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糊涂吗?本座倒是觉得玉清仙君可是难得的明白人啊!”
清染这话让众仙都摸不着头脑。
就连玉清本人也没搞明白神女究竟是何意,身体僵愣在原地,眨眨眼,不知该如何接话。
清染勾了勾手唤来绿濯:“本座瞧着天宫多了不少新面孔,想来玉清仙君这百年来也没闲着。你去司禄殿查查,务必要将仙君的功劳都一一不落地记录下来。”
“是。”绿濯应声而去。
玉清脚一软,差点跪在了清染身前。
这百年来,天宫大小事务皆由天后说了算。
天后之命,虽有不妥,他又哪敢不从?
清染没理会他的表情,扬声对昊天道:“玉清要赏要罚尚未有定论,你们礼兵殿派人看好他。”
昊天一挥手,几名士兵应声站到玉清身后。
神女亲临的喜悦早已被冲散,不少人想走,可身体就如灌了铅,沉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清染确实没打算让他们走,问道:“天后怎么没来,这是要让本座前去拜访的意思吗?”
“天后娘娘正在闭关,每半月一次,百年来已成惯例。”
人群中传来这么一道声音。
清染循声看去。
是位美艳的女子,身着彩绣长裙,金丝编发,额前绘有红雀纹花钿,腰间挂着司天殿殿主的令牌。
打量的视线骤然冷了下来。
一只下仙阶的孔雀竟担了司天殿殿主之位,这岚衣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大!
清染低沉的语气添了几分怒意:“本座要见的人,别说是闭关修行,就算是凤族涅槃重生,也得来见!”
见那孔雀女子还想阻拦,清染挥袖带出灵力,直接将她击退到三丈之外,冷冷下令:“金原,替本座开路,去雀翎宫!”
金原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他着实没想到姜冉就是神女!
当年,姜冉被绑诛仙台,他正在金鸟族料理族中杂事。
得到消息便立马与母亲一同赶来, 两人跌跌撞撞落在诛仙台外的高台之下,却听到守卫高喝一声:“姜冉勾结魔族,已被九天玄雷正法!”
石柱上的光暴涨而灭,少女化作光点,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雀云当场昏倒。
金原愣了一瞬, 化出金羽枪,疯了般推开守卫, 要文昀与天后给个说法。
天后一掌将他击倒, 缴了他的枪, 扬眉讥笑道:“若你再为姜冉t辩解一句,本宫就视你与你母亲同为魔族同党, 一并押入镇魔塔中。”
厚重的水汽浸湿了衣衫, 金原回眸看了眼双目紧闭的母亲,苍白的双唇被寒气冻得发紫。
金原紧咬着牙,目眦欲裂。
天后的话浇灭了他最后的执着。
他已没了父亲, 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至亲之痛,心中虽万分不甘,却也不敢拿母亲的安危做赌注,只能先行返回金鸟族。
自此之后, 他不分昼夜习武修行,不过三年便突破上仙境界,入礼兵殿任掌事一职。
本以为入职天宫便可拥有话语权,能替姜冉证明清白, 不想,天后独揽大权,提拔鸟族,培养亲兵。
礼兵殿被架空,一众将士被遣散,三界内灵兽频繁失踪,他与昊天将军多次请命查案,却抵不上司天殿新来的岚荷殿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姜冉的清白难以证明,灵兽失踪案却频发不息。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他早已对天后恨之入骨!
如今她回来了,要以神女的身份整治天宫,怎能不热血澎湃?
随着清染一声令下,金原当即祭出金羽枪,枪尖在空中划过,灵力所化的劲风如狂澜般朝四周席卷而去,将那些意图阻拦的鸟族士兵纷纷推开。
长枪立地,发出沉闷的轰鸣。
金原握枪而立,身姿如苍松挺立,含霜的视线从一众倒地不起的士兵身上流转而过,在确定无人再胆敢冒犯神女时,才微微侧身,躬身行礼。
“神女,请。”
在南天门迎接神女的众仙一个都没能走得了,就连被士兵捆住手脚的玉清也没能离开,都跟在清染身后,亦步亦趋,不敢稍离。
清风徐来,拂过雀翎宫宫墙外,一树繁花随风摇曳,清染步出飞花幕帘,驻足于雀翎宫门槛之前。
守在宫殿门口的侍女见来了不少人,生怕打扰天后闭关,上前朝为首之人一礼:“烦请神女止步,天后娘娘正在闭……”
“放肆!神女你也敢拦!”
不等清染下令,金原便一枪将人挑了,脚底凝起灵力,猛一脚就将紧闭的宫殿大门踹开。
清染朝金原赞许一笑,双手提起曳地的裙摆,抬脚跨过门槛,踏入院内。
院中遍布奇花异草,繁茂如锦,琉璃瓦下,金砖铺地,整座雀翎宫拢于虹光之下,一砖一瓦皆透露着极尽的奢华。
这样的雀翎宫,让清染觉得异常陌生。
寝殿大门同样紧闭着,守在门口的侍女面露难色。
天后每半月闭关一次,谁也不见。从前并无人胆敢擅闯,可今日来的人是神女,阻止也不是,通禀也不是,只能垂着头,候在一旁。
清染的视线在触及侍女发髻上的羽毛装饰时,下意识皱起了眉,偏转脚尖从她身旁掠过,径直走到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扬声道:“天后好大的架子,你给神宫递了拜帖,却要本座亲临雀翎宫,本座来了,你又大门紧闭,你是觉得本座的脾气很好么?”
屋内传来一阵响动,清染就立在寝殿门前。
虹光笼在她身上,在那雕花木门上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来。
一众仙君站在院内面面相觑,谁也不知神女为何非要和闭关修行之人过不去。
不过就冲她一这身凌厉之气,也无人敢问,纷纷垂着头,却又忍不住掀起眼皮子悄悄打量。
院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屋内之人终是沉不住气,推开门来。
岚衣身着一袭红色华服,从屋内款款而出,华冠丽服,香风拂面。
她行至清染身前,流转的视线从那张清丽的脸庞上掠过,面色从容,盈盈一拜:“小仙见过神女。”
穿戴整齐、妆容精致,一看就不是在闭关,眼下两抹青痕更是重得连脂粉都难以掩盖。
清染冷哼一声,并未叫岚衣起身,掌心翻转间,一盏青绿色的琉璃灯盏赫然出现。
那双染了口脂的双唇这才微微一动:“天后可认得此物。”
闻言,岚衣抬头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脸色瞬间煞白,震惊与惊慌毫不掩饰地交织在眼中,掩在袖中的指尖紧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痕。
但她却不能叫人察觉出异常,只能极力保持声音平稳:“小仙不认得。”
金原等人都抬头看过来,玄焰更是脱口而出:“这不是寻影灯么?”
百年前厉鬼修魔,为了对付鬼,他也没少打寻影灯的注意,只不过连文昀都借不来的法器,他也只能想想便作罢。
这些统领天宫的仙君仙子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此物。
清染没空理会众仙,也懒得同他们解释此灯的来历。
只看着岚衣那张故作镇定的脸,冷冷一笑:“那今日本座便让你知道个明白!”
她不再与岚衣多费口舌,掌心凝起神力,直接击于寻影灯上。
灯内光芒大盛,从灯芯处透出的光亮在神力的指引下向将岚衣整个包裹起来,让她一步也动弹不得。
点点灵光从岚衣额前飘出,汇入寻影灯,琉璃灯盏内的光晕漾开,渐渐显示出画面来。
青冥色的烛火下,天后与一道黑影相对而立。
那黑影的容貌与天后如同镜中倒影,五官精致,并无二致。
然而,细观之下却不难察觉,那黑影的神情远比天后更为张扬放肆,它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嘲讽与不羁,每一个动作都像透着对世间万物的不屑。
它钻入天后的躯体中。
青冥色的烛火灭了又亮。
向来端庄的天后眼底竟缓缓浮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狡黠鬼魅之色。
看到这里,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埋了近百年的猜测突然曝于天光之下,虽早有流言蜚语,可一经实锤,却着实让人猝不及防。
清染皱着眉,并不满于众仙沉默的反应。
掐着诀的手抚上岚衣眉心,从灵台里勾出一缕泛着银光的黑雾。
这是岚衣的神识,鬼魅原本并无神识,但她借岚瑶躯体蕴养百年,竟也有了些人气。
神识投入灯芯,淡去的光芒又重新凝聚,琉璃灯盏内流转过五彩斑斓的光,灯内画面一转,回到岚衣幼时。
画面中一点一滴无一不证明这具躯体内的灵魂并不是真正的天后,而是孔雀族长公主,是死了近千年之久的鬼魂。
“这……她真的不是天后!”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一道惊呼,随后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各处而来。
“她是孔雀族长公主,都死了快一千年了!”
“不可能!难道她当年没死?!”
“那真正的天后呢?”
在这一片嘈杂之声中,清染满意地望向岚衣,不咸不淡地问了句:“长公主可有什么要说的?”
“长公主”三个字彻底撕烂了岚衣维护了百年的伪装,她被寻影灯的光晕禁锢动弹不得分毫,精致的面容却在这一瞬的控制不住地扭曲。
封在灵魂深处的戾气从眼底溢出,她索性不装了,如游荡了千年的恶鬼,怒吼一声,朝众人龇牙瞪目:“我就是天后!这个位置本就是我的!从来就是!”
“胡说!天后明明是孔雀族二公主,是你夺舍了她的魂魄!”
金原在知晓她是“冒牌货”时,最后一丝忌惮也消失殆尽,满腔怒火难以抑制,手中长枪一转,枪尖寒光闪闪,直指岚衣心口。
岚荷拔剑替岚衣挡下金羽枪,说到底她也是孔雀族人,百年来受了天后不少恩惠,不管她是长公主还是二公主,都不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她虽修为不高,一禀雀鸾剑却是极好的,神剑加持,又带着方才被击退的羞愤,打得金原措手不及,竟当真被她牵制了片刻。
鸟族亲信纷纷岚衣辩解,与那些老臣与宗族长老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清染脑袋两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索性长袖一挥,用神力去除了压制在岚衣灵魂上的禁制,让戾气、浊气再无顾忌地泄露出来。
一瞬间,天地色变,风云骤起。
原本宁静的苍穹被漫天黑雾撕裂,露出狰狞的裂痕。
满院繁花在瞬息间凋零,虹光散尽,原本奢华繁茂的庭院,只剩一片死寂。
“浊……浊气!”
“她是魔!”
“魔……是魔……”
突如其来的浊气让众仙终于停下了争吵,脸上都透着对魔族的恐惧与忌惮。
尤其是那些鸟族亲信,之前有多嚣张跋扈,现在便有多惊慌无措。
清染对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冷冷一笑:“你?天后?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天帝想娶之人,从来都是你的妹妹,岚瑶。”
岚衣嗤道:“怎么可能!天宫下旨,迎娶孔雀族长公主为后,父王给我看过这道旨意,错不了!”
清染想起天帝深夜拜访神宫,在东亭跪了七个日夜,就是为了请她出面,将司禄殿t拟错的旨意修改。
他说鸟族之王寿辰那日,他彻夜无眠便在鸳园赏月,谁知偶遇被淹了寝殿的二公主,两人一见如故,畅聊至天明。
后来,各族庆典、三界试炼、屠妖降魔,桩桩件件,都为两人的情爱创造相处的机会。
天帝选后,本应顺利成章娶二公主为后,可司禄殿却会错意,下错了旨意。
为了向岚瑶表明真心,他接九道神雷,求清染相助,更是舍了半身修为炼制观水镜。
观水镜除了是个结界法器,更重要的,它将两人过往的全部经历都收录其中。
天帝本想等炼好了观水镜再请清染昭告三界,更正求娶对象,不想,鸟族竟迫不及待地将待嫁新娘送到了天宫。
更没想到的是,送来的新娘竟就是他心心念念想娶之人——岚瑶。
清染的视线地从岚瑶脸上一寸寸地掠过,五官在岚衣的控制下下带着张扬的扭曲,全然没了当初的端庄。
“没错,旨意下错了。你也因看不上人族的天帝,打晕幼妹替你嫁入天宫。可惜,你爱慕沧澜仙君三百年,却始终不得他正眼相看。后来他死于仙魔之战,你痛失挚爱,却又见不得岚瑶与天帝琴瑟和鸣。在嫉妒心驱使下,你打着陪伴幼妹的名义常住天宫,实则坏事做尽,离间他们的感情,在被天帝识破永生囚禁孔雀族时,又不惜血染红衣以死诅咒幼妹。岚衣,你可有心?”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有错吗?”
岚衣挑眉一笑,任由体内浊气外泄,将一方庭院充斥满黑雾。
她不装了。
扭着唯一能动的脖子看向院内众人,目光阴鸷森冷。
“没错,我就是魔!你们面前这个所谓的神女就是姜冉,是被你们逼死在诛仙台上的凡人。
她回来是找你们报仇的,我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不如都跟了我,今日,你们助我血洗天宫,来日魔神论功行赏定有你们一份!”
岚衣早就从敖华口中得知“姜冉便是清染”这一消息。
她给神宫递了拜帖,本也是打算去见她的,想坐实天后身份,自然少不了神女的首肯。
见清染寻,她并未有太多意外,只是没想到,偏巧撞上她的半月之期。
噬魂之月,每半月服一颗解药,一旦服下解药,半月之期便会重新计算。
敖华给的解药数量掐得很死,他于每月初派魔兵送来两粒,百年来,一颗都未多给。
为了保证不受灵魂焚烧之痛,岚衣都会掐着时辰,挨到最后一刻才服用解药。
闭关只是她寻来的借口,她要保证,服药之日没有任何人或事会打搅她。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神女前来搅和,更没算到,她二话不说便撕烂她小心维护百年的面具。
可别忘了,她是魔。
魔,最擅长洞悉人心深处的妄念、贪婪与恐惧。
这些自诩道骨仙风的修行者皆是一副超然物外之姿,可内心深处,无不弥漫着对触怒神女的惧意,以及对那无穷力量的渴望。
即便被寻影灯束缚住手脚,岚衣依旧可以用意念操控浊气,从七窍侵入众人灵魂,无限放大他们内心的妄念与恐惧。
众仙墨染般的瞳孔中闪烁着飘忽不定的眸光,手中仙器低沉嗡鸣着,与内心动荡共鸣。
以岚荷为首的鸟族修仙者高举手中武器,逐渐向清染逼近。
玄焰等人虽未被控制心念,却被浊气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金原更是急得怒吼:“你们都疯了!”
岚衣笑得很猖狂,似有烈焰在眼底燃烧,眸底漾起红晕,点漆似瞳孔瞬间被赤红所吞噬。
清染这才抬眼看她,眼神淡漠,没有一丝波澜。
对于魔族,本就没什么好怜悯的。
宽大的袖袍从身前划过,将寻影灯收起,清染伸手在虚空一抓,握住凭空而现的月影鞭,用力朝岚衣扬去。
鞭尾划过的灵力在虚空中织起一张网,随着她抽回长鞭,那张灵力流转的网不偏不倚正好罩在那鬼魅身上。
灵线带有净化之力,犹如烧得通红的烙铁落在肌肤上,烫得似将血肉化为灰烬。
岚衣发出凄厉的惨叫。
半透明的灵魂被逼出躯体,被那张灵力流转的网牢牢按压在地面。
清染跨步走到庭院中央,视线飞快扫视着四周,漫天浊气渐浓,如倾翻了的墨缸,将白日的光辉完全吞噬,不留一丝缝隙。
握着长鞭的手用力一挥,鞭声呼啸而过,附在鞭身上的净化之力向空中四散,在虚空中迸发出无数道耀眼的光芒,将这密不透风的黑暗生生撕出一道道裂隙来。
岚衣赤瞳一颤,还想反抗,却不想罩在身上的网骤然收紧,灵线上的神力钻入灵台、探入灵魂,让她半点多余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院中浊气尽散。
众人眼底的阴翳也随之淡去,看着手中蓄势待发的法器,皆如大梦初醒般恍惚,悻悻将其收起。
天后失去灵魂的躯体如枯叶飘然坠向地面,残存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眨眼间,只剩下一副白骨。
空荡的衣摆随风摆动,那身鲜红色的宫装覆在其上,红得刺目。
清染瞳孔微颤,她往四处看了看,院中繁花皆已枯萎,她用灵力去摘宫墙之外的鲜花。
花瓣在空中翩跹,在灵力指引下,飞跃宫墙,缓缓飘落,覆盖在白骨之上。
这些花瓣如同最温柔的织物,将岚瑶的躯体包裹,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金原。”清染眼中蒙了层水雾,声音亦带着些许哽咽,“把天后葬在天帝墓旁吧。”
天帝是人族,有建坟立碑的习俗,即便死后神形俱灭,依旧有人用他的随身之物立了座衣冠冢。
岚衣被灵网压着,发出声声哀鸣,在听闻“天后”二字时,发了疯般地挣扎阻挠:“我才是天后!我才是!那个小贱蹄子怎配与天帝同葬!快把那具躯体还给我!”
清染被她扰的头疼欲裂,却只踹了她一脚,顺便禁了她的声。
月影鞭舞动生风,一鞭之力足以让那鬼魂灰飞烟灭,清染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却将长鞭收起。
若这般轻易就让她死了,岂不太便宜她了?
“神女,找到了——”
绿濯小跑着进入雀翎宫,目不斜视地从众仙身侧掠过,立在清染身前将手中卷轴呈给她。
玉清站在人群之后,脸色早已苍白如纸,视线绕过攒动的人影触及清染手中之物时,眼皮一跳,差点没晕过去。
那份卷轴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这百年来天宫授职的人员名单,其中半数以上均未突破上仙境界。
这些都是岚衣的人。
起初,他也反对过,可她以天后之权压制,他根本无力反抗,久而久之,竟也麻木了。
清染抬手一挥,拂开卷轴。
不等众仙看清名单上的字,就听见神女风轻云淡的声音飘来:“本座记得,天宫授职最低也得是上仙境界,玉清仙君向来遵守规矩,你来同本座说说,这胡乱授职者,当以何罪论处?”
玉清哪里还敢再为自己求情,岚衣为魔,百年来,他被魔驱使,实在是不该啊!
他双膝跪地,闭上眼,视死如归道:“小仙被魔迷惑,酿下大错,任凭神女责罚!”
清染抬手一挥,示意昊天将人带走,悬在半空中的手却轻轻一握,一枚黑色的药丸从寝殿内飞来,落在她手指微绻的掌心。
这是噬魂之月的解药,岚衣发不出声音,只能剧烈扭动着身体,她挣扎得越剧烈,灵线就收得越紧,深深嵌入她那半透明的躯体中。
清染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她,只对昊天与玄焰道:“这魔中了噬魂之月,闭关之日便是她服解药之日,将其关入镇魔塔,就让她灵魂被冥火焚烧,直至灰飞烟灭。”
“呜呜——”
岚衣眼中满是血泪,死死盯着那枚解药,片刻都不愿离开。
清染这才看了她一眼,下一瞬,半绻的手指骤然收紧。
“嘭——”
那枚承载着岚衣全部希望的解药碎如齑粉,清风吹过,如尘埃般飘落消散。
这场唱了百年的闹剧终于落幕了。
挤了满院的人在清染下令解散的瞬间皆夺门而出。
岚衣被昊天押入镇魔塔审问,金原跟玄焰一同肃清天宫。
唯剩下绿濯跟在清染身后,立于这一片萧条的雀翎宫内,久久不曾离开。
“阿染,出事了!”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破空而来,芙照化为人形,眉眼间尽是惊慌。
“巫夕山出事了,荣国傀儡大军出战,刀枪不入,仙力亦伤不得它们分毫,司命和文昀都在战场,如今音讯全无!”
清染眼前骤然一黑,心跳急如擂t鼓,她甚至来不及收敛情绪,任由那份不期而至的慌乱肆意蔓延:“快!去巫夕山!”
巫夕山旁。
战场之上,硝烟弥漫,战鼓雷动,厮杀声与哀嚎声此起彼伏,两国战士相继倒下。
司命隐于暗处,看着飘荡在半空中数不尽的亡灵。
他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视线却停留在战场上,未曾挪动分毫:“文昀仙君,我同你打个赌可好,待我给那些亡灵贴上引渡符纸,你要寻的那道士便会即可现身。”
文昀冷哼一声:“若我没记错,来凡间引渡亡灵的任务是神女布置给司命仙君的吧?”
“嘿!”司命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用手中那沓黄符戳了戳他肩头,“偌大的九重天都没仙君的落脚之所,我司命好心收留你,分你半间营帐,你倒要同我划分得这么清楚?”
文昀紧抿着唇。
司命说得没错,自离开蓬莱阁,四海八荒何其大,可他竟寻不出一处落脚。
幻月谷失去雪松树心,灵气大不如前,即便以他仙元维系灵渊阵,可效果却连此前的三成都不见得有。
他无颜面对谷中灵狐,又怕清染当真拿着雪松树心去幻月谷归还,思来想去,还是躲到下界来对付炼制傀儡的道士。
见他半晌不说话,司命也不再自讨没趣,回身扬袖一挥,将手中黄符尽数撒了出去。
黄符贴于亡灵额前,银铃声如期而至。
他朝文昀使了个眼色,颇有几分自得,却在那双点漆般的凤眸里,瞧见倒映出的一个人影:头戴黑色面具,身着玄青法袍。
是荣国道士!
司命眼皮一跳,转身看向战场。
文昀则抬头望了一眼天。
漫天铭文散发着虚虚实实的光芒,织成帷幔,将整座战场都笼罩其中。
这明显是个法阵!
那道士手持银铃,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忽明忽灭的铭文灵光暴涨,贴于亡灵额前的符纸无火自焚。
没了黄符镇压,久积不散的怨气如黑云压城,遮蔽了日月之光。
天地间一片昏暗。
亡灵在铭文光芒下化作光点,重新凝聚,幻化出数十个高达一丈的巨人来,它们每走一步,都如雷霆万钧,震得地面颤抖。
尘土飞扬间,血肉横飞,骨骼碎裂,那些被踩中的盛国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一滩血肉模糊的残骸。
“这、这就是傀儡!”司命惊得连颌下胡须都止不住地抖,他不善打斗,并未贸然出战,捻指一算,指着那道士手中的银铃,“把那破铃铛毁了,不然傀儡只会越来越多!”
不等他出声,文昀就已手握长剑,闻言,更是飞身上前,挡在盛国将士之前,手中长剑寒光熠熠,直指道士。
见状,那道士不紧不慢地晃了晃银铃,往后退了几步,走出铭文之外,两名傀儡瞬间挡在文昀身前。
长剑被其中一个傀儡的巨掌击中,文昀被巨力推开,他用灵力稳住身子,在空中一个翻转调整身形,握剑的手腕一转,又朝傀儡的胸口飞身而去。
长剑精准无误地刺入傀儡的胸口,剑尖没入傀儡体内,却并无鲜血涌出。
文昀眸光微动,突然反应过来,这傀儡是亡灵所化,是鬼……
傀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手带着狂风呼啸而至。
文昀躲避不及,剑脱手,而他被一掌击落,重重摔向地面。
剧烈的疼痛从骨髓深处涌出,沿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让他整个人如同被无数钢针同时刺穿。
可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只因视线被一抹明艳的金色填满。
阿染……
少女挡在他身前,衣摆随风轻扬,手中长鞭铭文流转,金色的流光如同潺潺溪水绵延流淌。
她侧头看了眼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文昀,掩饰过的情绪中早已觉不出慌乱。
“别死了,你我之间的账还没算完!”
他们之间还没结束?
文昀在后方愣愣地看着清染,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冷冽的寒芒,他转眸循光看去,只见那傀儡拔出插在胸口的长剑,高举着朝清染砍去。
“阿染,小心……”他挣扎起身,却被一道神力禁锢在原地。
清染迈步而上,扬鞭迎向那劈来的剑锋。
傀儡是鬼,没有灵力催动剑气,但其力大无穷,长剑在它手中,威力丝毫不减。
剑身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声,周围的气流被剑锋带动,形成一股狂暴的旋风,卷起漫天的沙尘。
视线被风沙笼罩,清染一时间看不清剑的位置,只能凭借记忆往右前方去挡。
文昀耳力过人,在风沙骤起的瞬间便捕捉到银铃掩盖下,傀儡移动发出的细微异响,急忙出声提醒道:“左臂上空五步之遥!”
清染下意识往左上方甩鞭,回眸之际恰巧看到剑光破尘土而来。
“啪——”
剑刃被月影鞭所挡,停留在头顶上空五寸之处。
清染指尖凝了个诀,长鞭如藤蔓般缠绕住傀儡手中的剑,而后飞身跃起,带着神力的一脚狠狠将傀儡踹飞。
月影鞭卷着文昀的剑在虚空划过一圈。
神光向四周晕开,如湖面漾开的涟漪。
尘埃落下,只一群傀儡如同蛰伏的猛兽,蜂拥而至。
清染面色霜白,额前早已蒙上一层薄汗,手中动作却不曾停下,指尖快速翻转结印,将神光凝成一道道锋利的光刃。
薄如蝉翼的光刃触碰到傀儡,发出金属碰撞般脆响,虽无法伤及这些鬼魂,却在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冲力,将它们悉数击飞。
神光如钟罩般扣在地面,将盛国将士都护在其中,在这个诡异的阵法中辟出一片静谧之地。
清染落回地面,将剑递还给文昀,语气略显别扭:“喏,收好了,方才,谢了。”
文昀抬手接过,想道声谢,又问问她有没有受伤,一抬眸,视线却撞上她手腕处的那只金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