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树间云雀飞下来,悄然钻进群青袖中。她又将未取回的蜡丸取走。
带走自己的东西,群青出来,又向郑知意请求:“八品典仪身边,可以带一名小侍,我身边现在没人帮忙。太子妃可否将若蝉和吉服都借我几日,我亲手帮你改这吉服?”
若蝉未料她此行,竟向郑知意讨要自己,激动得站了起来。
郑知意道:“你走以后,若蝉整日闷闷的,心都不在清宣阁了。去吧若蝉,去做青娘子的小侍!”
若蝉十分开怀,笑容从脸上漫出来。
若蝉手脚利落,阁子很快打理干净,她还从包袱中取出拂尘,喜道:“日后我又能帮姐姐祈福了!”
群青触到那袋桂花糖,为自己先前居然吃过别人阿娘的遗物感到愧疚,她将其放在柜间,对若蝉道:“日后给此物也一起祈福吧。”
若蝉盯着桂花糖:“这……物主是谁?”
群青拿起那张手抄纸研究,半晌道:“一位不相识的娘子,和一个女婴。”
若蝉点点头,听话地祈福。
若蝉祈福时,群青研究起手抄纸,若确如陆华亭所说,是兵部铸箭的记录。
群青掂了掂手中金箭,没想这这批看起来相同的狩箭,内有乾坤,斤两竟是不同的。
不同的官职,对应不同的斤两。
群青翻出一只小小的铜秤,这是李郎中临别时送给她秤药用的。
她把箭放在一端,抓一把通宝当做砝码,大致称出这金箭的斤两,便锁定了对应的人名。
徐司簿。
群青目光微深,那个害过她的“天”,果然是徐司簿。
群青又剥开蜡丸,看离宫之后,芳歇要告诉她的事。
其中一枚稍大,她用手指极快地将蜡丸剥开,摸到里面一枚铁质的三角腾蛇朱印,便将它攥紧在手心,直攥得棱角微微发痛。
这是“天”的印信。
逃亡时生死一线,她放过了芳歇,向他索要“天”的印信。如今她收到了这枚印信,那大概说明,芳歇已经夺权,取代了昭太子?
以她对芳歇的了解,他一定有别的话带给她。
于是群青剥开其他的蜡丸,看到的内容,却令群青肃了神色。
纸笺不是芳歇写的,而是蔚然。
蔚然是她年少时的唯一的闺中密友,因阿娘不让她在外结交朋友,两人偶尔靠时玉鸣偷偷通信,所以她认得出蔚然的字迹。
蔚然道:“六娘:当年我随父逃至南楚,苦无你消息。而今南楚内乱平定,凌云诺继任君上。你阿娘先前为昭太子所擒,重伤未醒,新君特赦,将你阿娘养在我家中,施恩让我联络上你,不知你是否安好?”
群青的手颤抖起来。
片刻后她将纸笺揉成一团。
难道阿娘真的活着,果真在南楚,禅师将她抓去,便是为了威逼她做事?但芳歇和禅师已然欺骗过她一次,她不会轻易上钩。
群青到底心怀侥幸,提笔回信,又在纸笺下方细细勾勒了几只不同姿态的鸟。
这是朱英与她的秘密,一种形态的鸟代表一个常用字,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阿娘真的活着,她便能看懂这秘文,而旁人则不通其意。
她一定会谨慎小心,帮阿爷阿兄报了仇,至于南楚细作,只会为她利用,休想再利用她。
吕妃确实受宠, 十日内有八日都要迎驾。
这日圣架又在傍晚而至,宸明帝步履匆匆,漆黑描金龙袍划出凌厉的气势, 他一见吕妃, 便握住她的手:“你与韩妃就是这样当的家?太子妃册封礼,不请陈德妃,若非三郎发觉遗漏,还不知旁人要怎么说。”
吕妃听闻是李焕在背后插刀,嘴角一沉, 笑容分外委屈, 嗔道:“陈德妃那个样子, 秋狩时便发病就跳了车, 大喜的日子,臣妾是怕坏了圣人的心情。”
吕妃正得圣宠,从未将老嫔妃放在眼中。未料这一次宸明帝侧目而视, 并未挽住她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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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所有人都在殿外迎驾, 群青道:“娘娘是觉得, 册封礼太子和燕王都要迎娶新人, 赵王更是早有侧妃;可怜四殿下踪迹全无, 陈德妃这个做阿娘的, 若去了册封礼,怕会触景伤情。”
她的声音清冷明晰, 宸明帝的视线一转,望见群青:“你怎得不在太子妃身边?”
显然,他当日提拔群青, 为的是叫她辅佐郑知意的言行,并不是叫她谋自己的前程的。
吕妃巴不得圣人的怒火被另一个人引去, 道:“人往高处走,青娘子聪慧,已考取宫官,不必当奴婢了。”
群青垂眼:“臣考宫官是太子妃鼓励的,专门选了个闲差,原想可以继续陪着太子妃。未料刚一当值,便被皇后娘娘派来,规范吕妃娘娘的言行。”
吕妃幸灾乐祸的笑容微敛,宸明帝眉心紧蹙,他厌恶马皇后,含怒隐忍:“什么言行需要规范?朕多来两日便成了言行无矩了?皇后真当是没事找事。”
说罢,他也不再计较陈德妃的事,拉着吕妃进了殿。
及至后半夜,吕妃披着大氅出来,看见群青,神情有些复杂:“前几日,你跟本宫说要将陈德妃加进册封礼,本宫还不屑一顾,早知便听你的了。平日里也不见圣人如何重视陈德妃,你怎知圣人会为此事发火?”
“臣不了解陈德妃,但了解圣心。”群青垂眼道,“圣人极重颜面,又看重亲情,像这种皇室嫁娶的场合,若少了陈德妃,会引人评论,更有不念旧恩之嫌。”
吕妃自诩会奉迎圣意,但近来盛宠,使她的本领有所退化,闻言一顿:“你说的是,我怎将这茬忘了。若非当年陈德妃和四殿下留在宫中为质,这昌平长公主还不敢放圣人去怀远呢。”
群青的睫毛微颤,这个陈德妃和四殿下为质的传言,在吕妃口中得到了证实。只是不知这对母子遭遇了什么,令四殿下失踪,也不知李盼和孟相为何要灭口长庆宫宫人,以致阿爷蒙难……
这厢吕妃已对她侧目:“群典仪看着平平无奇,的确善于奉迎圣意,也难怪得太子重用。本宫那一箱金,看来是没有白给。”
群青伸出手。
吕妃疑惑地望着她。
“请娘娘赐金。”她道,“还有一件关于您的奉衣宫女金子的事要告诉娘娘,免得娘娘被蒙在鼓里。”
天气冷了起来,群青回偏殿时,只听见身后吕妃的责问声和金子的哭声,她没有回头,只是拢紧了外裳。
“怎么了?”房内燃着炭,若蝉探了探头。
“没怎么,吕妃身边奉衣宫女借着秋狩铸箭的机会贪污,偷偷给自己攒体己,我告诉了吕妃。”
群青坐下,陪她一道绣起吉服,“前些日子赵王南下剿匪,今日圣人给他设了庆功宴,你可见到他了?”
若蝉摇摇头:“先前赵王不是走哪儿都带着那个宠妃阮氏吗?近日不知为何厌弃了她,按揽月姐姐打听到的传言,他一临幸那阮氏,脸上就发红起疹,连宫宴都没参加,他便觉得是阮娘子传染了他。”
群青手中的线拉得极长,在灯下宛如一道金丝。
李盼起疹的原因很简单,是因她给阮氏的胭脂内,加了含有未麻的金粉。李郎中说大宸的医官没见过未麻,就算阮氏去查,医官也无法查出原因。
李盼起疹了,他是初次接触未麻,清净观那日的人不是他,不免让群青有些失望。
但虐杀阿爷,他也难逃罪责。
“若蝉,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与我讲过,你曾经是白马观的女冠,后来又去陈德妃宫中当值,迁宫时才被揽月借到了清宣阁。”
若蝉的睫毛颤了下,烛火倒映在她的笑眼中:“姐姐记性这样好,不过我并非在陈德妃宫内当值,只是过去祝祷。”
“可否跟我讲讲陈德妃娘娘和她身边人?”
若蝉道:“姐姐怎么突然对陈德妃有兴趣?”
并非突然,而是起意已久。
群青还记得在那渡舟上,芳歇的暗卫说,她阿爷的死,与‘四殿下’有关。
而她身边,只有若蝉恰与这两者有关联。她找借口将若蝉要到身边,就是为了探听更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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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蝉问起,她便只将方才的事讲了讲。
若蝉道:“陈德妃也怪可怜的,因为怕人,身边都没有宫人侍候,她住的偏殿,是前朝的一个祝祷祠,里面有一座好大的太乙像,整个殿中,只有一个洒扫的老妇。”
“陈德妃为四殿下失踪之事伤心,白日里念念叨叨的,圣人便命女冠轮流来给她祝祷才能睡好,每次去四人,我也去过几次。”
“夜晚时候,陈德妃也闹吗?”
若蝉道:“晚上时候她却很沉静,想来是祝祷驱邪的功效。”
群青想了想:“这些女冠,都来源于白马观?”
若蝉说:“宫中四个观,也只有白马观全是年轻女冠,手脚麻利,还能干点粗活,顺带照顾一下陈德妃的起居。”
群青不禁道:“陈德妃是谁在照顾?怎沦落到让女冠做宫女的活?”
“宫中之人,一向拜高踩低,陈德妃娘娘都疯了那么久了,空有位份,没有价值,慢慢便没人管了。是女冠们看她可怜,自愿做的。”
群青默默听完,亦绣完最后一针,道:“既是无人看管,我是不是有机会假扮女冠,去看陈德妃?”
若蝉反应了片刻,嘴巴微张,头开始眩晕:“假……假扮?”
群青用那双微翘的眼睛望着她:“你本是女冠,又与白马观的女冠们熟识,借些衣裳应该不难。这两天,你可以以代班为由,先混进去瞧瞧。”
若蝉不由道:“姐姐,可我们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看一个失宠的妃子啊?”
“有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事,可能与四殿下有关,我想试着找找线索。”群青说,“只是吕妃将我盯得很紧,我又与白马观女冠不熟,怕惊动别人,只能叫你先去探探。”
若蝉想了想,点头应了。
翌日,若蝉趁着群青当值时候去了趟白马观,回来的时候,从厚厚的冬衣里掏出两件素衣法服。
若蝉自己穿了一套,当夜便去了一趟,午夜时身披寒气回来。群青掩上门,忙将殿内的炭烧旺一些。
“陈德妃还是老样子,只是殿中那个洒扫的老宫女死了,殿中更落拓了,枯枝落叶多得无处下脚。”若蝉搓着手,“女冠们很好说话,我们今夜就可以去。”
两人换好衣裳,将灯烛吹熄。
门外的银子见她们终于睡了,打了个哈欠便扭身回去休息。两人偷偷摸黑,一路向陈德妃寝殿靠近。
谁知走到半路,忽从头顶传来一道声音:“等一下”。
月光与灯笼的光都极黯淡,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一手拿酒壶,一瘸一拐地下来,群青方才注意到此人是个跛足。
他头上戴冠,应该是从宴席上脱身而出。黑暗中,群青隐约看见了一张俊秀妩媚的脸,是赵王李盼!
他一手拽住了若蝉手上的拂尘,吓得她瑟瑟发抖,他却是一笑:“这女冠不该在观中吗,怎么在宫中乱跑?”
李盼力大能战,传说他曾在战场上将流匪砸成肉酱,又将俘虏在府上虐杀。如此暴戾,又有好色传闻,无怪乎他虽然笑着,若蝉却怕成那样。
好在群青乔装,李盼又醉酒,不一定认得出她,但好好的计划忽然被打断,令群青心中悚然,只疑心李盼发现了藏身黑暗中的她。
她伸手便将若蝉的拂尘拽回来:“我等奉命去陈德妃娘娘那处祝祷,请施主放行。”
李盼手上一空,眼神忽然落在她的手指上,好纤细漂亮的手指,随即他发现群青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黑暗中难辨人脸,唯她的一双瞳子映着月光,素衣衬托下似猫一般。
他喉头一动,露出虎牙笑道:“给陈德妃祝祷有什么着急的。本王近日夜不能寐,不如先给本王祝祷。来,上亭子来,本王不说停,便不能走。”
他说着,伸手去捞群青的拂尘。群青却蓦地将那拂尘一扬,拂尘尖如铁丝击上了他的脸,偏生她眼中含情,掐着嗓子指向亭中:“二殿下请坐,我给你祝祷。”
李盼吃痛,却强行拽住了拂尘,含戾道:“穿得清净无尘,是不是真的干净就不知道了。行走世间的女冠,多半是暗娼。”
群青的手已经捏上他的肩,李盼唇边笑容暧昧。然而他到底是行伍之人,反应敏锐,觉察到不对,一把反握住群青的手腕。
他力气极大,可以拧碎人的骨头,寻常小娘子早就滚地求饶,群青却毫无反应,反腾出另一只手来给了他两个耳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盼挨了清脆的巴掌,方才觉得不对,急着想起身,奈何吃醉了酒,无法平衡,群青的拂尘已经横过来逼住他的脖颈,逼得他面色涨红。
第80章
李盼不是没有遭遇过刺客, 只是万没想到就在宫中、自己的地盘上阴沟翻船,他双目瞪圆,一把拗断了拂尘。
而群青的表情在夜中分外地平静, 她一手用力扼住他的脖子, 整个手掌都在颤抖,另一只手指间则变出一根针,在李盼额角一刺,在他的眼珠惊惧地转向额角,又给了他一记手刀, 将他劈昏。
群青用的力道有些大, 李盼顿失重心, 直从亭中栽下去, 顺着小山丘滚落下去,是若蝉惊叫声险些出口:“这、这是赵王。这可如何是好。”
群青袖中指尖微微颤抖:“他没事。我用针刺了他的学位,他醒后会忘记昏倒前的事, 我们快走。”
她一想到阿爷死在此人手上, 就心怀厌憎, 收不住手。
若蝉惊异地望着她平静的侧脸, 忽然道:“姐姐, 下面有人看到, 怎么办……”
群青也看见了官道上同样一身女冠打扮的文素,拉住若蝉下了亭子:“不要紧, 你我还有事,快走。”
若蝉回头看文素,她只站在原地, 并未追上来。文素有些尴尬,小声道:“长史, 青娘子似乎不需要我们,她自己什么都解决了。”
片刻之后,陆华亭分花拂叶而出,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拎起不省人事的李盼的后领,将他拖出来,拍拍他的脸:“殿下,方才怎么了,你还记得吗?”
李盼睁开眼,陆华亭这张脸在夜中面白唇红,似有嘲讽之意。李盼回想起身体上的疼痛,一把拽住陆华亭的衣领,愤然瞪着他。
文素忙上前帮忙,李盼看到女冠,面容都扭曲了。
直到郑福的影子落在李盼脸上,“咳”了一声,李盼脸色骤变。
郑福是圣人身边大内侍,随侍在宸明帝身边。宸明帝随后而来,看见地上的李盼,怒道:“前几日宫宴,称病不来,来了就是这个样子,朕看你没病,就是欠教训!”
李盼不敢造次,敢怒不敢言,在宸明帝眼前耷拉着眼,这种顺从可怜的神情,使这张脸像极了元后。
宸明帝余怒略消,看向低着头的文素。陆华亭说:“是陈德妃那里的女冠,被二殿下拦路,还没能去当值。”
李盼威胁地看向陆华亭:“陆长史休要血口喷人。”
宸明帝已大约猜测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只冷冷地瞧了李盼一眼。册封礼之事忽略了陈德妃,眼下又发生此事,他对郑福道:“陈德妃,朕也好久没去看她了,去看看她吧。”
说着,他举步向陈德妃殿中走去。
李盼面色凝了凝。陆华亭则不着痕迹地向树丛瞧了一眼,竹素领命而去。
陈德妃的偏殿不大,那座救苦救难太乙天尊像慈悲威严,下面是女冠们纷纷的唱念敲磬声。
群青抬眼望着蒲团上跪坐的陈德妃。她有四十岁,面容清瘦,只梳一枚素髻。
她闭目,似乎能看到年轻时娴雅的面容,不开口说话,看起来确实不像疯子。
群青一面跟着敲一面问若蝉:“这是什么意思?”
她阿兄时玉鸣曾经在清净观中做侍卫,她时而去找他,便能听见观中道人的敲磬声,时玉鸣还给她讲过。在她记忆中,楚国不同的祝祷仪式,敲磬声也会不同。
若蝉道:“姐姐,你随着大家敲就是了,一下一下地敲,千万不要敲乱了。”
身旁一个女冠止住了两人的对话:“娘子不要走神,这是给四殿下的祝祷,德妃娘娘很介意这个,一会儿看见你偷偷言语,要骂你了。”
“德妃娘娘对祝祷如此严格吗?”
那女冠无奈小声:“德妃娘娘并不懂修道,只是天下父母心,涉及四殿下之事,难免吹毛求疵。”
群青没再说话,心底有些意外。原来这祝祷并不是给德妃的,竟是给四殿下的。
片刻之后,却有一连串急促的敲磬声响起来,听起来很是刺耳。
闭目敲磬的女冠们愣了愣,一时都乱了,向四周看去,目光惊愕地望向群青。
她的手腕急促挥动,空灵的磬声如连绵急雨,竟有如泣如诉之意。这群女冠哗然,骇得脸都白了,因为在大宸,祝祷是为活人所求,如此敲磬却是“祭死”,安抚亡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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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双眼睛望着群青,而群青视若无睹,直直地盯着陈德妃。陈德妃的眼猛地睁开,在一片惊叫声中,她竟朝女冠们爬将过来,一把攥住了群青的手腕,不叫她再敲下去。
群青看到陈德妃恶狠狠瞪着她,眼中充满血丝:“你敲错了,还不重敲!”
其他女冠都吓得面无血色,偏生群青面色平静,不知死活地对陈德妃道:“我觉得没错。四殿下已失踪那么久,二殿下他们背地里都说,四殿下该是没了,娘娘这样,只会拦住魂魄,妨碍它投胎。”
若蝉疯狂拉着群青的衣摆:“姐姐……”
群青屏住呼吸,目光微转,在陈德妃眼中看着自己的影子,德妃瞳孔微缩,呼吸颤抖,恨意令她几乎咬碎牙关。
偏在这时,一支袖箭撞破窗棂,嗡然钉在柱上。
风声袭来,群青下意识叩住陈德妃背心,将这一把枯骨的妃嫔按在自己怀里,以身相护。一把短暗器如天女散花一般射了进来,群青以木槌抵开两支。
前来祝祷的女冠们吓得尖叫起来。
陈德妃的头紧贴着群青柔软的腹部,她眼珠微动,神色微微迷惘。
不多时,郑福宣布圣驾到,陈德妃只觉自己被仓促放开,宸明帝带着李盼大步走了进来,看着钉在墙上的暗器,又看着瘦骨伶仃的陈德妃,内心不是滋味:“南楚细作还没抓完?”
郑福道:“陆长史说,他的人去追了。只是德妃娘娘住的偏殿外面没有侍卫守护……”
“如此简陋,出事了怎么办?”宸明帝道,“朕今日做主,明日便让德妃搬回长庆宫去住。”
陈德妃悄然看向空荡荡的身侧,趁众女冠叩拜的功夫,群青已跳窗离去。李盼的目光凉凉的,对陈德妃行礼。
陈德妃瑟缩了一下,在宸明帝将她拥入怀中时,两行泪流了下来。
这厢群青刚跳出窗,拍着衣摆,一扭头,陆华亭就站在她旁边。
“长史倒是跟得很紧。”她想到方才的暗器毫无伤人之意,恐怕是竹素他们射来示警的,语气放软了些,“南楚的暗器哪里来的?”
陆华亭道:“从娘子的未婚夫身上缴的。”
群青不说话了。
陆华亭又道:“来这一出是何意?从陈德妃身上能有突破口?”
群青道:“方才我以四殿下相试,陈德妃反应激烈,只有活人才需祈福,若四殿下已死,她该不会如此忌讳生磐还是死磐吧?”
“娘子以为这件事孟光慎和李盼没有做过?”陆华亭道,“他们把宫中翻了遍,都未找到李缈。”
“就算四殿下已死,若德妃能恢复神智,也能说清楚当年受了什么委屈,又为何遭到赵王和孟家赶尽杀绝。”群青听了一会儿窗内动静,“德妃从前不敢说,可能是势单力薄,我既在内宫当值,便要让圣人想起她,想起当年事,如此做过亏心事的人,才能浮出水面。”
“长史若觉得陈德妃完全无用,今日又何必将圣人引来?”
陆华亭道,“某见娘子急于复仇,无心合作,帮你一把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忽将双手伸到他面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华亭看向她。
“今日扮女冠,上刑的伤痕我擦掉了。”群青飞翘的双眼清冷地望着他,“还请长史再帮我画一下。”
第81章
陆华亭垂睫。群青这双手在月光的映照下, 根根手指细长而皎洁。再向上看她冷淡无辜的神情,浑然想不到这是一双可以杀人的手,方才从李盼的脖子上移下来。
想到此处, 他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只自袖中取出一块素帕,搭在她手上:“擦擦?”
群青没说话,擦了擦手,陆华亭转头:“文素。”
文素推诿道:“天太暗了,属下看不清;再说也没笔墨, 要不我先回去取……”
“无需笔墨。”陆华亭止住她, 侧身拨开树丛, 摘了几朵风铃草, 含笑对群青道,“青娘子,手摊开。”
群青手指间被放上了风铃草, 陆华亭隔花捏住了她的指节:“别动。”
他的指尖一点点加力, 疼痛来袭, 群青意识到此人公报私仇, 故意毫无反应地看着他。
陆华亭亦专注看着她的眼睛。
还挺能忍。
直至指间那些冰凉的花瓣已被他碾碎成汁, 他方松开手。群青缓了口气, 将花瓣拂净,陆华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上面也沾染了紫色汁液。
此人好洁喜净,只将白玉般的手蜷在袖中。
群青看在眼中,故意道:“长史要素帕吗?”
“帕子娘子留着就是。圣人马上出来, 某得走了。”陆华亭看了群青一眼,便带着文素离开。
群青低声提醒:“册封礼上, 让燕王小心些。”
陆华亭步子停顿片刻,消失在夜色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李盼,回寝殿之后,将翡翠盏中的茶泼到了花盆里:“告诉孟相一声,陈德妃都被翻出来了。本王看,燕王府是想从当年之事下手。陆华亭敬酒不吃吃罚酒酒,想想怎么办吧。”
他身边暗卫领命而去。
李盼又触了一下额角,因刺痛皱起眉,身上的疼痛提醒他,他很有可能在一个女冠身上吃了暗亏。但具体细节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真是怪事。
李盼气得拍打两下自己的脑袋,连平素宠妃进来安抚,都被他叱骂出去。若说此前,李盼对女冠还有几分兴趣,从今之后,便成了深恶痛绝。
他拿出一把剃刀去了府上马房,不多时,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响起。
那里关着几个之前剿的流寇俘虏。
按说俘虏应该关押在刑部,但毕竟是李盼自己的功勋,他留了几人供己取乐,李玹也当做不知。李盼很有些怪癖,脾气上来时,整个赵王府都战战兢兢,无人敢劝。
后半夜赵王府的府兵们将两具流寇的尸体以草席卷了,悄然出宫掩埋。
狡素和狂素挖到快天亮才将尸体挖出来。
因圣人有令,陈德妃即日搬回长庆宫,又分配一批宫人服侍。
吕妃得了消息,不敢再怠慢陈德妃,群青道:“臣想帮娘娘补送册封礼的喜帖送到长庆宫,再带些补品,若圣人去探望陈德妃,也好看到娘娘的用心。”
吕妃正在头痛,闻言为之一振,当即招来银子,叫群青将喜帖送至长庆宫。
做女官最大的好处之一,便是不用再以手捧着木盘。
滴水成冰的天气,群青裹紧披袄,两手笼在袖中,见两仪殿外,一群小内侍正在擦洗宫门;成群结队的宫女手捧木盘,从尚服局领取冬日朝服,送至各个贵主的宫殿,见到群青,纷纷屈膝行礼,群青颔首回礼。
阖宫上下的贵主都在准备参加册封礼,唯独长庆宫一片平静。
群青来长庆宫送喜帖,是为趁机观察一下陈德妃的状态,若她真的是装疯,她便能早日问出关于阿娘的线索。
陈德妃坐在床榻边,仍是挽单髻、穿道袍的素净打扮,她虽不怕人,但也不说话,宛如一截枯萎的树桩。
“德妃娘娘,臣是尚仪局群典仪,帮吕妃娘娘送补品。”
陈德妃毫无反应。
任凭群青在她眼前晃过数次,一样一样放下礼物和补品,陈德妃的眼皮始终耷拉着,似乎全不在意她是否就是昨日扮成女冠敲磬的人。
难道陈德妃真的疯了,是她想多了?
群青有些失望,但银子跟着她,不便有别的举动。
袖中手指微蜷,她只得离开,在门口迎面撞上一个提着水桶的奉衣宫女,对方不顾溅出的水花,反而道:“青娘子!”
群青仔细打量这张稚嫩的脸,那宫女神情激动,掩不住微微赧意:“奴婢是诵春呀,娘子不记得我了?”
“六尚选拔之日,你我排在一个队里,那时你还做掌宫宫女呢,你让我不要出头质问,我偏要出头,结果被顾尚衣烧了应考牌……”
话未说完,群青便想起这回事。
她想起了进场时回头看的那一眼,站在庭院中那伶仃的身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是你。你是陈德妃的奉衣宫女,怎么还要做粗活?”
见诵春吃力地将桶水灌进水缸里,群青上前帮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诵春搓着冻红的手指,笑道:“德妃娘娘搬出去以后,奴婢才被分进长庆宫守空宫,名头上是奉衣宫女,可整日只能做粗活,宫中人也欺负长庆宫。想着奴婢还有一手好绣活,谁知道自己蠢笨,断送了机会。”
说着,艳羡地望着群青:“真好呀,娘子如今已是宫官了。”
诵春如今畏缩的模样,和当日炮仗一样据理力争的小娘子判若两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不由问她:“你还做针工吗?还想考宫官吗?”
诵春将怀里绣片取出递给群青,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做梦了,像姐姐这样知进退,守规矩的人,才能做宫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