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by法采
法采  发于:2025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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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母亲那边,反正也是送出去的,送给谁不一样,不若都给了他。
顾扬嗣今晚又来了,他也在附近临时典了个院子,让人把东西抬去他的院子里,又吩咐了众人。
“这事谁都不许告诉老夫人,”他说着又补充,“任何人都不许说,就当你们不晓得,全都烂在肚子里。”
他是大老爷,谁敢不听他的话?这便把刚抬进来的东西,转身又吭哧吭哧往外搬。
顾扬嗣心绪甚佳,要是开口跟母亲要钱多有难堪,眼下把东西典了卖了就方便多了。
他连番催促人动作快些,别被人发现。
谁料就在这时,原本漆黑的小巷子里,忽的灯火通明。
只见一众官兵高举着火把,小跑着直奔顾扬嗣一行人脸前。
顾扬嗣还不知道发生了何时,但他只恐被人认出来,连忙往后躲去。
这时当头的官兵亮了牌子。
“顺天府行事。这里可是杜家放置陪嫁的院子?”
这是个大家都知道的事,有人回了一句。
“正是杜家典的宅子。”
话音落地,那当头官兵直接问来。
“那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当然是杜家的人。”
当头的官兵笑了起来。
“杜家的人?半夜里不守着嫁妆,反而往外搬嫁妆?我看你们这群人,是贼人吧?”
他忽的叫了身后的官兵,“给我全部拿下!”
顾扬嗣还没来得及反应,竟被人绑住了胳膊,押去了顺天府衙。
昨晚出去的人手没回来,今早万老夫人就知道了。
只是她老人家万万没料到,“你说大老爷也在?他为何在?”
来人哪敢直说,他昨晚出去撒尿,可巧躲过一劫,这会只道,“大老爷是怕他们做不好事,才去亲自看着的,没想到竟被当成贼抓了!”
小厮还想为顾扬嗣遮掩,谁知万老夫人茶盅直接砸到了他脸前。
“还敢不说实话?!”
热茶烫得小厮双手都抖了起来,万老夫人淫威逼人,他再顶不住,把实话说了。
实话一说,一旁的梁氏不禁捂了嘴。
自己丈夫居然想贪外甥女的陪嫁。
她脸都跟着烫了起来,万老夫人则似被枣子卡了嗓子,半晌没说出话来。
“……丢人的东西……那他现在如何了?”
那小厮刚从顺天府大牢里,得了顾扬嗣递出来的信,“老爷请老夫人速速打点些银子,道是误会,让顺天府赶紧放人。”
顾扬嗣实在是没好意思通报自己姓名,不然他好歹也是荫了官在做,被人知道岂不笑话死。
万老夫人头痛,当即吩咐了管事速速把人弄出来。
又嘱咐,“可别被人知道了。”
一来实在丢脸,二来替嫁的事情被发觉,要生波澜的。
谁知管事不时去而复返,一脸尴尬地跟老夫人摇了头。
“顺天府说被抓的人身份不明,说咱们大老爷没承认是顾家大老爷,恐另有隐匿,不能放人。”
万老夫人惊讶,她想把人偷偷赎出来竟然没能成。
难不成还要她亲自去领儿子回来?
正想着,外面忽又传了话,“老夫人,不好了,顺天府衙门贴了告示,让百姓都去认人。那告示上,就画了咱们家老爷的画像!”
顾扬嗣不肯承认自己是自己,官府却把他的画像直接贴了出去。
万老夫人眼前都黑了一黑,哪还犹豫,只盼看见画像的人越少越好,换了衣裳就去了灵椿坊的顺天府署。
然而到了府衙门前,就看到满街的人都围着告示牌,朝着上面的画像指指点点。
“呦,这怎么瞧着,像是黄华坊顾家的大老爷!”
那画像画的极好,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万老夫人只赶紧让人往后面去,又递帖子上前,先请见顺天府尹。
谁料事情就像是在跟她故意兜圈一样,顺天府尹竟然不在,道是出城去了。万老夫人没见到堂官,下面的人则都不能做主,只道最多能看在她老人家的面子,把告示上的画像撤下来。
那画虽然撤了,可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更有眼尖的,一眼瞧见了万老夫人的马车。
万老夫人没接出儿子,反而回到府邸,就听到了京中传闻四起。
旁的最多就是丢丢人,可最要紧的,已经有人怀疑了起来。
“那是杜家的嫁妆宅子,顾家人在里面进出做什么?难不成他们想把杜家大姑娘换成二姑娘,让二姑娘去做侯夫人?”
这猜测一出,满城风波大起。
原本杜家姑娘的亲事就在风口浪尖上,这下已没人能阻得了传言,只半日的工夫,恨不能满京城都知道万老夫人想嫁自己的外孙女给陆侯爷。
梁氏不知所措,一边赎不出大牢里面的丈夫,一边听着满城风雨都压到了宅门前。
“娘,这可怎么办?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只怕宫里和侯府也都知道了。”
到了这种时候,万老夫人反而沉了一口气,定下了心来。
她让管嬷嬷给她揉了额头,自己端起茶盅先饮了一口,才道。
“既然都知道了,那也不必瞒了。随便他们爱怎么说去,我只看宫里和侯府的意思。”
宫里要是不来人,就是默认杜家随便嫁哪个女儿,反正都是杜一敬的孙女,圣旨原就是如此。
然后再看侯府,宫里都不管,那就是两个姑娘都可以,就看侯爷想要娶谁了。
杜家大姑娘虽有个阁老父亲,但杜阁老已过世多年;二房自是不够显赫,可二姑娘却是万老夫人的亲外孙女。
翌日一早,杜致祁就带着女儿杜润青到了万老夫人的荣语堂。
父女俩也如梁氏一般,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满心无措。
杜致祁担心宫中,“皇上会否不悦?毕竟圣旨落下那会,青儿还未及笄。”
万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你想的太多了。宫里才懒得管你们家这些细碎琐事。”
她道,“若是宫里不满,这会日头,也该有公公下来提点,你可见了人?”
不管是杜家还是顾家,都没有宫里的人来。
杜致祁略松了口气。
但杜润青却低声问了自己外祖母,“那侯爷那边,也会认我吗?”
万老夫人跟她招了手,揽了她到怀里来。
“你忘了侯爷从前怎么帮你的?你同侯爷缘分前定,侯爷会不要你,非娶你姐姐吗?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身上是留些你伯父的名头罢了。她此番又执意分家,你们两房一分家,她更是什么都没有了。而你还有外祖母。”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选最实惠。
这话终于让小姑娘心思定了定。
直到日上三竿,宫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杜致祁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万老夫人也笑了,杜致祁恭维她,“岳母大人到底是京门月老,拿捏得准。”
万老夫人眉眼舒展,只让人多盯着侯府。
宫里不管,就只看侯府的意思了。
只是侯府什么动静都没有,如此这般直到日头西斜,外面突然传了消息,说是锦衣卫北镇抚使司来了人,把顾家大老爷从顺天府提走了。
锦衣卫平白无故,提顾扬嗣做什么?
杜致祁奇怪,万老夫人倒还坐得住。
“魏指挥使不在京中,必不是他授意。眼下提人的是北镇抚使,我没记错的话,北镇抚使是永定军出身的吧?”
永定军出身的北镇抚使,陆慎如的人。
这下不用万老夫人解释,连京城大街小巷里的闲杂人等都猜到了。
“看来侯爷已经选定了。”
“侯爷选了谁?”
“那自是杜家二姑娘呀?这不是急着就把未来的舅爷请走了吗?直接让顺天府放人兴许怕舅爷尴尬,往锦衣卫走一圈么……给了协助办案的名头,倒也好听。”
众人恍然,“也是,放着万老夫人的外孙女不选,谁会选个孤女?什么用也没有。”
街边,菖蒲正奉命打探消息,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也太瞧不起人了,有本事去千兴坊赌一把,看侯爷选谁!”
众人看他都好笑,“怎么,你是杜家大姑娘的人?”
菖蒲不说,只掏出十两银子来,“你们敢不敢?”
有人直道他是个傻子,但傻子的钱为何不要呢?还真有不少人跟他去了千兴坊,把家底都押了上去。
阮恭找到菖蒲的时候,见他把裤腰带都押了,又听说他押了自己姑娘嫁侯爷,照头给了他一巴掌。
“姑娘一门心思想回青州,你押姑娘是什么意思?存心同姑娘作对?”
菖蒲委屈得不行,“恭爷,我这不是气不过吗?他们凭什么都去捧那万老婆子的臭脚,看不上我们家姑娘!”
这话竟说得阮恭心下也是一滞。
他松开了菖蒲,“算了算了,等此事了了,咱们回了青州,再不同这些势利小人牵扯。”
两人不时回了澄清坊里,跟杜泠静回话。
阮恭道,“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但说侯爷让北镇抚使提走了顾大老爷,是有意照拂,那多半是同意迎娶二姑娘了。”
这话说得杜泠静不禁点了头,“希望如此。”
黄华坊顾府。
万老夫人使了人去锦衣卫门口等着,她料想晚间儿子也该出来了,就立时接回家来。
谁知这一等又等,天都黑透了,人也没接回来。
万氏眼皮抽跳了两下。
杜致祁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侯爷若真是把“未来舅爷”请走,不让人晚间回家,难道还留他过夜不成?
他干脆带着女儿也留了下来,今晚总会有消息。
众人就在荣语堂里等着。
从夜幕四合等到夜半三更,消息始终不来,直到东面天色微微泛白。
顾家的管事忽然裹着血气跑了进来。
众人纷纷朝他看去,万老夫人急问,“如何情况?”
“回老夫人,北镇抚使扣着咱家大老爷没放,但透了消息出来,说是咱家老爷,涉嫌通敌!”
“什么?!”万老夫人险些没站住,“那他人到底怎么样了?!”
杜致祁也惊诧不已,杜润青更是白了脸色。
梁氏急催管事,“快说呀!”
管事没立刻开口,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件腥气扑鼻的血衣来。
他颤手将血衣放在了地上。
“北镇抚司的人说……”
“说什么?!”
“说、说是侯爷亲自发的话,咱家大老爷在诏狱里……快被打死了!”
话音落地,万老夫人咣当倒在了身后圈椅上。
杜致祁看着那腥气四溢血衣,两眼发晃。
杜润青则愣住了,小姑娘再没想过这等结果,她嗓音颤着。
“怎么会?侯爷怎么会?!”

“怎么会?侯爷怎么会?!”
小姑娘不能想象,那般温柔的侯爷,怎么会亲自发话,几乎把舅舅打死!
她转身就要往外去,“我去侯府寻侯爷!侯爷跟我说过,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我求了他放了舅舅……”
她当真要去,杜致祁连忙将女儿拦了下来。
“去不得!侯爷也不会见你!”
“为什么?侯爷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姑娘还是不能相信。
杜致祁不知道要怎么跟女儿解释,姐妹换嫁引出那位陆侯的怒火,都烧到了顾家身上。
他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恼怒地叹气。
“侯爷他……只要你姐姐!”
小姑娘倏然定在原地。
澄清坊杜家,没过多久也得到了消息,整个府邸都沉默了下来。
连风丝都没了,之余逼近深秋的冷气沉沉压着。
锦衣卫北镇抚司没有放了顾扬嗣,反而以通敌之名用了刑,人快不成了。
其中之意,已十分明显。
小厮菖蒲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在满府尤其是自家姑娘的沉默里,找了阮恭。
“要是侯爷真的非娶姑娘,我就把我赢的钱,都给姑娘吧,能让姑娘好受点吗?”
阮恭踢了他一脚,“别添乱了。”
正这时,门房的文伯让小厮传话,说外面突然来了人,是来见大姑娘的。
阮恭赶紧前去询问,谁知一见来人吓了一跳。
“您是……永定侯府的大总管,宗总管?”
阮恭还是小厮的时候,曾在京城远远地见过这位老总管一回。
这可是永定侯府的大总管,京里京外多少人寻他办事,难见的程度堪比侯爷。
阮恭脑子嗡嗡,不知侯府的大总管亲自来做什么?
不想这位大总管却是宽和好说话的模样,竟还叫出了他来。
“是阮管事吧?我是奉侯爷之命特地过来的,有物件给姑娘。”
言下之意,最好当着姑娘的面。但阮恭让菖蒲跑了一趟,杜泠静并没来。
但那大总管也并不生气,仍旧笑着,让人捧了东西上前。
装那物什的匣子不算大,宗总管让人打开了来,阮恭一眼看过去,愣了一愣。
“这是……”
“侯爷听闻姑娘安置嫁妆的院子遭了贼,怕姑娘大婚之日的喜服来不及备办,让侯府针线上连夜赶制了一身,由在下特特给姑娘送过来。”
他道,“届时,姑娘穿这身嫁衣上轿就好。”
竟是嫁衣。
阮恭接了,那位大总管也没多留。他连忙侯府给的喜服去了西院,秋霖接过来翻了翻。
她怎么瞧着,不似连夜赶制的,用料极费,针脚细密,纹样繁复,少说也得一两月才能制出来,说不准还要小半载的工夫。
但此刻说这话没意义。
重要的是,因着姐妹换嫁,原本二房给大姑娘准备的喜服,已经临时改小成了二姑娘的衣裳。
这衣裳裁小容易,改大却不能了。
但姑娘根本就不想嫁,当然无意思量此事,可侯府却把嫁衣送了过来。
秋霖轻轻将嫁衣捧到了姑娘眼前。
杜泠静看过去,眼睛被那娇艳的颜色晃了一晃,金丝镶边,珍珠缀领。
她不知怎么竟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他这是,要让她身上穿着他给的嫁衣,嫁给他吗?
他就……非要她嫁。
黄华坊顾府。
梁氏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府里花了许多钱去锦衣卫打点,锦衣卫都不肯放人,有使人往侯府去,别说侯爷了,连大总管都没见到。
梁氏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刚醒过来的婆母,“娘……”
万老夫人倒是彻底醒了过来,她叫了管嬷嬷给她换衣裳。
“我要去宫里。皇上最是慈和,不会坐视不管。”
顾家往宫里递了牌子,万老夫人也立时赶到了宫门外,只要宫里应允,她立时进去。
她不敢等,再等只怕儿子要没命了。
谁料过了一个时辰,宫里也没应允,她急急使钱往里面打探,半晌,才得了一句话。
“皇上今儿累了,老夫人回去吧。”
皇上没见。
万氏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脚下再也立不住,就在宫门口,当着满街看热闹的人的面,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呦!宫里没见万老夫人,万老夫人这是快昏死过去喽!”
耳边尽是议论之声,可万老夫人都听不见了。
她只想知道这可要怎么办?
难不成她这唯一的儿子,真要死在锦衣卫诏狱里?!陆侯真因为这点事杀人不成?
怎会如此?!她到底弄错了?!
积庆坊。
宗总管刚折返回侯府,府里一切照旧,只是有别于前两日的喜庆热闹,这两日气氛沉了许多,每个人都低声做事,不敢闹出半点动静来。
宗总管亲去外院的书房里回了话。
男人正负手立在窗边,宗总管上前行礼,他这才转头问了一句。
“嫁衣送到了?她收了吗?”
宗总管连连道是,他又问,“那她……怎么说?”
宗总管闻言看了侯爷一眼。
“姑娘并未出来见面。”
话音一落,便见侯爷眸色又是一沉,男人沉默着,面上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闷色。
宗总管暗暗叹了一气,只得道。
“但姑娘也没拒了衣裳,杜家眼下没有姑娘的嫁衣,姑娘定会穿着侯府备下的这一件,嫁给侯爷的。”
他这般说,才觉气氛浅浅缓了一分。
崇平忽然来报。
“侯爷,贵妃娘娘有请。”
紫禁城,毓星宫。
陆慎如刚到,便一眼瞧见了连廊下拐角处,立在松叶枝杈间的小人儿。
虽是八岁的年纪,已单独开宫居住,但身量比旁的孩子稍稍单薄了些。此刻被松间秋风一吹,越发显得细瘦。
陆慎如眼色不禁柔和了下来。
“殿下。”他唤了一声。
是慧王。
只是不知这声逆着风被吹散了,还是怎样,小皇子没能听见。
陆慎如不得不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他身后,细看了他一眼。
“殿下想吹笛子?”
小皇子手里正拿着一只竹笛,他这次听到了陆慎如的问话,连忙转过身来。
“舅舅。”
舅甥见了礼,小慧王白皙的面上露出些羞赧。
“只是瞧着有趣却不会吹。母妃说舅舅善笛,最爱在西北风沙里的马背上扬声吹笛。”
他仰头看向陆慎如,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陆慎如目露爱怜,抬手摸了摸他的肩。
“殿下想学笛子还不容易,我改日专门来教殿下。”
小皇子乖巧地点起头来,接着想到什么,又连忙道。
“母妃在殿里等着舅舅了。”
陆慎如又跟他说了两句,就转身去了大殿中。
贵妃陆怀如就坐在殿里,见弟弟来了,待他行礼落座,便道。
“那顾扬嗣,你就放了吧。”
殿里只有姐弟二人,陆慎如端起手边的茶吃了起来。
只一味吃茶,却不说话。
大殿里静悄悄的,窗边的细风吹得纱幔缓缓飘着。
上首的贵妃娘娘叹了口气。
“皇上今日叫了我过去,尝尝江南新来御厨做的点心。”她道,“皇上说,先皇的万妃娘娘便是江南出身,做得一手好点心,先皇喜爱,连皇上从前也跟着吃过几回。”
她说着,看向下首一味吃茶的弟弟。
“你当皇上为何突然跟我提起万妃?”
皇上生母早逝,万妃膝下无子,万妃自然想将皇上要到自己膝下,只是不知为何先皇没应允。
但因着如此,万妃生前也对皇上颇多照应。
陆怀如见弟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盅,这才道。
“杜家姐妹互换的事情,皇上虽然没理会,却特意叫我过去说了这话。这便是给万老夫人留着体面了。”
她道,“皇上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她说过去,见弟弟手里茶盅放了下来,却也闭起眼睛一副养神模样。
她不禁叫了他。
“惟石……”
陆慎如的字。
话音落地,男人这才睁开了眼睛。
“若不顾及此,那顾扬嗣早就死了。万氏自诩京门月老也就罢了,敢给我随便牵线。”
他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陆怀如在上首捏了捏额角。
皇上这几年乐于给文武百官的子弟指婚,万老夫人恰就投中皇上所好,多得了几分脸面。
她牵线旁的人家也就罢了,偏偏扯到了自己这弟弟手腕上来。
惹谁不好,偏惹他。
陆怀如自眼角多瞧了弟弟两眼。
她轻声,“万老夫人确实过了些。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到底,是杜家大姑娘心里念着旧人不肯忘,其实,你就不该强人……”
话还没说完,忽被弟弟打断了去。
“娘娘慎言。”
大殿空旷无声,只剩窗边的纱幔被风推着飞舞了两下。
姐弟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陆怀如喝了口茶,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还不许人说了……”
她声音虽轻,耳力极佳的陆侯却还是听到了。
“娘娘想说什么?”
他转头直直往上座看去。
“臣的婚事,臣与她,皆名正言顺。”
这话一出,大殿里又静了下来。
男人绷了嘴,贵妃也不再言语。
半晌,还是陆怀如先开了口。
“要不要我给她添妆?”
她这话递出去,男人径直接了过来。
“要。”
他道,“杜家人手有限,二房又行事不周。还请娘娘亲点宫里的姑姑过去,给她添妆,为她梳妆。”
陆怀如看着弟弟眨了几下眼,又点头。
“知道了。”
今日姐弟二人的话说得不甚投机,陆慎如起了身来。
他跟上首的贵妃行了礼。
“后日便是吉日,臣就不多留了。”
他道,“臣之大喜,娘娘同喜。”
言罢,离了宫去。
贵妃看着离去的弟弟,轻叹一气。
次日一早,锦衣卫终于把人放了出来。
顾扬嗣气息微弱地好似随时可能断气,万老夫人看着儿子浑身都颤了起来。
“他陆慎如怎么敢?!他凭什么?!”
不想接人出来的顾家管事却恨不能捂了老夫人的嘴。
管事声音压得极低,“老夫人快别说了,大老爷还真就被锦衣卫查出来,跟鞑靼的将领来往过几次!”
相互换过几次东西,甚至军用。
只不过数量极少,赚点钱罢了。
万老夫人差点一口气又没上来,旁的她已经管不了了,她只怕自己唯一的儿子断了气。
而杜润青见到自己舅舅已经没有一块好皮,满身都是血,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真是侯爷的授意吗?
杜致祁但见舅兄回来,便也不欲在顾家多留,连忙拉着女儿走了。
父女二人刚回到家里,就听说宫里来了人。
“是什么人?”杜致祁吓一跳。
小厮忙说是贵妃娘娘派来的宫里的姑姑,“来给咱们大姑娘添妆、梳妆。”
话说得一旁的杜润青愣了愣。
杜致祁却想到了旁的。
“嫁衣怎么说?”家里的嫁衣给青儿改过后,静娘是穿不上了。
但小厮却回他,“侯府已料到,昨儿宗大总管亲自过来,给大姑娘送来了喜服。”
杜致祁愕然。
杜润青却彻底怔住了。
原来,侯爷真的只要娶姐姐。
他给姐姐,连喜服都准备好了。
一眼望去满满当当的喜仪用物,塞得人眼睛酸涩胀痛。
杜家没有这么多东西,许多是这两日侯府陆续送过来的,不知怎么,杜泠静只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沾着他的气息,驱而不散地拥在她身侧。
她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要娶她?
是不是坐上了他这样的高位之上,越觉得不可得的才最有意趣?
她这么一想,有点恍然。
历来权臣贵胄,似乎都是如此。
那人人簇拥逢迎的陆侯,岂能例外?
杜泠静暗暗摇了头。
秋霖却数着所剩无几的时辰,都快哭了出来。
“姑娘这般嫁过去,那侯爷……会不会折磨姑娘?”
杜泠静笑了笑,“那也是没办法的。”
她对那侯爷多有不逊,又想通过换嫁蒙骗于他,眼下全被他发现,岂能安好?
秋霖更愁得红了眼睛。
“那他会不会明晚大婚当日,就强迫姑娘圆、圆房?”
就像传闻中的鞑靼歌姬一样,迫着姑娘通宵承他“恩宠”,早早为他诞下子嗣?
秋霖想到着握紧了杜泠静的手。
“姑娘,咱们还能跑吗?”
杜泠静看着满院的物什、宫里来的姑姑,还有院外巡防的侯府侍卫。
她缓缓摇了摇头,“恐怕一时跑不了。”
“那怎么办?”
深秋的凉意从墙角地缝里漫出来,杜泠静肩头发凉,她抿了抿唇。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积庆坊,永定侯府。
陆慎如站在婚房中瞧着老嬷嬷们替他铺床,不禁道了一句。
“嬷嬷们把床铺厚些吧。我平日睡硬惯了,但她却……别硌着她。”
不想这话引得嬷嬷们都笑了起来。
“侯爷放心,夫人再娇嫩,这床也是睡得的。”
众人都笑,直笑得侯爷脸上热了热。
好在有嬷嬷赶了他,“侯爷放心交给我们,快去换喜服吧。”
男人连忙去了。
不时喜服换好,红绸披肩,珊瑚发冠定在浓密乌发上,满室灯火映得他通身泛光。
外面天色白亮起来,崇安快步跑到门前,一嗓子喊了过来。
“侯爷,吉时到了!”
男人英眉之下,眸光一亮,迎着初绽的日光,阔步走出了门去。
别说陆家的积庆坊,杜家的澄清坊,整个京城内城都挤满了人。
永定侯陆侯爷今日,要娶侯夫人了!

京城, 鼓乐开道、红绸铺街。
永定侯府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城西的积庆坊启了程,城东澄清坊里得了消息便热闹了起来。
侯府的迎亲队伍,从积庆坊向北, 自北面绕皇城大半往澄清坊里来,只把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引住了目光。
陆侯每岁都被人猜测会否迎娶侯夫人过门, 但岁岁都没见侯夫人出现。
今年,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陆侯夫人出现了。
八月十六圣旨落定,九月初六侯爷迎娶新夫人过门。
这样的大热闹,没人不来看上几眼, 更不要说陆侯出手阔绰,但凡上前说吉祥话的通通有赏。
只是不论京中如何热闹到沸反盈天, 杜府西院却有种莫名的沉寂感。
天上的云层低低压着,不知何时就要下起雨来。
贵妃亲点下来的宫中姑姑,给新娘子亲手梳了妆。
乌发盘起戴了金丝凤冠,鬓边点了珊瑚朱钗, 坠了东珠耳环, 皇后娘娘赐下的金镶羊脂玉的项圈戴在那白皙细长的脖颈上, 直衬得人如九天上的仙子,连惯在宫中见多了美人的姑姑们, 也都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
但新娘子却只默默地向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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