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开口,便向我呈上了一群官员的罪证。
名单上的这些人,不正是今日弹劾老八最带劲的一帮大臣吗?
今日朝堂之上,当刘忠义呈上这些官员的族人亲友在外放高利贷并逼死人命的证据时,我大发雷霆怒火,把他们狠狠痛骂一顿。
趁着怒火,这些弹劾湘王并要湘王闭门自省的人,统统革官罢职,永不录用。
趁对方失魂落魄之际,我直抒胸中之郁气,恨声曰:「彼等除于朝堂之上大言不惭,攻讦他人而外,更无他长。一介沽名钓誉之伪君子耳,若仍留此辈于朝,实为祸患也。」
这帮人面红耳赤,羞愤欲绝。
之后有人用同样的手段弹劾老七,在刑部搞刑讯逼供,草菅人命,独断专横,刑部都快成他家后花园了。
我二话不说,把证据丢他们脸上,痛骂这帮人表面铁骨铮铮,一身傲骨,实则自私自利,结党营私,借身份之便,排除异己,其行可恨,其心可诛。
在都察院当差的老四,尽管被地方御史们夸成一团花,但不知怎的,我对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大概是做了多年国企老总,已养出一双毒眼之故。
抑或老四时常在人前与王妃秀恩爱,辣了我的眼睛之故吧。
我是男人,也曾久经沙场过,男人爱女人的表现,可不是只表现在人前与妻子轻言细语、同进同出上头。
齐王妃也是个棒槌,自己长什么样没点逼数吗?
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画的皇后大饼就分不清方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还时常进宫找赵嫔打秋风。
据宫中的探子禀报,赵嫔在后宫经营多年,库房里的好东西可不少。
但上回迁居永巷,搬家时,并不见赵嫔宫中有多少值钱的玩意。
当然,老四在都察院也并非毫无建树。
之后的几个月,老四带头弹劾了不少朝廷重臣。
六部九卿,七位阁老,各方拥有权柄的文武重臣,都被他弹劾过。
不是私生活不俭,宠妾灭妻,就是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任人唯亲,要么就是纵容亲人在外横行霸道。
我清楚老四这是在借职务之便排除异己。
但还是让人彻查这帮人,有罪就罚,无罪就给予安抚赏赐,并升官。
罪名不大的,口头警告。
像纵容亲人在外逞凶闹事的,我只给予当事人严惩,涉事官员给予警告。
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在称颂齐王,称他在都察院,火眼金睛,连续弹劾多起官员,清除朝廷弊端,纠举百官,肃清吏治。
虽然不喜老四,还是给予口头褒奖。
刚好北方雪灾不断,我派老四前往赈灾,并让老七随行。
从古至今,赈济灾荒,对于当政者而言,乃安抚民心的必要举措。因为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民变,酿成动乱。
我怕皇子无赈灾经验,明路上,又派了户部和工部侍郎一同前往赈灾,共同辅助。
私下里,则派刘忠义一路暗访。
没过两天,刘忠义便带回了消息,老七深入灾区,惩贪官,治污吏,号召当地豪绅望族开仓放粮,与基层官员一并深入民间,施粥布善,听从随行官员建议,纠集当地劳动力,每日扫街除雪,安抚灾民。
至于老四,刘忠义没有细说,只委婉提了几句,时常与地方豪绅、望族名流推杯交筹,并含笑接受了当地知府献上的美人,当晚就与美人共赴春宵。
我就知道,老四这个所谓的贤王大有水分,让他出去赈个灾就给现了原形。
我立发圣旨申饬老四:「夫皇子者,国之储贰,民之望也。今国家有难,百姓嗷嗷待哺,理应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之中。然近闻皇子永祥赈灾不力,无举措于难民,无成效与灾荒,反流连于酒肉池林,寻欢作乐,此为皇子之耻。」
我把老四从灾区召了回来,并斥其「夸夸其谈,虚有其表,既无赈灾之能,又无皇子之担当,金玉在外,败絮其中」,降为郡王,闭门思过,无圣令不得出。
圣旨一下,赵嫔瞬间慌了,再度奔至养心殿来欲为老四求情,并讨要说法。
这回赵嫔吸取教训,并未独闯养心殿,只是长跪于殿门外,为老四求情,声泪俱下。
「老四尚属年幼,且未尝涉足赈灾之务,一旦临之,满目疮痍,哀鸿遍野,彼必手足无措,难以遽思良策。此乃人之常情,谁生来就知之者?老四虽年少,然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能洞悉民情,运筹帷幄,以解万民之困。伏乞陛下勿以一时之难,而掩其日后之光辉也。」
这赵嫔倒是能说会道,二十出头的老四,尝算年幼的话,那刚及弱冠的老七,又为哪般?
我对赵嫔道:「怜你一片慈母之心,朕就不追究你后宫干政之罪。念老四乃朕之骨肉,故特宽其罚,不加深责。老四年幼,到底是才疏学浅,还是力有未逮,或才未尽展。卿为其母,当深知其子之底蕴。朕知你对老四寄予厚望,勉其力学,以成栋梁之材。然家国天下,非一人之力所能及。爱妃当以大局为重,勿以私情而忘公义。」
赵嫔还想求情,我面露不悦,加重语气。
「卿再胡搅蛮缠,朕就再治老四为除异己,肆行党争之罪。汝当知,国之大者,非个人恩怨,乃社稷安宁、百姓福祉。老四若有不法,自有国法论处,非汝等所能擅断。望卿明理识趣,勿再轻举妄动,以免引火烧身,悔之晚矣。朕意已决,望卿体察朕心,共谋国是,以安天下。」
最近心情很烦。
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国事,嫔妃们为了争宠,这个送养生鱼汤,那个送补肾鸡汤。
要不就是送荷包,送里衣,送鞋袜……花样百出。
都是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嫔,父兄也在朝为官,也不好给她们冷脸。
我还得想方设法安抚她们。
有时候还得为她们断公道,真的好烦,又没时间看话本子了。
一场大雪下来,各地受灾不断。
拥有赈灾经验的老七被我派出去救火。
西北战事再度吃紧。
国库里的银子如水般花了出去。
其他戍边将士,也得给予奖励和福利。
戍边将士,接待级高低和军功,各有单独赏赐。
牺牲的将士,另有抚恤金。
将士们对我越发感恩戴德了。
西北战事捷报频传,朝堂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为了不破坏大家好心情,我只能天天挂着营业微笑,做一个假笑男人。
实际上,我都快哭了。
因为国库又空虚了。
年关将近,照旧例赏赐后宫。
宗室里的长辈们,需要封赏。
功勋世家,文武重臣,也各有赏赐。
养心殿服侍我的人,也得有所表示。
我的私库就这样没了。
最近大家都很安分,想找个养肥的世家来抄,都找不到理由。
幸好老八给力,去了户部当差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倒查账本 30 年,查到了不少歪账烂账,并揪出了不少贪污蛀虫。
账本倒查不过五年,就下马了一批户部官员。
靠没收贪污的银子,总算过了个肥年。
看着充盈的国库,和又重新鼓起来的私库,我拍了老八的肩膀。
「差事要紧,但也得注意身体。」
连续四十天 007 的高强度工作,看这眼圈都黑成什么样了。
治国如烹小鲜。
穿越过来的头几年,我斗志昂扬地保持着「社稷为重,君王为轻」的高尚理念,除了偶尔耍下帝王威风,任性一下。其余时候都是兢兢业业,废寝忘食。
我以为,像李世民那样,任用贤能,知人善任,广开言路,依法治国,就能使国家强大,百姓安民乐业。
然而坐在这个位置上,才知道,治国真的太难了。
每天光与那帮成了精的老狐狸们斗智斗勇,就费去我一半心力。
剩下的时间,还得收拾几个逆子闯出来的烂摊子。
废太子被圈禁在宗人府,也不安分,竟然联合老丈人逼宫谋反。
虽然及时扑灭叛军,又抄了几个家族,发了笔横财,仍然把我气得够呛。
也给了我警醒。
我这屁股下的位置,但凡有点责任心的,绝对是吃不好睡不香。
但对于没心没肺的人来说,就是另一景象了。
很难想象,我这帝王宝座要是落在无德无能的废太子,以及无才无能的伪君子老四手上,江山社稷不知要被霍霍成什么样。
废太子的谋反,让我加强了对皇子们的监管。
成年的皇子一律被打发到六部九卿,想来没时间再作妖。
老四被我禁足在王府不过一年,屋子里就多了四名妾室。
据说全是齐王妃亲自给安排的。
按理说,老四媳妇要打理偌大的王府,管教一堆侍妾,应该会很忙。
她倒还有闲心,每天都要进宫服侍病中的赵嫔。
当然,媳妇服侍婆母,天经地义。
我也不得不称赞老四媳妇一声贤惠孝顺。
有了老四媳妇的珠玉在侧,每隔半月方进宫请安的老七媳妇,就显得不孝至极。
老七媳妇被言官缠劾不事姑舅,还连累老七被迫跪于御前请罪。
「赵嫔病重,齐王妃秉持孝道,每日毅然入宫,悉心照料,不畏风雨,其孝心之深,实乃典范。反观燕王妃,身为皇室之媳,竟置病榻之上的婆母于不顾,从未踏入宫廷半步,此等行为,显属不孝,岂能与王妃之尊位相称?燕王作为夫君,对妻室之德行未能妥善引导,以致此等不孝之事发生,理应承担相应之责,以正家风。」
愤怒又委屈的老七挽着袖子把这位言辞如刀的言官给踹了。
这下子好了,百官群起沸腾,无不挽着袖子,逼我处罚老七,不从就撞柱威胁。
「身为皇子,享万民供养,国家之重托,本应秉持仁德,以民为本,却公然在朝野之上,对朝廷命官施以暴力,此等行为,实属狂妄至极,有悖天理人伦。臣恳请圣上,秉持公正之心,对此等悖逆之徒,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还朝堂以清明,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老七也被指责为纵容王妃不事生母,大不孝矣,需严惩不贷。
言官们言辞恳切,大义凛然,仿佛不处置老七夫妇,就天理不容,国家将亡。
看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要不是被刘忠义拦着,估计还要打人的老七,我倍感头痛。
在我看来,「媳妇不服侍婆婆就是不孝」居然被写入律法,这才是真正的违背天理人伦。
可我虽是帝王,也不好宣诸于口。
我理解老七的愤怒,但我也不好明着帮他说话。
我说:「王妃每隔半月进宫请安,乃本朝自来立下的规矩,燕王妃遵祖训,每十五日进宫请安,并不违背祖制,何来不孝之说?」
我盯着那名愤慨加身的言官,悠然道:「齐王妃每日入宫侍奉赵嫔,此等孝心行为,朕深感欣慰,必将予以嘉奖。然,以齐王妃之行径为标尺,苛责燕王妃之孝道,实属不当之举,乃道德之绑架,断不可取。」
道德绑架真的太恶心人了。
原主就是被道孝道绑架又无从反抗的可怜虫。
如今,连媳妇是否孝顺婆母都得拿到朝堂上来说,这帮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我环视群臣,提高声音。
「诸卿公然痛踩燕王妃,力捧齐王妃,究竟是歌颂齐王妃孝顺,还是想让天下人都以齐王妃为表率?张爱卿,你上有六十老母,卿之媳妇,可有如齐王妃那般服侍婆母啊?」
「还有周爱卿,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位儿媳,汝之媳妇可有恭谨服侍老母?汝之儿媳,可有如齐王妃那般,每日侍奉姑舅,晨昏定醒,端茶递水?」
风急雨骤,空气紧张,大殿内落针可闻。
大臣们大概也摸清了我的套路,见我这样说了,也怕我以牙还牙找他们的碴,遂不再吱声。
但老七朝堂上公然殴打言官,也不得不罚。
于是,我让老七向对方道歉。
「赵嫔虽是燕王妃婆母,但并未生养过王妃,朕虽为帝王,亦羞以孝道律法绑架媳妇。赵嫔乃燕王生母,侍奉母亲,本是儿女之责,责无旁贷,岂能孝心外包于媳妇?」
我趁机把这群总喜欢把「媳妇侍奉婆母天经地义」的官员讽刺了一顿。
明面上,不好收拾这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言官。
但对于齐王妃借孝道之名,攻讦燕王妃一事,还是让我怒了一把。
不方便收拾这帮言官,区区一个儿媳妇还不好对付吗?
我借皇后「风体微漾」为由,责令所有儿媳妇进宫侍疾。
皇后得了我的吩咐,指名让齐王妃服侍,谁叫齐王妃是阖宫公认的孝顺媳妇呢?
数日下来,齐王妃人就瘦了一圈。
病中的赵嫔也不肯安分,竟然以「王妃在宫中侍疾,儿子府中不能无主母操持」为由,抬了老四侧妃管家,又赐美人给老四。
我逮着机会把老四叫到养心殿狠狠责骂了一通。
「母妃病重,你不进宫来侍疾,还有心情纳妾。简直不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就是故意找借口收拾老四。
这竖子去了监察院后,借着身份之便,到处弹劾文武大臣。
说好听些是铁面无私,从不徇私。
说不好听点就是大搞党争,排除异己。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
那些拥护他的官员,可是从未被弹劾过。
拥护老七老八的官员,可没少被他的人弹劾。
都察院的官员,几乎有一半被他收买了。
唯一没被收买的张仲景,和他的几个徒子徒孙外,差不多都快成光杆司令了。
真是气死我了。
虽然我不喜欢张仲景那老东西,但没有这家伙坐镇的监察院,已不再是天子耳目,反而成了老四用来打压政敌的利器。
老四一声令下,那帮言官们,就跟饿了十天半月的野狼看到肉骨头般,到处冲锋陷阵,完全不给人家留活路。
不是没有敲打过老四。
但这竖子,仍然不懂收敛,连妇人手段都整到了朝堂之上。
忍无可忍的我,只好借不孝之名收拾他。
我让礼部给事中亲拟圣旨。
「郡王永祥,彼于嫡母、生母并恙之际,非但不亟入宫闱,侍奉汤药,以尽人子之责,反沉溺于侍妾之欢,纵情声色,置亲恩于不顾,其行径之悖逆,实乃天理所不容,人伦之大失也。」
礼部给事中拟出的罪名,倒是没冤枉他。
封建时代,想要毁一个人,只需「孝道」二字。
「故,特削其郡王爵号,贬为庶人,以示惩戒。并令宗人府严加看管,圈禁高墙之内,使其反思己过,以儆效尤。此举非但彰显皇家法度之严明,亦期冀天下之人,皆能以此为鉴,恪守孝道,共筑伦常之基。
「夫为人子者,当以孝为先,上承父母之恩,下启子孙之德。永祥之过,实乃自毁长城,令人痛惜。愿其能迷途知返,洗心革面,重归正道,以赎前愆。而吾辈观之,亦当引以为戒,勉力修行,以孝悌忠信为本,共筑和谐社会之基石也。」
老四让人弹劾老七夫妇对赵嫔不孝,那我就让他感受一下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只知道磋磨儿媳妇的赵嫔,我也没有放过。
又让礼部给事中拟旨,申饬赵嫔。
「身为婆母,大摆威严,媳虽拘于礼教,不得不侍奉,然非其所生养,以婚姻而结一家,当善遇之,非可恣意施威。母也,不使子侍,而独苛责于媳,以孝之名,迫其日侍于榻侧,反纵子逸乐,厚此薄彼,殊非长辈之道,大伤媳心,且滋子骄奢,离间夫妇之情,无德无行,枉为人母,岂可尊为长辈乎?」
我看了大为满意,随手赏赐了礼事给事中一方宝砚,赞曰:「为官典范,正直良善,不以孝之名绑架儿女,不以德之名强加诸他人,方为品格君子,卿甚得朕心!」
随后,又赏了些礼物送给老七媳妇。
刚好撞见宁妃正在给媳立规矩,我大怒,大骂宁妃,并让司礼监下旨申饬。
「汝母舅之尊,虽贵胄显赫,然亦当持长者之风范,以德服人,非以孝道之名,苛责于媳妇。媳妇侍奉婆母,孝之道也。但汝不得以孝之名,欲强加于媳妇之身。孝之真谛,在于心之诚,行之实,非徒以形式而论也。汝若以孝道为名,而忘其实质,则恐有违孝之本意。人各有志,各安其分。媳妇侍奉婆母,乃出于本心之诚,非为外界所迫。汝若以孝道相责,必要报之品德,回以金钱财帛,方为美谈。汝一不修德,二不舍钱财,有何颜面苛刻媳妇?」
上行下效,我这个帝王不喜被孝道绑架约束,对媳妇也足够宽容,自然不会再有苛刻媳妇的事件发生。
老四被贬为庶人,虽未圈禁在宗人府,但移居皇陵,替先帝守陵,每日需抄三遍《孝经》。赵嫔没降位份,但被我禁足于永巷,无圣旨不得出。
「齐王妃事赵嫔,至孝至纯,朕心甚慰。故特开一面,留李氏王妃之位,赐居永巷,以奉赵嫔之老,并奚心教养儿女,其待遇一如王妃,以示朕之恩典。」
老四媳妇也不无辜,但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就网开一面,只让她带着一个嫡女三个庶女一并服侍赵嫔到老。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百官见我反感「媳恭事姑舅,子纵享其乐」,果然收敛了许多。那些做婆婆的也熄了借病拿捏媳妇,给儿子屋里塞人的心思。
处置了老四,朝堂便进入清明状态。
那些私心甚重,利欲熏心的大臣被我逐出朝堂中枢后,老七和老八的才能得以全面施展,一个在刑部干得风生水起,一个在户部查账查得热火朝天。
如老八所言,随着户部那帮蛀虫一个个被连根拔起,国库和我的私库又充盈了起来。
靠查抄贪官来充盈国库并不可取,也非长久之计。
故而,接下来我又进行了反贪反腐行动。
老八天生对数字敏感,算盘打得溜顺,对抄家反贪有股狂热的爱好。
据说,他身边服侍的宫人,人手一个算盘,不止户部衙门的算盘声响彻天际,就是老八的府邸时常传出来的珠算声响,还一度登上皇城八卦头条榜。
后来我才从皇后嘴中得知,十六岁就单独开府的老八,对身边人的第一要求就是会打算盘,会算账。
「昔时凡有抄家之役,湘王必身先士卒。今湘王公务繁剧,夙兴夜寐于户部,遂遣定国公府之卫三、镇国侯府之宁六前往监之。此二人者,京师之纨绔子也,孰料其于算计之事,颇有章法。至于查账,则有条不紊,头头是道,诚令人刮目相看。」
负责抄家的刘忠义向我禀报,老八身边服侍的人全是会打算盘的。
「也亏得湘王派了他们来,不然,真要让这些贪官给糊弄了。」
我也觉得老八在查账反腐方面确实有一套,不但重赏了他,还正式授他户部左侍郎官衔。
他身边人也各有品秩。
第22章
刑部有老七坐镇,那些仗着身份就胡作非为的皇亲国戚,世家名流,功勋权贵,可是倒了大霉。
整治了几个出头鸟,京城里的不正之风,便大有好转。
治安风气良好,也利于经商环境。
国库也随之充盈。
老七自去刑部,刑部便成为六部里最忙碌的衙门。
接到的大小官司就从未间断过。
差不多每一件大案要案的发生,都能推动律法的改动,并载入史册。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案子当属吃绝户事件。
接了案子的老七,并未按民间既定法则来判。
而是把食绝户并闹出人命的几百族人,全抓了起来。
此事亦于朝堂大哗。众臣皆认为,食绝户乃自古有之,惧被食绝户,宜多生男子。无子者,亦须早为嗣续之计。无嗣可继者,则当为女择婿以入赘,方不绝其祀。
反对者则谓:「食绝户之行,实乃受害者之家,遭逢灭顶之灾也。彼等已困厄之家,复失其财货与生计之依,生存之路,益发崎岖。或陷贫窭,或流离失所。至若无子无女之家,本已孤苦无依,复遭此厄,犹如雪上加霜。独女之家,目睹亲眷受侮,女辈虽欲援手,然往往力有不逮,心内则痛楚无奈,溢于言表。」
朝堂上分为两派,吵得沸反盈天,我有心矫正这种恶劣行径,但反对者众多。
连抓了数百族人及其村民的老七,更是被群起攻之。
但老七坚决抵制,不肯放人,认为吃绝户过于伤天害理,严重破坏了国家秩序。
大殿上,老七拿出卷宗,列数这个张姓宗族,为吃绝户,不但霸占苦主辛苦多年购置的房产田地,连苦主的妻女,也被强行卖至花楼,致妻女五人,受到非人折磨,最终惨死。
老七把给受害者做尸检的杵作,以及寄居苦主家的秀才亲戚,叫上大殿。
「死者之死状甚惨,其长者不过十有三,幼者未及七岁,两足摧折,下体破裂,臂反向后,遍体鳞伤,无完肤也。」
苦主家的远房亲戚也泪流满面地说起了该族人吃绝户的恶劣嘴脸。
「张氏二房之主,方殒于世,其族人遽然蜂拥而入,争夺财物,喧哗不已。夫人及诸女欲阻之,反被掴于地,衣饰珠玉,悉被掠夺。彼等更侵夺二房之田产庐舍,乃至夫人之嫁妆、诸女之私物,亦皆被夺。不惟如此,彼等复将夫人及诸女售于花楼,得银三十七两。夫花楼者,乃吞噬生灵之地,万恶之渊薮也。女子一旦入此,无不粉骨碎身,永无见天日之期。吾家夫人及诸女,在花楼中仅历五日,即遭残酷凌虐而死,死时遍体鳞伤,无完肤矣。彼等凶徒,真乃丧心病狂之徒,无异于禽兽之属也!」
小秀才说到此处,悲愤捶地,字字泣血。
「小子更闻,奸辱三女者,尚有其张氏族人,及其村民。先凌辱再残忍杀害,此等畜生,实在不配为人,请皇上为死者做主。」
老七愤慨凛冽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食绝户之风,悖逆人伦,逆天道也。鬻人妻女于花楼,已失人伦,犹复夺其清白,加害其身,则禽兽不如矣。此等禽兽不如之徒,何以为人?宜凌迟处死,以慰冤魂之哀。吾辈当以仁德为本,力除此恶俗,以安黎民百姓之心!」
朝臣们也被这惊世骇俗的恶行震惊了,这才转移风向,要求严惩凶徒。
在定罪时,老七悍然道:「首恶者四十八人,当抄家,并凌迟处死。诸从恶者有三十七人,当抄家处斩。余罪恶较轻者八十六人,当抄家,并流放千里。逼良为娼的花楼,当与首恶同罪。致花楼摧残受害者一共有二十七人,当凌迟处死。」
人多了,肯定会有唱反调的。
圣母也有不少。
老七话音刚落,便有人站出来,指责老七严刑峻法,并不可取,有违仁德。
大多数人认为,诛首恶便足矣,余者可从轻发落。否则,为区区几个妇孺,就灭掉一整个宗族,实则不可取。
但老七寸土不让,寸理必争,以一战多,舌战群儒。
「夫人生于世,贵乎仁义礼智信,而此等之徒,竟鬻人妻女于花楼,已失人伦之根本,犹复夺其清白之躯,加害其身,其行径之恶劣,禽兽亦有所不及。」
老七声音铿锵,语气严肃。
「儿臣观此等禽兽不如之徒,心如蛇蝎,行同鬼魅,何以为人?当凌迟处死,以正国法,以慰冤魂之哀。须知治乱须用重典,儒家不止有琅琅书声,也有戒尺道理。道家不止有清心寡欲,也有降妖除魔。除此等恶俗,务必动雷霆之怒,用严刑峻法,剜其毒瘤,挫其恶肿。方使世间归于正道,以安黎民百姓之心。」
老七指着翰林院院首鼻尖,骂道:「尔出身官宦世家,享朝廷恩泽,沐浩荡皇恩,享民膏供养,立于朝堂,人中之臣。受害者何其无辜,却遭此兽行,这等人间惨祸,尔不为之愤慨,不为其申冤,反阻止极刑除恶,是为哪般?汝读圣贤书,除了满口仁义道德外,不过是自私自利的伪君子罢了。怕不是吃绝户之得利者?」
「为官者,当为民除害。尔不为民做主,反助纣为虐,此乃大恶。」
老七嘴巴如机关枪般,把这享有崇高声誉的翰林院院首骂得狗血淋头。
「为官贪腐者,祸国;昏聩无能者,误国;善恶不分者,亡国;伪善扬恶者,灭国;尔肥头大耳,腹大如球,定然贪腐。昏聩无能定然误国,伪善扬恶必定灭国。苍冉老贼,天下民膏供养你,未能养出感恩之心,反倒是满腹肥肠,不分善恶;皓首匹夫,多年圣贤书未能教化你明辨是非,反倒让你昏聩无能。孔夫子若在世,定然羞走。天下黎明,满朝文武,但凡有半分善恶者,也羞与你这种伪君子为伍。」
老七语句如刀,字字带针,骂得这酸儒须眉皆张,脸红脖子粗。
我恨不得给老七鼓掌,这小子完全是我的超强嘴替。
看向正奋笔疾书的记事官,等下朝后,一定要找他把刚才的记录好好观摩。
这老头吵不过老七,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愤而词穷,只得找我做主。
我能说什么呢?
我自认虽利欲熏心,为排除异己,照样不择手段过,好歹还有最低的道德底线和是非观。
我清清喉咙,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开口。
「老七所言,深得朕心。此等食绝户行为,禽兽不如,道德沦丧,天理不容。就依老七所言,务必严刑峻法,为死去冤魂主持公道。」
我一言定乾坤。
对这个泪眼巴巴地看我的老翰林,以特有的语气,慢吞吞道。
「爱卿仁德之质,乃至奸佞之徒,卿亦能宽宏以待,其仁慈之心,可谓至善。然则,慈不掌兵,仁不掌财。为官之道,非独以善为要,更需明辨是非,方能造福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