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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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沐庭混迹官场十余载,拉拢他的讨好他的不在少数,他什么样的女子未见过?可眼前人不一样——她是谁,她是光献郡主,摄政王殿下的掌上明珠,连先帝来了也要让九分的人物。骨中有玉,血里带金,普天之下,仅此一人!
这样的人在你身下,区区卖鱼郎,还有何不满足?
唇畔蓦然传来一阵剧痛,同时亦伴随着温热咸腥的液体流出。
檀沐庭睁开眼,见她双目怒睁,正流着眼泪死死地盯着自己。
可即将到手的猎物岂能让她轻易飞走?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卖鱼郎能娶得这般美娇娘?便是今日后便死,那也值了!
“阿扶,别这样看我。”他松开了口,舔了舔唇上的血,轻声道,“我已派人带着陛下诏书去十三里坡围剿反贼,华太傅不会来了——你以为如今除了我,你还有谁可以依仗?”
萧扶光吐出一口唾沫,齿间满是鲜血。
“不服输,是吗?”檀沐庭道,“还有谁,我想想,除了内阁不成气候的那几位…难道你在等——司马炼?”
萧扶光心口一颤,可不等她有所反应,檀沐庭却再次笑了起来。
“司马炼并不在京中,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忽然四下俱静,旋即有嗡鸣声入耳,如针芒刺入脑髓,令她满腔期待再次化作一场空。
檀沐庭又贴了上来,将瘫软的人拥在怀中。
“我不管他们是谁,司马炼还是司马廷玉,宇文渡还是其他什么人,觊觎你的都该死。”他不顾唇上伤口还在流血,忘情地吻着她的面颊,“权势,金银,他们有的我也有,你信我一次,就知道我不比他们差…阿扶,给我吧,我一定待你好…”
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冰冷,覆在其上的大手却出奇火热。拇指上那只金色蜃龙正血口怒张,一寸寸划过瓷白皮肤,渐渐放肆地移向前襟,欲往更高山处而行。
萧扶光绷直了身子,双手却被他另一只手紧缚住,压在身下动弹不能。
他一声声“阿扶”地唤着,极尽温柔疼爱之意。她被他压在身下,喘息都困难。
然而事还未成,高山未显,萧扶光忽然听到一声闷响,随即感觉身上一轻。
她抬头一看,见一尊瓷器自檀沐庭头顶滚落而下,“啪”地一声摔了个粉身碎骨。
清清站在一旁,手臂还半举着,浑身都在打颤,倒是不难猜出方才是谁的手笔。
檀沐庭缓缓起身,抬起左手触向耳后,再看时掌间一片鲜血淋漓。
萧扶光伸手拽过黄木榻上铺着的天青绣面披在身上,堪堪遮住肩背,再抬眼看檀沐庭,见他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耳后与脖颈鲜血淋漓,此刻他表情已然扭曲,整个人像是地狱中新死的恶鬼。
清清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哆嗦着向后挪了两步。
檀沐庭盯着她看了两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将人掌掴至一边。
“贱人!”他怒骂,“你同那阉宦一样该死!”
萧扶光知道,檀沐庭口中的“阉宦”指的是小冬瓜。小冬瓜当初便是坏了他的好事才被他所杀。
清清捂着红肿的脸惊惧地看向他,然而下一刻却见主人扑到她身前。
“现如今我身边的人都被你拿捏,连我父王藏身之处都知晓,你还想做什么?你想杀光我身边人,好让我一辈子都恨你不成?”萧扶光高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娶我,想要出身不再类你的后嗣?即便我嫁给你,有朝一日有了你子嗣,你猜我想起今日又会如何待他?”

檀沐庭听后,扬起的手慢慢放下,面上怒意渐消。
他抬了抬下巴,惯带的笑意中满是嘲弄:“郡主已经欺骗过臣,若非臣及时察觉,恐怕此时已身首异地。臣又怎敢再相信郡主呢?”
“你既知晓我父王在何处,我又如何骗得过你?”她平静地道,“六日之后,成礼当日,你来娶我。”
檀沐庭看她片时,见她面有泪痕,满目万念俱灰。知道她这次约是真正下定了决心,心中快慰。
“郡主若早些像现在这般识趣,臣何须兜这样大圈子,杀这样多的人。”他整理了下衣襟,又看了清清一眼,“这贱婢命大,倒是比那阉宦运气好。”
说罢,他再理了理衣裳,转身出门而去。
檀沐庭一走,惊吓过度的清清抱着萧扶光小臂,在看到她肩背处后被撕裂的衣裳时,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都怪我不好…只恨自己没用,没能杀得了他,竟让郡主受此等奇耻大辱。”清清哀声道,“郡主何必要委身这奸佞?不如让我一死,好让我下去伺候谢妃,来世再做忠仆。”
萧扶光摇头:“檀沐庭心中执念早已成了魔障,就算我身边人都死了个干净,他也不会放过我。”
言未毕,外间便有数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匆匆而来。为首的二人高大强健,合力搬着一只箱子入内。打开一看,竟是前些日子锁在郡主身上的黄金枷。
“这是大人吩咐的,郡主还是不要为难奴等。”仆妇们说起话来横肉堆起满脸,看着便不好相与。
“我知道了。”萧扶光道,“容我先换身衣服。”
清清泪流满面,伺候着她更衣,最后眼睁睁看着那羞辱人的黄金枷又上了主人的身。
出定合街时天幕已黯,因宵禁缘故,街道两旁并无行人。鞭炮灰烬混在路边雪堆中,两三处猩红点点。白日应有巨车驶过,两排车轱辘印记尤为醒目,却没有引起檀沐庭的注意。
他并没有急着回家,这一路思虑良多,心说今日之后,郡主恐怕更会记恨他。她恨也好怨也罢,有景王的下落在,倒也不怕她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于是檀沐庭趁天黑又去了兵部一趟,此前派去十三里坡的人已然折返回来,却带来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华品瑜机敏过人,已在他们的人到达之前撤离十三里坡。
檀沐庭眉头微蹙,道:“他们的人不少,且近来风雪连天,华品瑜应当未走远——他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惯会玩弄人心,定是将兵马藏匿起来,好不被我们发现。”
几位郎将听后,当即打算再次出城寻人。
檀沐庭思忖片刻,又唤住了他们:“如若搜不到,便放火烧山吧。”
郎将们面面相觑,明知这并非皇帝之意,可如今檀大人一手遮天,哪里是他们能置喙得了的?于是抱拳应了一声后离开。
檀沐庭转身又吩咐几位员外郎:“高阳王府上有来历不明之叛贼,且先围府,暂时不要动,待中旬后我自有安排。”
说罢,也不多作停留,径直回了家中。
颜三笑用身子暖好了床,见他沐一身风雪而归,披衣而起,替他熬了姜枣汤。
檀沐庭饮汤时,颜三笑站在一旁一动未动。
“看我做什么?”他问。
颜三笑收回目光,说了声没什么。又让酉子去请大夫来。
檀沐庭忽觉唇畔火辣辣的疼,原是饮汤时不小心触及伤口。
大夫很快来了房中,拨开檀沐庭耳后长发,发现他头上伤口流出的血液已凝固,只是这一路来雪打风吹,又是在夜间,寻常人看不清晰。
待为他处理好了伤口,大夫便离开。
颜三笑说了声“大人歇着”,掌灯打算离开,却被檀沐庭拉住了一只手。
掌中灯火熄灭,昏黄的光下映出又一双璧人交织的身影。
颜三笑仰头望着芙蓉帐顶,观它抖落金丝不停。
她疼得发抖,还要听他唤自己“阿扶”。他如此悍勇,料想是在郡主那里碰了壁,求而不得所致。她心中明白,也知此番摧人身心的情事在她来时所求之中。
可谁料今夜本应圆满,心却是空的了。
此后两日,除了清清碧圆,谁也近不得光献郡主身。
碧圆听了清清说起两日前的事来,又气又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檀大人的人,郡主若是有个闪失,我们连护着她的本事都没有。可恨我不是男儿,没有一身的拳脚功夫…若这歹人再心血来潮,又来玷污我们郡主可如何是好?!”
清清摇着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以免真再将人给招来。
可萧扶光这两日来却像是又病了一样,躺在床上,茶不思饭也不想。
“郡主好歹喝点水,用上两口饭。”清清劝她,“万一真如碧圆所说,那歹人再来怎么办?”说罢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今日歹人不来,明日歹人不来,可能拖得到十二吗?那一日郡主便要出降,真真正正地嫁给歹人,成了歹人的人了。
“您不为自己的身子想,也要为殿下想,他还在等着您呢。若是一醒过来发现帝京变作这副模样,他该有多伤心?”碧圆将饭喂到萧扶光嘴边,拿自己的事儿来宽慰她,“就算嫁了那歹人也不算什么事儿,您是郡主,等咱们东山再起了,直接将他踹走,掉在城门口上暴尸三日、三十日!嫁过人怎么了?奴也嫁过人,咱们魏女二嫁三嫁什么的不稀罕,就当…就当被野狗咬了一口就是了!”
萧扶光动了动眼皮,这才肯用饭。
檀沐庭也来了一趟,因婚事临期,便将大雁及聘礼过库。檀大人出手豪迈,聘礼叠了足有一条街,堆了数座库房也难说装下。
檀沐庭见萧扶光能吃能睡,只是不搭理他,倒也没说什么。走前再次提醒:“婚期在即,臣倒是希望郡主话少一些,起码成婚当日不会出岔子。”
檀沐庭离开后,宫中的执事官与正副使等人赶来定合街,将定制好的婚服送来——被一同送来的还有当初萧扶光在万清福地神殿中看到的那件越矩的冕服。
由此可见,檀沐庭再废再立之心昭然。

而这几日中,萧扶光平静得可怕。
直至正月十一——也就是成婚日前的一晚,共同守夜的清清与碧圆忽然见她于睡梦中起身。
“来了吗?”她问。
清清以为她是问来接亲的人,便说没有:“天还早,至少还要两个时辰呢。郡主快些休息吧。”
萧扶光噢了一声,复又躺下。
然而未过半个时辰,她又坐了起来,起身去沐浴了。
清清和碧圆都觉得奇怪,想她是为了摄政王已经认了命,不打算闹婚。这也没什么,毕竟反抗不了便要学会待自己的好——只是任谁都觉得可惜罢了。
眼见着郡主沐浴完,清清和碧圆索性也跟着起了,替她擦干了头发,看她坐在镜前,贴心为她上妆绞面。
忙活半天后终于妆扮好,换上婚服,二女正惊叹之际,忽然又听她问:“廷玉怎么还不来?”
夜静得可怕,一根尾羽掉在地上也好似能听见。
碧圆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手背上。
清清张了张嘴,虽是不忍,最后仍出声提醒她:“郡主,小阁老他…早已不在了。”
“我知道。”萧扶光不耐烦地回道,“可秦仙媛的夫婿早便死了,他是后来才…”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数日前檀沐庭对她说的那句话。当时她险些遭檀沐庭强迫,那时他说了一句话,令她这几日都好似沉入青雾之中——他说的什么来着?
对了,他好像是说,司马炼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是啊,司马炼是被檀沐庭调遣去彰德府,在那时起,檀沐庭便起了杀心。
清清与碧圆是不知道的,可她心里明明白白,司马炼便是司马廷玉。只是她心中有怨,怨他忘记二人从前的好,转而协助秦仙媛与檀沐庭,任檀沐庭无视天威律例祸乱朝纲——她怨他有错吗?
可得知真正的司马炼已死,她却又万分欣喜。因这世间没什么比生离死别更令人难受而无奈之事。
她还未再见他,还未亲口问他为何装作不认得自己,还未亲耳听他解释为何要与秦仙媛等人联手叛她,却先在檀沐庭口中听到又一桩噩耗——难道说从始至终,廷玉都要注定死在檀沐庭这一个人的手上?
眼泪多了,悲哀便也跟着廉价。饶是如此,依然哭花了妆。清清和碧圆忙着补妆面、贴花钿,再怎么补,眼下泪痕也是有的。
总不能不叫她哭吧?嫁给这么一个人,谁不哭呢?
又过了一会儿,天还未亮,仪官和大使们陆陆续续地来了银象苑。郡主尊贵,又是亲王品阶,全然不似普通人家女儿出嫁还要被人看猴似的看羞。没有她的命令,谁也踏不进闺房半步,只能在外跪着干等。
檀沐庭也不例外。
众人跪了半晌,跪得腿都要断了,才听到里头有动静传来。
抬头一看,七八个壮硕侍女开道,两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将个金绣袍的郡主簇拥来。大名鼎鼎的光献郡主此刻正被冠上垂下的九旒珠遮住了脸——说来也怪,魏人成亲有用面纱遮脸的,用旒珠的倒是头一回见。
虽说看不清郡主什么模样,可那份仪态气度真好似盛夏烈阳之光,叫人初见便心神大动,不敢探究其相貌。
檀沐庭松了一口气。
今日小檀郎更是容光焕发,风仪比往日更盛三分。
只见他伸出手来,挽住郡主一臂,二人相携慢慢走出银象苑。
“咦?什么声音?”有人小声问,“你们有没有听到铁链子的声音啊?”
旁人大笑,说他八成是听错了——银象苑没有狗,又是哪里来的铁链子呢?
檀沐庭将萧扶光迎进那座七宝鎏金辇,迎亲队伍在风雪中启程。
光献郡主乃天家之女,檀沐庭位极人臣也仍是臣子,他是尚郡主,名义上等同入赘,需得先同她拜过萧氏宗庙,先行占卜再受醮戒后方能将人迎入自己府中。
宗庙离得不远,定合街东向北直行数里便是,只是风雪之路难行,未免耽搁时辰。但檀沐庭依然十分高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探入马背上拴着的布袋中,带出一把金玉珠宝抛掷赠人。
行至半道,有官员驾马而至,奔至檀沐庭身侧气喘吁吁道:“大人…彰德府又反了,在万象门堵着,说要朝廷给个说法…”
檀沐庭眉头一皱,不悦道:“你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那官员又急急地说,“可是大人…”
“知道了,你先去将人捉起来。”檀沐庭愠道,“误了我的时辰,定要拿你是问!”
那官员无奈,匆匆揖礼后离开。
萧扶光抬头,已经能看到宗庙的塔尖,那里正供着祖宗牌位。她将藏在袖中的金爵钗拿出,纵然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黄金链,却也不碍着将它插入发髻内——想要见列祖列宗,可要体面,绝对不能做令他们的丢人的后辈。
快到宗庙时,不少人忽听到城中有异响,似是有不少人在叫喊闹事,听不真切。
起先诸人还并未在意,然而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不由得令迎亲队伍也停下进程。
檀沐庭担心节外生枝,扬手挥鞭,示意继续前行。
一阵妖风袭来,刺骨寒风呼啸,将将亮起的天幕之上,薄薄乌云遍布其中。
嫁娶宜晴天,这本不是个好兆头,但檀沐庭已经不想再拖了。
妖风过境,渐渐停息后,仪仗也抵达宗庙。
宗庙门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银甲披身,单手执枪。面盔下剑眉凤眸高高扬起,可惜过于凌厉,倒显得十分不好相与。再观他身上雪,应是在此等了有些时候。
檀沐庭一看,竟是个熟人,不禁暗暗咬牙,但面上却笑:“阿炼,你不在彰德府,怎的这样快便回来了?愚兄今日成亲,你是特意赶回来讨酒喝?”
那人沉沉地盯着鎏金轿中人,并不作声。
酉子在一旁喝道:“你不喝酒也罢,速速退下,莫要误了吉时!”
“吉时?什么吉时?”那人忽然问道。
“自然是我们大人和郡主成亲的吉时!”
那人笑了笑,鼻尖冻得通红,握枪的那只手缠满布带,细看还沾了血。
枪尖点地,似是沉重万钧,随着他上前的步子划出零星火花。仪仗中有黑衣人跳出,欲要拦他去路,却被他长枪一挥击退。身形如鬼,气势如虹,仿若修罗战神。
“出门不看黄历,不知今日不宜嫁娶?”他朗笑,长枪指向七宝鎏金辇,“在下司马廷玉,特来抢亲。”

雪里春山(一)
有道是“敬天法祖”,除却魏宫,便数太庙为皇城内最为瑰伟之地。只大殿便十一座,东西配殿足有三十间,左右配飨皇族与功臣——所谓“配享太庙”便是由此而来。
到底是死人的地方,除却祭祀与皇族成亲,平日里是无人踏足的。
今日光献郡主喜事,才大开庙门,谁料死过一回的阎王爷竟前来拦路了?小阁老威名赫赫,纵然死了两年,可但凡在帝京中待过的,哪个没有听过他名头?原听说人死得稀烂,可世上还有什么事儿比死而复生新鲜?于是围堵着想要一观光献郡主芳容的,轰然聚到人前,隔着十几丈远,冒着雪粒子钻脖颈的险伸长了脑袋去瞧。
瞧见了!瞧见了!身披银甲,风姿无双,一杆枪擦得雪亮——怪不得方才没看到,还知道大雪天穿银穿白,还是来抢亲,省得还未近迎亲的仪仗便被拿下,倒是个猴精的,果然不愧是小阁老!
小阁老从前好郊游出猎,帝京城中不少人见过小阁老光着上半身策马而奔的雄姿。如今穿戴齐整,当是英伟真男儿一位,只是…只是这张脸生得俊秀张扬,着实同那位卖妻媚主的状元郎有些像。
大家都是爱凑热闹的人,从前还冲着状元郎扔过烂叶子臭鸡蛋…这么一合计,却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
“坏了,难道小阁老同状元郎有什么关系?”
“一个宗出来的,司马氏也是大族,朝中总不能一个人没有吧。”
“不对,小阁老死了,状元郎来了,现在小阁老活了,怎不见状元郎?”
“谁管那厮!且看小阁老如何抢人吧!”
众人抻长了颈子去看,见小阁老已提枪一跃上前。在枪尖即将挑开轿辇那一刻,忽然窜出几个黑漆漆的人影横在轿辇左右。
“司、马、廷、玉。”檀沐庭咬牙道,“是你,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欺瞒所有人。”
以一敌众,司马廷玉倒是不怵半分,反而大笑:“好大哥,莫说你,连我也险些将自己骗进去了。不可若不如此,怎能骗得过你?”
彻骨极寒的天气,檀沐庭盯着司马廷玉,双目一片赤红。
“就凭现在的你,能奈我何?”他沉声道,“不过是在我手上死过的人罢了。”
“檀兄说得有理。”司马廷玉再笑,“但死过一回的人,还会怕哪个?”
司马廷玉说罢,转瞬便提枪来到檀沐庭马下。他动作太快,吓得那匹白马往后趔趄一步,仰头嘶鸣。
檀沐庭勒止了惊马,随后呼出一口气,忍着心中那股不快不安,对司马廷玉强笑道:“好兄弟,你现在随我一道回府,你我共饮一杯酒,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计较。否则…”
“否则什么?檀兄打算借陛下之手将我除掉么?”司马廷玉抬手抚了抚马鬃,那白马竟一动也不动了。
檀沐庭暗骂了一句畜生。
他二人之间谈话,除却酉子之外并无人能听清楚。见到这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又在主人身边伏匿了有两年之久的人,酉子悄悄地离开,打算去将他们的人搬来。
可当他驾马奔出了铜驼街,奔出二里路后才发现两列商铺大门紧闭。他勒马停步,猛然发觉整条街上竟剩了他一人。
正当酉子心悸之时,街道尽头忽然传来了动静。他定睛一瞧,见数列甲胄军渐渐奔袭而来,像是纷扬的大片雪花裂开了无数道口子。
隔着雪幕,实在辨不清是谁的人,像是驻在各地的闲兵,但无调令怎能入城?且十三里坡剿来的兵马与他们并不相像;又像是从前白弄儿的那支禁军,可白弄儿的人早已被他们杀了个精光;再瞧两眼,人人面上那股拼命的悍劲儿又像极了荣王的人…
眼见着他们离得近了,酉子赶紧躲到一处胡同中。
来人着实不少,他在胡同中躲了足有半刻钟,队列长不见守卫,酉子的心也越发地凉。好不容易待人走了,他正欲出来,后街却又来了数十个背着行囊的斯文人,朝着内阁六部官署的方向而去,叫嚷着要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酉子出来后又绕远道而行,然而刚远远地看到锁凤台上遍挂彩旌,却见华品瑜同郡主身边的贺麟骑在马上,带着另一队人马直冲他而来。
这一刻,他的心终于沉到谷底。
司马廷玉以一当百,檀沐庭自知武力不及这等蛮勇之人,然而他却有的是人。于是挥手高声下令:“将他拿下!”
身后众人虽有些犹豫,毕竟小阁老名声在外,谁人敢动呢?可看主人面色阴沉,又细想小阁老说是来抢亲的,刀剑无眼即便伤了人也是在情理之中,于是齐齐暴喝一声,将司马廷玉围在当中。
正欲将人活捉时,却听辇中郡主发了话:“小阁老请回吧。”
司马廷玉先是一怔,随后面上笑意迅速消失不见。
檀沐庭闻言笑了:“郡主说的话,难道小阁老没听清吗?现在回去,我与郡主便既往不咎。”
方才那句还没什么,这句话却是瞬间点燃司马廷玉怒火。
他单手提枪,单手扶腰,当街便道:“我是来抢人的,难道还要同谁打商量?”说罢长枪一挥,将拦在身边的人扫落出两丈余。
今日大喜,担心郡主心寒,檀沐庭未带许多人来。小阁老自童子时便练功,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打遍帝京无敌手后才去游猎,同些猛禽凶兽相搏。如今一挡百难说,对付三个五个人却是绰绰有余。见檀沐庭的人前赴后继围来,沉一口气提枪再上。
围观的人也并非全看热闹,有几个早已跑去了官衙,还有几个去寻禁军武卫,便说小阁老一个人拦了宗庙,不让郡主和檀大人祭拜先祖,已经打了起来,立时便要掀翻皇祖牌位了。
那厢人在报案,这厢打起来的混做一团。只清清和碧圆站在辇下,流着泪说“小阁老当心”、“小阁老稳些”。只是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正急得不知去哪里搬救兵时,忽见远处又来了两队人马,为首的头发全白,脸还是年轻的那张脸——华太傅竟然带人到了。
檀沐庭见状,横眉质问:“太傅今日领兵入城,难道是打算造反吗?”
“造反?传闻陛下病重,久居万清福地不出,景王殿下亦称病不朝,郡主出面主揽大局,却被你这宵小三番两次以新皇储为由逼退内阁,老夫倒想问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华品瑜喝道,“与其泼脏水给老夫,还不如回去好好交代后事。檀沐庭,你结植党羽,专权乱政,恶事做尽,今日便该是你伏罪之日!”
白马恐慌嘶鸣,檀沐庭有些制不住。其实当他看到华品瑜来的那一刻便知晓,这婚怕是成不了了。
“太傅倒是会躲,怪不得我派去多少人都寻不到太傅下落。”檀沐庭漠然道,“还是说,你们早就算准有今日,特地挑这个时候来?”
华品瑜压根不想同他多说,手一抬,扬声命令:“将此奸徒拿下!”
酉子大汗淋漓地奔来,见前有小阁老围着轿辇奋杀,后有华太傅围攻仪仗,同带来的人一道扎了进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原先好事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
刀枪剑戟无眼,可光献郡主着实尊贵,再如何动手也只敢绕开那座七宝鎏金辇。
忽有一阵寒风袭来,辇上琉璃珠玑叮当作响。
檀沐庭抬首,见边上守着郡主寸步不离的俩侍女没了人影儿,匆匆上前撩起锦毡一看,里头已经空了。
回首再瞧,哪里还有小阁老的影儿?

雪里春山(二)
帝京城东北有座坊市,平日里常做些水产买卖。近来大雪连天,又在正月里,生意不如之前好,来往之人不多。
但也有开铺门做生意的,天道酬的就是一个勤字。
眼前的青年进了门,直截了当地说:“买你那把砍鱼的刀。”
青年一身秋装,却不嫌冷,肩头扛着铺盖,不知里头裹了什么,怕是全家的家当都在其中——他宝贝得紧,时不时还摸上两把。
“不行不行。”店家摇着头,“我那刀厉害,用了多少年还是一样锋利。便是刀背拍下去,半丈长的鱼都要死,它可是我的活招牌…”
青年掏出一锭金,店家瞬间不说话了,将缠着布的刀递上,谄媚道:“这招牌再响,可落到咱这不是大材小用嘛!您收好…”
青年将刀别在腰上,又摸了一把铺盖,似是安抚一通后才转身离去。
店家美滋滋地收起了金子,再看那青年,总觉得他的铺盖好像动了一下。再一眨眼睛,人已经纵马跑远了。
司马廷玉取了刀,将铺盖置在马上,随后纵身一跃上了马,顺手又拍了两下,“阿扶,颠得不舒服了就跟我说,别再给隔夜饭呕出来。现在吐了不打紧,过几个月再吐我更高兴。”
里头人不吭声。
一人一马就这样回了司马家。
司马承等了许久,见着他们来,下巴险些砸在地上,“这…这里面难道是…”
“是你姑奶奶。”司马廷玉下了马,将铺盖扛在肩头,“怄气呢,不愿意跟我回来。若是不拿铺盖将人卷了来,她怕是要拔头上簪子给我刺上一百个窟窿。”
司马承心说在人眼皮子底下装了两年,搁谁谁不生气?好好的郡主下嫁给谁谁不感恩戴德,竟生生因你蹉跎去两年光阴。
司马家原先的仆从早已随阁老而走,余下的尽是司马廷玉旧部和自临江战后与作员外郎时收入麾下的得力人手——这两年间靠着司马炼的名头倒也拉拢来不少人,只是去了彰德府一趟,来时险些遭了檀沐庭的暗算,但死过一回的人防备心更甚,逃脱不是难事。
幸而来得及时,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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