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学着他的样子,手指按在他咽喉处,用一种并不害怕的轻松口吻,若有似无地笑道:“那我也想杀了你。”
她的脉搏清晰有力地跳动着,沈昼数了十下,收回了手掌。
那种想要杀她的欲望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摘下眼罩,看清她的冲动。
还有……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他也说不清了。
华灯喃喃道:“沈昼,我好难受,你抱我一下。”
沈昼:“我抱你你会更难受。”
华灯:“不会的,我喜欢的。”
沈昼如愿抱住了她,将她放到自己腿上,揽着她的脊背,是哄孩子般的姿势。
华灯忍着全身战栗,满足地回抱住他。
她喜欢被他抱着的感觉,只有这种时候他的锋芒才没那么凌厉。
一定曾有人这样拥抱、呵护过他,华灯情不自禁问出口:“你爹娘是不是很爱你?”
不是资料里抛弃他的父母,而是他真正的亲人。
那时在回忆里见到的女人,拥有那么温柔的声音,会牵着他的手喊他“乖乖”。
沈昼似乎沉默了下,然后回:“可能吧。”
华灯唔了声,又问:“那你妹妹呢?你跟妹妹的关系很好吧?”
沈昼说:“不好。”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华灯困惑道:“为什么呀?”
沈昼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记忆里,陈曦是个很奇特的小孩。
在他因第一次杀人呕吐不止,连夜做噩梦的时候,年仅六岁的陈曦已经能面无表情将匕首送进敌人的心脏。十二岁,她学会割下敌人的头颅,挂到那人家门口示众。
她出生没两年父亲就被仇家所杀,母亲也被迫逃亡流离,父亲的宽厚和母亲的温柔,她没能感受分毫。
所以她越冷酷,沈昼就越愧疚,总想着保护她、补偿她。
直到有一天,陈曦突然对他说:“哥,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一直对我心怀愧疚?”
沈昼不知如何作答,而后她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也被人挟持了,那个人有很强的力量,足以毁掉一座城池。一城的百姓和我,你会选谁?”
他不曾犹豫:“选你。”
“但如果被挟持的是你,我会选城里的百姓。爹娘同样如此。”陈曦平淡无波的语气说,“所以哥,你明白了吗,在这个家里不正常的人是你。”
头痛将他从回忆中抽离,华灯在他胸膛蹭了下,催促道:“为什么呀?”
沈昼托着她的后脑,说:“因为她和父母很像,而我不是。”
“哦……”华灯思忖了片刻,莞尔笑道,“那我也不是,我和爹娘一点儿也不像。”
她煞有介事地说:“我可比他们自私多了。”
“有吗。”沈昼淡淡一笑。
华灯抱紧他的脖子,轻声说:“如果天底下有很多人都想抓我,他们有的做过很多善事,有的是正道间的中流砥柱——你会帮我还是他们?”
沈昼说:“帮你。”
听到回答,华灯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将头靠在他颈窝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法术的时效过了,她的嗓音却还是甜腻清柔,“沈昼,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
她睡着了。
不知多久后,沈昼抬手扯下发带,看清她的模样。
她的脸上还残留些微潮红,嘴角微微挑起,看上去做了个好梦。
他想要为她别过脸颊的发丝,忽而心脏一痛,一滴血顺着嘴角流下,吧嗒落到他伸出的手掌。
他的手挡在华灯脸上,还好没有弄脏她。
他不在意地施了个法术,抑制住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
他已在合体期停留太久,快要压不住修为。
她昨夜睡得太沉, 此时睁开眼,还半天回不过神。
一直迷糊了好一会,她才慢腾腾转了个身, 从背对沈昼变成面对着他。
做完这一件,她情不自禁恍惚了片刻。
她其实并不喜欢和人接触, 然而跟沈昼在一起,从未有过丝毫不适, 好像再亲密的举动都能做出来, 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是因为他们是道侣吗?
华灯迟疑地想着, 忽然觉得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 她顺势依偎进他胸膛, 默默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
腰间的胳膊纹丝不动, 被这样抱着,偶尔会令她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这个人也在依赖着她。
她闭着眼假寐了会, 突然脑海里响起数日未见的机械音:“宿主宿主, 好消息!”
华灯:“闭嘴。”
系统:“真的是好消息, 你的积分进度快要到20%了,到时候就能领取一个阶段礼包!”
华灯知道积分进度是什么,原理上说她完成任务、和这个世界接触, 就能积攒更多积分, 但事实上积分进度一直龟速前进,导致她压根忘了这件事。
她打开面板看了眼,怪道:“之前不是才8%吗?怎么突然涨这么多?”
“就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天道能量太弱,才导致积分一直上不去。”系统说,“但这两天你和沈昼在一起,积分进度不知道为什么, 涨幅快得不可思议。”
沈昼还有这项功能?早知道多跟他接触下了。
华灯问:“礼包内容是什么?”
“宿主可以选定书里的任意角色,了解有关他的信息,或更改他对宿主的好感度。”
“就这?”
“……是的。”
看来是得不到想象里狂霸酷炫的道具。华灯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那我想知道沈昼的过去。”
“对不起宿主,这个不行。”系统否决。
“怎么又不行?这是为什么?”华灯不满地道。
系统为难地说:“因为我们查不到有关他过去的信息。”
“你们好菜哦。”华灯说,“那我不用了,先留着吧。”
“宿主你别急,我之前休眠的时候总部对我进行了升级,现在我可以直接向总部报备了,我把你的需求跟他们阐述一下。”
华灯嗯了声,安静地等待着,过了会系统回来,欣喜地对她说:“宿主,成功了,总部批准了你的需求。”
“你不说查不到有关他的信息?”华灯狐疑。
“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接触不到他,但是你可以呀。”系统说,“只要你像现在这样待在他身边,我们就能以你为介,对他的命格进行回溯推演,从而定位到他在时间线里的位置。”
华灯第一反应是缩回手,然后说:“算了,我不需要了。”
她不确定这会不会对沈昼有不好的影响。
“宿主,你不用担心,你能看到的都是过去的事,相当于一段回忆,不会对现在的他造成任何影响。”
顿了下,系统略显苦逼地说:“而且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伤到他,他每次看你我都不敢出来。”
最近这俩人天天腻在一起,别说出声了,它连开机状态都不敢用。
华灯犹豫了下,还是坚定摇头:“不了,你把任务奖励留着吧。”
系统:“其实……”
“嗯?”
“抱歉宿主,我刚刚在总部就已经兑换了。”
“……”华灯扶额,“算了,下不为例,你确定没有副作用?”
“确定确定。”系统赶紧说。
“那你现在离20%还差多少?”
“只剩3%了。”
华灯把沈昼抱紧了些:“有用吗?”
“有用的,宿主加油!”系统看着增长的数字十分兴奋,“宿主你亲他一下试试!”
“啊?这不好吧。”
华灯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想着,反正之前也亲过,而且这次沈昼睡着了,以后未必能有机会。
她当机立断,凑过去亲了他脸颊一口。
刚亲完就见到沈昼的眼睫颤了颤,似乎随时都要醒来,她立马躺下,闭上眼睛装睡。
等了一会没动静,她这才佯装睡醒,打着哈欠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昼淡淡地说:“卯时,你还可以再睡会。”
华灯从床上撑起身子,偷瞄他的脸色,确保他神情如常不知道刚才的事,方松了口气道:“不睡了,我要起来修炼,明天就是新的比赛。”
“嗯。”
“你不陪我吗?”华灯看着他。
沈昼垂着眼,说:“我该教的都教过了。”
“不行,我明天的对手是唐逸峰,他是剑修你也是剑修,你肯定了解他的剑招,你给我当陪练嘛。”
“……知道了。”
终于等到沈昼首肯,华灯这才心满意足地起床,穿好衣服出去练功。
沈昼依旧维持姿势坐在床上,门开了又关,室内仍旧稍显昏暗,只有几缕光穿透半敞的窗,斜照在他泛红的耳尖上。
他抬手,极缓慢地按了按脸颊的位置。
她为什么又做这种事?
明明上次他已经放过她了。
手从脸颊挪下,按在脖颈上,他安静地数着自己的脉搏。
十息跳了十五次。
一定是他要突破渡劫了。
沈昼是个水平相当高的陪练,他可以把剑法调整到和唐逸峰如出一辙的程度,陪着华灯比试了一下午。
就连出剑的风格,反击和进攻的姿态,都模拟得非常到位。
华灯叹为观止,练了一下午,心里多少有了把握。
沈昼同样道:“他不是你的对手,可以放宽心。”
华灯笑眯眯地点头,不过仍未放松警惕。
夜里,她摆好两床被子准备就寝,今天不用吃药,她恨不得喝杯酒好好庆祝。
沈昼却全然没有如释重负的痕迹,站在床边平静地说:“我今晚要修炼……”
华灯抱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为什么呀?你不能留下来陪我吗?躺在床上修炼多舒服。”
沈昼沉默了下:“你很想让我留下?”
华灯频频点头:“对呀对呀。”
她还等着积分礼包呢。
沈昼就势坐下,眉眼隐于阴影里,轻轻颔首:“好。”
华灯满意了,往旁边一滚,自己先睡了过去。
沈昼本来是真的在修炼,听着她的呼吸声,不知怎么就厌倦了,冥想变成假寐,假寐又变成真的睡着,就这样在两个人的气息纠缠中度过一夜。
翌日上午,华灯精神抖擞,急不可待冲出房门,赶到演武场参加比赛。
沈昼并没有跟随她一起,而是照旧留在房间里,放出一缕神识。
比赛难免磕磕碰碰,他怕一见到华灯受伤,就顺手把对面的人杀了,那样华灯一定不会高兴。
很麻烦,所以还是不去了。
比赛十分顺利,唐逸峰所有招式都和沈昼模拟的别无二致,华灯轻轻松松应对,意料之中胜下这一场,进入四强赛。
她受了点伤,不太舒服,只和苏意轻打了招呼就往房间走。
然而路上,她又见到了裴度云,对方像上次一样邀请她去喝茶。
华灯后背正痛着,敷衍道:“我道侣还在等我,今天先不了。”
裴度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说:“华小姐只有一个道侣吗?”
华灯:“啊?”
她想起来了,修仙界似乎没有重婚罪一说。
裴度云轻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如华小姐这般出色的修士,何必拘泥于一人,九州风景众多,看看又有何妨。”
华灯随口胡诌:“可惜我道侣他真的很小心眼,所以弱水三千,我只敢取一瓢。”
裴度云还要再说什么,突然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华灯。”
他看见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不再是应付他那种心不在焉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眸子变得明亮无比,脸上也绽开灿烂的笑,边挥手向他告别边朝对面跑去。
“你怎么来了?”
裴度云转身的时候,听到她含笑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像撒娇似的。
而她对面的人,则牵着她的手,拧眉道:“你受伤了,早点回去。”
华灯由他牵着向前,声音渐渐远去:“我跟你说,都怪唐逸峰用暗器偷袭我,他太不是个东西了……”
从始至终,不论裴度云如何注视,那个男人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所以他不明白。
为何那人修为远低于他,模样也平平无奇,却让他有种被对方视作蝼蚁的毛骨悚然感。
华灯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家伙当道侣?
回去的路上,华灯发现沈昼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她奇怪道:“你怎么了?又欠钱了?”
沈昼拉着她到房间里,取出疗伤的药,直到这时才松开一直牵着她的手,低头问:“你和他关系很好?”
连药清宗的掌门都不敢接近华灯,这个可笑的化神期却胆敢盯着她一次又一次。
如果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了,就不会有人再用这种眼神看她。
华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摇头道:“不是啊,我和他不熟的,可能他喜欢我吧。”
“喜欢?”沈昼咬字缓慢,像在咀嚼这两个字,“像段译对你那种喜欢?”
“怎么可能?”华灯笑道,“段译怎么称得上喜欢,他就是个畜生罢了。”
她想了想,解释说:“喜欢是欣赏,理解,还有心动,是很美好的感情。”
沈昼把药递给她,在她脱下外衣时,冷不丁问:“那个姓裴的喜欢你?”
“可能是。”
华灯接着去脱中衣,牵动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沈昼替她剥去中衣,继而问:“你也喜欢他?”
华灯手一抖,莫名耳热,飞快地回:“当然没有!我喜欢他干嘛?”
沈昼沉默不语。
欣赏,理解,心动,他没有这些。所谓喜欢,于他而言是低劣的情感,是修行路上可以随意践踏的杂草。然而华灯说,这是很美好的感情。
这份美好的感情让母亲痛不欲生,让殷则京为之赴死。
他继续帮华灯褪去里衣,平淡地说:“不喜欢他,会喜欢别人吗?”
如果那个人让华灯痛苦,就杀掉他好了。
不。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可奇怪的是,当他想到这一点,脑海里乍然浮现的竟是昨晚那幕。
漆黑的视野中,她贴在他耳边,搂着他的胳膊,一遍遍重复着说:“不讨厌你。”
不讨厌他。
有一瞬间,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他想,假如当时她说的不是这四个字,而是——
“我够不到。”华灯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他回神,视线落在她雪白的脊背和不算深的伤口上,低声说:“我帮你。”
“好……”华灯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乖巧地把后背凑过去,“那你来吧。”
第45章 问心之剑(二合一)
华灯的伤是暗器造成的, 尽管躲避及时伤口不深,但色泽泛黑,看上去略显狰狞。
沈昼手指挑起药膏, 落在伤口处,缓缓涂抹着。
如果说华灯方才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现在就什么心思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字——疼。
她咬着牙没有出声, 但沈昼的眉头还是越皱越深。
这点小伤, 他本来一个法术就能治愈。
可他的力量已逼近失控, 对华灯用的任何法术, 都有可能对她造成危害。这可能或许是十分之一, 或许是万分之一。
然而他不想赌。就算有反杀咒, 他也不想。
他只能把药膏涂抹遍每一处,拿纱布仔细地包扎好,扶着华灯躺下, 说:“睡吧。”
华灯睁着眼:“你也一起。”
沈昼说:“好。”脱下外袍躺到她身边。
睡梦中失控的风险会增加, 但不睡觉对他才是常态, 所以今夜也可以不睡。
华灯并不知晓,扯过被子盖住两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榻上只剩一床被子。
今天的比赛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她很快便累极睡去,睡前还特意看了眼系统面板,积分进度已经抵达19.5%,明早醒来就能解锁礼包。
她心情大好,睡得更香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掉进白花花的云朵里, 奇怪的是云朵一点也不软,而是牢牢禁锢着她,令她感到些许难受。
于是她不得不用力挣扎,云朵仿佛生了手,捆着她的腰,她腿脚一阵乱踢,期间膝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听见一声不甚清晰的闷哼。
奇怪,云朵还会发出声音?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被放开,反而束缚得更紧了。她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缩进云朵里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被她靠着的云朵好像升温了,连在梦里都感到几分热意。
算了,不管了,睡觉。
华灯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搬走沈昼的胳膊,这人总喜欢捆粽子似的抱着她,每次醒了都有点喘不过气。
可他睡得熟,她又不忍心把人叫醒,往往等到他睁眼才能勉强挣脱。
第二件事是问系统:“系统,我的礼包到了没!”
“到了宿主!”系统也很兴奋,甚至热泪盈眶,本以为这个位面的任务会相当简单,谁知道现在才有第一个礼包。
华灯说:“太好了,我要怎么做?”
系统:“宿主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现在一样待在沈昼身边,就能看到你想要的内容了。不过……”
“怎么还有不过?”
“不过定位他太难了,我们只能确定一个大致方向,你的魂魄会被抽离一部分,进入到时间长河里,至于能不能真正见到他,在概率上存在运气问题。”
“如果我没见到呢?”
“你可以申请二次启动这项功能,或者换一份奖励。”
礼包不浪费就行,华灯说:“那你开始吧。”
系统应声,她闭着眼,看到面前出现加载条,等加载到100%的时候,大脑一阵眩晕。
“加载完毕,请宿主做好准备。需注意:您无法被目标对象察觉,也无法与之接触,您与目标对象间存在时空壁,观察是您此次唯一能做的事。”
漫长的系统播报后,视野渐渐清晰,华灯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她起初以为这场穿越还没有成功,后来发现不是,是她身处的地方的确就这么昏暗。
她应该是在一个地下宫殿里,头顶是密不透风的石壁,四周亮着昏昏然的几盏黄灯,冷风吹过便一阵扑闪,幽寂可怖。
说是宫殿,更像弯弯绕绕的洞穴,华灯就着灯光,试探地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可以直接穿透石墙。
系统找不到沈昼,她索性到处乱逛,经常穿过一面墙就能撞见一群人,这些人不约而同低头匆匆前进,脸上带着畏惧之色,仿佛在害怕什么存在。
他们看不见华灯,华灯就继续往前,逐渐地,她见到的不再是活人,而是一个接一个尸体,一具接一具白骨。
又到一个分岔路口,华灯止住脚步。
左右两个洞口都狭小昏沉,不知为何打碎的灯盏还残留碎片,只有中间那个笔直通达,虽暗不见底,却并不给人压抑的感觉。
如果是沈昼,应该会在这里吧。
这样想着,她抬脚走了过去。
她走了很远,终于视野豁然开朗,异常宽阔的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正前方的台阶后摆着一把银色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抹高大的黑影。
看不清脸的黄衣男人跪伏于地,对他说:“尊主,属下有事禀报。”
是沈昼吗?
高座上的男人说:“你又有什么事?”
嗓音沉冷,如冰块撞击,确然是沈昼无疑。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长发披散,犹如厉鬼,左手把玩着一块碎骨,姿态散漫慵懒,那截露出的手腕瘦削惨白,疤痕蜿蜒交错。
地上的人不敢抬头,恭恭敬敬汇报道:“回尊主,据幽州的分舵通报,白水城的修仙者似乎对我们的政策颇有怨言,预备掀起动乱,不若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属下以为……”
他滔滔不绝地阐述自己的策略,华灯明显看出来,沈昼根本没在听。她越过地上的尸体向前,借着微薄的光线,总算看清面前这个沈昼的长相。
这张脸与后来别无二致,给她的感觉却迥乎不同。眉眼是极致的黑,肤色却是病态的白,凌厉的五官犹如杀人的刀,多看一眼都胆战心惊。
他抬起眼睫时,华灯察觉他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瞳孔呈现隐约的血红,是堕魔才有的征兆。
她并不意外,沈昼这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也从没掩饰自己当过魔修的事实。
此刻她刚好站在黄衣男人背后,沈昼直勾勾盯着那人,就如同也在看她一般。
他的眼神淡漠无波,满脸写着厌倦,一如后来的沈昼。但当他看过来时,华灯却觉得仿佛一只骷髅在看自己。
“尊主,您打算如何处置?”地上的人恭敬请示。
“嘘。”沈昼低低地说,眼睛盯着前方一瞬不瞬,“没看见吗?有个不长眼的小鬼来了。”
华灯一怔,她环顾四周,这里只有她自己。
地上的人同样愣住:“尊主,您在说什么?幽州的事——”
沈昼垂眸:“吵死了。”
话音落下,黄衣人的头颅无声滚落,身子直挺挺朝前扑去,地上的尸体又多了一具。
高座上的人视若无睹,他单手扶着太阳穴,朝华灯勾了勾手指:“过来。”
华灯犹豫了下,避开尸体跳了两步,隔着一段距离问:“你能看见我?”
“我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说话。”
仿佛猜到华灯在提问,他回答道。
随即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什么?谁派你来的?”
既然他听不见,华灯也就没有回答。
沈昼理了理袖子,徐徐起身,朝她展开双臂,微笑道:“不管你是谁,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动手。”
华灯满脑子问号,她觉得这个沈昼不太正常,想了想,她站到台阶上做了一个“枪毙”的动作。
枪口抵着沈昼的脑袋,在他走近一步时,从他身体上穿过。
沈昼停下脚步,面露遗憾:“看来你杀不了我。”
那确实很可惜,华灯放下手,思考有没有能和他交流的办法。
这时,她听到沈昼说:“接下来,轮到我了。”
她的脖子居然被沈昼一只手攥住了!
他并没有用力,但确确实实穿越时空、穿越系统的力量,将她牢牢攥在掌心。
系统尖锐的警报声中,沈昼笑着说:“不介意我看清你的脸吧。”
他的笑意冰冷,手指渡来的法力凶狠强悍,华灯的身躯渐渐凝为实体,有种灵魂都被抽离的错觉。
在她即将被拉出时间长河的一刹,系统终于动用全部力量,将她带了回来。
华灯骤然清醒,从床上一下子坐直,手抚着脖颈惊魂未定。
“不是……”她简直匪夷所思,“说好的看不见我呢?!他竟然还敢掐我!”
系统比她还震惊:“宿主,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你等我向总部报备一下!”
华灯扭头,盯着沈昼的脸,他尚且睡着,显然这个时间线的他并未受到影响。
爹的,越想越气!
她怒气冲冲伸出手,掐着沈昼的脖子把人晃醒。
沈昼撩起眼皮,瞳眸清明,看不出刚醒的困倦。他按住华灯的手腕,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说:“做什么梦了?”
华灯更气了,张牙舞爪地问:“你是不是真想杀我?”
沈昼双眼一眯,瞧她片刻,居然厚颜无耻地笑了:“是啊,想杀你想得不得了。”
华灯:“……”你还敢承认!看锤!
锤完沈昼一番,她解了气,沈昼也毫发无损,两人完美达成和平结局,相继起床练功。
沈昼几乎放弃修炼时间,像上次一样模仿她对手的招式与她对练,从早到晚,并且乐此不疲。
华灯严重怀疑,是因为趁这个当口,他可以顺理成章嘲讽她,比如——
“太慢了,你中午不是吃了很多吗?”
“你学得很快,可惜没什么用,还不如之前那招。”
“还好我不是你对手,不然我会笑到直接认输。”
华灯:“???”
你前两天不是挺会夸的吗?给我变回去啊!
总之,就在这样令她十分不爽的进步中,她一路通过半决赛、决赛,获得了理想中的第一。
决赛当天她还听到一个消息,据说今早唐逸峰出门的时候,被一群马蜂追着蛰咬,逃跑路上又遇到之前的仇人,被按着锤了一顿。
锤完他一瘸一拐往回走,突然起了大风,将他吹到湖里,湖水不知道为什么结冰,他被发现的时候差点冻死。
华灯:感恩上天的馈赠。
领奖的时候,她站在演武场中央,接受着众人的恭喜,忽然一只云雀飞来,不偏不倚落在她手捧的奖章上。
华灯摸摸云雀的脑袋,冷不丁说:“你有本事自己来。”
云雀不解地歪过脑袋,仿佛听不懂她说什么。
华灯:“沈昼。”
云雀:“吱。”
叫得有点难听,不过华灯没多想。她嘀咕道:“认错了?……算了,就当你是沈昼了。”
云雀慢悠悠地蹦了一下,似是表示赞同。
傍晚回去,华灯先是参加了苏意轻为她准备的庆功宴,其实也只有四个人,她、苏意轻、云鸣玉,以及来蹭饭的裴见明。
云鸣玉全程几乎不说话,除了给苏意轻夹菜就是默默喝酒,苏意轻搂着华灯好一顿夸奖,并且在裴见明试图说出那句“我是元婴组的冠军”时爆揍了他一顿。
华灯酒量不好不坏,喝到最后忘了克制,醉了个半倒。
苏意轻倒是千杯不醉,踹走昏睡的裴见明,扶着华灯要送她回去,云鸣玉想要起来,因为喝得太多只能作罢。
苏意轻搀扶华灯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在门口的柱子旁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仿佛等了许久。
他伸手过来,没说话,苏意轻下意识把手松开,华灯一下子到了他怀里,她都没怎么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