽。
钟凝霜的院子很快就到了。
说起来,钟溪语并没怎么来过钟凝霜的住处,因此一路上都由对方指路。
一直到进了屋,钟溪语见她动作不便,替她脱了外袍后扶着她躺下。
说起来,这些阵子她遇到的病患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都快照料出经验了!
旁边的丫鬟从始至终都一脸紧张的看着她,活像一不注意她就会弄死钟凝霜似的,直到看着人躺下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钟溪语“唰”地转头,眼睛微眯,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直看得后者差点一口气堵在喉咙。
丫鬟内心忐忑,强笑道:“郡主怎么这么看着我?”
钟溪语鼓着脸,半晌才慢悠悠道:“你不信任我。”
丫鬟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奴婢只是觉得小姐这伤瞧着严重,才愁眉苦脸的!”
钟溪语哼着声收回目光,开始好奇地在屋内打转,最终落在墙上的一副字画上,注视良久。
旁边的丫鬟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慌乱,几次三番看向钟凝霜,被后者一个眼神制住。
钟溪语一开始只是隐约觉得奇怪,随后定睛一看,眼尖地发现字画边缘颜色有些不同。
“咦?阿姊,你这副字画后面好像还有一副诶,莫不是挂重了?”
钟溪语一脸好奇,说着就要凑上前仔细查看一二。
钟溪语回头,面带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钟凝霜略带歉意地笑笑:“我有些渴了,可否帮我倒杯水来?”
钟溪语看了眼旁边的婢女,似乎在问怎么不就近使唤她,不过还是照做了,随即就听见钟凝霜对旁边的婢女说:“你去瞧瞧府医怎么还没来。”
钟溪语端着水朝床铺走来时,钟凝霜就依她方才提出的疑问不紧不慢解释:“那幅字画前些日子受了潮,边缘有所损坏,我就命人拿去店里修补了一下,倒没想到竟被你眼尖瞧出来了,看来那位修补的师傅手艺欠佳啊。”
钟凝霜坐起身,笑着接过钟溪语递来的水,企图杜绝她继续深究的念头:“如今这字画脆弱的很,轻易碰不得。”
钟溪语在她床边坐下,闻言转头去看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张山水墨画,暮色四合间,幽幽烛光从成片的营帐内透出,形成一条隐于群山的光河,宏伟壮丽,寥寥几笔便将其中意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边上题的诗是——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1】
“这是那位先生的大作,让阿姊如此珍惜?”钟溪语问。
“是世钰,”钟凝霜坦然地朝她眨了眨眼,用玩笑的口吻说,“如今世钰的字画在皇城可受欢迎了,我算是讨了个早,照他如今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将来封王拜相都有可能,届时再想要讨一幅字画想必就千金难求了,我这也算是捡了个便宜。”
钟溪语一脸惊叹地朝她竖起大拇指,感慨道:“不愧是阿姊。”
说话间,婢女已经带着府医过来了。
钟溪语知道自己呆这儿也是添乱,见状识趣道:“那阿姊,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钟凝霜目光柔和地点点头。
太子对外宣称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此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到位,不仅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寝宫,还从宫中请来了最好的太医,用的也都是上好的药,谁能想到,此人才是导致她受伤的罪魁祸首。
只是太子此前给她的阴影太大,钟凝霜醒来后一时慌了神,六神无主地跑路,这才扯到伤口,如今只需要重新上下药就好。
府医简单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便离开了,很快屋子里只剩自己人。
钟溪语抬头看向墙上的字画,缓缓道:“去将背后那幅取下来。”
婢女点了下头,很快上前取下原本的字画,露出隐匿其下的真容。
同样的山水墨画,不过这幅却是朗朗白日,山峦之巅,漫天飞雪,一眼望去,只觉寒风扑面,令人遍体生寒。
旁边题着句结构一致的诗。
【风一更,雪一更,心在无间自临峰,回首见故人。】【2】
相比之前那幅,此画笔触细腻,旁边的字更为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婢女小心翼翼问:“小姐,可是要将这幅画收起来?”
钟凝霜点了点头:“就放在那个落锁的箱笼里吧。”
钟溪语走到廖池院子外的时候突然想起——
自己方才嘴闲,好像将给他准备的糖葫芦都给吃了……
钟溪语顿时有些尴尬,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翅膀的扇动声,探头一看,就发现廖池正站在院中放飞一只鸽子。
“郡主来了。”廖池的声音适时响起。
这人背后长眼睛了不成?
钟溪语纳闷地在心中吐槽了句。
廖池很快转过身,视线恰到好处落在钟溪语所在的位置。
昨日那张猪脸面具已经被他取下,取而代之的是缠了满满一脸的纱布。
钟溪语乍一看见他缠得面目全非的脸,吓得一个后仰,连心脏都停了瞬。
这是什么阴间造型?!
钟溪语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愣是没迈开腿。没办法,视觉冲击太强,总给她一种诈尸的即视感,让人不忍直视。
她隐隐后悔昨日没有好好挑选面具。
廖池似有所觉:“吓到了?”
钟溪语迅速点头,顺杆儿上爬:“廖大人,要不,咱们还是换回昨日那张面具吧?”
她指着空荡荡的院子,强调道:“你看,院子里的下人都吓跑了。”
“是我让他们离开的。”廖池施施然从袖中拿出那张喜庆的猪脸面具,隔空遮住自己的脸。
钟溪语立即捧场:“你看这猪……猪,多可爱呀!”
“是吗?”廖池语焉不详,就在她点头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面具扣在她脸上,端详片刻认同点头,“确实挺可爱的。”
钟溪语气鼓鼓地拿下面具:“见不得人的又不是我!”
廖池闻言垂下眸道:“抱歉,我只是怕吓着郡主。”
“对、对不起……”钟溪语结结巴巴地道歉,手忙脚乱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只是努力下压的唇角透露出几分促狭。
钟溪语灵光一闪,出主意道:“不如就遮下半张脸?”
说着她便往后仰了仰,眯着眼,抬手遥遥挡住他上半张脸,粗略评估了下,觉得应该会好一些。
廖池有所迟疑地看了钟溪语一眼,最终还是点头。
只是眉眼,应该认不出来吧……
钟溪语百无聊赖地坐在亭子中晃着脚,等得无聊了,便侧过身给池里的锦鲤喂食。
“这样如何?”廖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钟溪语身旁。
钟溪语目视前方眼神坚毅,做好心理准备后,视死如归地转过头去,就对上了廖池近在咫尺的面容,瞬间睁大眼。
“哇——”她没忍住叫了声,身体不自觉朝后仰去,回过神来瞪着眼巴巴控诉,“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廖池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眨眨眼:“方才见郡主目不斜视,还以为前面有什么奇景呢。”
钟溪语这才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廖池骨相优越,绷带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配上他凌厉中透着酽丽着的眉眼,无端引人心悸,有种异样的美感。
钟溪语眼睛一亮,满意点头:“不错不错。”
她轻咳了声,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看上去有我护卫的感觉了。”
廖池微不可察地笑了声。
说到这,钟溪语想起方才见到的一幕,不确定道:“你还要留下当我护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