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妮蔻-斯通限制男人出行的命令而来的，这人似乎可以争取到咱们这边。不过我刚来没多久，就听说她要办男儿节，想再观望一下，就遇上了您。”【“看来斯通不需要我去争取了。”】
“至于利达么...”妲穆拉稍加回忆，“她只跟我说有些经济纠纷得去索德城解决。生意上的事，我从不多问。”
索德城及周边广袤的土地是专门用来封赏东域功臣和贵族的，豪克和勒内德家的封地都在那儿，不过土地的拥有者更喜欢住在城里，许多地主一生都没踏足过自家封地。
也许利达的店开到了索德城吧。丹妮斯想。
丹妮斯拎着一袋书回到麦克辛身边，麦克辛看都没看，就将这价值不菲的袋子递给肖恩。
“您对我们小哥真好。”丹妮斯用斯通家侍从的口吻说。
“应该的。”麦克辛敷衍道。她还在胡乱猜测斯通姐妹叫她来的用意。
“您很体贴。”丹妮斯「恭维」她，“您家小哥肯定很幸福。”
麦克辛皱起了眉，她打量几眼这个侍从，眼生，或许这人并不了解东域其她家族的情况。
闲着也是闲着，跟侍从闲聊比陪男人逛街有意思多了，麦克辛答道：“我们家留不住男人，跟勒内德有血缘关系的男人都早死。”【“我弟弟森提克，还有表哥瓦什提，没一个得好死。”】
“是么？伯爵家的那位小哥也死了？真可惜。”侍从惋惜地说，又转言道：“幸好您家有您，不像...有的人家，男儿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说起这样的人家，麦克辛和东域的大部分人一样，首先想到德拉戈斯莱。
“她也是可怜。”【“只有四个男儿，死了两个，瑞贝卡阿姨这几年一直在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完，麦克辛觉得自己言语失当，居然对着一个仆人说伯爵可怜，便收住了话头。
可丹妮斯没打算放过她，“我认识瓦什提小哥，之前在王城裁缝铺工作的时候，牠常来我们那儿做衣服...真是男儿命薄，死都不能死在家里。”
“她家小男儿倒是回了家才死，又有什么用呢？死了就是死了。”【“瑞贝卡阿姨真该托别的人家暂时照看牠，跟豪克沾边的男人也都没好下场。可怜耶胡迪做了那么多年质子，好不容易被米兰达国王放了，在豪克家等人来接的功夫居然能摔成重伤，到家就咽了气。”】
“真是不幸，伯爵大人一把年纪，孩子一个个死在自己前头。”丹妮斯摇头叹气地说，看起来真的在关怀那位痛失男儿的母亲。
【“也许是报应呢？瑞贝卡逼得阿朵尼斯自尽，又绑架了本。所以她的两个男儿注定要在豪克家替母还债。”】“没办法，男子就是这样脆弱。”
阿朵尼斯...这个名字丹妮斯很久没有听到了。关于牠的死亡，官方说法是为夫主殉葬，有人这样说，别人便这样信，没人想浪费时间认真调查一个男人的死亡真相。
原来是参加尔莎葬礼的德拉戈斯莱伯爵对牠做了什么，才导致阿朵尼斯自尽。
这样的隐秘，连丹妮斯都未曾察觉，麦克辛却知道，看来她和瑞贝卡足够亲密。
瑞贝卡伯爵将麦克辛放在一个类似「女儿」的位置上——这样的念头在丹妮斯心中闪过。
“真是可惜啊，我猜，如果耶胡迪小哥没出事的话，也就轮不到我们家小哥给您做配子了。”丹妮斯笑嘻嘻地说着，完全不顾旁边肖恩满脸尴尬。
麦克辛警觉起来，她怀疑这个说话大胆的侍从是斯通姐妹派来试探她的。
麦克辛希望成为一个真正有地位的家族的亲戚，而非只能守着勒内德先婃剩下来的空架子，她甚至幻想着让勒内德在自己手里重回巅峰。但她没有可供交易的东西，只有...
她知道一个秘密，从她妈妈的配子本-豪克那里，她不会声张，只会观察。直到她如愿以偿地察觉到伯爵大人和斯通家的野心。
她终于有了可以交易的东西——从本-豪克那里得来的一点血脉。如果她能提供一个同时带着读心术、伯爵或斯通血脉的孩子...她们会回报她的。
只需要献祭一个孩子而已...不，说是「献祭」太夸张了。无论德拉戈斯莱还是斯通，都会好好照顾那个孩子的，她会过上最奢侈最舒适的生活，受到最好的教育，代价只有麦克辛的孕育和生产。若不是她对《人类创生记》持怀疑态度，连这一点代价都可以消弭。
麦克辛可以为伯爵或斯通生一个孩子，卖了她换取权贵帮扶。在那之后，她大可以再生几个孩子，她是女人，永远不用担心没有后代。
麦克辛的第一选择是德拉戈斯莱，毕竟东域将领可以更换。但屠龙者的荣光永存，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跟瑞贝卡搞好关系，可惜唯一适龄的配子耶胡迪意外身亡，随后身为第二选择的斯通家向她抛来橄榄枝。
麦克辛清楚，伯爵和斯通都看不上她的姿质，在她们心中，最优选是豪克，其次是丹妮斯，麦克辛是排在最后的下下策——麦克辛本人对此十分不爽，所以她认为，不能让斯通家发现自己把她们当成伯爵的下位替代。
于是麦克辛对那个侍从说了些恭维的话，还搜肠刮肚地夸起了肖恩的好，可侍从没有领情。反而诡异而僵硬地冲她乐，像里面隐藏着的血肉模糊的恶魔穿不惯身上缝制的皮囊。
一股心悸从麦克辛胸腔传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形的东西刺穿，这样的恐慌完全没有道理。就算是斯通姐妹，麦克辛也不至于害怕。
她却怕面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侍从。
为什么？
高大的侍从微微躬身，像个谦卑的仆人那样凑到麦克辛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比你以为的更聪明，麦克辛，如果能用在正确的地方就好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麦克辛想斥责她，但张不开口。
“我是你的恩人，麦克辛，可惜你一直都想不通。”「侍从」继续趴在麦克辛耳边大言不惭，“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帮过你一次，即将帮你第二次。”
“什...”
“你值得拥有更多机会——有人要求我相信这点，所以，感恩吧，麦克辛。”丹妮斯咬牙切齿地说，“感恩吧！”
“啊！”麦克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全部声音都被压迫性的魔法堵在嗓子里。
【“丹妮斯！”】聪明的麦克辛一下就猜出了面前之人是谁。
夜幕低垂，盏盏明灯亮起，龙晶加强过的魔法顺着地下法阵传输到千家万户，房屋外为男儿节准备的彩色装饰映射着绚丽光彩，不间断的地暖保证每个人都能鞋底干净地漫步在主路上。
晚上在城主府的广场上有抽奖活动，可以凭借购物的票据参加。
麦克辛不想参加，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是逃跑。丹妮斯——就算麦克辛不相信她是圣者，也无可否认她是个强大且危险的人。
此时此刻，麦克辛被魔法禁锢在喷泉旁，这是丹妮斯特意为她挑选的最佳观礼位，她无法移动，无法讲话，囚困她的魔法波动和地暖、灯光混在一起，无人察觉异样。
肖恩被丹妮斯带回城主府，麦克辛估计牠凶多吉少。【“丹妮斯是个毫无道理可讲的疯子。”】麦克辛想，【“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她只是难以理解，为什么斯通姐妹会容忍丹妮斯在她们家里、杀害她们的亲人，【“她们大概是打不过丹妮斯的，但身为东域女人，就算打不过，也不能就这样投降啊！难道她们也相信「圣者」的谎言？”】
意料之外地，当一直找借口避而不见的斯通姐妹终于出现时，肖恩就跟在她们身边，惊恐、战栗，皮肤是贫血后的苍白，看起来像被杀了一次似的，但却还活着。
“今天，是神赐予你们的节日，亲爱的小哥们。”城主大人站在一堆全副武装的卫士当中，高声陈辞，“女人们尽可能地为这座城市增添色彩，但最明艳的颜色当属你们。”
人群中响起掌声，麦克辛惊异的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两股魔法架起她的胳膊，操纵她用力鼓掌。
麦克辛朝妮蔻身后看，试图寻找可能是丹妮斯的人。
“男儿节不仅仅为了玩乐，它还关乎荣耀。尽管你们都很可爱，但其中的一些，注定比其牠男士得到更多关照。”
人们窃窃私语，许多人怀疑城主办男儿节是为了给自己和妹妹选配子。
只有麦克辛察觉到了妮蔻尽力隐藏起来的不安——她语调起伏，动作夸张，紧张程度不比麦克辛少。有个值得她惧怕的人在暗处盯着她，她必须要让男儿节按照那人的期待完美落幕。
妮蔻招手，穿着厚实羊绒长裙的玛蒂娜推着个半人多高的箱子过来。
“我会随机抽取九个号码，请被抽到号码的所有者和你们的监护人一起到我这边来。”妮蔻笑得无比和善，“有意想不到的大奖等着你们。”
【“快跑！”】麦克辛想喊，她用了最大的力气，却无法让自己的嘴唇抬高半分。
嘈杂的人声中，麦克辛分辨出了一点别样的声音，像是连接着重物的轴承在转动。
【“城门关了。”】麦克辛一下就猜出声音来自何处。
布拉德的城门不常关闭，除非是在战事紧急之时。今日的关闭，不是为了防止敌人进来，而是为了阻止居民跑出去。
魔法搅动着箱里的纸条，一张张如扑火的飞蛾般飞到妮蔻手中，被叫到号码的男人挽着牠们妈妈、姐姐或夫主的胳膊，欢天喜地地走到妮蔻和披甲执剑的卫士旁。
【“蠢货们！那里没有奖品，只有嗜杀的疯子。”】麦克辛眼瞧着那几个可怜的男人跟毫无血色的肖恩站到一起。
妮蔻继续用夸张的姿态做出宣判：“你们即将获得的礼物直接来自神明——那是母神赐予的慈悲与安宁。你们有权利让你们的主人为你们选择最温和无痛的死法，其牠男人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人们显然是愣住了，她们信任城主，而妮蔻的言语等同于背叛。在民众做出更多反应之前，卫兵们纷纷拔出武器。
麦克辛离妮蔻很近，她看到妮蔻手心出了汗，【“今天在场的卫兵大概率是丹妮斯选出来的，她们都未见得可以算是妮蔻的手下。”】她再次敏锐地猜到真相，并做出错误的推导，【“或许这就是妮蔻和玛蒂娜乖乖交出肖恩的原因。”】
意料之外地，妮蔻微微躬身，对着麦克辛伸出手，“到这儿来，麦克辛，肖恩是你的，这个殊荣属于你。”
钳制住麦克辛的魔法终于放过了她，她的手脚得以伸展，灵魂却似被千斤枷锁所缚。
“她不是圣者！”麦克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不要听信她的谎言！母神绝不会选择她那样的人...”
“够了，麦克辛，别再犯傻！过来！”妮蔻语气凶狠起来。
“你才是犯傻的人，妮蔻阿姨，没有谁会因为一个仇男疯子的三言两语而杀死自己的血脉至亲！”
妮蔻没有因麦克辛的言语而恼怒，而是更加慌乱，“牠不是我的至亲，我的母亲、姐妹、女儿才是。”她不知道究竟是在跟谁解释。妮蔻深吸一口气，将不安咽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过来，蠢孩子！”
「蠢孩子」，妮蔻这样叫她，好似麦克辛还是个在泥地里打滚的小女孩。可此时此刻，麦克辛已是成年人，她对妮蔻的感情不再是对长辈的敬仰——她开始鄙夷她。
“你是东域的首将，你本该是东域...不，你本该是整个歌德兰德最强硬的女人。无论那个疯子到底多么厉害，你...”
“她是...”一个声音，缓慢低沉，带着足够的威胁性，从妮蔻身后的阴影中传出，像有实体一样刺痛麦克辛。
披着斗篷的女人款步走到灯光下，兜帽中可怖的疤痕时隐时现，人们注意到了她，喧嚣又起。
丹妮斯没有理会那些人，顾自说道：“她是一位合格的领袖，她知道如何带领她的人民走向繁荣，而非灭亡。”这些话语被施加了魔法，尽管说话之人声音不高，还是传到了每个角落。
麦克辛这才算正式见到那位儿时「玩伴」，她外貌因伤疤改变了许多，但在麦克辛眼中没有区别——皮囊只是伪装，麦克辛看得见其内里藏着的如沥青般浓稠的漆黑怪物。无论凡特斯有多少人被丹妮斯迷惑，麦克辛都会是清醒的那个，“你是个骗子，丹妮斯。”她的双眼因愤怒而发红，“你一直都是。”【“会有人戳破你的谎言，会有人反抗你！”】
丹妮斯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真诚又诡异的微笑。
——母神见证啊，她真就是个骗子，那位慈悲之神到死都没想过要将某个种族的某个性别抹消，她是所有生灵的母亲，所有生灵！
她宁可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后，将世界推倒再重建，都不愿意修改自己的设置。
她是仁慈的。她是博爱的。她是愚蠢的。怯懦的。无能的。无可救药的。
丹妮斯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居然在心里这样评价母神，她不想的，可那些词语直接冲进她的脑海。
不管怎么说，母神允许了男人存在。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少次临近毁灭又被母神救回，男人都还在那里，不是吗？①
母神如果还活着的话，是绝对不会选择丹妮斯做她的代行者的。
黑色火焰在炙烤丹妮斯的五脏六腑，她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我是神选中的圣者，是她在凡间的代理人，质疑我就是在质疑神明！”丹妮斯高声宣布，她从未这般底气十足。
“过来。”她几乎是温柔地，对麦克辛下达命令。

第150章 男儿节3
红色，在凡特斯文化中代表生命，生命的诞生伴随着红色，女孩的成长伴随着红色，红色在生命体内奔腾。
红色也是死亡的预告，它们泼洒在坚硬的石砖上，渗进红褐的泥土中，飞溅到人们或因惊惧而苍白、或因愤怒而充血的脸颊旁，沾染了冰冷的利刃，随着一茬又一茬的魔法波动像涟漪一样转播...之后，死亡的黑色会接管一切。
“停下！快停下！”有人在这样喊着，丹妮斯无法确认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她瞪大了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不是她的设想——这不是她想要的开展。
威威有些紧张，有些担忧，但很快这些情绪就都转化成了兴奋，那支附魔长矛向她的心脏掷来之时，她下意识地用心声呼唤——【“丹妮斯！”】
威威不害怕，她觉得这好玩极了，可是丹妮斯明显反应过激，巨大的土墙顶破平整的石砖向上堆垒，长矛刺破土墙，在另一侧露出尖端，其上附着的魔法还在不甘地震荡着。另一股无形的魔法冲向投掷长矛之人，在丹妮斯意识到有些过头之前，那人已经被打飞了出去，像布口袋似的在空中划出个弧度，然后砸向地面，后背发出闷响。
“对不起！”丹妮斯想去查看那人的伤势，没走几步，忽觉剑光凛凛擦着她的耳朵向上劈砍。
随即是金属碰撞，「叮」的一声脆响，妮蔻挥剑将即将到达丹妮斯脑袋的箭矢拨开，语速极快地说：“顾着点你自己，我没空...”她话都没说完，便去应对另一轮攻势。
玛蒂娜也在战斗，红色液体被厚实的羊毛吸收，沉甸甸的挂在她肩膀上，她后悔穿着裙子来了，她被怀孕的狂喜冲昏了头脑，【“我早该猜到...”】她这样想着。
丹妮斯不能指望着每个地方民众的反应都像安莫瑟斯那样，愿意加入的就动手杀男，不愿意的也不过是沉默或说几句扰人的废话——很遗憾她原本还真就是这么指望的。在安莫瑟斯，有国王和学院给她压阵。但在歌德兰德，王室跟丹妮斯有仇，学院在这儿的影响力也不如在肯特亚，东域还是整片大陆最好战的地区之一。
可丹妮斯就是想不到，有人会拿起武器，攻击城主、卫兵和强大的魔法师，只为了从她们手里保护自己的男人。
就算借助于读心术，丹妮斯也无法理解。就像人难以理解飞虫一次又一次地撞在玻璃上，而一扇开着的窗户就离它几厘米远。
【“那是我的家人！”】
【“那是我的骨肉！”】
她们这样想着，像嗡嗡挥翅的虫群般吵闹，朝着眼前的光芒飞去，然后叮叮当当撞上玻璃，直到把自己撞死或累死为止。
在丹妮斯的设想中，「男儿节」是一份礼物，不过不是送给男儿的，而是送给威威的。那个孩子，她没有像东域的小孩那样玩过，丹妮斯打算在抽奖环节结束后，让威威去满城追猎没有得到「母神恩赐」的男人取乐。
这本来应当很有趣的！女人们只需要站在一旁看着，或躲在家里不管就好。
为什么，她们返回家门，又拿着武器出来？
事情完全脱离了丹妮斯的掌控，而她痛恨这种感觉...唯一能勉强称得上令她欣慰的是，威威非常开心，丹妮斯可以感知到小龙脑中传来的阵阵喜悦和满足感，她甚至能感知到血与肉划过龙齿尖的感觉。
随着威威的吞咽，丹妮斯咽了下口水。
暴乱很快被镇压，再骁勇的平民也比不过受过专业训练的卫兵，何况还有头龙在。
法环理智地选择旁观，丹妮斯也几乎没怎么出手，这才没将事态进一步扩大。但还是有人死去，原本在丹妮斯预设里用来装饰的红色血液成了某种污点，沾在她眼睛上，怎么也擦不下去。
人们终于停了手，因为不肯停手的都躺在地上，了无生气，大伙垂着头，盯着地面上的血迹，间或有一两个人，带着伤，高举双手投降，眼睛却带着恨意死死盯着妮蔻和丹妮斯。
她们疯了。丹妮斯想。
【她们疯了。】那些女人想。
当着女人的面，把她们的家人、孩子当成牲畜宰杀，东域女人将这一行径视作污辱，纯娘们必须要奋起反抗。远不止麦克辛一人不相信母神会降下屠杀的神谕。因为丹妮斯的谎言有着非常明显的漏洞——
如果母神不希望有男人存在，那么她在一开始就不会创造男人。
神怎么会被自己的造物杀死？人们不相信这个，不相信男儿会杀死自己的母亲。
就连那些选择追随丹妮斯的人——至少是期望这位「新圣者」可以带领她们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那部分，都在质疑这个问题。
谎言永远是谎言，无论丹妮斯用什么方式去维系，都无法改变它脆弱的本质，像肥皂泡一样，只需轻轻一戳...
母神从未降下这样的旨意，丹妮斯所拥有的只有同为「圣者」的克里斯的三言两语，还有她自己的那颗愤懑仇恨之心。
但男军的形成和侵略是真的，丹妮斯亲眼目睹了那样的未来——只有她，只有她看得见！
她要如何去展示？如何用真实而非谎言让人们相信她、追随她？
丹妮斯不想思考下去，她又一次地感到疲惫，「累」在她的躯壳中像瘤子一样生长，将她的灵魂挤压到角落。她的耳朵里嗡嗡响，脑海中克里斯的话语不停重复——
「多给她们一些机会」、「多给她们一些机会」...
她们倒在地上，血液和她们试图保护的男人的血液混在一起，她们的死亡只是为了些毫不值得的东西。丹妮斯好想将克里斯拉过来问问——我该怎么给她们机会？
丹妮斯迫切地想问克里斯很多很多问题，她在扮演一位领导者，可她根本不是这块材料，她需要一位专业人士的指导。
她想问克里斯被迫杀死那位能创造晶石的蠢货后是什么心情，想问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想问之后如何避免类似的情况产生...
她还想问一个问题，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丹妮斯。”威威咧着嘴蹦过来，齿尖还夹着丝丝鲜肉。
丹妮斯不打算去确认那究竟是谁的肉。
【“接下来怎么办？咱们造成了一些麻烦，是吧？”】威威用心声问她。
逃避，把烂摊子扔给妮蔻、玛蒂娜和妲穆拉，带着威威一走了之。“去索德，”丹妮斯说，“我有点重要的事...”
威威立马表示同意，“好的。”【“你不需要向我解释。”】
妮蔻听到了丹妮斯所言，紧皱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差点就要张口劝丹妮斯别去，又将话咽了回去，“你想去就去吧，布拉德我还是能管得了的。”
“重点不是安抚民众，而是把男人清干净。”
【“重点怎么可能不是安抚民众...等消息传到王城后，我不希望有恨我的歼细潜藏在布拉德。”】“我知道无法骗你，所以，我只能保证尽最大的努力去做这件事。”妮蔻硬着头皮说。
相比于姐姐，玛蒂娜更加直接，“战争无可避免，圣者，您迟早要面对。”【“您不能装作这场战争与您无关。”】“而我们，必须优先考虑如何赢得战争，否则您的大业将无人实施。”
“可我是为了阻止战争而来。”丹妮斯喃喃道，“她们就因为几个男人而与我为敌？”
“不是「几个男人」，圣者，于国家而言，牠们是国民，而您是通缉犯。于家庭而言，牠们是亲属，而你是陌生人...她们，咱们，都在与自己眼中的敌人作战。只不过您的人立足于性别，另一些人立足于血缘或国别，把您的所作所为当做是侵略。”寒风吹过，玛蒂娜湿漉漉的羊绒裙变得冷硬，红血氧化变得暗黑，她笃定丹妮斯若还在惋惜那些倒在地上的女人，就一定不会因她所说的话而恼怒，于是，她继续道：“我们理解并感激您不想参与任何势力的夺权之战。但倘若有人是为了保护男人而攻击我们，您必须为我们提供协助。哪怕是象征意义上的，以圣者的名义在战场上露个面也好。”
丹妮斯垂着头不说话，妮蔻忙道：“不着急，王庭发兵不止数日之功，你先去索德城把自己的事情办完吧。”【“请您好好考虑玛蒂娜的请求，您会明白这是忠诚谏言。”】
说完，妮蔻利落地转身，去给卫兵下令：“城门继续封锁，城内居民无令不得进出，城外农户运送粮食均要细细盘查...”
丹妮斯是在肖恩的尸体旁找到麦克辛的，她的华服溅上了血，凝固成脏兮兮的几块。不过她没受伤，麦克辛不是会冲到前方战斗的人。
“凡特斯不是完全和平，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龙晶就是最大的冲突来源，除争议区外的地方，人们都能和平安稳地生活。”麦克辛将肖恩了无生气的头颅放在自己膝盖上。尽管她从来都没喜欢过牠，却依然对这个被姐姊抛弃的男人生出了些许怜爱之情，“是你摧毁了和平，丹妮斯，从南到西再到东，你蚕食了歌德兰德——你的母国！她抚育了你！她从未伤害过你！”
麦克辛猛地抬起头来，恶蠹地瞪着丹妮斯，“我知道野心家的未来，她们从不会停止！在你掌握歌德兰德之后，便是肯特亚和科瑞斯特尔。你才不是母神的代行者，你只是个为了实现自己野望而不惜将全世界拉进泥潭的混账！”
“随你怎么想吧，我不需要再向你解释了。”丹妮斯看起来是麻木的。
麦克辛仰头对着丹妮斯，“来找我做什么？我现在是俘虏了？”
“没有必要，囚禁你又不会为我们带来收益。”
麦克辛怒目而视，这番言语的真实性比囚禁更让她难受。
“我需要去一趟索德，你应该知道哪条路不会引起注意。”
“哼。”麦克辛不打算回答。
丹妮斯不需要回答，她已经从麦克辛的脑子里读到了。她对麦克辛无话可说，利落地转身离去。
可麦克辛不甘心，她猛地起身，肖恩的脑壳摔倒地上，「咚」地一声。
“索德城也会有人反抗你的！”
丹妮斯没有回头。

第151章 最后一根稻草1
自从格雷戈将她带离威塔勒蒂家，丹妮斯便再没有回过索德，威塔勒蒂的宅子空了，仆人遣散，家具用品任她们取用，值钱的金银珠宝由丹妮斯带走，尔莎留下的东西本就不算很多。
小丹妮斯玩耍的后院肯定已经荒草萋萋，那棵榕树不知长了多高，系着秋千的绳子多半已经断了，结实的木板掉落在气根缝隙中，被虫蚁啃噬。
“你想回去看看吗？”丹妮斯知道威威不想，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毕竟「家」是个很复杂的概念，对它的感情无论是恨还是爱，终归是要占据心里一点位置的。
“不。”威威说。
“好。”其实丹妮斯已经不记得去威塔勒蒂家的路了。
但豪克家是很好找的，尽管格雷戈已经失了势。但家族这么多代人积攒下来的财富和名望不会轻易消失，丹妮斯知道这边一直由管家打理，定期向格雷戈汇报封地收成，她们一定有能远程联络格雷戈的方法。
“嘿，您...等等...”突然有人叫住了丹妮斯。
栗发绿瞳的女人回头，困惑地注视着面前的老人。
那人白发苍苍，满面沟壑，眼白浑浊，相比于衰老，更像是遭受了打击才显得如此沧桑。丹妮斯从她的脑海中感知到了愤怒，这种情绪似乎很久未曾停息。尽管如此，这位老人依然面善，让丹妮斯下意识地愿意信任她。
老人身体不大好，快走几步便气喘吁吁，来到丹妮斯面前，还礼貌地微笑、打招呼，然后才请求道：“请您行行好，我...”
“我们没钱。”满面凶相的小女孩说。
威威没有对这个老人不耐烦，她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尽管妮蔻和妲穆拉都想给丹妮斯塞点路费。但丹妮斯完全不需要那些，全拒绝了。
老人不知道小女孩的脾性，干瘪的面颊染上点红晕，慌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在乞讨...我需要的是其它帮助。我可以付给你们钱！”
丹妮斯一直盯着老人瞧，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真觉得这人好眼熟，自己一定曾经在哪里跟她接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