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如让崇安带她往后去。
杜泠静闻讯便换了衣裳,眼下正往院门前走来。刚走了没几步,一眼看见了来人。
来人穿了件柳黄色绣金丝褙子,发间步摇映着此刻明媚的天光,照在人眼中,心情都跟着她摇晃明媚起来。
“静娘!”
“郡主……”
两人可是太多年未曾见过了,相见的一瞬,甚至不及见礼就相互牵住了手。
人前高高在上的郡主,此刻见到儿时好友,手下攥着她的手不放。
“太好了,你也在京城!你不知道我在西安这几年,快闷死了!”
她那口气,杜泠静听着就禁不住笑起来。
两人身侧的丫鬟都忍住捂着嘴笑。
年嘉也觉自己这口气过于兴奋,不好意思地清了一下嗓子。
“诚然,本郡主这几年是替宫里的皇上、娘娘,往陕西行省体察民情去了。”
她还努力往回端上一下,找补一番她皇室郡主的姿态。
杜泠静却越发想笑,但也随声附和了她。
“郡主说得极是。”
接着就把她往正院里面迎去。
但有管事过来道,“夫人,侯爷让人把后花园湖边的明沁阁收拾了出来,夫人不若请郡主往明沁阁吃茶赏景?”
明沁阁就立在水边,这个时节,春风拂面,临水观景最是怡人。
但杜泠静并不想顺着他的意思过去。
不过年嘉却不晓得内里的事,只道,“永定侯府我倒没怎么来过,没想到你做了这永定侯府的女主人,快带我过去转转。”
杜泠静可不敢当什么女主人,囚徒罢了。
但她也舍不得扫了年嘉的兴致,同她一道终是踏出了正院的门,往后面花园里去。
只是刚走出正院没多远,便见前面路口,男人立在树下。
他没站在明媚的天光里,只立在树下的暗影之中。他眼帘半垂,目光越过旁人,只静默地落在她脸上。
杜泠静微顿,但旋即别开了目光。
男人沉默,还是年嘉问了一句。
“呀,日理万机的陆侯爷,也有闲暇同我们往后院吃茶吗?”
杜泠静又察觉那目光远远地从她脸上掠过。
他嗓音比平日要低。
“我就不去了,郡主请便。”
他在回她的话,但目光却禁不住地黏在她身侧的人身上。年嘉眨眨眼睛。
这两个恐怕是不对劲……
但男人很快转身走开,她们也去到了提前收拾好的明沁阁里。
窗子推开,春暖的风裹挟着花香吹进来。
“静娘,像不像从前咱们在宫里?”
杜泠静亲自给她沏了茶,倒在杯中递过来。
她说像,“那会先皇后娘娘和太妃娘娘,也是带着我们在水边吃茶观景。”
回忆开了条狭口,年嘉立时滔滔不绝起来,她说起以前在宫中耍玩的事情,简直犹在眼前。
杜泠静思绪也跟着她飞了起来,那时候的京城,好似和眼前这座城完全不一样。
年嘉倒是从小便是这种滔滔不绝的性子,不过那会,杜泠静想起一些事,年嘉那是开口三句话里,必有一句与魏玦有关。
那时她虽然与魏玦没见过几次,但因着年嘉,她对那位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却丝毫不觉陌生。
但此时此刻,年嘉回忆着过往宫里的日子,说了许多话,可再没有提过魏玦一句。
好像那个她儿时最亲密无间的人,从不曾在她生命里存在过。
杜泠静有种说不出的酸酸的感觉。
似乎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年嘉会嫁给他,连先皇后娘娘都以此打趣年嘉,而蒋太妃娘娘在旁并不反对。
可等他们都长大了,真正到了议婚的年岁,她远在青州,却听说年嘉嫁给了魏玦的从兄、忠庆伯世子魏琮。
非是皇上强行赐婚,而是两家商议好了之后,一道去皇上面前为二人求来的圣旨。
有传闻说,魏玦是皇上的舅家表弟,而年嘉是皇上侄女,皇上不登极也就罢了,登极之后辈分相差颇为不恰,此事便没能成。
也有人说,魏玦一家本是忠庆伯府的旁枝,但因为皇上登极,魏玦的父亲作为国舅,被封信云伯之后,他母亲保国夫人便瞧不上遗腹女出身的年嘉,认为她没有依仗,无益于魏玦日后前程。
还有人说,年嘉在魏氏两兄弟之间摇摆不定,魏玦干脆将她舍了。
到底是何原因,杜泠静到现在也不知道。
她只晓得魏玦至今还未成亲,他母亲保国夫人为此焦心不已。
年嘉没有提及魏玦一个字,反倒提及了她如今的夫婿魏琮。
这位世子一直在西北边关率兵坐镇,他先是更加西北的陕西行都司,后来因为荣昌伯府杨家的事,陆慎如将他调去了宁夏。
“世子这次伤得真是不轻,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闭目躺在床上,我都以为我要当寡妇了!”
他们二人成婚三年还没有孩子。
杜泠静让她不要乱说话,年嘉跟她说话倒是不在意这些。
“好在是救了过来!这次回京休养一阵,正好找几位太医好生调理一番。”
她说着嘟了嘴嘀咕起来。
“都怪陆慎如,世子在甘肃好好的,杨家出事,荣昌伯爷更该在前立功才是,他倒好,非要把世子调去宁夏,世子还没熟络过来,就被鞑子突袭,真是无妄之灾!”
她对陆慎如十分不满。
杜泠静闻言不禁轻叹一气。
年嘉却道,“静娘你叹什么气?陆慎如做的好事同你可没关系。”
她说着,忽的问了她一句,“怎么?你还挺在意他?”
年嘉想到两人之间奇怪的状态,探究着又眨了眼睛。
但杜泠静摇了头。
年嘉见她不想多少,便道。
“也是,你们才成亲半年。我同世子都成亲三年了,我与他也不熟悉的。”
她说魏琮在甘肃坐镇边关,他们二人婚后的府邸却设在西安城里。
她道,“西安那些高门无趣得紧,一时来巴结我,一时又怕我看不上他们,相处极为难受,还有秦王府那些人,我没一个能说得来。初初去时还新鲜,后来无聊到我都想去甘肃了。”
杜泠静问她,“怎么没去甘肃找世子?”
“还不是那地界风沙大的吓人,鞑子也不安分。我不想去吃沙,他倒也没说什么。”
但成婚三年,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年嘉似乎对他这位夫婿,无有什么不满。
年嘉只说自己真要把陕西的山爬了一遍了,“无聊死了,这下终于回京来了!”
她问杜泠静,“你在京可都见了旧时的友人?”
杜泠静跟她笑着点头,说见了扈家兄妹。年嘉也听闻了邵伯举的事,啧啧两声,“他那探花,当了还不如不当,硬生生失了前路。”
杜泠静也是这等感觉,她说又见了些拂党旧友,年嘉倒不认识了。但杜泠静看了她一眼,还是道了句。
“魏指挥使年后也回了京城,听闻我大婚,还送了四部宋本的重礼。”
魏玦也刚回了京,年嘉与他都在京中,早晚是要碰见的。
杜泠静提了这么一句,见年嘉眸光轻轻一颤。
飞扬的郡主此刻眸色沉落两分,极轻地“哦”了一声,没了方才的兴奋,只淡淡道了一句。
“他的事,我许多年未曾听过了。”
仿佛一滴酸涩的苦汁滴进口中。
杜泠静瞧着年嘉平静至极的眸色,曾经那个与她亲密无间的人,在多年之后, 她再没迎来与他的结局,只剩下这样一句, 他的消息, 她多年不曾听闻了……
杜泠静不再提及,只轻轻拉了年嘉的手,又让人上了茶点来。
下面的人一口气摆上来四大盘点心,各式各样的都有, 倒也丝毫不逊色宫中的茶点。
年嘉恢复了几分方才的情绪,瞧着四盘精致香甜的点心, 不知挑哪个好,其中有一盘是陕西风味的,她再不多看一眼,倒是瞧见了另一盘鲁式点心里的一道。
“燎花糖?甚像隆福寺、你爱吃的那家。”
杜泠静也才刚看见燎花糖也在其中, 是隆福寺的, 还热乎着, 看似是某人刚让人买回来的。
她只看了一眼,却收回了目光, 年嘉却道。
“隆福寺离我裕王府,可比这永定侯府近多了。你去我那, 我保证你也有热乎乎的燎花糖吃。”
她又请她去,这次不是下帖子, 是当面请了她。
但杜泠静闻言笑了一笑,不好说什么。
可年嘉仔细打量了她两眼。
“静娘你这反应可不太对。”
杜泠静不想多说她与那人的事,只同年嘉道, “你若得闲,还来我这里便是。”
但她这话说了,年嘉更挑眉了。
“什么意思?陆慎如管你这么严?那我以裕王府的名义,给你正经下贴,也不行吗?”
杜泠静没回答。
他把她关在了府邸,能让年嘉来就不错了。
湖面上吹来的风,将桌上点心的香气吹散。
年嘉见她没解释,只垂眸给她续茶,嗓音低柔着。
“你回京来我尤其高兴,只是……”
年嘉忽的反应了过来。
“陆慎如把你关在侯府里了?!”
话音落地,她见静娘手下微滞。
是真的!年嘉讶然。
有风吹进来,轻轻抚在她脸颊旁,柔柔撩动起她的发丝。她侧身坐着,半垂着头,修长白皙的脖颈见,发丝抚摸似的缓缓环绕。
连风都舍不得冷冽地吹拂她,只这样温柔轻抚。
陆慎如怎么舍得欺负她,把她关起来,不让她出门?
远远地,恰有两束目光,越过湖面的浮光掠影,落在了她们处身的明沁阁中。
杜泠静察觉到了那目光看过去,男人立在湖边的凉亭下,她立时转开了头去。
他是把她关了起来,但也不能拿她怎样。
但年嘉却忽的站了起来。
“他陆慎如也欺人太甚,我去找他理论!”
杜泠静闻言连忙要拦,但根本就拦不住。
湖面泛着绿波翠光,陆慎如刚从明沁阁里收回目光,就见年嘉已经气冲冲地到了。
“陆侯可真是有本事,把自己的妻子关在家里。你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当她娘家无人不成?”
她道,“你快把她放了!”
男人却只当没听见,兀自续茶。
年嘉直道,“本郡主让你放人!”
她这话却引得男人哼笑一声,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
“郡主好大的威风,看来是刚到京城就腻了,想回西安了。”
“你……”
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年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但军中除了靖安侯一系在南面抗倭,北边谁人不得听他陆慎如调遣?
他把魏琮又派回陕西去,她自也得回西安。
可年嘉也不顾这许多了,若是连她都不能给静娘出头,更没人敢说话了。
她瞧着这位权臣陆侯,忽的哼了一声。
“真是天意弄人,竟让你娶了静娘。只可惜你是娶了她,又把她关在你身边,她走不脱,但她心里原本的夫婿的模样,却不是你这模样。”
她也不说是谁,只哼哼道,“那温润如玉、谦谦如竹的君子,才是静娘心里的夫婿。”
话音落地,她便见男人一默,眸色暗了暗。
年嘉却心下直呼痛快——
蒋家三哥,才不会像他这样。
但她却见陆慎如忽的笑了一声,他说“好”。
“看来郡主是不想在我府上留了。”
他看向年嘉,“恕不远送。”
年嘉自是不欲走,但他身侧是侍卫已走上前来,摆了请的手势。
年嘉在西安这几年,还没谁敢对她这般不客气,她气不打一处来。
杜泠静已经匆促赶了过来。
年嘉自是不想让她去求这人,干脆道。
“静娘你别怕,我先回去,过两日再来看你。这京城里有的是能人,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他!”
杜泠静叹气,一路将年嘉送到了侯府门前,但步子还没跨出去,门前的侍卫就拦了她。
“夫人,您不能出去。”
她只能停住了脚步,年嘉气得有嘀嘀咕咕好几句,才离开。
杜泠静一直看着她走远,站在门前出神半晌,但一回身,径直撞进了一人怀中。
他握了她的手臂。
但杜泠静再不想跟他说一句话,甩开他的手,径直回了正院里。
外院远岫阁。
崇平本想着,今日侯爷把年嘉郡主请了过来,不论如何,都算是跟夫人示好,两人能不能和缓一些。
夫人在正院里埋头修书不说话,侯爷则在远岫阁中,成日面色冷得,连鸟都不敢飞进来。
谁想年嘉郡主来了这一趟,原本见着春光乍现,这会又冰冻三尺。
崇平不敢多言,只能上前回禀,道是靖安侯夫人七十七岁喜寿,请帖已经送了过来。
靖安侯,是陆慎如祖父一辈的人。今次过寿的正是靖安侯夫人。靖安侯远在福建回不来,夫人留在京城侯府,连皇上娘娘都时常照应。
这次过寿,是宫里有意让周家大办,以此彰显皇上对靖安侯府的荣宠。
周家和陆家的关系不同寻常,陆慎如见帖子来了,便问崇平寿礼都准备得如何。
崇平回了几句寿礼的事,又拿出了另一封帖子。
“是忠庆伯府递过来的帖子。”
陆慎如挑眉,年嘉才刚走,就又递了帖子要上门?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不过崇平却道,“并非郡主让人递来的,是世子,要见您。”
忠庆伯世子,年嘉的夫婿魏琮。
他此番回京,显然是另外有密事,才打着养病的借口回来。
陆慎如点了头,同崇平吩咐了几句,让魏琮过几日前来。
崇平回完话,有管事带了人过来,道是有军中的将领来京,给侯爷带了些礼来。
陆慎如自是无暇细看,只扫了一眼单子,却见上面,竟写着一对开了光的求子瓷人。
崇平见侯爷目光落在那求子瓷人的字样上,暗道,先前侯爷迟迟未有成婚,那些军中的将领各个比侯爷还着急百倍,没少找门路打听侯爷喜欢何等模样的,妄图给侯爷先塞几房妾室进来。
整个永定军都仰仗着陆氏根基稳定、侯爷大权紧握,才能安安稳稳地在军中做事,不被那些投降派的文臣欺凌。
先前侯爷迟迟不娶妻,他们就着急,这回好不容易迎娶侯夫人过门,他们又开始关心侯爷的子嗣。
但侯爷和夫人眼下这状况……崇平只想叹气。
可陆慎如看着礼单上的求子瓷人,却莫名想到了年嘉走前,故意说的那几句——
“真是天意弄人,竟让你娶了静娘。只可惜你是娶了她,又把她关在你身边,她走不脱,但她心里原本的夫婿的模样,却不是你这模样。”
“那温润如玉、谦谦如竹的君子,才是静娘心里的夫婿……”
男人忽的开口吩咐了下去。
“让嬷嬷今晚去正房点香。”
杜泠静看了一阵学子的信,也动笔简单回了几封。
但她回了信,又支了手臂思量起赵掌柜说的事。
赵掌柜说士林中的学子,都想在归林楼见她,但听闻她在侯府,便没有人愿意前来,宁愿写信,也不肯跨入陆侯的府邸半步。
杜泠静不知该怎么评价。
可归林楼也好,付梓流布她借用的钱也罢,更不要说人手,在各个书商出发行的人脉,哪一样与陆某人撇得清干系?
他出钱、出力、出人,未曾因为士林的文人成日里骂他是弄权的佞臣,就罢手此事。
杜泠静想了想吩咐了阮恭,“下次赵掌柜过来,你告诉他,日后但凡是以归林楼的名义出的书,都添上一笔陆氏的字样。”
阮恭愣了愣,不禁道。
“那样恐怕要卖不出去了。”
侯爷的名声,足以令那些厌恶他的读书人,看见“陆”字转身就走。
杜泠静如何不晓得,但道,“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买与不买是旁人的事,但印与不印是我们的事。”
她说着,见阮恭向她看来,不由又补充了句。
“我不想借他的功,成自己的名。”
方才那一息,阮恭还以为夫人愿意同侯爷和缓了,不想还是他想多了。
阮恭令了吩咐离去,杜泠静则收拾了案上书册,又回了正房里。
只是她刚踏入正房当中,便闻到了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香气。
那香是嬷嬷调换过的偏清淡的味道,但已经许多日子都未曾点起了。
此刻香气已经弥散房中各处,像蝴蝶一样,浅浅停在桌角、帘边、地上。
但杜泠静并无意。
她转身便要往香炉中灭掉此香。
可刚一回身,男人已从门外撩帘子踏了进来。
他换了件金丝绣亭台楼阁的墨色锦袍,目光倏然相接的瞬间,方才悄然停息的香气蝴蝶,全都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房中香气盘旋不止。
杜泠静怕他误会,不由地解释了一句,“嬷嬷弄错了。”
不想他道,“嬷嬷没弄错。”
杜泠静一怔,再向他看去,听见他低声道。
“我们要孩子吧。”
杜泠静眼睛都睁大了,却见男人并不过多解释,解了领边扣子。
不过几息,他已把衣裳一件件除了下来,室内烛光流转,他将中衣上衫也褪了去,随手扔去了一旁,只余起伏的胸膛在黄晕光中,仿佛如油润浸透,起伏跌宕。
杜泠静连忙别开了目光,想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则只着下裤,将多余的灯火灭了去,然后走上前来,将她揽着双腿,高抱了起来。
他手臂宛若盘龙,抱她不费一力,如同抱一个轻巧的布偶。
但他还没这样抱过她,此刻她简直如坐在他的手臂上,她重心不稳,不得不半身靠在他肩臂上。
但他身子滚烫极了,油亮的前胸真的如同浸透了热油,哪怕隔着衣料贴着她的身子,那滚烫热意,也烫得她通身禁不住跟着他热了起来。
呼吸逐渐急促,他仰头向她定定望来,似也感受到了她随他一道发烫的身子,和急促起来的呼吸。
杜泠静急了起来。
“你把我放下!”
他压着嗓音,“不。”
脚下向床帐边走去。
杜泠静更急了,挣扎着要下,但她的力道于他只是儿戏。
她挣扎不脱,周遭火光乱颤,她止不住地拍到了他肩臂上。
“你放我下来!”
可是掌心拍上他纹丝不动的赤条肩臂上,这次没隔着衣料,她掌心竟被他烫到。
可能是她的意识,又或者他真的这般烫,杜泠静的手竟不知往哪放才好。
就这须臾的工夫,他直接抱着她上了床。
帐中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
陆慎如见她脸色潮红了几分,他手下握着的她的手腕脚踝,也俱越发热了起来。
他柔了嗓音,跟她又确认一遍。
“泉泉,我们要孩子。”
纱帐落下,杜泠静真被他气到了。
“我不要!”
但他不说话,只将她抱到了床角,把她彻底抵在床上。
香气催得杜泠静身子越加发热,汗都冒了出来,她不住侧身,但稍稍一侧,更贴近他炽热的怀中。
杜泠静一惊。
他则干脆顺着她的动作,揽了她的腰,让她贴在他怀里。
他通身的气息将她每一丝细发都缠了起来,那气息混同此间的香,带着往日里熟络的旖旎味道。
而他们已太过熟悉彼此的身体。
他只稍稍一动,她身子就止不住轻颤起来。
“陆慎如!”她气到极点,她气红了眼眶。
男人一顿,连名带姓的三个字叮咚地落进了耳中。
她同他最好的时候,虽还是没几句柔言软语,但却会轻轻软软地叫他一声,“惟石。”
但此时……男人垂着眼眸紧看着她。
“叫我陆慎如?”
那些朝中的文臣骂他的时候,才指名道姓地叫他陆慎如。
如今连她也叫了他这三个字。
男人抿紧了唇,欲别开头去,却见她发红的眼眶,一滴剔透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陆慎如彻底定住了。
他心下蓦然一慌,想要寻帕子没寻到,只能用手掌捧住了她的脸。
她侧头,他没松手,指腹蹭在她眼下的泪痕上。
但她眼泪落得更凶了。
男人彻底无措,他越是擦,她越要落。
“不兴哭的……”他急道。
杜泠静含泪瞪了他。
男人没办法了,转身去叫了秋霖。
秋霖和艾叶就等在了门外,他让秋霖寻来帕子,又叫了艾叶。
“去灭了炉里的香,门窗通通打开!”
窗外的夜风灌了进来,房中很快恢复了安宁。
但杜泠静再不想理这个人,陆慎如只能叫秋霖,“你今晚陪着夫人。”
秋霖也不应声。
男人叹气,最后看了妻子一眼,她还是不想搭理他。
“……那我走了。”
他转了身,杜泠静才抬眼向他看去,他身影寞然消失在夜风里。
翌日朝堂上,窦阁老见了某人沉到了东海底的面色,不免捋着胡子笑问了他。
“陆侯怎么如此心绪不佳?”
“与窦阁老何关?”陆侯冷脸。
窦阁老也不生气,“老夫都劝你了,该舍便舍,舍不掉人,舍了情意也是一样的。”
总归夫人是他的,又不能另嫁。
但陆侯一甩袖子,撇开这位看热闹的阁老,当先一步迈进了大殿里。
今日朝堂并无大事,会试结束,阅卷要到二月中旬,之后便是皇上到场的殿试。
有官员报上今岁春闱的考生比往年还要多一成,“皇上必能得才俊如云。”
皇上爱才俊,更爱青年才俊,此刻点了头,点了人安排好之后的殿试。
“朕必是要亲自考较的。”
陆侯听了一耳朵春闱之事,出宫便叫了崇平,他道蒋枫川考前还不忘弄鬼,必是考不上,早日撵走。
“他要是不走,把腿打断!”
崇平:“……”
他要是真把蒋六郎腿打断了,侯爷和夫人再别想和好了。
但崇平未及回应,有宫人从后面追了过来。
“侯爷,贵妃娘娘有请。”
毓星宫。
陆慎如到的时候,廊下无人吹笛。宫人说慧王殿下跟先生读书去了。
男人颔首,却看见小外甥寝殿门口挂了一串海贝风铃。
他目光不由定住。
那是她少时的爱物,他舍不得她送人,她却还是令人从青州取了来,亲自一点一点擦拭干净,送到了宫里。
“殿下喜欢?”他问。
宫人连道喜欢极了,“殿下总说,侯夫人将东边的海风带到了京城。”
这话说得男人心下一软。
她确实把干净清爽的海风,带到了这污浊不堪的京城,只是……
他目光在风铃上停了半晌,直到有人来请,说娘娘在后面的凉亭中。
陆慎如转去了后面,进到凉亭。
“娘娘有何事?”
陆怀如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下泛青,便知道不知几夜没睡好了。
窦阁老都不能令他至此。
可见自己做的孽,最是难捱。
她径直道。
“你把静娘放出来。”
然而话音未落,男人转头就走。
陆怀如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姻缘之事,她早已看透了。她此生不会再有自己的良缘,却不希望弟弟,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心尖上的人折腾走。
她话音追着他背过去的身影。
“就你这石头一样的臭脾气,没人愿意同你和好。”
“就你这石头一样的臭脾气, 没人愿意同你和好。”
陆怀如都把话说到了这等份上,却见某人真如石头一样,果真油盐不进, 只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毓星宫。
贵妃捂了心口, 身边的宫人孟姑姑连忙端了温茶过来, “娘娘万万莫同侯爷置气,侯爷脾性如此,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在他也是伤不了侯夫人的。”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把人家关在家里算怎么回事?满京城里打听打听, 谁人把自己的娘子锁在家里?
陆怀如道,“明日再把他叫进宫里来!”
她发了话下去, 想着明日要把他摁在殿里,好生跟他分说明白,赶紧把人家放出来。
谁知翌日下了朝,跑去传话的宫人打了个来回, 什么人都没带回来, 苦着脸回禀。
“娘娘, 奴才照您吩咐,请了侯爷来毓星宫, 但侯爷根本无有理会,径直打马、扬长而去了。”
这话说得, 好似弟弟那冷峻不化的神色,都出现在了陆怀如眼前。
陆怀如眼前当真晃了一晃。
“娘娘!”左右宫人连忙上前扶了她。
好在贵妃还年轻, 不至于真气到倒了地。
只是她远远看去宫外永定侯府的方向——
这臭脾气,爹娘不在,还有谁人能管得了他?!
积庆坊, 永定侯府。
他晚间又回到了正房里。
杜泠静得了年嘉传的信,说她已经把事情同贵妃娘娘说了,贵妃娘娘当日下朝就请他进了宫,想来杜泠静很快就能被放出来。
可这前后五六日了,日子一脚跨进了三月里,他还是根本不许她出门。
可见是连贵妃娘娘,也根本管不了他。
此时杜泠静见他回来,就要睡去西厢房里去。门还没出去,就被他握住了小臂。
“你六天六晚,都没同我说一句话了。”
从他让嬷嬷熏香那晚之后。
可他把她关在家里不放她出去,连娘娘都奈何不了他,就如同他在朝堂里呼风唤雨,连窦阁老都不能压下他一样,他想怎样就可以怎样。若是慧王殿下上位,那么普天之下,更是任他予取予求。
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不欲同他多说一个字,他还能撬开她的嘴巴不成。
她越发绷紧双唇不言语。
她一脸的冷淡,似河冰坠在心口之上,冷得令人心口缩了又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