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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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廷玉剑眉星目,虽不及上面三位俊秀,面骨却另有一种嶙峋而大气的周正。焕然有神的眼睛,飞扬到极致的眼尾…
好一个精气神兼备的小阁老!
“放我下来。”她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不得不说,踹得有点儿疼。
司马廷玉挨了这一记,倒也没抱怨什么,只是将人放下后又问:“郡主为何会在此地?”
萧扶光离他远点了才开始喘气儿。
“我在哪儿,还要同你禀报不成?”她刚说罢,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的环境,和地上的太极。
萧扶光面色微变:“这里是…”
“万清福地。”司马廷玉接道。
萧扶光听后,汗都滴了下来。
“郡主也有害怕的时候?”司马廷玉边嘲讽她边来到太极旁,看着阴极凹陷下去的洞口,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肩膀太宽,可能无法进入。
萧扶光在心中腹诽——司马廷玉长得人模狗样,说的话怎么就这样不中听呢?
若非他托生在司马宓夫人的肚皮内,怕是有几顿好打要受的!
萧扶光不欲与他多说,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了望朱台与万清福地有关联。
她走到太极阵旁推了司马廷玉一把,“起开”。
小阁老高大颀长的身形不动如山。
萧扶光这个时候懒得再同他吵,绕过了人便要再钻进去。
她提着裙摆刚坐去了边上,便被司马廷玉攥住了手腕子。
“你做什么?”萧扶光蹙眉看着他,“撒手。”
司马廷玉果然松开了手,却说:“你还要回去?”
他应是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的,才会问这种问题——现在怕是已至亥时,这时候的自己出现在万清福地,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司马廷玉会在这,萧扶光也不意外。他为皇帝抄经不是一回两回,可真是个两头尖的狗腿子。
“我不回去,在这儿呆着等人来抓我?”萧扶光说着又要下去。
司马廷玉又抓住了她的小臂,只是这次没有像刚刚那样使大力气。
“陛下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他低头看了她的乱糟糟的衣裳,蹙眉道,“你肩膀上都划开一道口子,地下阴暗潮湿,万一有蛇虫咬你怎么办?”
没有人说,萧扶光还能忍。他这么一开口,便让她想起里头那几只老鼠弄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扶光一脸的为难。
“出来吧。”司马廷玉适时地送出了台阶,“等我抄完经就带你出去。”
萧扶光撇撇嘴——他要一早就这么说,她还会下去?
有他这句承诺,她也不必再进那黑漆漆的地道,于是坐到一旁用十指梳理自己的头发。
司马廷玉看了她一眼,去一旁的桌案上抄经。
过了片刻,那块塌陷下去的阴极浮了上来,一阵儿转动过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萧扶光看得直抽气——这样精巧的地道恐怕并不是几个人能建成的。皇帝既然坐在这上边,定然知道其中奥妙。
莫非真如金小砂所说,当初皇帝假意修道,实际上就为了避开皇后耳目,从太极阴阳鱼下方的地道同虞嫔私会?
这么倒也说得通。
可韩敏被他藏在哪儿了呢?
萧扶光边想边梳理着头发,一个没留神,竟然薅断了几根。
头发越长越容易断,尤其是她这样天生的软发。如果是小阁老,怕是扯他头皮都不会掉吧?
萧扶光不经意地望过去,见司马廷玉正伏案疾书。
除却容貌,萧家人还有一样好,便是人人都有能拿得出手的字。便是皇位坐得中庸的先帝或痴迷修道的今上,亦能笔走龙蛇。
萧扶光臂力好,这点儿上更是不输人。
她原是本着指点的心思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在看到小阁老那手台阁体时却险些惊掉了下巴。
萧扶光看了看字儿,又看了看他人——若非亲眼所见,她完全想象不出这样歹话一堆的狂人居然能写出这样规整的小字来。
司马廷玉抄完了经,放下笔吹了吹,这才回头道:“走吧。”
姜崇道暗示了他皇帝炼丹需要一个时辰,眼下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须得提前走不可。
皇帝有分赏的习惯,那稀奇古怪的丹他可不愿意要。
萧扶光觉得没趣儿,起身打算同他一起走。
没想到此刻殿外传来姜崇道尖细的嗓音——
“陛下这样快,这一炉的丹药可是大成了?哟,原是改了方子,加了火候…是,是,小阁老还没走呐…啊…陛下想要进去瞧瞧?”

不仅是萧扶光,司马廷玉也不曾料到会有这一遭。
姜崇道与吕大宏内斗得厉害,吕大宏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姜崇道却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坑害司马廷玉。
姜崇道虽然不知道司马廷玉在里头做些什么,然而先前他问过皇帝炼丹的时辰,心底便了然了,知道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这一声怕是在同他提醒,皇帝真的提前到了。
萧扶光足下一顿,就要往回走。
司马廷玉紧跟上来。
“神殿侧门有人把守,你现在出去也会被发现。”他迅速地思索了一下,又道,“姜崇道与吕大宏不对付,有做人情的机会,他不会不要。”
萧扶光有点儿着急,又听他提起姜公公,不知道这是什么打算。
“什么样的人情?”她蹙眉问,“我得走了,我不能让陛下发现我在这…”
“你信我。”话还未说完,司马廷玉便打断了她。
他捉着她的手绕到自己抄经的书案后,那里有一扇屏风。
萧扶光的目光则放到他拎着自己的手上。
这是今日第三次,而他的力道却一次比一次轻。自己的手腕就像是珍宝琉璃,被不知价值的人重拿后发现它易碎,最后只能无措地轻放。
在萧扶光眼中,男人这种东西都是不知好歹的,宇文渡也好,纪伯阳也好,一个是给她迎头一棒令她神智清醒的重锤,一个是她回京之路必须要走的踏板。
司马廷玉又何尝不是?
她是郡主,他是阁臣,互为榫卯,以筑高阁。
信还是不信?
就算不信,也要信。
神殿四角置了冰块,地底通风,如此一来便有些冷。
司马廷玉道了声冒犯,左手掌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将她薄罗衫褪至左肩以下。
神殿灯盏难照进屏风后,可她颈下至肩膀这一片儿就跟发光似的,在昏暗的光下泛着白皙的柔和光彩。
自小金尊玉贵的人养出了一身的好肉,光献郡主人有多横,皮囊就有多娇。
司马廷玉瞳仁一紧,幸而面容隐在暗处,无人能瞧清楚。
萧扶光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走不掉,便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皇帝跟前。
只是日后在宫中怕是抬不起头了。
殿门被打开,身披白道袍的天子行走间飘飘似仙,倒真有几分瑶台味道。
萧扶光双手攀着司马廷玉的肩头,摁得十指泛白。
司马廷玉手掌使了两分力道,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如此俩人便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心跳交织,震如霹雳,动如潮汐。
越是如此,便叫人越不敢呼吸。
实在忍不住了想要腾一口气,萧扶光一张嘴,搭在左肩上的手却移到了她下颌处。
司马廷玉单手挑起她的下巴,拇指点在那殷红饱满的下唇上使劲揉搓了一下。
小阁老下手没个轻重,这一下揉得她的嘴都麻了,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又去摸自己耳后。
聪明人不撒泼,有仇先记下,再伺机寻仇。
她憋着一口气儿,又见他突然俯首,就这么轻轻地靠在她裸露的肩上。
炙热的呼吸拂在她颈边,带着夏夜挥之不去的躁意。
“廷玉?你…在做什么?”
皇帝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司马廷玉箍紧了萧扶光的腰,低声道:“陛下,臣在。臣…不太方便。”
皇帝心下疑惑,想瞧瞧是怎么个不方便法。
他看向声源处,见屏风后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儿交缠在一处。
“那是谁?”皇帝狐疑地问。
听得脚步声也渐近,萧扶光的手开始轻颤。
突然间,她感觉到司马廷玉的身子也往里倾了一下。
这样一来,她的腰肢便下得更沉,上半身都失去了倚靠,险些向后仰倒。
司马廷玉有着极宽厚的肩背,她的手压根攀不住。
萧扶光没了法子,只得勾住他的脖颈,好借力一番。
就像潮汐中快要溺死的人寻到浮木,为了活命,只能死死地攀住。
如此亲密地相拥着,令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战栗中的人睁开眼睛,看到屏风上用狂草书写着这样一行字:“…石穴对峙,人神不宁,八方震动,劫也。”
与此同时,皇帝也走到屏风后。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在同谁…咦?”
姜崇道偷偷一觑,心道不好——原以为小阁老只是想要借抄经名义休憩一两个时辰,未料竟是同女子私会来了。
观那女子正值妙龄,眉眼昳丽。两手勾着小阁老的脖颈子,双颊遍染红潮。小阁老快要将人摁进身子里,耳后还有一抹口脂色,一脸被打断好事后的沉郁。,
姜崇道一脸难色——现在的小情人,可真是不害臊!
可小阁老的眼光倒是不错,他倒没见万清福地有这样标致的宫婢…
万清福地可没有宫婢!
姜崇道抬起头大着胆子去看,虽只看到半张脸,却是认得的。
这不是光献郡主嘛!
皇帝显然也没想到,上齿在下唇上抵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出那个字儿。
皇帝转身咳了一声:“姜崇道。”
“奴在呢,陛下。”姜崇道赶紧低下了头。
皇帝转身说:“小阁老誊书困乏,你去后面拿几片银丹叶来。”
姜崇道知道这是将自己支走的意思,连连应声后低着头走出神殿。
眼见人离开,司马廷玉这才同萧扶光分开。
萧扶光站在屏后,低头侧身,默默地将衣裳拢好。
司马廷玉则走到皇帝跟前,撩起衣摆便跪了下去。
皇帝蹙眉道:“这里是万清福地,诸天众神都看着,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萧扶光简直抬不起头,又无法为自己辩解。
司马廷玉倒是坦荡,俯身磕了个头,直接将罪名揽了过来:“郡主果敢有为,又有殊色,臣爱怜至极。虽有婚约,但情难自禁,今夜亦然。引诱郡主是臣之过,臣有失德,恳请陛下降罪。”
这一番交代,直接说成是他引诱萧扶光。
萧扶光听后亦是愕然,方才还恼恨他举止轻浮,现下一点儿气都没了。
皇帝沉默半响,终于出声:“你先起来。”
这么说的意思很明显,打算了了。
可等司马廷玉站直了后,皇帝却问:“来时朕只见你一人,你又是如何将郡主带进来的?”

无绩的帝王手下最不缺的是心眼儿多的臣子,没点儿本事单靠爹进不了内阁。
司马廷玉面不改色道:“臣与郡主相约内阁之外,正欲面见郡主,恰巧吕公公带了陛下旨意前来。”
此时姜崇道躬着腰进了殿,手中托着一个布包,包里是银丹叶,正垂首等待吩咐。
皇帝看了看姜崇道,问:“郡主是何时来的?”
姜崇道只一琢磨,便晓得陛下用意。
“回陛下,小阁老抄经时,郡主便来了。”姜崇道堆笑道,“奴大老远地见打隆庆门的方向来了一人,心道怎么也没个人拦着。后来一琢磨,想是陛下修道数年感动仙人,派神女降凡。离近了一瞧,才发现是郡主。”
见鬼的话也是有人信的,皇帝听后面色果真缓和了不少。
姜崇道见皇帝的脸不再那样臭,继续道:“郡主同小阁老是未成婚的夫妻,奴想着今夜小阁老本是当值,俩人定是约好了有些话说…到底年轻人,面皮儿都薄,不过说句话的小事,便不曾上报陛下。可谁料到改进后的单方竟有如此效力呢?这才打了个措手不及——哎呀,说到底是奴的罪过,该禀报陛下才是!”
姜崇道说话间跪了下来,还自扇了两下嘴巴。
年轻人火气盛,又是名正言顺的关系,论罪有些过了。
皇帝扫了一眼司马廷玉,见他衣领凌乱,俊挺的面上泛着薄红。知晓他是真动情,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暗暗落了地。
“你将朕的万清福地当做什么地方了?”皇帝话语中依然带着不悦,“今日朕若是不来,郡主就叫你欺负了去!”
这下可坐实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萧扶光偏过头,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司马廷玉磕了个头,算是认下这项罪名。
“罚俸半年,回去好好静思己过。”皇帝惩了他,又看向姜崇道,“你也是个的夯货,竟连郡主也认不出,要你这双眼睛有何用?!”
姜崇道听得心肝一颤。
萧扶光也吓了一跳,虽说这姜崇道的确撒了谎,可到底还帮了他们的忙。皇帝小惩小阁老,接下来怕是就要拿下头人开刀了。
她举袖半掩面道:“过了今日,光献也难做人了。”
奖惩有名,小阁老那处还可以说是抄错了经才罚俸,可再加上一个姜崇道,这事儿就不简单了。
深宫日月长,多少双眼睛盯着万清福地呢!
“罢了罢了,朕不罚姜崇道便是。”皇帝妥协道,“让他使人送你出宫。若是走漏了风声可算到他头上,割了他的舌头都不为过。”
姜崇道就坡下驴,连声应说:“若是散出去半个字儿,奴自己拎着舌头来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又问萧扶光:“扶扶,这下你可满意?”
萧扶光哪里敢说不字?当即便谢了恩。
姜崇道与手下几个可靠的内侍一道将萧扶光送出万清福地。
临走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司马廷玉也已经起身,正巧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收回了眼神,他也同她点了点头。
这番默契交互在皇帝眼中成了小情人的眉来眼去,挥挥手便打发人全部出去了。
出了万清福地,萧扶光与姜崇道在前,司马廷玉同内侍们不远不近地在后。
今日之事太过丢脸,不宜声张,姜崇道连灯笼都没敢挑,借着月光引路。碰上台阶什么的便回头提醒:“郡主仔细脚下。”
夏夜有风,吹散天上云朵,月光遍撒宫苑,萧扶光满腔的无措与悸动也随之一扫而空。
司马廷玉知道揽下罪名,倒也是条汉子。看在他被罚俸的面儿上,就不计较今日他冒犯之罪了。
“哎哟,刚刚可给奴吓得。”刚转过弯经过御道旁,姜崇道便欠着身子同她搭起话来了,“陛下两片嘴唇一碰,奴就要割下一条舌头。好在有郡主,不然呐…啧啧,奴可真是要交代在今晚。奴先谢过郡主了!”
姜崇道说着便拱手作揖。
萧扶光人精似的,哪能不知道他这是以退为进?
太监一个比一个滑,就跟塘里的泥鳅似的,如中贵人韩敏那般清流的可太少了。
“姜公公别油了。”她伸手拍了拍姜崇道,“这份儿人情我记着了。”
姜崇道不缺吃不缺穿,就缺个靠山。光献郡主红得发紫,能得她的人情,不比金银珠宝管用?
“有郡主这句话,奴日后行走宫中办事也方便了。”姜崇道又说。
他没说是为谁办事,可萧扶光听得出来,他这是有意朝自己靠拢,倒是比那吕大宏要机灵得多。
出了隆庆门后,司马承还在外面候着,一顶轿子是为小阁老准备的。瞧见出来了俩人,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
姜崇道恭敬地躬身:“奴便送到此处,郡主、小阁老看好了路再走。”
司马廷玉大步上前,手掌轻轻落在她后背上,往前推了一推。
萧扶光在司马承惊愕的目光之下进了轿子。
轿子是为小阁老量身打造的,能坐进两个她。
小阁老上半身宽,可男人腚又不大,能容得进去他那副身子。
萧扶光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刚刚抱过小阁老。自己抓着他的肩膀抓了小半天,可实在太厚实了,她压根儿就抓不住,只得去搂他的颈子。
宇文渡也是大高个儿,可他是那种一眼瞧过去就知道“这人伟岸”,是少年人先长个头再抽条最后覆上一层又一层的钢筋铁骨;而小阁老却不同,小阁老身材十分匀称,魁梧得浑然天成。
方才他低头偎在自己肩头时,萧扶光觉得她的肩膀上靠着的不是人,是狮虎兽,就连滚热的吐息都要烫死人。
不过,这人倒是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坏到心眼儿里,他能为自己担责,光这点儿就足以让她消气儿了。
萧扶光撑着手想呢,轿帘子被拉开,狮虎兽钻了进来。
这是一人轿,他钻进来自己岂不是要被挤死?
“你做什么?!”萧扶光推了他一把——还是没推动。
“做什么?”司马廷玉反问,“这是我的轿子,我好心借你一坐,你居然还要赶我走?”
萧扶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光听声音就能猜出来,他现在的脸色不大好看。

“那你离我远点儿。”郡主颐指气使道。
司马廷玉又看了她一眼,却没同她理论,直接坐在了下首。
“咱们是…先回阁部?”司马承的声音传来。
司马廷玉敲了敲车板,道:“好。”
若是普通姑娘听了定然羞怕——本来出了这档子事儿就够丢脸的了,怎么还要随他回内阁?几位阁臣见了,回头定然闹得满城风雨。
可萧扶光却不怕,满城有再多的嘴,自有堵住的办法。比起这个,她倒是想看看小阁老葫芦里头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司马廷玉坐在她脚边,他腿长,这么一坐还真抻不开腿,只能蜷着,可惜了这么个大高个儿,这么瞧着实在是有点儿委屈。
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她脚边。
萧扶光今日穿的鞋织了双面金线,鞋尖上头还镶了南珠,脚底踩了不少泥,可脚面还算是干净的。
司马廷玉的手同她的脚捱得近,萧扶光无聊得很,在心里暗暗比划,最后发现她的脚还不如小阁老的手大。
越是这样她越沮丧——小阁老的手比她脚长,拳头比她的脸大。
这样的人若是抡出一拳,她怕是只有仰头倒地吐血的份儿。
世人皆慕强,怪不得自古都是男人做皇帝呢。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两眼。
除却有个好爹之外,小阁老有一样最了不得的能耐——父王与皇帝叔父势同水火,他夹在其中能岿然不动,这就是很大的本事。
她正琢磨怎么才能让小阁老乖乖听话,最起码能低个头道个歉,再敛起他那一身刺的时候,突然听人开口问:“你为何会从那里出来?”
萧扶光知道,他口中的“那里”指的是太极阴阳鱼。
“你问这么多作甚?”她担心节外生枝,并不想告诉他虞嫔之事。
“是我先问你。”小阁老蹬鼻子上脸,“且我只问了一个问题。”
萧扶光反问:“你问我就一定要答,你是在给我下命令吗?”
虽没有龇牙咧嘴,但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什么身份,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当她是内阁那些人呢,说话做事都要凭他眼色?
除却蛰伏在峄城的那仨月,她这辈子还不曾瞧过谁的眼色。
“若不是我恰巧被传去抄经,你以为你能脱身?”司马廷玉眉尾吊得高高的,同眼睛一起跟着主人的嘴巴质问她的忘恩负义。
萧扶光的气焰顿时去了一半儿。
他说得没错。
太极之下有地道相通,且入口极为狭小,皇帝与司马廷玉身形差不了多少,想来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是难以进入的。皇帝虽说一口一个“扶扶”叫得亲热,可天家血凉,他们原就多年未见,加之立场相左,皇帝说得再好听,自己却不能当真。虞嫔的死皇帝一定知道内情,也一定不希望被人发现。
“得,那这次多亏有小阁老。”萧扶光冷眼看着他说,“倘若没有小阁老相助,今日我就要交待在此地,您也可以‘另谋高就’。话说回来,先前小阁老杀掉纪伯阳,是既做了好事,又能除去自己一桩心病。”
司马廷玉听出她话音中的嘲讽之意。
一个纪伯阳没什么,他脑子一热,将人的手砍了下来。
虽说自己的确小心眼儿了些,可归根结底,她好像并没有将他们的亲事放在眼里,甚至根本不在乎与旁人过从甚密是否会令他蒙羞。
从始至终,她都将婚事看作一场巩固权势的交易,连她与他都是棋子而已。
“实话告诉你,我常出入万清福地,关注太极阵许久。今日你自地下而出,倒给我提了个醒。”司马廷玉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太极阵有阴阳两极,你在阴极,定也有人能入阳极。韩敏失踪,十有八九被困在阳极之下。”
萧扶光怔住。
他说得很对,阴极与阳极并不互通,她也是碰到壁垒才向上爬出。韩敏的确有可能在另一边。
她正欲再说话,却听外面司马承说:“主人,到了。”
“能好好说话就说,不能就不要开口。你既觉得别人都配不上你,大可废了这桩婚事,何必阴阳怪气。”司马廷玉丢下这句话后便起身出了轿子,末了还不忘吩咐司马承,“将郡主送回去。”
萧扶光傻了眼——自己又没说什么重话,不过是提了一嘴纪伯阳,小阁老这是什么臭脾气,说下脸就下脸?
亏她刚刚攀着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模样还瞧得过去,他跪下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还寻思他很有些担当——这些好同他反复的性情和那张臭脸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提。
出了宫,她立马叫司马承停了下来。
“不用你们送,我自个儿回。”她下了轿子道。
司马承十分为难:“哪有郡主一人回去的道理?这如何叫小阁老放心?”
“他?放心?”萧扶光冷哼,“他巴不得我能消失。”
她这么说,司马承却不敢真让她一个人回去,便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直至过了建春门大街,她吹了声哨,夜幕尽头飞速驶来一驾轻步辇接了她,这才放心回了内阁。
萧扶光回到银象苑时已是子时。
这个点儿早该休息,她却一点儿都不困。
原因有三。
一来她知道了望朱台与万清福地相连,初步断定虞嫔之死同皇帝有关,这或许是皇帝为鲜为人知的把柄;二来太极阴阳鱼的另一端有可能关着她一直在寻找的韩敏;三来…
三来小阁老无胸怀肚量,极难相处,不堪为夫。
她在阴暗潮湿的密道中潜行许久,浑身刺挠得难受,索性去洗澡。
银象苑后有一座清浴室,室内有大小两座水池,四时常备热水供她沐浴。
萧扶光自小便是浪里好手,可惜三年前母亲亡故后,每每沾水便头痛。
幸而有清清和碧圆侍奉,好歹隔日能清洗上一遭。
她沉在水中吹泡泡,清清和碧圆一个添热水,那架势像要将她烫熟,一个不要命地搓着香料包,想要腌她入味儿。
“对了。”萧扶光抬头问,“今日高阳王有没有派人来?”
清清说有:“高阳王亲自来的,腿脚不利索呢,奔着咱们殿下就去了,说闺女的闺女找回来了。”
碧圆搓着香料包的手一顿,疑惑地问:“可他们说,高阳王妃年轻时就长胡子,有些阳盛阴衰。她打哪儿来的闺女?”

病雨卧龙(四)
“高阳王与王妃虽是夫妻,可俩人一直不对付,斗得厉害。”萧扶光从水里冒出了个头,对她们道,“宫内有一片湖,有一年除夕家宴俩人又开始吵,高阳王妃闹着要跳湖自尽,那时我年纪小,拉着太子站在河边看热闹。”
“后来呢?”碧圆问,“高阳王妃淹死了没?”
清清翻了个白眼:“若是那时死了,今日的高阳王妃又是谁?”
萧扶光披了件罗衫从池子里出来,走到一旁的榻上趴了下去。
能张得动弓的人臂力不差,臂力不差的人不缺力气,力气大的只有极少数是天赋异禀,更多靠长年累月的锻炼沉淀。
萧扶光趴在榻上,肩腰臀腿起起伏伏。娇软的美人固然好看,可挺拔的躯体亦吸引人的目光。
绵羊和鹿各有各的好,但是清清和碧圆都觉得鹿少,更招人喜欢。
“高阳王妃是做戏,她最惜命,哪里肯死?”萧扶光趴着道,“王妃来自海阳,祖祖辈辈以打渔为生。太祖在位喜欢打仗,那时靠军功升官倒比读书容易得多。有一年太祖在东海同倭寇打起来,高阳王妃的父亲对东海一带颇熟,又会潜水,索性跟着上了船。也是运道好,他上船时披白衣,下船时衣服上便多了个补子。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一家不再打渔,转头跟着太祖进了京,就连女儿也嫁了太祖亲兄弟的儿子,先帝的堂兄,成了高阳王妃。京里那些老贵族总说高阳王妃身上有虾腥味儿,背地里喊她海货。”
碧圆刚将那混着陈皮豆蔻末的细盐撒下去,吓得立马给清掉了。
“了不得!这盐也是东海送来的!”碧圆捻了一把盐末放在鼻尖闻了闻,又说,“这也没什么腥味儿啊。”
清清又翻了个白眼:“笨死了,当然是那些人瞧不起她才会这样说嘴。”
碧圆放心地继续撒盐。
“世道本就如此,平民出身本就容易被人瞧不起。”萧扶光闭着眼道。
碧圆撒够了盐,探出一双虎爪揉捏。
“就像小阁老,不走科举也照样入内阁。”清清道,“细数来祖上一路封王拜相,还出过好几任的皇帝,倒是轻松得很。”
“小阁老并非无用之人。”萧扶光却摇头,“他未入仕时父亲在内阁一手遮天,便是参加科举,有那个实力杀进殿试,旁人依然会觉得他是靠阁老庇佑罢了。读书人最忌讳弄虚作假,若是应试,文章做得好了说不定会被质疑是考官们泄题,平白给日后同僚添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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