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蛇，毫无意义地追逐着自己的尾巴，不得自由。
“这才是你选中我的原因。”丹妮斯喃喃。
——我快死了。蛇说。
“你想让我怎么做？”丹妮斯抬头看月亮。
——我不想，丹妮斯，我不想，我没有姿格去想，我不是创造人的神，我是被人创造的。
如果创造者是神，那么女人才是祂的神。
“被人？”丹妮斯有些奇怪，“其她种族呢？”
——她们是嫲睿卡的造物。在我向嫲睿卡求助前，人类就已经在这里了。
尽管是第一次听见嫲睿卡这个名字，丹妮斯一下就猜到这是母神。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到现在才肯跟我对话？”
——我是时间，是文明，是世界本身，是人的造物，也是人的囚徒。我是你神殿中的祈祷者，是你神龛下的奠基石。
——我快死了。我必须找到正确的位置，找到你身上正确的时间...
丹妮斯低头，像薇薇那样迷茫地望着自己摊开的手，“我又是什么？”
蛇不回答。
丹妮斯又去看薇薇，她终于恢复神智，准备跑路了，可惜，没过多久她就会被抓到。
“我是她。”
这个世界造成的伤口没有消失，它们还在那里。无论丹妮斯拥有多么强的自愈能力，那些伤口，早成了构成她的一部分。
她变得和薇薇一样茫然，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直以来，她究竟是在做什么？
她宽容、慈爱、有耐心、有善心，她觉得自己理应去帮助那些女人...不，她觉得自己应当去拯救她们。这样，她们就可以不受她所受过的苦了。
她们只是不清楚、不知道、没想通、一时糊涂，这不怪她们，不怪她们，只有丹妮斯看到了未来，丹妮斯得想办法拉住她们，带她们走上正确的路。
凭什么啊？
薇薇像只大灰耗子似的在绿化带窜来窜去，理智告诉她不能回出租屋，可她没别的地方去，世界那么大，没有一块是属于她的。
这就是她的人生！
丹妮斯终于想明白了，脑子里蒙蒙的雾气散开，她向蛇坦白：“我明白了我的罪，我要忏悔。”
仁慈是强者的富裕，而丹妮斯一直在傲慢地以强者自居，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
她声称自己爱所有女人，或许并不算谎话。但这份爱就像爱小猫小狗一样，是主体者对小玩意儿的宠溺。
丹妮斯从来都没把那些女人当成人看。
不不，这样的指控对丹妮斯而言还是太严重了，应该说，丹妮斯把其她女人当作人，而把自己当作神。
无论用何种说法，总而言之，在丹妮斯眼中，那些女人跟她不在平等的位置上，她在向下俯视她们。
她的宽厚、包容，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既无论那些女人造成多大的乱子，她都能应对得来、解决得了，她像是在旁观小猫跳到桌上，伸出山竹似的爪爪，把自己的水杯推到地上，摔得粉粉碎。
她会生气，也会抱怨几句诸如「小猫咪真淘气」之类的话。但不会真的责罚于它，还会为它收拾烂摊子，将满地碎碴清理干净，轻轻地捧起小猫的爪子，检查它有没有踩到玻璃碴，最后再自掏腰包买个新水杯补上缺损。
因为那只是个小猫咪，是她心爱的宠物，不存在主体性，无论多么淘气，也不过造成一些小损失罢了，不会撼动她身为主人的地位。
丹妮斯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看待女人的。
这是她无可辩驳的罪孽——如此傲慢！如此自以为是！
而罪孽，必须有相应的代价。
现在，代价来找她了，一巴掌将她扇醒——醒醒吧，蠢货！看看她们！看看那些女人！她们是强者，同你一样强，甚至比你更强！你有什么姿格俯视她们？她们可以打败你，可以杀了你，可以虜役你，从□□到灵魂！她们会摧毁你，将你踩在脚下，将你整个人生扔进粪坑里，只要她们愿意！
醒醒吧！你有什么姿本「纵容」她们？你有什么立场可以袖手旁观？她们不是推掉杯子的小猫咪，她们这一巴掌可以推倒文明的高塔，坍塌的砖石会把你这样自鸣得意的蠢东西碾作齑粉！
醒醒吧，丹妮斯！去看看她们！好好地看看！看看她们是什么！
“她们是...”
丹妮斯蹲下，像潮虫一样蜷缩成团，脸埋在膝盖里，她的双眼又酸又涨，视线模糊，耳朵嗡鸣，呼吸困难，她看不见听不清嗅不着，只有自己的心声，通过五感之外的感官传递而来。
“她们是...”
她们是世界的缔造者。
这个世界...这个薇薇被迫出生的、遭受几十年凌辱的、扭曲的、变态的世界——是由那个世界的女人们亲手创造的。
女人们总有选择，她们充满主观能动性地选择了这条路——与男合作，而无论女人们想创建什么样的世界，她们总能办得到。
不要说什么有的女人「家产给女儿继承，不给男儿」。如果她们不想男儿获得资源，那就放任牠们饿死好了，而不是先自己养着男儿，自己死后又将养男儿的责任交给继承了家产的女儿。
不要说什么有的女人「把男儿赶出族群」。如果她们不想要男儿，杀了就好了，赶出去，至少是因为不忍心看着牠们死，这样的女人。在确定男儿可以不用死时，一定会站出来保护牠的。
问题就是这样：无论世界发生了何种变化，掌权或不掌权的女人们，总得为她们的男儿准备位置。无论这位置是王位、官位、社会第一性之位，还是内宅、野外、社会第二性之位。反正男人总会有立足之地，让牠们得以在掌权时竭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在失权时静待时机，预备着下一次夺权。
因为有些女人，她就是离不开男人，不要问为什么，丹妮斯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女人也不需要丹妮斯理解，她们叫丹妮斯滚远点，威胁丹妮斯说如若她敢伤害她们的男儿，她们就将她钉死在女性联盟的耻辱柱上。
“她们是...”
她们是...
是我的敌人。丹妮斯想。

第156章 傲慢1
丹妮斯挣扎着，上半身爬出水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嚎啕大哭。镜子般的湖水成了养育她的羊水，她在活过几十年后重新发出新生儿的啼鸣。
哭声引来庭院中的人，老妪扶着白玉廊柱，转过草坪，来到湖边，迎接一个全新的生命。
克里斯缄默地看着丹妮斯，疑心她是个幻像，哭声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克里斯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如此有生命力的声响。
丹妮斯眨巴眨巴眼睛，泪珠滚落，视线重新清明，漆黑的瞳仁与澄澈的双眼对视，她停止哭泣，颤颤巍巍地向克里斯伸出一只手。
老妪轻轻握住它，这毫无疑问是属于活人的手，粗粝、宽大、温暖，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血管。
她是真实的，神憩庭园来了个活人，来结束克里斯恍若永恒的孤寂。
克里斯每天都坚持对着湖面说话，她没有失语，此刻却依旧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嘴唇翕动，发出一点气声。
丹妮斯眼底哀伤褪去，目光没了泪水的遮掩，如同针一般扎在克里斯身上，她问出了那个她为此而来的问题——
“克里斯，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站在岸上的人？”①
丹妮斯早就觉得克里斯说的理论有问题——克里斯凭什么认为女人在历史的湍流中摸着石头过河，而她们两个人可以站在干岸上？
克里斯明明也是探路的女人中的一员，她也根本没办法保证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
而丹妮斯就不同了，她甚至都算不上是探路者，她是那团探路者选错了路后被一脚踩冒泡的烂泥。
这个世界...不，这个时间的女人们，她们不需要为她们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她们想爱男就能爱男，她们的男儿真的很乖、很漂亮，既能满足女人们的审美需求，又能满足她们的情感需要。因为此时权力仍在她们手中，代价出现在百千年后，代价落在丹妮斯身上，还有像丹妮斯这样的，数以亿计的后人。
丹妮斯所想的，克里斯完全不明白，她感到困惑，向左右两边看了看，她是站在岸上啊。黑色女人还泡在水里，于是克里斯拉住她的手，帮她起身。
丹妮斯站起来，心绪复杂地俯视着克里斯。
克里斯忽视了方才不明所以的提问，她在惊诧于黑色女人的身高，弄得她必须得很费力地抬头仰视，【“她脸上的疤是龙造成的。”】
“你去过龙岛？”克里斯问。
丹妮斯点头。
一股许久未有的情绪从克里斯心中涌出，化作细小电流，窜过四肢百骸，她激动地抓住丹妮斯双臂，“你见到布兰珂了吗？”
丹妮斯没有任何犹豫，回道：“龙岛那么多龙，我不知道那个是布兰珂。”不能告诉她布兰珂已经死了，不是在这个时间点上。
【“也对。”】克里斯失望地放开手，又问：“你是谁？怎么上来的？在哭什么？”
“我叫丹妮斯，和你一样被神憩庭园选中，你的阵法我自有办法破解。”她说着，情绪逐渐平复，悲伤与痛苦远离了她，“我哭，是因为世界即将有大灾祸，我没法阻止。”
对此，克里斯并不惊讶，母神早告知她灾祸的可能性。
“对不起，就算你来找我，我也无法阻止灾祸，母神她……”
丹妮斯打断，“我知道母神已经去世。说来话长……咱们俩的时间是相反的，你还没有见过我，但我已经认识你了。”
克里斯没明白，“时间相反？”
丹妮斯点点头，用魔法把身上的水烘干，上前无比自然地挽着克里斯的胳膊，好像真的跟她非常熟悉。她一边熟稔地带着克里斯往凉亭走，一边解释自己身上时间混乱的现象。
“也许因为我来自异世吧。”丹妮斯说着，见克里斯面露好奇，便又对她解释自己死亡后穿越到这具身体上的事情。
“真是奇妙...是母神安排你来的吗？”
“或许吧，”丹妮斯的眼神毫不闪躲，“我并没有见过她，也无法跟她确认。”
【“没见过母神有跟时间相关的能力，但若不是母神，还会有谁呢？”】
尽管在克里斯看来，她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丹妮斯亲昵的态度和貌似有问必答的坦诚，令克里斯好感倍增。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丹妮斯是除了她之外，唯一能登上神憩庭园的人，克里斯渴望她是个好人，她需要她是亲切友善的。哪怕不是，克里斯也会要求自己接受。因为这比接受无尽的孤独容易得多。
丹妮斯随着克里斯的步伐慢悠悠地走，温柔地跟她说话，先是坦言自己有读心术，“希望你不要介意。”
克里斯不介意。
“我很想留在这儿陪伴你，但主要目的还是跟你一起寻找解决灾祸的方法。”
理所应当。神憩庭园让她上来，肯定是为了这个世界。
丹妮斯脸上挂着微笑，阅读克里斯的心声。她又要开始做她最擅长的事了。
来到凉亭附近，丹妮斯远远便看到床榻上竖着柄剑，好似飘在半空，疑惑着走进，才发现剑柄系着根细如蛛丝的线，另一端系在圆顶上，自然垂下，恰好在卧榻正上方。
这柄剑实在是太突兀了，跟整个庭园的宁静祥和完全不搭调。而且，它悬挂在母神或克里斯平时休息的位置上方，丹妮斯疑心只需自己吹口气，变能将那根细线吹断，利刃便会刺向下面躺着的人。
见丹妮斯困惑，克里斯为她解释：“这柄剑是母神留下的，用来警醒自己不要滥用权力。”
丹妮斯表示她对神憩庭园的神奇功能有所了解，又问道：“既然神憩庭园可以修改世界设定，为何母神或你不直接将所有灾祸的可能性删除呢？”
克里斯纠正道：“神憩庭园并不能修改所有，我不敢滥用它。所以无法验证究竟是那部分设定可以修改，哪部分不可以。”
丹妮斯想了想，也是不明所以。指着那柄剑问：“你睡在这下面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那根线只是看着脆弱，实则坚韧得很，就像文明一样。”
将克里斯扶到卧榻坐下，丹妮斯又看了好几眼那柄剑，才蹲在克里斯面前，献宝似的从储物镯里掏东西，“时间还算充裕，别的待会儿再谈不迟。初次见面，我先送你些礼物——咱们都爱用看书来消磨时光。”
是她乘船去龙岛时看的书，自那时起就一直放储物镯里带着，丹妮斯知道自己会有一天将它们送给克里斯，只是她曾经还以为送书给克里斯是因为善良，想帮克里斯缓解无聊。
丹妮斯知道了之前两次见面，克里斯在恨她什么，她知道了自己即将做出什么事情。为了达成目的，她需要克里斯爱她。无论克里斯如何被孤寂折磨，她依然是个强大的女人，有着聪慧的脑子和坚毅的精神。唯有爱可以毒害她，让她明亮的双眼变得盲目，让她下意识地相信丹妮斯的言语而不去深思背后的问题。
就像丹妮斯之前那样。
老妪紧盯着拿出来的书籍，心中狂喜一下下冲击着丹妮斯的心灵。她晴空般蔚蓝的双眼闪闪发光，不自觉地笑着，双手去接丹妮斯递过来的书，一本接一本。直到怀中放不下，也舍不得将其中一部分放到旁边。“谢谢你，丹妮斯，谢谢。”克里斯不住地说着。
丹妮斯知道自己会伤害克里斯。面前的这位老妪，人类活着的传奇，万众敬仰的英雌，她伟大、善良、聪明、舍己为人，她对丹妮斯非常友善，因她的到来而欢欣，真心实意地把她当作朋友。哪怕到了最后关头，她还是对丹妮斯存着希望。
多么好的人啊！丹妮斯想在心中找寻哪怕一点点的愧疚或不舍，但没有，完全没有。
在撒了无数谎之后，丹妮斯终于停止欺骗自己，正视自己有多么自私。从一开始，她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不是为了所有女人，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要一个理想中的世界，一个按她心意而定制的乌托邦。
她根本不在乎其她女人想要什么。
刚到这个世界时的美好记忆被抛之脑后，她不再贪恋那几年了——这个由克里斯和众多女人建造出的世界，丹妮斯再也瞧不上眼，她想要的世界，只能由她自己去创造。
为此，什么都可以牺牲。
包括你，克里斯。丹妮斯心里这样想着，手里殷勤地帮克里斯整理倒塌的书堆。
克里斯感动得无以复加，困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梦想能有书看，或是有智慧生物相伴，随着丹妮斯到来，这两个愿望都得以实现。
“谢谢你带给我这些，足够咱们一起读好久。”克里斯说着，心中满是羞愧和怜悯。
不用读心术，丹妮斯也能捕捉到她话语里微妙的暗示。
克里斯继续道：“还是谈正事要紧。关于灾祸，我和你一样难过，可咱们没有母神的能力，实在是别无它法。我能做的，只是维系神憩庭园，让它不要崩塌，引发更大的灾害，不过……”【“我实在是太老了，勉强延长寿数至今，终归还是要死的。”】
“你希望我在你死后，接替你的责任，维系神憩庭园。”丹妮斯把话点明。
克里斯缓缓点了点头，“我设的限制是防精灵的，神憩庭园自身的限制却是为了筛选有纯粹之心的人。我爱这个世界，我用了百年时间建设它，又用了百年时间维护它，”她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我会守护我的世界直至生命终结，这就是我的纯粹之心。”
“我也一样。”丹妮斯坦诚地说，“神憩庭园放咱们俩过来的原因是一样的。”
她也要建设并守护她的世界。至于二人理想世界的不同之处，丹妮斯将其化为嘴边一抹微笑。
“太好了！”克里斯最后的梦想也还是要靠着丹妮斯实现，“我马上将延寿魔法教给你。”
“可是我累了。”丹妮斯脸上的泪痕还在，“我绕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哦，好的。”克里斯惊觉自己太不体贴，丹妮斯脸上浮肿，眼底青黑，一看就是很久没好好休息，她慌忙地把卧榻上的书往地下搬，“你先睡会儿。”
丹妮斯宛拒，“不了，我习惯在祭台上睡。”
“祭台？”
看着克里斯茫然的样子，丹妮斯也懵了，“就是康乃馨花圃里的那个。”
“康乃馨花圃就在后面，但那里没有祭台啊。”
二人结伴往后走，穿过灌木，血红的神之花生机勃勃，一块黑色石台突兀地出现在百花中间。
“奇怪，这里原本没有这东西的。”克里斯早把神憩庭园每一个角落都摸索遍。莫说是这么大的物件，就算一草一叶的样子，她都熟记于心。
丹妮斯立刻明白了是谁把祭台放在那儿的——这才是衔尾蛇说的「礼物」。可以在时间中穿行的祂无法理解时间的先后顺序，察觉到某个时间点上的丹妮斯提到「祭台」，祂便在有丹妮斯存在的某个时间点上放了个祭台。
“你遇见过蛇吗？”丹妮斯问。
克里斯不明所以，也知道丹妮斯这会儿应该不是在问她普通的动物蛇，她想了想，“神憩庭园没有蛇，你是指门口的石雕吗？”
丹妮斯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结束了这个话题。
克里斯没有得到过蛇的指引。
得到蛇指引的，只有母神和丹妮斯。②
丹妮斯在心里暗笑，原来她打一开始，就不是要来接替克里斯的。
她应处于的位置不该是新的圣者，而是新的神。
真是可笑，当她心里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神时，她表面上要装出卑微的样子讨好哀求女人们，才不失仁慈形态，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神，而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人时，她反而不得不在表面上伪装成神了。
“这是神憩庭园为我准备的住处。”丹妮斯一脚踏在花圃边，顿了一下，用魔法飞过大片神之花，落在祭台旁，仍用衣服铺了，躺在上面。
克里斯看她时满脸慈爱，“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凉亭等你。”
“一会儿见，克里斯。”她对克里斯微笑。

第157章 傲慢2
这一觉睡得香甜，丹妮斯心里太久没有这样坦荡了，连梦都不曾做。睁眼后，她又在床上赖了会儿，抻了个舒适的懒腰。明媚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让她的精力逐渐恢复。
遮蔽双眼的迷雾已散，整个世界都在丹妮斯面前清明起来，她不再着急。如果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她自身的目的，那便按照让她舒适的节奏来。她慢悠悠地起身，飞去找克里斯。
这是全新的开始。
神憩庭园的天空永远晴朗，白云无暇，星河璀璨，风总是柔柔的，吹过碧绿的叶片和葡萄藤，葡萄熟了，丹妮斯便去摘，和克里斯一块酿酒，恰好喝到下一批葡萄成熟。她们时而清醒，时而醉醺醺的，彼此相依挤在床榻上，从书堆里随意抽出一本来，由丹妮斯读给克里斯听。
二人头顶的利剑被和煦微风吹得来回摇晃，日复一日，她们在这样毫无波澜的环境中创造不了故事，只能分享彼此在错位时光中相似又不同的经历。
克里斯有几百年的传奇时光，一开始，她只捡最精彩的部分说。许多事件丹妮斯虽然从历史书上看过，但听当事人亲口讲述格外不同。到后来，桩桩件件都讲完，克里斯便从自己刚记事开始，连带着普通生活中索然无味的小细节也讲了出来。
相比于为后世津津乐道的统一大陆和成为圣者，克里斯更怀念她在学院的时光。学院与其说是她的创造物，更像是她的孩子。
“我只是诞下了她，却不能未卜先知。我每天都在学院的小路上漫步，看着她的一砖一石，想象她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呢？”说起学院，克里斯像每个母亲那样慈爱，如湖水般温和清澈的眼睛镀上一层圣光，“我看着她，一天天地成长起来，越来越多的学生求知若渴地加入，越来越多的魔法被怀着爱意与希望的人研究出来，文明随着学院的发展而发展……那是我的女儿！看到她的成就，我比自己拥有成就还要娇傲！”
每次，克里斯都会在讲完她与学院的故事后问丹妮斯：“学院现在怎么样了？”
丹妮斯便不厌其烦地为她讲述她所知的、关于学院的一切。她几次造访学院都来去匆匆，实在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说来说去，还是多从世人对学院的评价上来谈。尽管如此，克里斯听着，也幸福得不行。
丹妮斯不算长的人生本就没有克里斯那样多姿多彩。无论是作为薇薇还是丹妮斯的生活，都被她有所删减地很快讲完。然后她像克里斯那样，开始在重复讲述中补充之前略过的细节，只是相较于真诚的克里斯，丹妮斯在刻意控制着故事的节奏。
薇薇受的苦，不要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而是在讲述一件平常小事时状似不经意地透露出来。丹妮斯遇上的难，不要在语气中掺杂愤怒，而要像她之前一直在装的那样，温柔而悲悯地为每个女人担忧愁苦，说她们不理解男权侵蚀是多么可怕，教她如何不忧心。
克里斯心疼她、赞同她，和她一起发愁。丹妮斯读着她的心声，把握着她的情感走向。
以克里斯的聪明，丹妮斯不觉得她会察觉不到这种程度的情感操控，可克里斯接受了，或许是出于对神憩庭园选择的信任，相信丹妮斯不是出于恶意这样做，又或许，是几百年的孤寂磋磨让克里斯认为自己没得选。总之，她配合着丹妮斯的引导。
与此同时，丹妮斯不紧不慢地学着延寿魔法，远没有曾经学习魔法时的认真，学不学得会，对她来说没所谓，也许延寿魔法以后用得上。但不会像克里斯建议的那样用于神憩庭园。丹妮斯还有事业等着她去做呢。
当然，丹妮斯的打算连同她那些黑暗的小心思，都不会让克里斯知道，至少不是在现在。
丹妮斯告诉克里斯她们会相遇三次，彼此的时间相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
克里斯立刻想通其中关窍，如果自己最后一次见丹妮斯时，丹妮斯留在神憩庭园。那么她就不会有「第三次见克里斯」的经历了。
【“你没有留下来吗？”】克里斯放下手中的书，“在我第三次见你时，我没有让你绑定神憩庭园，以阻止它倾落吗？”
每逢克里斯问起另两次会面发生了什么，丹妮斯都不肯答，用「保留着未来的惊喜」糊弄过去，这次她选择沉默不语。
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克里斯无法责怪丹妮斯不想留下，她经历过，她知道窄小的天地间唯留一人的痛苦，她遇上了丹妮斯，尚且算是安慰。可陪伴丹妮斯的下一任圣者却不知要多久后才会出现，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出现。
“倘若神憩庭园坍塌...”
“它迟早要坍塌的。”
“咱们可以把这个事件尽量延后。”
“难道未来某一代的人比现在的人更该死吗？”丹妮斯这会儿坐在脚踏上，斜着身仰头注视克里斯的眼睛。
“当然不是！”
“可终归会由一代人来承受的，不是吗？”丹妮斯重重叹气，似是在为此心痛，“魔法一天天衰减，早晚要消失，未来的人，面对大灾祸时，自保能力还不如这一代人呢。”
【“也对...不知道完全没有魔法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克里斯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哀苦，她怀着期冀问丹妮斯：“你有什么想法吗？”
丹妮斯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出她早就准备好的建议：“现在其实是人类实力最强的时候，往后只会越来越弱，与其拖延神憩庭园坠落的时间，不如让它在尚有魔法时崩毁，这样或许人们还有反击之力。”
丹妮斯的建议毫无疑问是步险棋，克里斯垂首沉默良久，才沉重地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又道：“魔法消失后，依赖魔法的种族也会消失，不如趁她们都在凡世，争取让她们跟人类一起，团结起来共御灾祸。”
来了。丹妮斯绝非是克里斯最亲密的友人，她对克里斯的了解不是建立在友谊上，而是建立在两人的相似性上。她们都是能为各自理想世界献出一切的人，最无私也最自私。克里斯展现的善良慈悲有着某种前提，不会有人比丹妮斯更清楚。
克里斯也像之前的丹妮斯一样，需要引导，和一个契机。
丹妮斯又叹了口气，用十分为难的口吻说：“巨龙和鲛人哪会不顾自己的家乡，过来帮助人类呢？精灵就更别说了。”她已告诉克里斯精灵的现状，她们没再继续杀戮已是很难得。
克里斯刚上神憩庭园，精灵便离开，她对精灵的了解并不比丹妮斯多。鲛人不愿离海，人类不愿离岸，两个种族怎么也相处不到一起去。至于妖精，很难期待它们帮得上什么忙。
不过，巨龙么...
“虽然大部分巨龙不喜欢离开龙岛，也不喜欢人类。但我可以拜托布兰珂从中交涉，说不定能为人类争取来更多巨龙盟友。”
布兰珂已经躺在凡特斯的红土之上了。丹妮斯咽下真相。克里斯非常在乎布兰珂，她的牺牲会动摇她对维护自己世界的执着。
丹妮斯并不反驳争取巨龙协助的想法，转而说道：“你说，圣者怎么就偏偏是咱们两个？”
【“当然因为咱们两个都有纯粹之心。”】克里斯想，随即明白丹妮斯问的不是二人的心。
除了有着相似的目标外，她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的特点。
“人类。”克里斯喃喃。
她们都是人类。丹妮斯这具混血精灵身体是带她穿越的家伙替她选的，她的内核一直是人类。
丹妮斯提起克里斯的过去，“你小时候，绝大部分人都是不用魔法的，说明人类没有魔法也能活。但没有魔法，精灵会死亡，巨龙会绝代，妖精会退化。”相比起来，人类失去魔法的后果就只是「不能用魔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