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by法采
法采  发于:2025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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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殷王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继承大统,彼时只是王爷侧室的陆怀如,在生下慧王之后直封贵妃。
皇上太子突发疾病而亡,原配王皇后至此重病,陆贵妃当年被批那母仪天下的命格一下就被人讨论了起来。民间更是不少信于此道的人,认为陆贵妃命格如此,慧王日后续继位已是注定。
杜泠静不知这位贵妃娘娘对自己如何看法,但想来她的事都瞒不过贵妃。
那位侯爷二十有五才娶妻,娶了她这样的妻,贵妃娘娘难说能心悦。
可杜泠静却见贵妃当先赏赐了一堆东西下来,接着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半晌,轻声问了她。
“婚事办的匆促。静娘在侯府可还习惯?惟石若有不周之处,你尽管告诉我,我来训斥他。”
陆贵妃问得小心,杜泠静恍惚了一下。
她眼角瞥见那位侯爷,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泠静只能摇头,客套地道自己,“多谢娘娘关心,算得习惯。”
陆贵妃娘娘似乎不太信,“是这样吗?”
她目光又看了弟弟几眼,“最好如此。”
陆慎如只垂着眼眸坐着饮茶。
没过多久,门外有小太监唱声,皇上到了。
这是杜泠静第一次见到这位帝王。
他只穿了便服,手上戴了两串佛珠时刻拨在手边。
他身形偏瘦,分明是龙椅上的帝王,脸颊、眼窝有些凹陷,使得他细看之下不似中原饱满面相,另有添有几分疲意,略显病态。
杜泠静隐约明白为何文武百官急于立储。
皇上非康健之态,东宫空悬,不是好事。
但皇上说话却缓慢而显得慈和。
他也浅浅问了两人几句,提及杜泠静的父亲杜致礼,皇上长叹了一气,“水火无情。”
他没深言,杜泠静自也不好多语。
当年先帝终于她父亲,提出的新政在先帝朝锐不可当,但到了今上新朝便生了钝意。
眼前这位皇帝不甚认可她父亲的新政,兴许还有个旁的缘故。
当年先皇要立另一位皇子为储君,而她父亲则是先帝提上来,给新君的托孤之臣。
之后新君变成了今上,所谓托孤之臣处境又怎能少了尴尬?
皇上却对这桩婚事颇为满意,“朕又沾了你们的喜气了。”
喜气……在帝王眼中,联姻带来的是平衡朝堂的用意,是喜气,其他皆不值一提。
杜泠静低着头谨言慎行。
只有陆怀如、陆慎如姐弟同他闲谈了一阵。
出宫的时候,皇上也赐了不少东西下来。
宫门一道一道打开,也如进来时高耸入云的城门道道开启。
门内宫阙高殿,孤王嫔妃,门外朱门广厦,贵胄权臣。
这一刻,入京月余的杜泠静这才真正意识到,无论她多么不想进入这片漩涡之地,此时此刻也已经双脚踏入,一时不得离开了。
她看着那高耸的城楼,深吸了一气,又缓缓叹了出来。
但她已太久没来京中,也太久没仔细听过京中的事。
不知是勉楼将她困住,还是她自愿困在勉楼里,外面的事她很多都不知道了。
如同蒋太妃娘娘所言,这世间不独父慈女孝、青梅竹马,也不独书山学海、古今文章。她该有更高阔的人生,才不枉世间一遭。
又或者像是沧大哥说的那样,勉楼之外,地阔天高。
她不知道他们说得高阔,到底是怎样的高阔,但若她还想谋些自由,谋些对自身的掌控,那便不能继续闭起眼睛。
或许往前走,往前看,有他们说的高阔罢。
城中人潮交织,这两日异常混乱的心思,却随着窗外景色略过,一点一点地落定下来。
下晌杜泠静回到府中,便让秋霖把带来的物件都拿出来规整好,又吩咐了阮恭着人回一趟青州,把她之后会用到的笔墨书籍、随身物什都带来,去信吩咐杜氏刊印社的掌柜来一趟京城。
她是一时无法回去了,勉楼却不能荒废。
杜泠静想起自己这趟北上,原本只为了收两本流出来的宋古本,没想到陆陆续续一直有古书流出,这才引得她一路向北,直到京城门外。
若说这月余以来,从收书到给邵伯举续弦,再到突然嫁进侯府,种种事情足够奇怪,那么这些怪异的开端,便是从她一路连收了八本古书北上。
她唤了阮恭,“我记得父亲在京时,有一位交好的举人章先生。”
此人在外城有一间小书铺,是贫寒书生最爱流连之处。
后来她回青州,父亲又过世,同这位先生倒不怎么联系了,只有她打发人进京办事,会记着让人往他家中送礼探看一番。
此刻想起来,杜泠静叫了阮恭。
“你去外城走一趟,看看章先生近来如何。顺便帮我问一下,他可晓得京畿一带乃至北直隶,有什么特殊的人大量收过或者卖过宋版书。”
那八本宋书来源都颇为偶然。
若一本偶然也就罢了,本本偶然就未必是偶然了。
会不会,从最开始就有人引她来京呢?
她叫阮恭,“你让章先生帮我仔细打听一下。”
她刚说完,就见那位侯爷走了进来。
陆慎如在外院就听说她在吩咐人将东西都拿出来了,这会见她立在书案前跟阮恭吩咐,眸色都亮了起来。
“吩咐阮管事做什么?他可忙得过来?要不要我给你另派些人手?”
杜泠静看过去,眨了一下眼睛。
“多谢侯爷,那倒不必。我只是让他,去看望父亲的旧友罢了。”

澄清坊杜府门口的巷子里,围了许多来沾喜气的人。
可惜叔父杜致祁自侄女大婚以来,非但没松口气, 反而每日琢磨着自己到底要如何自处:
侄女嫁去了永定侯府,是大喜, 别人想都想不来, 可他却在婚前几日同侄女闹得分了家;而原本与他热络的邵氏如今再无人理会他,至于岳母家中,舅兄险些被打得一命归西,如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阖府风云惨淡,岳母万老夫人更是连面都见不到了……
更糟糕的是, 他原本想要借侄女婚事,谋个好缺上任,眼下好了,什么缺都谋不上了。
他自己的事情都闹不清, 自然管不了门外的人。
而原本还能管些事的杜润青彻底病了, 顾家无暇顾及她们, 她便带着她母亲二夫人,赶在姐姐回门前, 去了城外田庄,根本不在府里。
杜济沧虽然没走, 但他只是澄清坊杜家的旁枝,不好抄插手事情。
还是陆慎如带着新婚妻子回门, 到了门前见着人人道喜,吩咐了崇安一声。
崇安立时着人抬出两大筐铜钱来,热热闹闹地散给杜家门前道喜的人。
众人连贺“侯爷大喜”, 杜泠静见男人面上笑意不断,老门房文伯给他亲自开了门。
“侯爷请。”
男人甚是愉悦,杜泠静却听他温声同文伯道。
“文伯当叫我姑爷才是。”
文伯一愣,抬眼看向杜泠静,杜泠静也愣了愣,听见文伯客气改了口。
“姑爷请进。”
杜泠静见身侧的男人眉目越发添了,这才进到了门里。
杜致祁和杜济沧已经在等了,倒是杜泠静看过去,抬了眸。
“湛明回来了?”
叔侄两人旁还跟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少年着一身书生布袍,通身干干净净,人细瘦挺立,站在那似春日新出的绿竹。
是杜家的小爷,杜致祁之子杜湛明。
他先前一直在保定的书院读书,杜致祁原本想让他赶在大婚前回来,给姐姐送嫁,不想到底没能赶得及,今日才见到。
杜湛明连忙上前给姐姐和那位侯爷姐夫行礼。
永定侯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士林众人论起这位重权在握的陆侯褒贬不一,湛明每日在书院里都能听人提及,或赞或骂,眼下侯爷竟成了自己姐夫。
但尴尬的是,先前出的一串乱事,他回来路上都听说了。
眼下少年有点无措,不敢抬眼去看那位侯爷,倒是陆慎如让崇安拿了个匣子过来,他接在手中,亲自给了湛明。
“几块程君逢的墨,不知湛明用不用得惯。”
这话说得杜致祁都抬了眼看过来。
程君逢乃是本朝第一制墨大家,他的墨千金难求,这位陆侯抬手就送了几块给还没考中秀才的湛明。
杜湛明也愣了,杜济沧倒及时提醒了他,莫忘了道谢。
杜泠静也看了那墨两眼,又眼角轻轻掠过身侧那位侯爷。
他竟还给湛明备了见面礼。
湛明道了谢,陆慎如问了他几句学上的事,他是武将出身,对湛明所学却不陌生。
“湛明方才提及‘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若是京畿的书院恐不太教这个,看来保定的先生乃是荀学一派主张之人。”
他笑着说了,少年见他神色和悦,言语带笑,连道正是。
“我们先生从前追随过大伯父的新政,认为‘法者,治之端也’,也说‘礼以导其志,法以矫其行’,湛明深以为然!”
他这么说,男人笑了起来,杜济沧也笑眼看向幼弟。
杜泠静更是不禁柔和了目光,轻声问了他。
“你在保定的先生是哪位?”
只是话音未落,杜致祁忽的向儿子训斥了过去。
“你才读几年书,又懂圣贤几分深意?在此卖弄,还不快坐回去!”
杜湛明被父亲一训,连忙不敢再多言地坐去了下首。
厅中原本难得融洽的气氛瞬时一滞。
杜泠静的问话自然不得回复,她刚刚柔和的目光收了回去。
男人见状,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
厅内的气氛莫名压了三分。
湛明低着头不敢说话,杜济沧无奈地看了一眼杜致祁这位叔父,杜致祁也意识到了什么。
分明他才是家中的长辈,但他在这位侯爷姑爷面前,又岂有说话的份?
他脸皮都不尴不尬地抽搐了起来。
思来想去干脆起了身,“我还有琐事在身,你们坐吧。”
说完径直离开了去。
湛明不知所措起来,还是陆慎如叫了他。
“姐姐方才问你,是哪位先生?”
杜泠静看了他一眼,湛明回了话。
“是廖栩廖先生。先生原也在朝中做过官,但后来辞官来了我们书院教书。”
杜泠静记得此人。
他高中进士那年,恰是父亲主持春闱会试,进士们无不是天子门生,但廖栩却更敬他父亲为师,父亲也招他来过家中几回。
彼时杜泠静尚年幼,只记得廖栩每次来,都要给她从隆福寺门前,带一封燎花糖。
燎花糖是鲁式点心,又打了孔府家点的旗号,卖得甚是火热,杜泠静吃得惯也喜欢,但时常买不上。
可廖先生总能买上,进了门就招她过来,往她袖中塞来。
每次塞来的点心,都还热乎着。
“小静娘快趁热吃!”
后来父亲新政流离,他被人攻讦调去了两广多年,原来如今到了保定教书。
杜泠静不禁问,“廖先生可还好?”
杜泠静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便体态圆滚,父亲说他最会琢磨些美食佳肴,十余年不见不知是否圆润依旧。
湛明说好,但迟疑了一下,“只是先生不见小半月了。”
杜泠静挑眉,杜济沧问过来,“先生怎么会不见?”
湛明说最初先生只是跟书院山长请了数日的假,“谁知自那就再没回来。”
陆慎如闻言一默,旋即他开口。
“是和扈氏兄妹一起不见的吗?”
和邵伯举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扈廷澜和扈亭君兄妹。
杜泠静正了神色。
湛明摇头说不是,“但廖先生和扈家大哥确实相识,两人还时常通信。”
他道,目光看向杜济沧和陆慎如,最后落到杜泠静脸上。
“大姐勿怪,湛明之所以迟了日子,正是因为书院还丢了另一位先生和两名学子。山长怀疑与扈氏兄妹的失踪有关,一直分派我们在各地寻找。”
杜致祁派人叫他回家时,他正在外地寻人,这一来一回才耽误了工夫。
“那可有寻到人?”杜泠静问。
湛明摇头,“暂时还没有。”
杜泠静也一直在派人找扈氏兄妹,但也没有消息,前后算着,人已不见两月有余。
她不禁向身边的男人看去。
彼时她散布邵氏谋害扈家兄妹一事,一夜之间就能风浪四起,正是这位侯爷的功劳。
若是谁最不想看到邵伯举春风得意,也就是他了。
她目光刚落到男人身上,他就明白她的意思。
他跟她摇头,“我此处也没有消息。”
这么多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杜泠静抿唇沉默,杜济沧又问起湛明来。
“你们书院的人都去找了?”
湛明说是,“朝廷的人手都在真定保定一带找,最开始来的人多,但总也找不到就撤回了些。山长这才让我们都出去找,还来了不少听闻此事的旁的人,也来帮衬。”
他说着想到了什么,连忙跟杜泠静道。
“蒋六哥也在!山长见六哥认识我,还把我同六哥分在了一处!”
蒋六郎,蒋枫川。
三郎的弟弟。
他并非三郎一母同胞的兄弟,而是族中的弃儿。三郎爹娘将他领回家认作养子。
元曲有一句: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芦花。
蒋枫川。
他是三郎亲自带回家的,名字也是三郎专门照着辈分取给他的。
两兄弟宛如亲生手足。
三郎过世之后,六郎便由族里做主,正式过继给了三郎爹娘,代替三郎孝敬父母,承欢膝下。
但城中莫名流起传言,道六郎要代替哥哥迎娶嫂子过门。
杜蒋两家都是体面的读书人家,杜家的姑娘也不是非嫁不可,这种“兄终弟及”的事做不来。
更不要说杜泠静心里,只有三郎一人,再无旁人。
三郎过世一年之后,蒋家就把六郎打发出门游学避嫌,杜泠静有两年没见过六郎了。
她听六郎也在保定,意外了一下。
“六郎怎么在?”她问湛明,“他识得你?”
湛明道识得,“蒋六哥甚是照顾弟弟,我同他连番道谢,六哥却说我们是一家人,不当说两家话。”
确实是六郎会说的话,杜泠静暗道。
她刚想再问一句六郎如何情形,却听见沧大哥低咳了两声。
这一咳,姐弟二人都回过了神来。
湛明看着上首的姐夫,不是蒋家三哥,而是永定侯爷,连忙闭起了嘴来。
杜泠静也愣了一下,转头向男人看去,以为他或许会不快,不想他仍旧神色和悦,见她看来问了一句。
“六郎是一直在外游学吗?”
又温声同她道,“若是哪日到了京城,让他来咱们府里小住几日。”
杜济沧和杜湛明都安静着没有言语。
杜泠静当然不会让蒋家人去侯府住,但见这位侯爷能客气到如此程度,她还是不免意外。
那日她心绪低沉,莫名失言刺了他一句,他没恼怒反而向她道歉;今日提及六郎,湛明还说六郎道两家本是一家,他也无有不快,反而欲请六郎来侯府小住。
杜泠静多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了。
“他游学多年,自有去处。”
说完,揭过蒋六郎这茬,不再多言。
众人又说起扈家兄妹和廖先生等人失踪的事。
待从澄清坊回侯府,杜泠静想到扈亭君家中孩子还小,她却撇下孩子不见了,心中暗暗着急。
之前她在邵伯举欲娶她时,将此事捅出来,对她自己而言当然是要挣脱邵氏,而对于亭君兄妹,有朝中人关注,他们兄妹应该能很快现身。
谁知这许多日过去,竟还没有出现。
反而她打破了邵伯举的计划,又嫁给了这位永定侯。
邵伯举失措之下说不定要变本加厉,会否对扈氏兄妹更加不利?
杜泠静暗觉不好。
她正想着,一旁人开了口。
“暂时没有消息,未必不是好消息。”
他提及侯府的幕僚余葛,“我会让余先生多加留意此事,一有消息立刻告诉你,别太担心了。”
他又猜到了她的想法,还让侯府的幕僚替她留意。
她眼下的人手还太有限,能做的事也仅限于书楼,她只能领了他的情。
晚间,她在他从外院回来之前就歇下了。
他倒也没耽搁,亦早些歇了。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去上了朝。
杜泠静醒来之后,略略洗漱用了饭,就叫了秋霖。
“侯府每日分派事宜是在何处?”
似永定侯府这等深宅大院,仆从比主子多得多,偌大的侯府诸多琐事,陆慎如是不可能分神打理的。
他先前一直没娶妻,也没听说府里有妾室,中馈事宜约莫是宗总管在打理。
秋霖问她,“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侯府没有女主人多年,也照样运转。
她问去,见姑娘眼帘垂着,低声道了一句。
“以后改口叫夫人吧。”
秋霖一讶。
杜泠静只道,“这等公侯伯爵之家娶妻,难道是只娶个摆件回家?该做的事是要做的。”
秋霖默了一默,她说再过一刻钟,管事们就会到理事的厅里分派事宜,仆从们也往那处去。
杜泠静闻言便起了身,换了一身衣裳,往理事厅去了。
今日朝中,无非也是雍王一派催促立储的陈词滥调,皇上都不理会,陆慎如也懒得放在心上。
他下朝便回了家。
照着从前脚步只会转去外院书房,但今日是他大婚之后第一次下朝。
男人边往内院走,边问崇安。
“夫人这会在做什么?若是修书修得久了,秋霖他们不提醒,你们也是要提醒的。”
崇安愣了一愣,心道夫人什么时候修书了,侯爷是做梦了吗?
他不禁道,“夫人在理事厅理事呢。”
陆慎如脚步一顿。
“你再说一遍?”
崇安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哽了一下才又道。
“侯爷,夫人一早就去了理事厅,一直在那处还没回来。”
男人脚步彻底顿住了。
他以为,以她成婚时那般的不情愿,这两日能开始打理起来她自己勉楼,就已经很好了。
但她竟然在替他打理府里的事?
男人脚步直转到了理事厅外。
隔着花格窗,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厅中上首的人。
她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暗纹对襟褙子,梳起的发髻上只簪了两朵珠花。
陆慎如讶异地看着,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相信。
她正襟坐在最上,一张脸正肃着,听着管事同下面的仆从分派事宜。
看起来,真像是那么回事。
只是下面的回事太碎了,连后院什么花树要修,哪间房舍要换瓦,侯府准备再采买几个丫鬟小厮进府做事,每人做几件衣裳……桩桩件件都在厅里说来。
事情细碎的令人耳边发嗡。
男人不敢相信她能一直仔细听着这些细碎杂事?
她在青州,在勉楼是没这些事的。
他想着,不禁仔细向她脸上看去。
她脸色仍正着,像是真的在听,但他细看她的眼睛,他试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掠过厅中的管事小厮丫鬟婆子,她目光落在了院中的秋海棠上。
陆慎如再忍不住,低声笑出了声来。
崇安不知道侯爷在笑什么,却见男人已大步走了过去。
杜泠静神思早飞走了。
侯府的琐事多得委实超出想象,仿佛书里的小字都飞出来,变成蚊子绕在她耳边。
她悄悄看着庭院中的秋海棠,试着放空些许。
既然来了,总还是要听完的。她想。
然而这时,厅里人忽的全都站了起来。
众人纷纷行礼。
“侯爷。”
杜泠静还未来得及收回神思,男人从众人间大步掠过,眸色含笑地向她径直走了过来。

杜泠静还未来得及收回神思, 男人已从众人间大步掠过,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她讶然,也要起身行礼, 只是还没站起身来,他就按住了她的手, 坐到了她身侧。
“侯爷怎么来了?”她问。
他眉眼悦然, “没什么事,我陪你坐会。”
杜泠静有点闹不清状况,见他只就这么坐着,既没什么要问她, 也没什么要问管事。
她也只好继续随他坐着。
陆慎如却把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她手下初初略有些僵, 慢慢倒也放松软了下来。
这间侯府管事们的议事厅,他甚少前来,连宗大总管非府内要事也不太来。
他看着身边的人,想到她看着正襟危坐, 目光却落在了庭院里的秋海棠上, 就不免想笑。
她竟能来替他做事?还有模有样地……
只是来都来了, 他若是径直将她带走,下面的人说不准要猜疑夫人无有掌家之权, 有损她侯夫人的体面。
此刻一众管事与仆从,果然都偷偷向上打量来。
他们只见侯爷满面悦色, 手心里握着夫人的手,夫人仍旧那般坐着, 倒是侯爷见他们停了停,道了一句。
“夫人听着呢,继续说。”
众人连忙收了偷偷打量的目光。然而方才细细碎碎说得那些日常的琐事, 夫人愿意听也就罢了,但他们怎敢用这些碎事耽误侯爷的时间。
当下几个管事相互一对眼神,便让下面的仆从只捡紧要的事来说。
不到半刻钟,絮絮叨叨回了半晌的事,竟结束了。
下面的人要退出议事厅去,杜泠静还没回过神来。
这么快?
她眨了眨眼睛,见厅里人全都退尽了,她不由转头看向身边的这位侯爷。
男人跟她弯了眼睛,“坐累了吗?我们出去走走。”
杜泠静点点头,随着他一道往外走。
他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她也只能由了他。只是走到庭院里那株秋海棠旁边,他脚下一停,忽的轻声问了她一句。
“这株海棠开得不错,要不要移到我们院中去?”
杜泠静愣了一下,不晓得他怎么突然提议此事,但一想到自己方才看似在听事,实则出神在看花,多少有点尴尬。
“呃……不用了吧。”
谁知他却笑了起来,握住她的手微用了一下力。
“不妨事,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说着就叫了身后随从,一会就把花移过去。
杜泠静有种奇怪的猜测,她猜测他不会是知道她方才在偷偷走神看花了吧?
但她在看花,连下面的管事仆从都没察觉,他怎么能知道呢?
她想不透,他也没多言,只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后面的园子里去。
永定侯府所在的积庆坊,绕着皇城西北角,因紧邻着皇城、太平仓、护国寺,住得无不是达官显贵。饶是如此,永定侯府一门的府邸,也占了太平仓以南的积庆坊小半的街巷。
从前的永定侯府人丁兴旺,只看侯府层层道道的门庭宅院就能瞧出一二。
然而自弘启十四年那战之后,永定侯府元气大伤,不仅嫡枝侯爵府邸,连同族旁枝也都损伤过半。
至于嫡枝,杜泠静看着偌大的侯府,竟只剩下陆慎如一人了。
他牵着她一路往里走。
一连路过两处阔大宅院都落了锁,他低声道了一句,“这是我二叔、三叔家的院子。”
此间已经无人了。
大婚第一日,他带她去祠堂,杜泠静见他祖父老永定侯爷的牌位之下,三个儿子牌位俱在,陆慎如父亲的牌位旁还有他母亲的牌位,已过世多年,两位婶娘虽尚在,却未留在京中,约莫在乡下老家寡居。
偌大的侯府轰然坍塌过半,只剩下他一人守着丹书铁券的侯门,也守着王朝西北的边疆。
侯府没什么人了,但他身后还有二十万永定军,都要靠他一人撑住。
这会他指着前面一间门扉重新修饰过的小院跟她道。
“这里也没人住,但这是娘娘的院子,每岁还是要翻新的。”
杜泠静看过去,见院落不大,里面建了一座江南常见的小楼,确实是翻新过来,处处精致。只是无人居住,冷清之感还是难免。
杜泠静不禁默然看了男人一眼。
二十万永定军要他一力担住,而深宫里的贵妃和慧王,也要他双手扶持……
他回过身来,杜泠静见他眉目见不知哪里来的悦色迟迟不减,同她柔声道。
“侯府的花园,是从前工部照着宫里的花园督建的,颇有几分风趣,过去看看?”
然而杜泠静还未及表态,崇平从后而来。
“侯爷,几位幕僚先生有事求见。”
男人脚步顿住,杜泠静见他面中悦色浅消三分,他没立刻应崇平,只向她问来。
“你去花园转转,我去去就来,好不好?”
杜泠静对侯府的宅邸花园,其实兴致不大,但他此刻问来,她莫名点了头。
“好。”
他墨色的眼瞳在日光中闪烁,目光在她面上多落了几息,杜泠静被他看得略有几分不自在了,他才迟迟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他同崇平去了,留了崇安引她往花园里走。
秋霖也跟了上来,先是给她擦了擦方才被人握着的手,杜泠静看了她一眼,她小声嘀咕。
“侯爷可真够粘人的。”
“……”杜泠静有点尴尬。
她示意秋霖不要再胡言,跟着崇安往里面走去。
不想走了没多远,突然从草丛里扑棱出来几只白鹅。
杜泠静定睛看去,是湖州太湖鹅,脖颈高长,通身雪白,姿态优雅。只是眼神颇为锐利。
杜泠静正想着,曾见有人游记中记载,道此鹅比犬类不次,夜间有驱贼之能,思绪要掠到这儿,竟见几只大鹅朝着她们就扑了过来。
秋霖倒吸一气,连忙护着杜泠静往一旁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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