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身上衣着堪称穷酸，粗糙的麻布衣上还缀了数块补丁，有些旧一点的颜色尚与衣服相似，新一些的便五花八门，看得出她曾很勉强地想维系体面，到后来不得不放弃。可老人从口袋里拿出沉甸甸的钱袋，就算装的全是铜币也有不少，她决绝地将钱袋递给丹妮斯。
“你不怕我们抢了钱袋就跑么？”满脑袋栗色发茬的女人歪头问道。
老人哽住，“我...我可以报告卫兵。”
谎言，她不敢去找卫兵。
丹妮斯没揭穿她，也不会抢她的钱袋，“你需要什么帮助？”
“带我进城，让我和孩子坐在车里，说我是你们的家人或照看小孩的老仆。”老人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驴车，“一般不会细查的，如果细查，请替我遮掩。”
威威快言快语道：“为什么你要偷偷摸摸进城？索德也封城了吗？”
“也？还有哪里封城了？”老人疑惑。
丹妮斯摆摆手，示意二人无需继续这个话题，“索德没有封城，我们都可以正常进，你为何不能？”
老人尴尬地干笑几声，“我得罪了某个大人物，她买通卫兵让我不要出现在索德城内。”
是实话。
“那我们帮你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可不想得罪大人物。”丹妮斯说。
老人紧张起来，生怕栗发女人转身走开，“不会的，那个人不算穷凶极恶，索德城也有法治，只是我...我有点特殊。如果被发现了，你只说收了我的钱，其余什么都不知道，没人会难为你们的。”
丹妮斯还没有想起她是谁。
“我不要你的钱。”丹妮斯挥挥手，在失望缠住老人枯瘦的身体之前，她走向驴车，“我会帮你。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老人张了张嘴，想发音又咽下，最终用微小的气音喃喃道：“利亚姆...我叫利亚姆。”
利亚姆...丹妮斯站在驴车旁，回头看向老人，那张苍老的脸渐渐跟记忆中的模样重叠。
丹妮斯曾与她在一起生活了数年之久，利亚姆...她是格雷戈最喜欢的管家，也是豪克家忠诚的朋友，从东域到王城，格雷戈没有带多少人，而这些人里包括利亚姆。
格雷戈在乎她，远不止是家主对得力手下的在乎，她们像任何一对朋友那样关怀彼此，丹妮斯上次听闻利亚姆的消息，还是格雷戈在信里提到，说要送利亚姆回东域养老。
为何利亚姆会在东域穷困潦倒，还被当地贵族驱赶到城外？难道豪克家已经沦落到了有人会欺凌格雷戈朋友的程度了吗？
丹妮斯架着吱吱呀呀的驴车进了城门，后座上，利亚姆低着头，搂着威威，像是对她说话似的，避免跟守卫对视。守卫对这三个一点也不像的祖孙三代毫不好奇，瞥了一眼便不再管。
索德城守卫这么松，唯有利亚姆被特别针对。
“你到底怎么得罪大人物了？”丹妮斯忍不住问。
利亚姆却改了口，先啐了一声，“那人其实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个手段高明些的小偷罢了。”【“她欺骗了格雷戈，我必须找到跟格雷戈联络的方法...”】
丹妮斯沉默不语，只有车外的人声喧哗透过褪色的蓝布幔传进驴车。
利亚姆指路，几人很快来到豪克家的门前。青石垒砌的院墙，多树少花的庭院，标准东域风格，在一众建筑中显得平平无奇。
丹妮斯从未来过这里，她通过敞开的大门朝内打量，几个仆人正站在刚扫出的雪堆前聊天，注意到了门外鬼鬼祟祟的家伙。
有人过来问：“有什么事？”
丹妮斯越过她，去看院子正中的主楼，门半掩着，似是随时有人会从那里出来，可丹妮斯想象中的那个人影一直都没有出现，她不会在这儿面对她。
“喂！”
丹妮斯回过神，目光落在面前的佣人上。
“告诉这里的主人，”她说，“丹妮斯回来了。”
拉嘉无意间回头瞥了一眼床单，丝绸质地令它睡一觉就变皱，不过没关系，仆人会打理好，拉嘉只需要享受它的丝滑。这些柔滑得像是美梦般的布料，漂洋过海来到肯特亚，再随着商队送到歌德兰德东域，被仆人用金钱和主家的声望换来，好让像拉嘉这样的人睡得更舒适。
许多年前她常用的麻布床单则完全不同，每一次翻身粗糙的质感都在拉扯皮肤。在家里，母姨和拉嘉的姐妹们会轮流做家务，几乎没有魔法才能的她们一次次地搓洗床单，再把它们用力拧干，抻开甩动，搭在屋后的架子上任太阳炙烤，终于床单在数不尽地磋磨中变得平滑，拉嘉依然躺在那上面，跟她的姐妹一起。
后来她到豪克府工作，宿舍用具皆由豪克家发放，拉嘉有了自己的小床，也有了几套柔软的棉质床上用品，还有会水魔法的仆人定期统一清洁。很快拉嘉便因为足够机灵被仆役长相中，送到了少妵身边，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可她时常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小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手心摩挲着身下的床单，搓起密密麻麻的小球。
太小了，太窄了，太粗糙了，还不够，远远不够。
拉嘉是一个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早在她猫在小马扎上搓洗麻布的时候就知道。
她曾偷偷溜进丹妮斯的更衣室，尽管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因为没人看守那些整齐陈列在衣架上的华美物件，至少丹妮斯毫不在意。拉嘉知道，只要她提出想要其中的哪几件，甚至是全部，丹妮斯就会赏给她。她不需要像个贼一样偷溜进来，抚摸挺括外套上针脚细密的刺绣，想象制造它的人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捏着针线，扶着布料，用她精湛的技艺和不俗的审美完成这份作品，只为了让它成为某个少妵眼中不值一提的、可以随便拿来丢弃或赏人的东西！
拉嘉猛地将丝绸床单扯下，撕成碎片，轻盈的真丝像蝴蝶般从她指尖飞落。
没关系，仆人会收拾的。
她随时可以再买新的，买上整整一车。
豪克封地账目盘点还没结束，真正的富人所拥有的资源远超拉嘉贫瘠的想象，现在这一切都是她的，她会牢牢抓在手中。
一开始，她身份的转变在豪克家引起轩然大波，大部分仆人反对她的存在——因为她们愱忮，拉嘉这样认为——但没关系，没关系，在格雷戈的默许下，她们逐渐从豪克家消失了，反对拉嘉的人越来越少，忠于她的人越来越多，对格雷戈而言陌生的面孔填满了空洞的豪克府。几年后，拉嘉已经有了掌控豪克家经济来源的权力，只要成功在封地立威，拉嘉将再无后顾之忧。
拉嘉光着脚踩过半捺厚的地毯和丝绸碎片，轻摇床头柜上的铃铛，仆人鱼贯而入，低着头沉默地为新少妵更衣。尽管近些年拉嘉每天早晨都是这般，她仍深觉有趣，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伺候人，更显得她如今获得的地位可贵。
一切都很好，今天又会是快乐的一天。
吃早饭时，被拉嘉一手提拔起来的新任管家站在餐桌旁候着，等她吃完才开口，“少妵，利达-坎维恩女士还在请求与您会面。”
“这么有耐心，那就让她等着吧。”拉嘉起身，“今天继续下庄子。”
“少妵...”管家欲言又止，“利达女士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人，她似乎正在上层社交圈中传播一些对您不利的言论。”
“哼。”拉嘉冷笑，“能有什么言论？谁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豪克家，用她说？”
“不是传那些...”管家纠结地凑到拉嘉耳边，“事关小哥。”
拉嘉的眉头皱了起来。
阳光从擦得锃亮的窗户照射进来，洒在拉嘉身上，暖洋洋的，真是个好天气...可恶，今天本该轻松、顺利，她不该被迫去面对那些糟烂事，以她的地位，只需要快乐就好了。
可涉及柯琳的事，她不能不管，万事皆有其代价，柯琳就是她的代价。
拉嘉紧紧咬牙，“该死的利达，她怎么就非得跟我过不去！”无奈何只得恨恨甩手，命道：“把她带去书房。”
拉嘉终于同意见面，利达反倒摆起了款。直到中午才慢悠悠地出现，身上还带着酒气。这些年来她忙于生意，也没少跟贵族富商应酬，体态宽阔了不少，整个人重重地落在拉嘉对面的客座上，红木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豪克少妵。”利达的语气中包含讥讽。
拉嘉向后靠在椅背上，胳膊肘拄着扶手，十指相交，“收起你无聊的讥讽吧，大商人，那不会给事情带来任何进展。”
“没错，但我会觉得爽。”利达拿起桌角摆着的相框，上面是拉嘉和柯琳的合影，她忍不住笑了几声，“不是吧，拉嘉，有必要装到这份上么？”
拉嘉迅速夺回相框，「啪」地扣在桌上，“我从没招惹过你！”
利达玩味地看着她，“是啊，你早就把我们这帮人抛在脑后了。”说完又开始四下打量，“你从未打开过那些书，是不是？还是丹妮斯适合拥有这里。”
终于，二人中有人提到了那个名字。拉嘉的眉头因为这个名字紧皱着，“我也是你的伙伴，利达，丹妮斯和你共度的每一分时光，几乎都有我的存在。”
“呵呵，你和丹妮斯在一起的时光，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的还多。”
一口气哽到拉嘉咽喉，她努力将其咽下，“你跟上流人士聊天时，也是这般擅长揶揄么？我还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好。”
利达牵起嘴角，“只有你会在意什么上流不上流，豪克少妵，据我观察，哪个阶层的人面对八卦趣闻都是一样的感兴趣。”
“停止你的谣言。”拉嘉一字一顿地说。
“哈哈，也未见得全是谣言。”利达大笑，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我想对你说「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出来」。但那意味着你得拿出一切...嘘嘘，别急着生气，我之前寄去你家的无数封信件已经说清了，我只想取走属于丹妮斯的那份。”
“在豪克家，没什么是属于那个人的。”
“别装傻，大少妵。她有母亲的遗物，还有《糯男周报》三成的收益。”丹妮斯一走便再未归来，这么多年中利达的生意越做越大，并没忘了该给丹妮斯的那份。利达将钱寄存在豪克家，她之前从未怀疑过豪克夫人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格雷戈-豪克确实诚实地替丹妮斯保存着财产。直到她「收养」了拉嘉，将家庭内部的权力都交给了这位「女儿」，自己再不过问。
拉嘉贪掉了那笔钱，尽管豪克家已经非常富裕，她都找不到地方来花丹妮斯的钱，可她就是要占为己有，就是不能在利达要求拿走这笔钱时，乖乖把它们交出来。
拉嘉从书桌前站起，走到窗边，将窗打开条缝，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扑到她脸上，让她冷静下来，“你没姿格从我这取走任何东西。”
“如果你像关注有关柯琳的闲话那样关注其它传言，就该知道丹妮斯在做什么。”利达也站起身来，身躯像座铁塔，“她会需要更多的资源，除非你宁可要她亲自来...”
“住口吧，利达！”拉嘉猛地转身大吼，冷风吹得她面颊发红，“丹妮斯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威塔勒蒂家的遗产不是那个人的！《糯男周报》的启动资金也不是她的！反正都是被人鸠占鹊巢，为什么非是她不可？凭什么就不能是我！”
利达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些什么？”
拉嘉干笑几声，“好吧，让我来告诉你，其实丹妮斯早就...”
“少妵！少...”拉嘉的管家跑得太快，整个人撞在门上，将门顶开，不顾拉嘉的怒目而视，急促地道：“外面有个人，说丹妮斯回来了！”
第152章 最后一根稻草2
丹妮斯在利亚姆震惊的目光中变回原本的样子。老管家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但或多或少听说过新圣者的形貌，她那如梦魇般漆黑的毛发和瞳仁，和地狱裂缝似的暗红疤痕。
【“丹妮斯...这是丹妮斯，母神啊...”】利亚姆瞪大双眼，松弛的眼皮都被拉了起来，任她如何努力，都难以在面前高大阴郁的女人身上找到曾经那个光耀夺目的女孩的痕迹了。
她迈步进入院门，没人敢阻拦她，利亚姆和小女孩快速挪动双腿才能跟得上。屋里楼梯发出咚咚巨响，几人在门外都能听到，一定是有个身躯庞大的人在其上奔跑。
丹妮斯推开房门便看到了她，靠着心声才认出这是利达。
“丹妮...圣者，天啊，您看起来...”【“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了。”】
“你也一样，利达。”
“嗯？”
丹妮斯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拉嘉在楼上？”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楼梯走。
“哦，是的。”利达跟在丹妮斯身后，“您的财产全在她手里，我来正是为了把它还给您。”她的脚再次踏在楼梯上，发出咚咚声响，像战鼓一样，引得楼上之人的心脏跟着这个节奏一起颤动。
利亚姆注意到，尽管丹妮斯从未来过这里，她还是准确地在众多房间中找到书房。
丹妮斯停在门口。
“圣者，我有能要挟她的东西，或者您想来硬的？”利达开始思索自己如何全身而退。
“给她好了。”
“什么？”利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想要丹妮斯的财富，那就给她好了。”丹妮斯盯着门把手，她早已感知到了门另一边传来的心声。
利达刚想开口争辩，便被丹妮斯抬手阻止，好似她背后长了眼睛，“在外面等我。”又对里面的人喊话：“萨芭，出来。”
几秒钟的沉静，然后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个缝，先是探出半张脸来，只跟丹妮斯对视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到地上，整个人弓着，尽量把自己缩小，小步快走溜到楼梯边。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拉嘉的管家边走边想，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冷风从书房内开着的窗穿过，将门抽得一开一合，看得丹妮斯心烦，她想将门踹开，或直接击碎它。但她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推开了门。
拉嘉就在那里，像曾经每一次丹妮斯从外边回来时一样，只要打开门，拉嘉，还有娥妮，就在那里等她。
相比于其她故人，拉嘉的容貌变化不大，浅棕色的皮肤，湖蓝色的眼睛，只是那双眼不再闪亮，湖水蒙上了冷冰冰的雾霭，她原本的光芒都被身上的华丽衣衫所掩盖。
“拉嘉。”
“你回来了。”
一双童年伙伴就这样打过招呼。
丹妮斯反手将门关上。
拉嘉先发制人，“如果你是来取财产的，我...”
“给你了。”
“哈？”
“你听到了我在说什么。”
拉嘉僵在原地，努力分辨着丹妮斯脸上每一丝肌肉的活动，试图找出嘲讽或玩笑的意味，可丹妮斯看起来无比认真，这比嘲讽更令拉嘉感到刺痛，她又想起了那些衣服。
“你装什么大方？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你的，你不过是...”
丹妮斯再次打断她，“我是一个外来者，一缕孤魂，一个鸠占鹊巢的骗子——是的，拉嘉，你猜得没错。”她注视着故友的眼睛，如同被湖水淹没般窒息，“你翻看了我的日记，破解了那些陌生的文字——你真聪明，拉嘉，你一直都那么聪明。”
拉嘉猜她接下来会说「如果你将聪明用在正确的地方就好了」。但丹妮斯只是注视着她，悲伤到近乎是深情的地步。她需要说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我的家族是从卜瑞茨来的，那些文字和我们故土的文字很像，我没有全部看懂，不过足够推测出你不是原本的丹妮斯...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已经是给你留余地，你无权处置威塔勒蒂的财产。”
“嗯，我不是。可这对你而言真的重要吗？在阿芙伦斯，陪你长大的人是我。”
拉嘉哑然失笑，“陪我长大？陪我？你寄居在贵少妵的身上，而我是你的仆人！”
“拉嘉，”丹妮斯用她最认真的语气说，“我们是朋友。”
“我们不是！”拉嘉张开双臂大吼，“你数过豪克府有多少仆人吗？她们当中的大部分甚至都没机会被你记住！你知不知道我要做出多少努力才能被当时的仆役长选中？我做到最好，可最后做决定的是你，我的生活水准不取决于我自己，而取决于你的一念之间！”
她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停不下来，“你如此善良、慷慨，你是我在这片大陆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主子。但我不会把我的命运交给一位主子决定！我该站在高位上，而不是服侍高位上的人！”
丹妮斯深深吸了口气，她的怒火终于累积到无法掩饰的地步，她花了一些时间把火气堵在身体里，而不是像龙一样喷发，“拿走威塔勒蒂的钱吧，它们足够你过上比大部分人更好的生活。无论你想要什么，无论你想用什么手段争取，那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指摘，唯独不该以这种方式！你可以出卖我或其她任何人，唯独不该出卖你自己！”
“我从没有卖自己！我不是豪克家的虜隶，我是少妵，是继承者！如果我能得到豪克家的一切，为什么要满足于威塔勒蒂那一小部分呢？”
“你就是个虜隶！只是你的身价比寻常虜隶更高罢了！”怒火喷了出去，丹妮斯声音大到要将窗户震碎，门外的人一定都听到了，“你觉得为豪克家工作是在找主子，却觉得为了豪克家照顾畸疤、为豪克家生孩子不是。别再撒谎了，拉嘉，你骗不过我的！你不是在争取登上高位，你是在犯贱！你根本不想当人上人，你想当虜隶！因为对你而言工作太累了，洗床单太累了，为雇主跑腿太累了，揣摩领导的心思太累了...你要机灵，你要努力，你要把事情办好才能得到赏识、才能往上走，但当虜隶——”
丹妮斯几乎把自己的肺吼出来：“——你只要把某条特定的畸疤放进产道里然后下个跟牠姓崽就行了！”
拉嘉的耳膜在嗡嗡作响，心跳蹦到可以随时猝死的地步，她看着丹妮斯，看到了值得惧怕的威胁性，可这威胁却不是冲她而来，反倒要将丹妮斯自身撕碎。
豪克家的钱...那些账户、金银珠宝、房产地契...都会是她的，而她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那样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妈妈有很多女儿，不差她一个；不许亲近除柯琳以外的其牠男人也不算什么，她本来就不把男人当回事；要照顾柯琳一辈子，小意思，她个大女人照顾个小男人能费什么劲；用豪克家的配子生姓豪克的孩子...她现在也姓豪克了不是吗？她是豪克家的daughter-in-law①，不是虜隶！
“你在愱忮！你原以为豪克家的财富早晚是你的，你觉得我抢了你的东西...”拉嘉不能看透别人的内心，她只能看到自己的投射，她不明白，那么多的资产、那么简单的获取方式，怎么会有人不想要的？丹妮斯一定是在装清高、在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丹妮斯浑身颤抖，大口喘着粗气，没了方才的气势，喃喃道：“你妈妈会怎么想？你明明是她的女儿啊...”
拉嘉冷笑，“我妈开心得不得了，我每月送她的钱比她一辈子赚得还多，她还有很多女儿，不怕没有后代。”看着丹妮斯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拉嘉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伤害她的方法，一股恶意涌上心头，“呵，事实上，我妈跟我说了好几次，要我向德拉戈斯莱伯爵推荐家里最小的妹妹。要不是德拉戈斯莱家的四男儿死得突然，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
聪敏的拉嘉、观察力十足的拉嘉，她从没在这种事上失误过。果然，丹妮斯如她预料的那般被击碎，踉跄着向后退，后背依靠着门才没有跌倒。
她该说些什么？告诉拉嘉你很厉害，你能靠自己赚到很多很多钱，没必要当上门虜？
丹妮斯知道拉嘉不会听的，有容易的路她为什么要走困难的路？拉嘉打小就擅长找到最省劲儿的法子。
“母神...她命我清理男人...”丹妮斯无力地说。
“是啊，清理男人。”拉嘉重重地咬着「男人」两个字，“你以为我在乎柯琳死活？格雷戈在乎就够了。”
“她在乎，柯琳也是要死的。”
“等你的军队杀到阿芙伦斯再说吧。”拉嘉轻轻晃动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就当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你真的是圣者吗？”
丹妮斯不发一言，拉嘉已经从她的状态猜出了答案。
“哈！无私的丹妮斯！伟大的新圣者！难怪你不在乎威塔勒蒂家的仨瓜俩枣。难怪你瞧不上我讨好格雷戈，您的野心哪是我这种只想过舒坦日子的人能比的。”拉嘉彻底放松下来，她想象出了一个符合她认知的丹妮斯，这样她就不用因丹妮斯悲痛的眼神而困惑了。
丹妮斯背后的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她无心去分辨那是什么，思忖片刻，她问了拉嘉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知道狗是怎么被驯化的么？”
拉嘉徒劳地张张嘴，她不明白丹妮斯干嘛突然问这种毫不相干的东西。
答案其实很有意思，一开始，并不是人想将狼驯化，是狼选择了人类。
它服从、它帮助，它顺着人手指的方向追捕猎物，它将自己猎得的东西带回来交给人类。
作为交换，人为它提供更稳定的食物来源和安全的休息场所。在没有收获的时候，它可以吃人类提供的谷糠，而不至于挨饿，总的来看，它似乎因此而活得更好了。
狼做出了选择，于是狗出现了。
至于成千上万年以后，它的后代们被囚困在钢铁牢笼中、被当作取乐的玩意儿、被刻意地筛选出残疾基因以满足主人的审美、被挤压生存空间、被追捕、被虐杀、被剥掉毛皮烹调骨肉...
那些挣扎时爪子留在地上的印记、那些因遗传病而每时每刻都活在痛苦中的抽搐与呻吟、因基因缺陷而永远感觉不到饱的漫长饥饿感、那些穿过它们后颈的钩子...那些苦痛与哀嚎啊！
那些...那些...
那些万年之后的事情，选择走向人类的狼又怎么会想得到呢？
它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它想住在温暖的房子里而不是野外，它想不在追猎失败时挨饿...
于是它朝人类走过去。
于是有的狼成长为狼王，有的狼变成了狗。
拉嘉啊！丹妮斯在心中痛呼。我曾经的友人！亮闪闪的女孩！
“你本该是另一位狼王的。②”
拉嘉更加迷惑，此时更觉自己跟面前之人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不然她的言语、情绪和所思所想，为何总是难以理解呢？
庞然大物跑过楼梯的「咚咚」声又一次如战鼓般鸣奏，那人捶门的力度传导到丹妮斯背上。
“丹妮斯，圣者，您方便出来一下吗？无意打扰，但是，您的龙她...”
第153章 最后一根稻草3
威威虽还是幼龙，身躯已足够填满整个前厅，背顶着天花板，一双膜翼分别抵着两边的墙，头要保持低垂才不会撞到，尾巴蜷着不能乱动。不然会把躲在她屁股后头的利亚姆挤伤。
几个仆人被卡在墙角，离门仅有几步之遥。但绝不敢翻越半途中小龙的爪子，颤颤巍巍地举着随手抓的花瓶或鞋拔子做武器，拼命让自己往角落里缩。
威威完全没打算理她们，克制着自己的吐息，全神贯注盯着门外，她身后，利亚姆将一面镜子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启动它的方法。
丹妮斯从楼梯上下来正看到利亚姆对着镜子抓耳挠腮，不用说，这肯定是能联系上格雷戈的东西，丹妮斯也需要跟格雷戈说说话，但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情。
“威威。”路被堵死，丹妮斯直接爬到龙背上，到威威脑袋旁，跟她一起往外看。
院子里，一群豪克家的仆人背靠背站成一圈，既防备着屋里，又防备着院外。
豪克家被人团团围住了。
“丹妮斯，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有几个很厉害的法师，应该不是冲豪克来的。”
不是因为豪克，那便是冲她们来的。
丹妮斯看到了躲在人群后的麦克辛。她凝神忽略其它杂音，倾听麦克辛的心声，很快便知晓那群人的来意。
“她们是来赶咱们走的。”丹妮斯将脸贴到威威头顶。
“为什么？”
“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没能力杀了咱们。”
威威朝丹妮斯的位置拱拱头。
“她们觉得咱们是侵略者，是要屠戮她们同胞、分裂她们国家的人。”威威的鳞片凉凉的，帮助丹妮斯降低燥热的体温。
每个人都有自我认同，她们认同自己是某个国家的国民，是某些男性的亲属，并把这些身份排在「女人」这一身份之前。
“咱们要离开吗？”威威不认为丹妮斯会跟那些女人再起冲突。
丹妮斯摇头，从威威身上滑了下去，对着利亚姆伸出手。
利亚姆会意，将魔法镜递给丹妮斯。
这件远程联络道具设置成只有特定的人可以使用。不过这种程度的限制在丹妮斯面前不值一提，魔法从丹妮斯体内涌向镜子，撕碎重重限制，打上属于丹妮斯的标记。
镜子发出忽明忽暗的蓝光，晃得丹妮斯嗓子发紧，她竟然与格雷戈分别那么久了。
镜子的光闪了又闪，直至熄灭。
丹妮斯又启动了一次，威威的身躯挡住大部分天光，和楼梯形成的夹角里，只有这如鬼火般的蓝光间歇照在丹妮斯凌厉的鼻子和眉骨间，投下大量阴影。
再一次，镜子熄灭了。
院外包围之人在喊话，大意是她们只想请丹妮斯和龙离开，不要干涉她们的生活、威胁她们的亲人。
“否则我们一定会抗争到底，无论你们有多强...”
“丹妮斯，外边有攻击魔法预备的波动。”威威知道丹妮斯不需要她提醒，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到时候，你跳到我背上，咱们离开。”【“去哪都好，圣者之森、龙岛，哪怕重新回到深海里...只要能远离这个让你伤心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