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了李氏这教科书般的碰瓷,倒是悟了。
等人影彻底消失,他才慢悠悠开口。
“夫人,别演了,人都走没影儿了。”
李氏“悠悠转醒”,见谢晋真走了,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仪态了,指着沈元州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被那狐狸精灌了迷魂汤!”
“沈元州,姜鸢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闻言,沈元州都震惊了,“夫人,姜鸢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可好歹也是你的外甥女。”
“从小,她便失去了双亲的庇佑,可以说,这个世界上,你是她最亲的人了!”
“你为何要如此待她?”
李氏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剧烈起伏,“我供她吃穿,她转头就勾引我儿子,我何曾对不起她?”
沈元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勾引你儿子?夫人,这话你在旁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有什么脸面到我面前说?”
当年,他们三个人的事情,李氏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她纵容自己的女儿欺负阿鸢也就罢了,甚至,连婚姻都抢了。
李氏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狠狠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走了。
那背影,活像一只斗败了却又不甘心的老母鸡。
而另外一边,姜鸢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姜鸢坐在窗边,阳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隆起的小腹在宽松的衣衫下也清晰可见。
她最近鲜少出门,院里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信得过的刘婶子打理。
虎子那小子,还是雷打不动地每日过来,坐在小马扎上,跟着姜鸢学着算术。
如今,他的算术能力已经比一般孩子要出众得多了。
虎子撂下笔,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把姨姨布置的算术题给搞定了。
他颠儿颠儿地跑到姜鸢身边,小脑袋凑过去。
姜鸢正低头忙活着,手里捏着针线,一旁摊开着几件小巧玲珑的衣裳,颜色嫩嫩的,可爱得紧。
虎子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姨姨,你做这个,是给以后的小宝宝穿的吗?”
姜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哟,我们虎子今天厉害了,这么快就做完了?”
姜鸢心里其实有点小惊讶。
她给虎子布置的那些题目,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寻常孩子总得琢磨好一阵子。
这小子倒好,轻轻松松就给解出来了,脑瓜子转得是真快,是个好苗子。
姜鸢琢磨着,这孩子将来要是真想跟着他爹做生意,光会算账可不够,不识字,那得吃多少亏啊。
看来,这识字的课,就算虎子再不喜欢,也得想办法让他认字。
不求中举,只求识字,起码得看懂合约。
虎子小胸脯一挺:“那当然!都算完啦!”
小家伙下巴扬得高高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那小模样,别提多神气了。
“姨姨,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可厉害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却又藏不住那股子炫耀劲儿。
“昨天!我跟我爹去看摊子,我爹他,嘿,他把账给算错了,少收人家钱了!”
虎子比画着,小脸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
“还是我!我一眼就瞅出来了,立马就跟我爹说了!”
“我爹一开始还不信呢,嘴硬得很,说什么‘小屁孩懂什么’!结果呢?哼!”
虎子得意地哼唧两声。
“他不服气,拉着人家去隔壁摊子,借算盘重新算了一遍!结果怎么着?还是我对!一文钱都不差!”
“当时啊,旁边围着的人,都夸我呢!说我脑子灵光,以后保准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我爹那脸,啧啧,红了又绿,绿了又红,可好玩了!”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尾巴快要翘上天了。
姜鸢听着,也被逗乐了,心里是又惊又喜。
这孩子,确实机灵。
她伸手摸了摸虎子的小脑袋,语气里满是赞许:“我们虎子真棒!好好学,以后肯定比你爹还有出息!”
姜鸢话锋一转,看着虎子,认真地说:“虎子,算术你学得不错。那接下来,咱们开始学认字,好不好?”
话音刚落,虎子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唰”地一下就收了回去。
小脸蛋瞬间垮了下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
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学!姨姨,我不要学认字!认字有什么用啊,头都大了!”
那小嘴撅的,都能挂个油壶了。
姜鸢也不恼,这小家伙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她放缓了声音,柔声问:“那虎子跟姨姨说说,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一听这个,虎子立马又来了精神,小胸膛拍得“嘭嘭”响。
“当然是跟我爹一样做生意!赚大钱!”
他仰着小脸,一脸的豪情壮志。
“我娘都说了,姐姐嫁出去了,以后这个家,就得靠我了!我是男子汉,是家里的顶梁柱!”
姜鸢心里明白,刘婶子对虎子这唯一的宝贝疙瘩,寄予了多大的厚望。
她曾听刘婶子念叨过,当年生虎子姐姐的时候伤了身子,以为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了。
谁承想,后来身子不爽利去看大夫,随口那么一问,大夫竟说调理调理,兴许还能再要一个。
刘婶子是吃了多少苦,喝了多少药,才盼来了虎子这么个宝贝儿子。
这孩子,可真是刘婶子后半辈子的指望。
姜鸢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不紧不慢地开口:“要做生意,还是个顶梁柱,那识字可是顶顶要紧的本事。”
虎子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小嘴一撇:“哼,我爹就不认识几个大字,生意不也做得好好的?”
他梗着小脖子,显然对姜鸢的话不太认同。
“你爹那是小打小闹的摊子,自然马虎些也过得去。”
姜鸢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可你想想,那些大铺子、大商号,哪个掌柜的不识文断字?哪个账房先生不是笔杆子使得遛遛的?”
“你要是不信,明儿让你娘带你去镇上最大的铺子看看,问问人家,做大生意,到底要不要识字。”
这话,直接戳中了虎子想要“做大生意”的雄心。
虎子的小眉头拧了起来,显然是有些动摇了。
他爹的生意确实不大,跟镇上那些气派的大铺面一比,简直不够看。
姨姨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姜鸢在他心里,那是顶顶聪明的人,说的话总不会错。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吧。”
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姜鸢见他松了口,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
她拉过虎子的小手,铺开纸,拿起笔,开始一笔一划地教他认今天的第一批大字。
小家伙虽然还有点不乐意,但也没再犟嘴,乖乖跟着学了起来。
晚间时候,院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刘婶子拎着一块水灵灵的豆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朴实的笑。
“妹子,太谢谢你了,虎子今天还乖吧?”
她扬了扬手里的豆腐:“这块豆腐你拿着,今晚炒个青菜啥的,别客气。多亏你看着虎子,我才能出去做点零工,赚几个辛苦钱。”
“这豆腐可新鲜了,你可千万要收着。”
见状,姜鸢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婶子,该我说谢谢你,平日里对我颇多照顾。”
虎子一听见他娘的声音,哪里还坐得住。
他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手里还牢牢抓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生怕掉了似的。
“娘!娘!你看我写的字!姨姨教我的!”
他把纸高高举起,献宝似的递到刘婶子眼前。
刘婶子赶紧接过,低头一看,虽然字迹歪歪扭扭的,但确实是规规矩矩的笔画,还有几个能认出来的字。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前段时间虎子不愿意识字。
刘婶子表面上没说什么,实则暗地里偷偷哭了几次。
若是去学院认字,费钱不用说了,自家小生意还真不一定能供得起。
可虎子是她的心头肉,也不忍心苛责。
还是姜鸢看出来了,宽慰了好几次。
直到虎子在算术方面有些天赋后,刘婶子才算是稍稍放了心。
如今看到虎子拿着自己写的字,心里十分欣慰。
“我的虎子可以写字了,真是菩萨保佑。”
她抬头看向姜鸢,眼神里满是感激:“妹子,婶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些日子,你费心了。”
“明儿我就去镇上,给你买些纸笔来,你可别推辞,这是该当的!”
姜鸢坐在廊下,手里捏着针线,闻言温声说:“婶子客气了,都是小事。”
她看着刘婶子那真心实意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暖。
刘婶子拉着虎子过来,摸着他的头,对姜鸢说:“妹子,你是不知道,虎子跟着你学了几天,脑子开了窍似的。”
“现在都能帮他爹算账了!昨天啊,他爹不信邪,拉着他在家里算了一晚上,结果一笔都没算错!我家那口子,嘴上不服气,心里可高兴坏了!”
姜鸢笑了笑:“虎子聪明,学得快。他年纪还小,往后定是个有出息的。”
“可不是嘛!”刘婶子连连点头,脸上带着骄傲。
“会算账,还会认字,往后都能去镇上当账房先生了!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呢!”
她又看向姜鸢,语气诚恳:“妹子,你真是我们家的贵人,婶子真不知道咋谢你才好。”
“婶子,你又说这话了。”
姜鸢放下针线,语气柔和:“你我之间,别这么客气。”
送走了刘婶子和虎子,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姜鸢赶紧起身,把手里做好的几件小衣服拿到水盆里。
轻轻揉搓,将衣料上的浮灰和残留的浆糊洗净。
她拧干水分,搭到院子里的绳子上,晚风吹过,带着水汽和淡淡的皂角香。
刘婶子说过,这小衣裳做好了,还得这样仔细浆洗晾晒,穿起来才舒服。
姜鸢看着这些小衣服,心头一阵柔软,想象着腹中小宝贝穿上这衣服的模样。
甚至,她有些后悔了。
在谢府之时,没有好好学习女红。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虎子每天还是准时过来,缠着姜鸢学算术,学认字。
刘婶子也时不时过来送点东西。
这天,刘婶子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色。
“妹子!妹子!”
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快步走到姜鸢跟前,眼睛亮晶晶的。
“你猜怎么着?镇上卖菜的王伯,他听我家那口子说了虎子跟着你学算账的事儿,眼红的哟!”
刘婶子拍了拍大腿:“这不,赶紧拖了我来问问,你这儿可还收徒?收徒可是有钱拿的!”
姜鸢手里的针线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刘婶子,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她下意识地扶了扶腰腹:“我这身子……不是很方便。”
“哎呀妹子,你放心!”
刘婶子赶紧摆手,语气急切地解释道,“我这个也跟王伯说过了!他说没事儿!要是身子不方便,你就歇着,或者让他孙子早些回来都成!”
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放心,他孙子乖巧得很,不淘气!比我家那泼猴可好多了!”
姜鸢听着,心里确实有些意动。
手里的针线活儿虽然能打发时间,可到底不是个进项。
自己手里的银子,只出不进,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儿。
她低头思量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未完工的衣料。
抬头看向刘婶子,语气带着一丝探询:“那……婶子,你看我这收多少银子合适?”
刘婶子一听有门儿,更高兴了,搓着手说:“王伯说了,一月一百文,你看咋样?”
“妹子,我已经跟王伯说过了,你只教算术,至于笔墨纸砚之类的,都是要自己备好的。”
一百文,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个稳定的进项了。
姜鸢没多想,直接应下:“就听婶子的。”
留玉轩内,烛火昏黄,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谢晋几乎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书房。
只有在这间屋子之中,他的心才会好受那么一会儿。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尘埃混合的沉闷气味。
谢晋面无表情,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
他指尖捻着一份公文,纸张被他捏得微微发皱,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处理公务的动作,快,准,却带着一种死寂的机械感。
他就这么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子朗端着参茶进来,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他看着谢晋那副不要命的架势,心都揪紧了。
“世子。”
子朗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掩不住的焦急。
“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再这么熬下去,真要出事了!”
“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么造啊!”
谢晋头都没抬。
“十七回来了吗?”
子朗微微一叹,“世子放心,十七马上就要回来了。”
“世子,我拿了参茶,您多少喝点吧。”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一阵响动,一个人影跪在了地上。
子朗深深一叹,这参茶,主子怕是喝不上了。
果然,谢晋手中的毛笔重重一点,像是在宣判什么。
然后,他终于掀起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射向一旁的十七。
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查到了什么?”
子朗一听,眉毛都拧起来了。
他脱口而出,“庆仁堂?姜姑娘去庆仁堂做什么?府中有府医,怎么也犯不上去看外面的大夫吧?”
“难道庆仁堂有什么问题吗?”
十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冷冰冰地说道:“属下拿着姜姑娘的画像去问了。”
“庆仁堂的老大夫说有印象。”
“他说,那位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还说……她有了身孕,但胎像不稳,若是不好好养胎,怕是有生命危险。”
十七顿了顿,补充道:“其他的,庆仁堂那边,暂时查不出更多了。”
空气死一般沉寂。
谢晋握着朱笔的手,指节“咔”地轻响。
他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底的血色更浓了,像要滴出血来。
心里又痛又酸。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一个人一直隐瞒着。
哦,不对,她只隐瞒了他一个人。
沈元州、顾思思,甚至连顾远择都知道,只有他!
她明明知道他有多么盼望两个人之间能有一个孩子。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急。”
“事无巨细,给我仔仔细细地查。”
“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十七垂首。
“是。”
门帘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李氏披头散发,钗环零落,疯了般冲了进来。
她华贵的衣袍上沾着尘土,哪里还有半分往日侯府主母的雍容气度。
“晋儿,救我!侯爷要杀我!”
她一把抓住谢晋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谢晋眉心紧蹙,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天生的压迫感。
李氏见到儿子,积攒的恐惧与委屈彻底爆发,哭声凄厉地刺耳。
“晋儿,你父亲他疯了!他竟然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要杀了我啊!”
话音未落,谢筠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跟了进来。
他衣袍也有些凌乱,显然是追赶所致。
一进来便怒视李氏:“你究竟把柔儿怎么样了?她肚子里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四个月。
谢晋瞳孔骤然一缩,心头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又闷又沉。
也是四个月。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父亲,究竟怎么回事?”
他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谢筠重重叹了口气,看向谢晋的眼神复杂。
“晋儿,你如今也长大了,羽翼渐丰,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是朝廷的左膀右臂。”
“可以说,即使我往后再生几个孩子,也绝对,绝对威胁不到你的地位了。”
这话听着像安抚,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试探。
谢晋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不置可否。
他如今的权势,早已不是区区一个承袭的侯爵所能比拟。
他父亲这点小心思,在他看来,实在可笑。
谢筠的目光重新转向李氏,失望与厌恶交织。
“多年夫妻,你曾经做的那些伤害子嗣的龌龊事,我看在往日情分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谅你了。”
“可是柔儿,她是无辜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无辜的!”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李氏猛地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神怨毒地瞪着谢筠。
“我容不下侯爷你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我还要笑着给她腾地方?”
她尖声反问,那泼辣劲儿,哪里还有半分贵妇的影子。
谢筠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李氏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这个毒妇!你究竟把柔儿怎么样了?”
“别跟我说此事与你无关!我手上可是有证据的,是你的奶嬷嬷带走了柔儿!”
“我只不过,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而已!究竟是为什么?这些年,我身边的女人难道还少吗?你也从来不曾像这般嫉妒发狂,为何偏偏对柔儿如此容不下?”
李氏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
“我打杀了哪个女人,你会这样气急败坏地来找我算账吗?”
“怎么?侯爷您老人家都快入土了,突然就来了真爱了?可真是一枝梨花压海棠,老牛啃嫩草,也不怕折了腰!”
她口不择言,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
“谢筠!我嫁给你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偌大一个侯府,我究竟哪一点亏欠你了,你要这么对我?”
谢筠看着她疯癫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反胃。
“枉费我以前还当你是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搞了半天,竟与市井泼妇无异!”
谢晋被他们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底的烦躁几乎要压不住。
他冷声打断:“母亲,那柔儿究竟在何处?”
李氏闻言,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瞬间被点燃了怒火,更加崩溃地尖叫起来。
“晋儿!你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儿子!难道你不帮我,反而要去帮那个小贱人和她肚子里的孽种吗?”
谢晋心里那个荒诞的念头,此刻越发清晰,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觉得可笑,却又觉得,那或许就是真相。
或许,他的鸢儿真的在某个地方。
他想要去验证一番,立刻,马上。
他完全无视了李氏的歇斯底里和哭嚎,锐利的目光转向立在暗处的十七。
“彻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十七的身影微微一动,沉声应下,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谢晋这才将冰冷的视线投向还在争吵不休的父母,下了逐客令。
“赶紧离开这里。”
他的耐心已经告罄。
李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连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指责。
“晋儿,莫非你也跟你那个老不死的父亲一样,被外面的狐媚子给迷了心窍不成?”
“子朗!”
谢晋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淬了冰。
“送客!”
侍立在门口的子朗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躬身。
“侯爷,夫人,请吧。”
他的声音都在打颤,生怕这两位祖宗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殃及池鱼。
姜鸢收徒的消息,简直像是长了翅膀,扑棱棱一下就飞遍了左邻右舍。
因着有身孕,她其实跟邻居们走动得比较少,也就刘婶子走动得勤快些。
因此,虽然眼红虎子可以识字又可以学算术,但心中也没有其他想法。
可王伯这事儿可不一样了!
每个月仅仅只需一百文,竟然可以识字,又可以算术!
这天大的好事往哪里找啊!
这不,话音刚落没两天,又有两户人家找上门来,眼巴巴地瞅着姜鸢,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
“行,都留下。”
姜鸢瞧着那几双渴望的眼睛,心里一软,话说得干脆。
她那原本能听到落叶在青石板上打旋儿的小院子,这下子,彻底成了娃娃们的天下。
从日头刚探出脑袋,到月亮爬上柳梢头,院子里就没个清净时候。
全是小奶音,叽叽喳喳,跟一窝刚出壳的小麻雀似的,能把房顶都给掀了。
可姜鸢心里头,却跟揣了个小火炉似的,暖烘烘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会有一个小娃子了,她稀罕这些小家伙,稀罕得紧。
当然了,她也去医馆问过大夫。
大夫说过没大碍,只是也让她多注意身体。
姜鸢很珍惜这个孩子,隔三岔五会去把把脉。
好在,情况是越来越好了,只要不想谢晋,心情就不会大起大落,自然了,胎相也会越来越好。
如今天气正值炎热时候,因此,时不时地,她就从井里提出一桶凉水,兑上些蜂蜜,搅成甜丝丝的饮子。
不光自己喝,也给那四个孩子喝。
经常都是喝完了之后,才开始学习。
孩子们也出奇地懂事,一个个小大人似的,乖巧得很。
姜鸢不跟他们来虚的,什么诗词歌赋,这都是文人墨客的事情。
对于孩子们来说,最实用的还是认字和算术。
偶尔她兴致来了,也会铺开纸,抓着孩子们肉乎乎的小手,教他们画些花鸟鱼虫,不成章法,图个乐呵。
在这些孩子来之前,她就跟他们爹娘说清楚了。
她这儿最多只教到十岁,若是想要科举考试的,还是要早点去学院的。
毕竟,她的学识可比不上那些科举之人。
不过好在送她来这里的父母,也根本不指望孩子考上科举。
能识几个字,会算盘账,将来不管是学门手艺还是开个小铺子,都能挺直腰杆,不至于被人糊弄了去。
这就够了,总归孩子的下半生是不用发愁了。
姜鸢本来只是为了这银子而收徒,如今这么一想之后,总觉得身上的担子倒是重了一些。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太明白这份沉甸甸的期许了。
所以教导起来,她是一点儿不敢马虎,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这些日子,她脑子里总是不停地回放着,当年在谢氏学堂,那些博学的夫子们是如何传道授业解惑的。
原本是最不想回忆的地方,可现在为了孩子们,总是会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谢氏学堂算是有教无类的地方,无论你是富家公子还是贫门小丫头,只要你有天赋,学堂就一视同仁地收下。
而且,女孩子们学的,也绝不是什么《女诫》《女则》那些束缚人的玩意儿。
她们跟男孩子们一样,从《三字经》《百家姓》开始,一步步到四书五经,甚至连治国安邦的策论,也得学,也得辩!
那股子劲头,现在想起来,姜鸢都觉得自己的手还疼着。
夫子们对他们可不留情,若是策论做不出来,会被打手心,即使沈元州是状元之才,那也是被夫子们打手心长大的。
唯独谢晋,他从未被打过手心。
因此,他其实也算是谢氏学堂之中的传奇了。
姜鸢这小小的院落里,眼下拢共四个奶娃。
三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一个小不点儿的丫头。
那三个男娃,识字的天赋嘛,只能说……普普通通,勉强跟得上。
倒是那个叫柳悠悠的小丫头,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姜鸢第一次见着这么灵透的孩子,眼睛亮得跟两颗小星星似的。
她识字的速度,快得让人咋舌,别人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她已经能连蒙带猜地读下一小段了。
“这丫头,是块璞玉!”
姜鸢心里暗赞。
她心想着,女子虽不能科考,但也可以识字明理。
若是那小丫头跟他们三个一样的进度,倒是显得她有些耽误人家了。
因此,她立刻给柳悠悠开了小灶,课业难度一再拔高。
别的孩子还在摇头晃脑地念叨“人之初,性本善”的时候,柳悠悠已经捧着一本薄薄的启蒙读物,小眉头微微蹙着,不满地嘟囔:
“先生,这个太简单了,还有没有更厉害的?”
姜鸢被她那小模样逗得直乐,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有,管够!”
柳悠悠这小人精,不光脑瓜子转得快,黏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她尤其迷上了姜鸢讲的故事,什么神仙打架,什么狐仙报恩,听得如痴如醉。
姜鸢每日里光是琢磨着给她编排新故事,就得掉一把头发。
好在她当年在谢家,别的没学会,各种杂书倒是看了个饱,肚子里墨水还算充足,勉强能应付这求知欲爆棚的小丫头。
这下子可好,柳悠悠简直成了姜鸢的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
天色擦黑,爹娘都站在门口喊人了,她还死死抱着姜鸢的胳膊不放,小嘴一瘪,眼圈就红了:
“不要回!悠悠还要听先生讲故事!”
那小模样,可怜巴巴的,偏又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