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去请时,裴世尧正要出门,今日休沐,他心中惦记着尤唐巷子那位,就想去看望,听仆人说晋国公夫妇来了,便只好先去前厅拜见,路上他问是何事,仆人自然不知,想了想才道:“奴才在门外候着,里头动静听不大真切,只像是起了争执。”
听到“起了争执”,又联想这时候晋国公夫妇来登门,裴世尧心下一沉,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等到了正厅,裴世尧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见老父亲飞奔过来握住他的肩膀,颤颤巍巍的问:“我儿,国公爷说你在外头养了外室,还是个男的,你……你告诉为父,是不是假的,他们误会了,瞧错了……”
裴世尧抿唇,脑子里闪过许多,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承认了,“父亲,我的确……”
话未说完,就被一巴掌扇了个趔趄,身后的杨氏冲上来,又哭又喊的。
南阳郡公指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平时总听说谁家孩子流连秦楼楚馆,但板子打在了自己身上方知有多痛,他为爱子取名世尧,寓意书香世家,尧风舜雨,可到头来,儿子行为不正,与男子厮混,叫他如何不伤心。
他们一家三口气得气,哭得哭,沉默的沉默,晋国公没兴趣看,继续放话说:“事已如此,郡公夫妇也亲耳听到了,那咱们两家就痛快退婚吧,为省得麻烦,来时庚帖我们也一并带了,还请把小女的庚帖还来。”
杨氏听了不乐意了,倘若退了婚,传扬出去,儿子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娶妇?便也顾不得擦眼泪了,连忙说了一串话,“公爷何必心急呢?说到底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消把那外室打发了就成,何至于就要退亲,再说退了亲的姑娘,名声说出去总是不好听,您……”
虞氏出声打断她,凉凉道:“退亲的名声是不太好听,但我朝也不是没有和离再嫁的,更何况区区退亲,不过话说回来,养个男人做外室的到是新鲜,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只怕说将出去,那些个爱护女儿的人家都要避之不及,这谁要是敢把孩子嫁进来,那不明摆着卖女儿嘛。”
虞氏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和丈夫对视一眼,后者话锋一转道:“咱们和和气气退了婚,于两家都好,要是闹开了,说起来也是你们不占理,以后在汴京是要叫人退避三舍的,现下我这里正有一个好法子,给令郎寻一门外放的差事,对外就说不想耽搁了我家二娘子,所以把亲给退了,这样两相都好,那么其余的话我们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往后各自婚嫁,各自安好。”
这番话说罢,屋里的人大眼瞪小眼,过后晋国公顺利拿回庚帖,临出门前又说了句:“虽说内情只有我们清楚,也不会多嘴多舌到外头嚼舌根子,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日后令郎总是要娶亲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还是要劝郡公一句,趁早肃清家风啊。”
南阳郡公听了,老脸一红,回头去看妻子和儿子,从前妻子总嗔说儿子相貌秉性都像足了他,和她却没哪里相像,这下好了,儿子和她一样,都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对于青岑来说,重生回来后的第一件喜事,莫过于就是舒意的婚事了。
比起闹开了撕破脸,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出门被人指指点点,各种同情怜悯,如今两家悄默声和和气气的退了婚,日后再和人议亲也不会留下话柄,说起来,这事儿也算是办得团圆。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为着舒意的名声没能把那裴世尧的真面目捅出来,往后再有哪家的小娘子上当吃亏,青岑想着,自己则在暗中施以援手也未尝不可。
只是现今她家退了婚是高兴了,有人不乐意了,这不,两家传出退婚消息的第二日就有人登门了。
“妹妹也是,那裴郎子多好的一个人,满汴京也挑不出几个他那样的,怎么能因为人家要外出赴任就退婚了呢,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花厅里坐着的妇人,甫一进门就切入了此行的正题,上首的虞氏瞥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的说:“男人家前程最是含糊不得,那孩子能有这样的造化,也是官家看重他,是好事,他们家也是不想耽搁了舒儿,再说满汴京有那么多未娶亲的郎子,舒儿温柔端庄,何须愁嫁,倒也说不上草率。”
虞氏态度中的冷意还不算明显,唐夫人没发觉,又忙不停说:“可那位裴郎子果真是很好的人,错过未免太可惜,不如留着婚事等他赴任回来,到时候也好哇。”
唐夫人是虞氏的庶姐,舒意这桩婚事儿,当初还是她保的媒,原本在家好好坐着,冷不丁听人说晋国公府和南阳郡公府退亲了,这才急了,连忙跑了来,想问个究竟,顺便再努努力,把黄了的亲事给活过来。
“说起来不过是个郡公家的世子罢了,又不是皇亲国戚,姐姐何必这么在意呢?”虞氏皮笑肉不笑的说。
唐夫人被她这话里有话的模样堵住了,暗想自己太冒失了,该去见过好友杨大娘子才是,现下看虞氏望向自己的眼神,心道该不会是裴郎子好男色的秘密被人发觉了吧。
她眼咕噜一转,连忙换了语气说:“害,妹妹别怪我多事儿,我是舒儿的亲姨母,哪能不盼着她好,到底退婚的名头不好听,又是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眼看就要成亲了,出了此事,我也是急火攻心,饭都顾不得吃的就来了,我……”
“姨母想多了,我阿姐才貌双全,不愁没人要。”
唐夫人被人截住了话头,有些不满,回头见青岑挽着舒意进了屋子,冲她草草行了一礼就往旁边坐下了,一点也不见尊敬,她正要斥责两句,就听青岑又道:“听说姨母家的惠兰表姐还未说亲,既然姨母这样稀罕裴郎子,不如就将惠兰表姐嫁给他吧,这样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唐夫人一双眼睛瞪起来,显然很不情愿,还夹杂着恼怒。
青岑才不管这些,仍旧扮着天真,笑嘻嘻说:“姨母怎么了,瞧着好像不太高兴,难道你口里千好万好的裴郎子还配不上惠兰表姐吗?”
她若说不配,岂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唐夫人回过神儿来,讪讪道:“他是和你姐姐订过亲的人,再要和惠兰往来,不是惹人笑话么。”
青岑也笑:“正是这个理呢,阿姐已经和裴郎子退了亲,倘或再和好,不正是叫人瞧了笑话嘛。”
舒意也插话说:“妹妹说的不错,哪里有一会儿退亲,一会儿又结亲的道理,说出去给外人知道,叫那些爱搬弄口舌是非的定要说咱们家没规矩,三心二意。”
不等唐夫人出声,舒意又淡淡来了句:“不过好说歹说都是我家的门内事,累的姨母也来操心,真是我们的不是。”
唐夫人被三言两语堵住了嘴,心里气个半死,暗想从前小看了这姐俩儿,一个赛一个的牙尖嘴利。
虞氏在一旁看够了戏,有些话经借助孩子的嘴讲出来也是一样的效果,于是敷衍的打了打圆场,她们娘仨沆瀣一气,唐夫人待不住了,略坐了坐,就灰溜溜的走了。
等人一走远,青岑便道:“姨母这人也是有意思,她把裴世尧吹得天花乱坠,轮到要做她女婿时,她反而不愿意了。”
前世阿姐婚后生活不和睦,闹着要和离时,这位姨母还一直在说风凉话,劝阿姐忍忍一辈子就过去了,幸灾乐祸的嘴脸掩都掩不住。
她分明是早便晓得内情,等着把阿姐往火坑里推呢,说到底,阿姐前世的不幸,都是这位恶毒的姨母一手造成的。
虞氏呢,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不好在孩子面前搬弄长辈的是非,那日去郡公府退亲,她冷眼瞧着,南阳郡公的吃惊不像是装出来的,到是杨大娘子,极有可能知晓儿子在外头干的好事。
而她这位庶姐则一直和杨大娘子交好,难保也是知情人,从前她们姐妹二人未出嫁时,在府里虽不对付,但也没闹出过什么事儿来。
想当初唐夫人来家里说媒时,虞氏也暗暗怀疑过她的用心,但后来觉着裴世尧这人实在挑不出错,女儿也满意,便允了,但今日冷眼瞧着,原本也没疑心到她头上,自己忙不迭跳出来,再有女儿那一番话,可见并不清白。
唐夫人来过一趟,舒意压下去的坏心情又涌了上来,说到底,这门亲事是由姨母牵线的,如今出了这样的状况,她很该担干系。
青岑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宽慰道:“姨母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和杨大娘子交好,未必就不晓得裴世尧的为人,且看今日在厅上她的反应,只怕是想着年轻时比不过阿娘,如今便把心思打在儿女身上,盼望着阿姐倒霉,好叫阿娘难受。”
“其实当初阿娘见是姨母来说亲,并不很同意,阿娘私下和我说过,她和姨母的关系一般,觉得她不会那么好心,反倒是我一心瞧中了姓裴的,才有了现在的麻烦事。”
青岑见舒意说着说着,有些要掉眼泪的意思,又安慰了几句,然后就将话题岔开,说傍晚喊上大哥一起去会仙酒楼吃酒,去去晦气。
于是便吩咐人去告知庭桉,等到了用膳的时辰,兄妹三人乘了车就径直去了,他们是老顾客,有惯用的雅间。
饭桌上,庭桉这个长兄很会活跃气氛,虽然他正埋头苦读准备今年的秋试,但家里发生的事情多少也都清楚,一方面唾弃裴世尧一个大男人搞那一出,一方面又心疼妹妹遇人不淑,不过好在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于是端着酒杯扬声道:“二妹不必忧心,等你大哥我一举中榜,考上进士,入翰林院,到时候由我亲自为你寻觅良人,绝对比上一个更好。”
青岑听了发笑,打趣说:“等你入了翰林,还是先打听打听同僚们家里可有待嫁的姊妹好说给你吧。”
舒意也笑道:“我却也不急,就是大哥今年也不小了,你是家里的长子,该早些娶位嫂嫂回来,为家里延续香火的。”
庭桉闹了个大红脸,不明白好好的话题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他一口闷了酒,撇嘴说:“我总得先有功名在身才好说亲的。”
啧啧啧,青岑听得咂嘴,上辈子哥哥就是中了功名也未想成婚,爹娘为此很是伤神,照如今的情形,只怕他其实早就有了心上人,但等考中进士,极有可能心仪的小娘子已经另有佳郎了,所以才迟迟未婚,思及此处,青岑干脆问道:“大哥莫不是心里有人了,想着有了功名才好去人家里提亲?”
庭桉:……
他不吭声,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样子,青岑拍拍舒意的肩膀,笑道:“阿姐你看,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青岑再接再厉,又道:“哥哥,挑媳妇要趁早,稍有不慎就会被别人抢先的,你只想着有了功名就有底气,人家小娘子可不一定这样想,而且……人家认识你吗?你们可说过话?”
庭桉垂着眼睛,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嘴里嘟嘟囔囔了几句,青岑没听清,再想问,就见庭桉不愿说了,嘴里喊着:“好了,咱们是来吃饭的,别老逮着我盘问了,不怕你们将来没嫂子,小心我娶回来一个母老虎,天天端着长嫂的派头管你们。”
青岑舒意听的一哆嗦,见打趣够了,就开始好吃好喝,像会仙酒楼这种大酒店,是可以自己酿酒来售卖的,他家的葡萄果酒就很有滋味儿,说甜呢,里头有些许酸涩味儿,说不甜呢,淌过喉咙时,又很清润,总之是很独特的存在,
青岑一时兴起饮多了,就要去净房,但等方便完出来,却被人拦住去路,一个穿青衣做侍卫模样打扮的男子人高马大的站在她身前,抱拳道:“郑娘子,我家殿下有请。”
距离上次迎夏宴,青岑有些日子没见过元慎了,连带着操心舒意的婚事,险些叫她忘了自己的处境。
等进了屋子,青岑就要蹲下行礼,元慎走过来扶助她,说道:“不必在我跟前多礼。”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青岑依旧不自在,元慎浑然不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轻轻蹙眉,“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镯子?”
青岑没想到这一茬,随意寻了个借口说:“太贵重了,怕戴出来磕着碰着。”
元慎听了心下微动,怕磕着碰着便是在意镯子,在意镯子便是在意他,于是柔声说:“再贵重也是物件,本就是特意买来送你的,改明儿记得戴上。”
青岑忙不迭说好,然后客气的回问:“殿下也是来吃酒的?”
元慎摇头,道:“我碰巧路过此处,见一旁停靠着晋国公府的马车,就进来问了声……想见见你。”
青岑“哦”了声,不太敢看他的眼睛,雅室里静了静,元慎忽而道:“过些时候就是端午了,过节的时候,我会求父皇赐婚。”
“啊?”青岑很惊讶。
元慎望着她,问怎么了?
青岑摸了摸脖子,道:“这也太快了吧。”
元慎轻轻笑了笑,凝视着她道:“我一开始也是不急,后来可好,差点叫你跟旁人定了亲,可见娶媳妇还是要早些下手的好,不能想太多。”
青岑一窒,这话她才刚对庭桉念叨过,但还是犹豫着问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殿下当真想好要娶我了?”
前后两世青岑也没想明白,元慎究竟看上她什么了,论身份,论容貌,她虽然都是拔尖的,不过比她更好的未必没有,而且她老爹虽然有些权利,但也不是最得宠的。
“你是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吗?”元慎有些沉了目光,冷光闪动,似乎很不满。
青岑慌忙说不敢,元慎嗤了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扭头去看窗外,说你就是。
元慎生气了,青岑感受到了,但她心里也很憋屈,于是只好耐着性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心里没底罢了。”
“怕什么?从前你可是说过,喜欢我,以后要嫁给我的,”元慎忽而没头没尾的来了句。
说罢见青岑一脸迷惑之色,幽幽道:“难道你忘了?”
啊,她忘了什么?
第7章 赐婚
回去的路上,庭桉有些醉酒,也进了马车里坐着,他在舒意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冲着青岑挤眉弄眼的,不过后者此时满腹疑问,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暗示,青岑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她心不在焉的回到住处,庭桉也跟着来了,进了屋子,不客气的倒在榻上,大爷似的吩咐青岑给他倒水喝,青岑一肚子心事,没空搭理他,庭桉也不恼,直勾勾地盯着青岑,高深莫测的说了句:“我都看见了。”
青岑不理他,庭桉又重复了一遍,还道:“小心我告诉娘哦。”
这下青岑蹙眉看向他,不耐烦道:“什么啊?”
庭桉嘟嘟囔囔的:“你……和十皇子,我……都看到了哦。”
青岑一惊。
庭桉得意的欣赏着小妹的色变,慢吞吞说:“那会儿在酒楼里,你说要去方便,久久不回,我不放心就跟去瞧了瞧,结果正看见你和十皇子一起从雅间里出来。”
他一脸抓住了青岑把柄的样子。
青岑只好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庭桉却不信,质问道:“你俩什么关系?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一副长兄的派头。
见青岑不回答,他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捂着嘴惊呼道:“该不会你出宫后还一直和他往来着?”
“出宫?”
青岑现有的记忆中,她并没有进过宫,于是盯着庭桉问:“什么出宫?我怎么不记得了?”
庭桉一拍脑袋,“啧”了声,“瞧我这记性,喝了几盅酒就昏头了,你肯定早不记得了。”
青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问:“我不记得了什么?”
“你七岁那年和阿娘一起进宫给太后贺寿,太后见了你很是喜欢,就留你在皇宫住了一段日子,后来你不小心落水,阿娘将你接回家,你生了场大病,醒来后就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
庭桉还在说话,青岑却没心思听了,她一瞬间恍然大悟,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所以她在皇宫中的那段日子,就和元慎相识了,还说喜欢他,以后要嫁给他,元慎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等她及笄就来表明心意,结果却惨遭拒绝,事情到这里已经很说得通了,所以元慎后来的恼羞成怒,心怀怨怼,皆因他觉得是她违背了诺言?
翌日庭桉酒醒后,又来棠梨煎雪寻青岑说话,想问她和十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青岑深谙和这个哥哥打马虎眼的门道,三两下就将话题引到他身上,问他:“哥哥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兴许说出来,妹妹我还能帮帮忙也说不定。”
果然庭桉不说话了,似乎正在思考要不要把心事吐露出来,青岑乘胜追击,道:“过几日就是端午了,若是与我相识的小娘子,还能替你把人约出来,好歹先说上话儿,往后哥哥想求娶,说起来也是知根知底,再者若是阿娘问起,我还能替你美言几句呢。”
庭桉半信半疑:“果真吗?”
青岑撇撇嘴:“哥哥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往后人家先有了喜事,你就等着哭吧。”
虽然是为了避免庭桉探听她和元慎的私事才重启这个话题,但这一问,满含一个妹妹对兄长的关心之情,如今阿姐摆脱了裴世尧,同时青岑也希望,兄长不要留下遗憾。
庭桉听了这话坐不住了,半晌才扭捏着说:“是枢密直学士家的常娘子。”
青岑一怔:“常岁云?”
庭桉红着脸点点头。
竟是她啊,青岑心下柔肠百转,原来如此,难怪前世哥哥一直不娶,原来是心爱之人早已香消玉殒。
说起来,常娘子出事当晚正值端午佳节,青岑想,只要能提前支开她,令她不与常昊林同行,便能留得性命在。
青岑打定主意,便道:“原来是常娘子,哥哥放心,我素日同她有些交情,明日我就给她下帖子,请她端午那日一起逛街游玩,届时你们也好有个说话的机会。”
其实即便庭桉心仪的人不是常娘子,青岑也是打算施以援手的,不过如今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那么行事愈发要谨慎,不能出半点差错。
及至端午那日,晋国公府,除了青岑一家五口,她姑母薛夫人也在家中做客。
与唐夫人不同,薛夫人是晋国公的嫡亲妹妹,身份更为贵重,年轻时明媚张扬,肆意快活,不过于婚嫁一事上很让人诟病,放着达官显贵人家的公子不要,而是选了一位商贾家的郎子做夫婿。
不知是不是耳濡目染的关系,如今薛夫人说起话来,很有些市侩的味道,她听说舒意退了南阳郡公家的婚事,很不赞同,端着长辈的架子,语气傲慢道:“虽说如今风气开化,但退了亲的女子,就像地里的韭菜,总是一茬不如一茬,嫂嫂也是,好容易结的亲事,说退就给退了,未免草率了些。”
虞氏很不愿搭理这位小姑子,薛夫人未出阁时,在家中就作怪的很,经常给她穿小鞋,不过还是碍于情面回了句:“到底是公侯人家的小娘子,不愁嫁。”
一句“公侯人家”戳中了薛夫人的软处,她是低嫁,但夫妻和睦,儿子孝顺,要说哪里不如意,便是以前的豪门圈子融不进去了。
等儿子到了适婚之时,来说亲的基本都是些寻常人家,偶有高门显赫之家,也是嫁庶女的意思,总之一句话,低了的她瞧不上,高了的瞧不上她,所以薛夫人将主意又打回了娘家,因笑道:“嫂嫂说的是,嫁人嘛,还是知根知底的好,说起来青岑也及笄了,嫂嫂和兄长可为她说合人家了?”
虞氏看她一眼,因和她打过交道,很知道这位小姑子一开口就要放什么屁了,淡淡说:“她还小,我和临君并不着急。”
薛夫人闻言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笑容亲切道:“亲事还是早早定下的好,我家乔哥儿今年也十八了,说起来和青岑也算是年纪相仿,哥哥嫂嫂怕女儿去了别人家受苦受累,若我们自家人结亲,少说也省了不少麻烦。”
她说罢就去看青岑,一副看未来儿媳的模样,青岑一阵恶寒,想说些什么,但觉得此时自己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薛夫人说完话见没人搭理自己,有些下不来台,但还是强撑着笑意问:“哥哥意下如何?”
怎么说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少时兄长也很疼爱她,几乎有求必应,只是虞氏进门后,兄妹俩的关系才不如从前亲昵,薛夫人相信,只要兄长愿意,那么这桩婚事就是十拿九稳,不过她不明白,再亲的兄妹,终究不如自己的孩子更招人怜惜。
晋国公自然知道妹妹打的是什么主意,求娶女儿不过是为了装点门面罢了,于是放下筷子说:“正如你嫂嫂所言,青岑还小,再说她是家里的老幺,必得是庭桉和舒意的婚事有了眉目,才来操心她的。”
这便是婉拒了,薛夫人当即耷拉个脸,其实按说舒意和她儿子年纪正相宜,不过是她嫌弃舒意退过婚,且那张脸生得更像虞氏,愈发惹她不喜,算盘落了空,薛夫人觉得面上挂不住,就要嘴上讨回来,阴阳怪气道:“哥哥说得有理,也不知青岑这丫头往后有什么大造化,我前儿听人说,青岑曾和西宁郡王家的公子议过亲,可惜临门一脚,两人的八字竟然不合,唉,说起来,虽然西宁郡王皇室血脉微薄,但好赖也算是天子同宗,怎么就八字不合了呢,嫂嫂也别光顾着心疼舒意这孩子,平时也该多带着青岑往庙里跑跑,沾沾菩萨的福气。”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庭桉都听得皱眉,虞氏来了气性,正要和她理论,没道理在自己家还要受这个窝囊气,她正要发作,就听外面婆子进来通传,急忙道:“公爷,夫人,大内来人了。”
席上的人都愣住,青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元慎说过的话,果真官家这么痛快就允下了吗?
其他人自然不会朝这方面想,纷纷想着这节下宫里来人做什么,晋国公沉吟片刻,便道:“走吧,去正厅。”
薛夫人犹豫了一瞬也跟着去了。
一群人赶至正厅,见来人正是官家身边亲侍的李内官,晋国公自然认识他,上前见礼,说久等了,然后便问:“不知李内官所来何事?”
李内官笑眯眯问:“不知郑三娘子是哪位啊?”
青岑上前给他见礼,李内官道:“小娘子客气了,请听旨吧,”说罢从身后的小内侍手里接过一抹明黄。
众人见状都跪下,只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十子慎人品贵重,才貌双全,正适婚娶之时,今有晋国公之女郑青岑秀毓名门,品貌端庄,值及笄之年,朕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十子为妃,择吉日完婚,钦哉。”
话音甫落,青岑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恭声道:“臣女领旨。”
李内官仍旧笑得亲和,拱手道:“恭喜小娘子,恭喜公爷了。”
余下的人中,即便庭桉事先知道些内情也惊得够呛,更别说其他人了,还是晋国公反应快,说李内官来一趟辛苦了,请他吃盏茶再走,李内官谢过,说:“宫中还有事,便不多叨扰公爷了。”
虞氏机灵,上前塞了一张银票,李内官推辞几下就收了,又多说了句:“公爷夫人好福气,这门婚事可是十皇子亲自求官家赐的婚。”
等内侍离开后,屋里的气氛才活过来,圣旨赐婚可是大喜事,庭桉瞥了眼一旁的薛夫人,虽然还没太搞清楚状况,但还是故意扬声道:“哎呀,咱们三妹妹可真是有福气,你说是不是啊姑母?”
薛夫人衣袖下的一双手紧了又紧,她才刚说这丫头福薄,转眼人家就成了皇子妃,脸不疼才怪呢,不过她如今也算生意人,心思很活络,亲侄女成了皇子正妃,她这做姑母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于是脸上又挤了笑出来,道:“我就说这丫头以后会有大造化,瞧,走了一个郡王,来了一个皇子,日后少说也是王妃的待遇。”
薛夫人一手算盘打得叮当响,侄女有了好前程,她不怕以后没好处可捞,远的不说,想必之前那些看不起她家不想结亲的,有的后悔呢。
比起薛夫人的这些小算盘,晋国公和虞氏得知是十皇子自个儿求赐婚,内心除了喜悦,还有些忧虑,若是钟意女儿自然是好事,如若是存了旁的心思,那便麻烦了。
不过当事人青岑还在感慨,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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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意外
汴京的任何一个节日过起来都有年的味道,各大酒楼会在这一日推出许多新菜式用来拉拢食客,遇仙楼今日有道菜肴,叫作“吃五黄”,所谓“五黄”,分别是黄瓜、黄鱼、黄鳝、咸鸭蛋黄和雄黄酒,据说是江南民间的食俗,寓意辟邪。
跑堂的伙计将菜品上齐后就在旁边乐声道:“诸位公子小娘子们吃了这五黄,祝你们迎好运,往后的日子都大吉大利。”
这个伙计看着很年轻,行动麻利,口齿伶俐,在座的众人听了他的祝福纷纷露出和煦的笑容,青岑吩咐紫竹给赏钱,随后招呼大家动筷子,顺势又给一旁的庭桉使眼色,后者得到暗示,鼓起勇气,用公筷夹了一颗咸鸭蛋黄,轻轻放进身旁坐着的小娘子碗里,柔声道:“常娘子尝尝这个。”
岁云见状有些微愣,不过很快笑着说了声谢谢,她生就一副清冷的气质,就像刚出水的芙蓉,洁雅高华,庭桉被她这轻轻浅浅的一抹笑弄得耳尖微烫,不自在的用手摸了摸头发。
一旁的青岑、舒意瞧了,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笑意浮现。
岁云夹起碗里的咸蛋黄咬了口,默默祈祷不要黏在牙齿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她也逐渐明白过来,原本今日的聚以为会有不少人在,谁知来了打眼一看,仅有郑家三兄妹,她和郑家三娘平日虽有些交情在,但也不算亲密,不过一顿饭吃下来,心下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