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脸色逐渐凝固。
「卿才华横溢,然朕观卿行事,善则善矣,而于善恶之间,似少决断。夫为治者,当以民为本,明辨忠奸,方能保境安民。卿之仁厚,固为美德,然于治国理政,恐非全才。」
老家伙的眼睛已逐渐变得溜圆。
「朕思之再三,恐卿之德才,非朕所能用。故朕意,卿可解甲归田,回归故里。卿之善行,必能福泽乡里,遗惠后世。朕虽失一良臣,而百姓获得一仁师,亦是国家之幸事也。」
这种伪圣母真的很想弄死他,但政治并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妥协和平衡的结果。
「望卿速做准备,择日启程。愿卿归乡之后,仍能秉持善念,教化一方,以慰朕心。」
为了杜绝民间吃绝户的行为,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大臣们,共同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
后来采用老七的意见,参与吃绝户的村民,族人,一律重罚。
并鼓励无子家庭,事先立遗嘱,或单立女户。
但「吃绝户」如「媳妇孝顺婆婆乃礼法孝道」一样,并不易于施行。
当官者,无不是既得利益者,如何共情处于弱势地位的女子?
想让他们改变观念,任重而道远。
但老七说得对,身为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为弱势群体说话,除非,让他们的利益与弱势群体捆绑。
我内心认为老七可堪大任,故而问他,怎么才能让地方官秉公处置?
老七毅然道:「儿臣窃以为,当行问责之制。若复有绝户之惨剧,则地方之官吏,里正,皆宜一并黜免,以儆效尤。其族长,一律问罪,方可杜绝此类惨剧。」
言辞慷慨,声若洪钟,尽显英明果断之姿。
我暗自点头,就依老七所言,让刑部给事中拟圣旨,颁发新的条令律法。
老七在刑部打出了「青天」威名,疾恶如仇,公正严明。
以至于前来找他申冤的人多如牛毛。
其苦主从京城席卷全国各地。
那些不远千里都要进京告状的受害者,其冤屈如海深,其血仇,如山高。
但凡老七亲自过问的案子,无不是重案要案。
我也深知,依法治国是一个王朝长期发展的根本。
其政治、经济、各方面的运作,才不会受任何个人意志的干预、阻碍或破坏。
老七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全力支持他。
用法律为老百姓做主,用刑法来约束权力过大的统治阶层。
最难能可贵的是,老七通过办案过程中,发现了诸多王朝统治下的弊端,不但提出了改革意见,还进一步完善律法。
有意无意地考验老七多年,我发现这小子确实有治国的本事。
当高坐于龙座,一群手握重权的文武大臣对我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所到之处,尽皆俯首,油然而生的王霸之气,会让我热血沸腾,自豪感爆棚。
但对于责任心强,道德感也强的人来说,做帝王并不是好差事。
威风没享到多少,尽操些永远都操不完的闲心。
随着时间推移,皇子公主们逐渐长大。
成年皇子需宫外开府,这已是笔恐怖的天文数字。
尽管这笔钱都从国库出,但每当有皇子开府单过,我都要心疼好些天。
有能力的还能被我丢到衙门帮我干活,平庸之辈就只能当个闲散富贵王爷,吃喝玩乐,全由国库供养。
公主们出嫁,为了皇室脸面,还得准备一笔丰厚嫁妆。
每个出嫁的公主,内务府统一准备 2 万两银子的嫁妆。
女子不易,我还得自掏腰包,给每位公主补贴点私房钱。
十五公主乃唯一嫡公主,嫁妆还得翻倍。
一共 11 位公主,我好不容易攒下的私库,便给祸祸得差不多。
有时候也忍不住埋怨原主,没事生那么多儿女做什么?
想要富,少生孩子多种树,确实是有必要的。
最怕的是,有些问题,非得举起我的屠刀,动用雷霆之怒。
被赶到皇陵守陵的老四,仍然贼心不死,联合武将,和老六、老九、老十、老十四,在我 59 大寿这一日,逼宫造反。
幸而王朝在我的治理下,人才济济,各领风骚。
文臣武将,皆臣服于我,君臣齐心。后宫嫔妃也在皇后的带领下,安分守己。
但皇位实在太过诱人,以至于仍有部分人想通过逼宫手段,妄想对朝堂格局进行重新洗牌,另行搏出荣华富贵。
老四想通过逼宫一举翻身。
一群被我打压贬谪的武将世家,以及老四的老丈人,也不甘心就此退出权力中枢,便与老四一拍即合。
这场宫变,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我也被叛军逼得狼狈逃窜,差点引恨被诛。
幸而禁卫军统领拼死护驾,老八也舍身为我挡刀,方捡回一条命。
但这场宫变,使我失去了不少忠心耿耿能力不错又让我用惯了的宫人,文官们倒是没受多大损失。
更让我滴血的是,战斗力天花板的禁卫军伤亡过半。
看着满地的尸体,有的甚至被砍得血肉模糊,活了大半辈子的我,何时经历过这等惨剧?
我哭成泪人。
一为后怕,二为感动。
群臣皆来安慰我,要我保重龙体。
「护卫皇城,拱卫君王,本就是分内事。今为护驾而死,死得其所,皇上不必伤怀。」
我仍然难过。
五万禁军,就足足死了一大半,这么多条人命啊!
「他们有的不过二十,还是个孩子。有的还未娶妻,有的上有双亲,下有妻儿……」我心疼得说不下去了。
臣子们纷纷劝慰我:「皇上圣明,当知此等英勇之举,乃国家之瑞气,社稷之祯祥。彼辈以血肉之躯,筑成铜墙铁壁,护我皇图巩固,万民安乐。其功在社稷,其德在人心。」
「皇上仁爱,念及忠魂,或有伤怀之情。然臣以为,皇上宜化悲痛为力量,以更加勤勉之态,治理国家,安抚百姓,使天下苍生皆沐皇恩浩荡,方不负此等忠勇之士之牺牲。」
我在群臣的劝慰下,方止住哭泣,又对满身是血的禁卫军统领道:「朕记得,卿之爱子,亦在禁卫军当职,可安全否?」
禁卫军统领虎目含泪:「蒙圣上关怀,微臣膝下三子,长子次子,皆已殒没。」
我身形微晃,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往外流。
对方半跪于我面前,正义凛然,语气铿锵。
「为圣上之死,非轻于鸿毛,实重于泰山,死得其所,我儿无憾九泉。请皇上保重龙体,勿为小儿挂念。伏望皇上圣体康泰,龙心大悦,以四海为家,以万民为子,开创太平盛世,垂范百世。臣等忝列朝班,当效犬马之劳,以报皇恩于万一。」
老七带着皇子们,也跟着跪下来,齐声高呼:「伏望父皇圣体康泰,龙心大悦,以四海为家,以万民为子,开创太平盛世,垂范百世。儿臣等愿效犬马之劳。」
文臣武将齐齐下跪。
看着呼啦啦跪了满地的皇子和臣子们,我眼眶再次湿润。
今文臣武将,个个双目含泪,其宽慰之语,皆发自内心。
张仲景这个一身反骨总爱指责我的老家伙,此时也是老泪纵横,言语恳切。
也就是此时此刻,我才惊觉,吾辈之尊位,并非横行无忌,逞一时之威风,图个人之荣耀。
上位者,当肩荷社稷之重,砥砺而进,勤勉不辍,而非恣意横行于帝王之权柄。
12年帝王生涯,此刻方让我彻底领悟:帝王之道,在乎仁德,而非强权所能及。
冷静下来后,下达一系列善后工作。
老八因保护我,被一刀砍在背上。太医说,就算保住性命,也得落下后遗症。
「全力医治,务必保住老八。」
其余受伤的将士、军人,我让户部给事中拟旨,召集京城所有大夫。
「将士负伤,哀鸿遍野,朕心甚忧。太医院之人力,虽精且专,然数量有限,难以独支大局。故朕意决,诏令全京之骨伤名医,尽弃私务,共赴国难,全力救治我英勇将士。」
「彼等将士,奋勇杀敌,以身许国,今受重创,实乃国家之痛。望诸医士,以仁心仁术,细心诊治,务求其伤愈无痕,勿使英雄留残。朕知此任艰巨,然医者父母心,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勿辞劳苦。」
「至于医药费用,一切开支,皆由户部承担。朕誓以国帑之丰,保障将士之需,不使一人因伤而困,不使一家因医而贫。」
「望诸医士闻诏速行,共襄盛举。朕深信,在诸君之共同努力下,我英勇将士定能早日康复,再振雄风,共御外侮,保我河山无恙。此诏即日下达,诸君勉力行之!」
老七和老十二负责收拾残局,禁卫军、锦衣卫、各司衙门、内务诸司也没闲着,全被派出去清理善后。
我则在养心殿大开杀戒。
此时的我有多难过,面对谋反之人就有多恨。
我甚至都懒得与主谋打嘴仗,直接把老四和其老丈人凌迟处死。
居中串联的赵嫔,老四媳妇,及其四个女儿,一律陪葬。
参与谋反的老六,老九和老十,也被处死,其余从者,一律绞杀。
其余参与造反的武将,及世家大族,也一律抄家处斩。
此次死于护驾的将士,高达一万五千人,受波及的宫人,也高达三千余人。
老四的心果然黑透了,专杀手足兄弟。
要不是老七武艺高强,身边还有两大高手保护,不然也得步上其他皇子后尘。
原主一共 18 个儿子,年长者当数老五鲁王,今年三十有八。年幼者,不过十三岁,死于刀下者,就有八人。
虽然与这些皇子没多少父子情分,但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屠刀下,依然心如刀绞,觉得对不住当年原主的殷殷期许。
身于高位,责任感太强,也非好事。
如果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自然能享受帝王带来的一切权利风光。
奈何我的责任感不允许我当个只知纵情享乐不顾民生的帝王。
虽说在我的努力下,吏治清明,百姓生活质量得到提升,但国家大事,纷乱繁杂。
西南出现大地动,伤亡无数。
黄河时不时泛滥。
我虽非守财奴,但见国库里的银子又蹭蹭减少,真心肉痛。
幸而老八手底下有一群经商能人,通过商业运作,为国库挣下了不少银子。
不然,把我逼急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稳住道德底线,跑去打劫群臣或周边少数民族。
开年后,海上倭寇横行。
边境也不得安宁,游牧民族时常骚扰边境。
我不是好战分子,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我只能调兵遣将,东打倭寇,北抗蒙古,西击百越。
尽管银子噌噌往外流,但君臣齐心,众志成城,民间百姓齐声助战,将士们补给充足,斗志高昂,不过三年,打残倭寇,赶跑蒙古。
基于倭寇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我主张就地诛杀,不留活口。
蒙古人和百越倒还颇有些家底,把他们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后,我让老八前往谈判。
这小子深谙扒皮之道,据说,老八在谈判桌上,嚣张跋扈,锱铢必较,随从也是人手一个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寸理必争,寸土不让,条件之苛刻,逼得对方几欲爆起。
经过长达半年的谈判,老八带回了丰厚的战利品。
光每年上缴的岁贡,都可以养活一支 10 万人的军队了。
老八的「扒皮阎罗」美誉更是传遍朝野。
相较于老八在银财上的斤斤计较,老七对于断案判案,则有一股难以言语形容的狂热。
其狂热到,我预封他为储君时,都给拒绝了。
「父皇春秋鼎盛,英姿勃发,犹胜往昔,真乃天佑我朝,百姓之幸,万民之福也。故儿臣斗胆上言,恳请父皇暂缓册立储君之事,以全父皇之威名,延我大盛之福祉。」
听听,这是人话吗?
但我还是包容了他的傲语狂言。
有个责任心强的储君,民之幸矣。
这日早朝,忽然喉咙发哽,人就倒了下去。
醒来后, 人已经躺在龙床上了,老七等人跪于榻前,眼含担忧。
我很快就想到,阎王给我的 20 年寿命已到。
自知大限将至, 我也不废话,册立老七为储君。老八,老十一等人,尽心辅佐。
并立下遗嘱:「朕崩之后, 皇后尊为太后, 以享天年。其余妃嫔,皆随子出宫, 以安晚年。育公主者,特赐公主府第, 然规制不过三进, 勿使侈大,以侵民利。皇子封王者, 若德才不备, 后代当降爵以示惩;若才德兼备, 则当重用, 爵禄平袭。公主若于社稷有功, 则别建府第, 不隶驸马, 以彰其勋。」
话音刚落,就见到黑白无常立于床前。
我缓了口气,又道:「朕之后事, 一切从简, 不可奢靡浪费。」
老七跪于榻前,悲恸大哭。
本来还想与他抒情几句,留点儿慈父情怀给他。
奈何脑子犯抽,骤然想到还有夙愿未了。
话本子是我唯一的休闲爱好,奈何国事繁重,杂务缠身, 那个话本子看了月余, 便断在精彩处,食不下咽, 如鲠在喉。
「朕御案前还有未看完的话本子, 记得烧给朕。」
老七瞠目, 仍然含泪应了,又扑在我身上大哭。
我想安慰几句, 奈何思绪混乱, 不知该从何说起。
老七身后还跪着几位内阁重臣, 我也想交代几句,算是给自己的帝王生涯来个完美结局,使君臣关系得到进一步升华。
手中摸到还有未吃完的米糕, 这才想起, 我就是偷吃这块米糕被哽的。
「告诉史官,朕朝堂上偷食米糕一事,千万别载入史册。」
含悲带泪的阁臣们突然收声, 我暗叫一声「坏菜」,朕的一世英名啊,就这样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