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我,是?她自己想不开,我不过让她做个?证人,将之前那些事说清楚罢了。”
“你简直,丧心病狂!她是?你的亲人啊!”
清芷只觉一股火气往上冒,不顾一切冲到近前,断竹割裂手?心,淋淋血迸出,感觉不到疼,使劲扎过去?,却被对方擒住腕部,反手?一下下往后压。
他俯下身,试图吻她,清芷吓得挣脱开,转身跑掉,听?到对方在身后狂笑。
“你迟早会?回来?的,前面没路了,除非到我身边。”
清芷上气不接下气回到屋内,浑身打颤。
父亲死了,早该料到,这些日子以来?,母亲的亲笔信都能瞧见,为何从没有父亲的只言片语,晏云深总说会?照看好她的家人,却从没单独讲过父亲的处境。
她倒在榻上,慌慌然不知今夕是?何年,手?触到枕下那团被自己揉碎的纸,晏云深写的诀别信。
这个?人,真是?个?挨千刀的。
泪水湿了枕畔。
第57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同日生。”
清芷一夜迷迷糊糊, 听窗外下?起雨,春日的雨,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将睡未睡时,忽觉一阵凉意从额头传来?, 似乎有人在轻拂肌肤, 她?砰地睁开眼,“六爷——”
面前却?是一张愁容不散,老人家的脸,指尖皮肤也摩挲出褶皱的纹路, 清芷惊了下?, “老——老太太!”
晏老夫人叹口气, 声音仿若漂浮在空中的一丝线,随时会断掉,“好孩子?, 吓到你了吧。”
话音未落, 捂紧胸口倒在榻上,急促呼吸起来?。
身后窜出来?庆娘, 连忙将老太太扶住,“别急啊, 让奴给姨娘说吧。”一边对着还在愣神?的清芷道:“六姨娘莫怪,老太太若不是到了紧急档口上, 也不至于冒这份险,昨晚大少爷回来?了,本以为?他为?大爷还有叔叔们着急,没想到竟说出些大逆不道之话,简直要把晏家推到火坑里, 烧干净呀!老太太差点背过气去?,才来?找姨娘商议。”
清芷见过晏书允,对他?的癫狂状态十分了解,并不意外,缓缓神?道:“老太太,我又有什么办法?呐!”
老太太靠在庆娘肩膀上,整个人仿佛只凭一口气吊着似的,“事到如今,你也不用瞒我,我也不瞒你,书允都说了,老六是顾家人,其实我早知道他?乃顾家人,只是没料到竟与我女儿一点关系都没,为?父报仇没错,但老三,老四,老五全都无辜啊,不应被搅进?去?。”
清芷苦笑道:“老太太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六爷自己也是生?死?未卜,就算想放过,恐怕有心无力,我到现在都不知他?为?何被打入死?牢。”
云深去?了死?牢,老太太显然意外,两只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庆娘,“你——没听错。”
清芷很肯定地点头。
老太太身子?又开始剧烈抖动,猛地向后趔趄几步,瘫倒在地,吓得清芷以为?老人家要断气,却?见庆娘不慌不乱替对方掐人中,又点起灯,终是缓过来?。
晏老太太再?度张口,已是哽咽之声了。
“老六啊,也是命苦,居然还要遭这份罪,倒让人看不明白了,不是说替顾家翻案。”腾地停住半晌,思忖半晌道:“莫非,是由于那件事——”
清芷听出话里有话,如今一点线索也不能放过,急急问:“老太太若了解一二,可要告诉我啊,总比一家人都被无缘无故毁了强。”
老太太抬眼看庆娘,对方会意,从袖口掏出个金漆盒,小心翼翼打开,清芷在烛火下?瞧了瞧,大惊失色,竟是份圣旨。
老太太悠悠道:“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想起来?都觉得恍惚,我本也是富贵身,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由于貌美被选入宫中,深得先皇宠爱,册立为?淑妃,生?下?位皇子?,便是瑜王。”
瑜王正在北边驻守边疆,抵御瓦剌,一骑当千勇,盖世无双,清芷当然晓得。
“先皇生?出要将王位传给瑜王的心思,但碍于对方年纪小,加上太子?势力又大,一直未有动静,后来?年事已高,突然去?了,临走前依旧放心不下?,宣淑妃与当时瑜王的老师顾尚书觐见,将圣旨交给他?们,上面写得明白,若太子?登基后,国力不盛,便由瑜王承袭王位,因?怕隔墙有耳,假意把圣旨交给顾家,实则却?给了我的姐姐,而她?又将此物转我保管,再?往后就是天下?皆知了,太子?登基,打击瑜王一脉,将他?下?放到天涯海角,淑妃也抑郁而亡。”
清芷拿起圣旨,只觉得手中握着千斤重,面前可是一份名正言顺,能造反的旨意。
怨不得六爷被打入死?牢,顾家与圣旨牵上关系,皇帝如何能饶过,看来?阁老也不过是个中间人罢了,真?正要置顾家于死?地的乃是皇权,或者说无论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晏老太太使出最后力气,再?次拉住清芷的手,“好媳妇,无论如何,咱们也是有缘分的人,好赖云深叫过我娘,若能因?此得救,别忘记刚才说的话,千万手下?留情啊,冤冤相报何时了。”
老太太被庆娘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清芷倒吸口凉气,只盼着柳翊礼早些来?。
她?救人心急,一刻也等不了。
没料到对方听完她?的计划,满脸不可置信,“你想拿着旨意去?面圣,太冒险了,当今皇帝喜怒不定,底下?人都捉摸不透,指不定就是羊入虎口,不如我去?。”
清芷摇头,“你不行,会暴露你与云深的关系,将锦衣卫卷进?来?,再?说此等私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是给圣上脸面,而且我还有另件要紧事,非掌事不可。”
他?怔住,瞧她?漂亮的杏仁眼里满是坚定。
柳翊礼沉吟片刻,晓得无法改变对方的想法,终是松了口,“好吧,将你送到京都不难,但左右围着的都是府丞兵,并不只有锦衣卫,你出去?的时候要加倍小心,我派范侍卫长接应。”
事不宜迟,俩人商量好第二日晚上动身,范上川偷偷送来?侍卫衣服,等清芷乔装打扮一番,一起从晏家后院离开。
夜深人静,他?们小心翼翼绕院墙行走,眼看要来?到门口,突然前面冲出个黑影,大声喊着:“哎呀,谁!”
一刹那,范上川的手已按在刀柄上,清芷赶紧拦住,只见一个小男孩睁着乌眼珠子?,竟是瑞哥。
“六姨娘——”
小孩子?在屋里太闷,趁黑跑到平常玩的后院逛,碰个正着。
清芷屏住呼吸,怕泄露身份,匆匆往前走,并不理睬。
偏巧二太太出来?追孩子?,也看个清楚,瑞哥好奇地望着母亲,“娘,你看姨娘怎么扮成这副样子?啊?”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哗啦啦伴着铁甲轰轰,若此时让人逮住,岂不是前功尽弃,清芷欲解释,只见二太太一把拉住孩子?,“胡说什么!哪里有六姨娘,真?淘气,把侍卫都惊动了,到时麻烦。”
清芷一愣神?,被范侍卫抓住手臂,“机不再?失,快走。”
她?是在五日之后由锦衣卫送入京都,又通过司礼监来?到皇上修养的景德殿,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鼻尖萦绕不散着草药气,余光瞧见殿内东侧一盏金炉子?咕嘟嘟冒烟,旁边的小胖太监正不停拿汗巾子?擦额头。
前方重重帷幔掩住一个身影,如山般魁梧,侧身而卧,一动不动。
清芷垂着头,不敢吱声,只听那影子?沉沉叹息了声,方问道:“跪着的是谁?”
清芷略提高声音,恭顺地回:“奴乃户部尚书书晏云深的房里人。”
帷幔被轻轻地揭开条缝,帐中人睁开细长凤眼,瞧见下?面跪着个身穿月白裙的女子?,婀娜多姿,仿佛春日偶尔飘入殿内的一片花瓣,看来?年纪并没多大。
“听说你手上有要紧的东西。”
站在旁边的司礼监掌印使劲给清芷使眼色,她?连忙回:“奴却?有重要的东西交给陛下?。”
颤巍巍伸出手,将金漆盒递出去?,司礼监掌印立即接了,又转手送入帘幕中,啪的一声,漆盒打开,皇帝将圣旨读了遍,转手扔进?炭火盆中,噼里啪啦烧个干净。
火星子?漫了清芷满眼,她?别过目光,只听对方道:“把这个丫头给我带下?去?,交给刑部。”
司礼监掌印愣了愣,没想到陛下?想把人弄死?,迟疑片刻,清芷抓紧时间,向前跪爬,“陛下?欲杀人灭口,把凡是看过旨意的人全杀了吗?”
好大的胆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竟敢与他?在殿上叫嚣,皇帝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人,倒比朝堂上那些畏畏缩缩的朝臣还有魄力,来?了兴致,挥一挥,让司礼监掌印退下?。
言语带上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朕要杀人,你又能如何?”
“奴不能如何,只是想请陛下?回想一下?方才看见的圣旨,是真?迹吗?”
皇帝怔住,方才心急,一气烧了,真?还没仔细辨过真?伪,难不成对方拿假圣旨糊弄。
“伪造先皇圣旨,一样死?罪!”
他?坐起来?,怒火中烧,长袖子?在空中飞舞,旁边的司礼监掌□□里咚咚跳,寻思不会连累自己吧,小丫头看起来?柔弱,哪来?的心思。
清芷面不改色,心不跳,“奴虽为?草贱,却?也只有一条命,当然要给自己留后路,不瞒陛下?说,刚才圣旨却?是奴伪造的,真?正的旨意在别处,我若死?了,自然有人会找来?。”
“谁,谁会来?找!”
皇帝震怒,不知面前丫头意欲何为?,圣旨若真?有一份,又该在谁的手中,莫非——
皇帝猜得没错,另一份圣旨已由柳翊礼快马加鞭送到瑜王手中,对方也日夜星辰赶到京都,就在殿外。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清芷敏感地意识到这场朝堂纷争起源于兄弟之间,历来?帝王之家皆薄情,她?无力撼动皇权,只盼瑜王宅心仁厚,顾全大局,不管两人谁会是最后的赢家,必须有个终了。
实在不行,她?就与六爷不能同日生?,便求同日死?吧。
皇帝虽在怒火当中,也分得清孰轻孰重,若许年来?,他?唯一忌惮之人,除了对方再?没有第二个,沉声吩咐司礼监掌印唤瑜王觐见,先将清芷押入偏殿。
第58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梳发画眉。”……
盘龙灯漏里的玉珠缓缓升起, 皇帝眯起眼?,恍惚中瞧见一位身穿蟒服,英姿挺拔之人步入大堂, 跪在地上 。
那是他已?将近三四十年没有见到的亲弟弟瑜王。
“臣未有旨意,私自进京, 实?乃罪过, 却有重要之事面圣,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皇帝牵起唇角,言语温柔,“弟弟何故如此生分, 想来是怨我将你一个人抛在关外了。”
说着起身, 示意司礼监掌印太监将帷幔揭开, 拍了拍榻边,“过来坐啊,你我多年未见, 别离那么?远。”
瑜王犹豫了下?, 方起身,恭敬坐在榻下?的花杌凳上。
皇帝凝神打?量, 露出一丝羡慕,“我记得你只比我小七八岁而已?, 如今还是这样精神焕发,听说弟弟在关外将本已?被朝廷弃掉的军队重新整编, 依然能够旗开得胜,而我却老了,天天靠几根草药吊着。”
瑜王拱手道?:“圣上切勿胡思乱想,耗费精力,相信加以时日, 定能调理好身体。”
“人要服老,也?该为将来筹谋。”
皇帝摇摇头,沉下?眸子,“好弟弟,既然来了,正好有事商议,近日我常感倦怠,上朝次数越来越少?,政务日益累积,如何是好,有意传位与太子,可惜他过于年少?,还要请弟弟进京辅佐,不知?你——愿不愿意。”
进京,明摆着削他兵权。
都是皇家?人,谁都清楚这句话后面的含义。
瑜王笑了笑,重新跪下?,“承蒙陛下?不弃,臣愿从此留在京都,辅佐太子,另有件重要东西?交给圣上,以示臣之忠心?。”
递上个金漆盒,由?司礼监掌印太监递交与皇帝,打?开是另一张金碧辉煌的圣旨,这次看得仔细,一字一句却是先皇亲笔。
果然父皇至始至终都没相信过自己,心?里只有他的宝贝小儿子。
皇帝忽觉一阵悲凉,许是年纪大了,竟还在意那些早就消散的前尘往事。
瑜王见对?方迟迟不应声,继续道?:“陛下?,臣忠心?可鉴,从未有过僭越之心?,不止臣没有,也?敢保证顾家?以及所有牵连其中之人,没有一个想过颠覆皇权,这些年来发生如此多的变故,顾尚书哪怕到临死前都从未向臣提过圣旨的存在。”
皇帝的手抖了抖,不知?何时眼?眶热了,他再次看向他,仿佛回到几十年,又见到那个抓住自己衣袍,只想要手中木剑的幼弟。
他执拗离开,弟弟便默默跟着,五六岁的孩子,眼?里出现喜欢的玩物便拔不出来,可从没哭闹着要过,怎会忘了呐!
“回来吧。”皇帝轻轻说着,闭上眼?睛,“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梦里也?许会出现鹅黄点点的迎春花,记得在宣政殿外就有一棵,每到春回大地便缀满枝头,恁君与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年少?的自己曾躲在那棵树下?,遥望百官散朝,憧憬着父皇的龙威赫赫。
终究不过是场梦吧。
清芷在侧殿等到夜幕沉沉,不知?瑜王与皇帝会发生何事,皇权之争,生死难料,但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能赌一赌,成了皆大欢喜 ,不成便与晏云深共赴黄泉 。
想着反而沉下?心?,不急不躁。
等司礼监掌印过来传话,瞧见对?面丫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是惊叹不已?。
晏云深在春分时节被释放,百花盛开,鸟语花香,他来到京都外的漫花亭,瞧见外面停着辆马车,笑了笑,知?道?那是清芷。
已?许久没见她了,仿佛隔着几辈子,径直往前走,车夫有眼?色,早就避开。
小心?翼翼掀开车帘,清芷正单手撑头,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今日穿了件翠绿薄袄,银黄比甲,衬得整个人春意融融。
晏云深俯下?身,亲手轻脚,还没坐稳,迎面飞来一张纸打?到脸上,他拿住看,乃自己写的诀别信。
清芷冷冷哼了声,“六爷贵人多忘事,我且提醒着,咱们不过见色起意,相互利用,从此两清了。”
晏云深顺手将纸捏成团,赔着笑脸。
“六爷别费事了,就算捏碎,撕成片,我也?能贴起来,又没火盆,看你能不能烧干净。”
话音未落,却见对?方将纸往嘴里放,清芷慌忙伸手夺,“要死了,堂堂朝廷三等大员做这种荒唐事。”
晏云深无奈,“夫人,我早不是朝廷大员,刚辞了官,准备下辈子为牛为马,好好伺候夫人,减轻我的罪过。”
舌灿莲花,惯会哄人,她才不信,“我可配不上。”
他笑了,顺手拽住她的腕,拉到脸边,“夫人要生气,打?我两下?,出气也?就成了,我都是怕你伤心?,才没讲安老爷的事,夫人也别总记着那张纸,可要我的命!再说纸上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呀。”
清芷听着又来了气,“什么?道?理,相互利用,没任何情谊,都是道?理。”
“见色起意啊,夫人美貌,若无动于衷岂不是废物,我又不是宫里的太监。”
清芷脸一红,“六爷虽不当官,也?是堂堂男儿,什么?话都说,念的那些书都让狗吃了!”
他瞧她面色软下?来,试着搂腰,“什么?面子不面子,男儿不男儿,我夫人笑了最打?紧。”
清芷想推,忽觉嗓子眼?一直恶心?,连忙拿帕子捂住,晏云深担心?问:“怎么?了,肯定最近累着,没吃好。”
清芷摇头,“我挺好的,别乱想。”
晏云深怔住,半晌问:“是不是有孕。”
她哭笑不得,的确怀上身孕,本来不想告诉他,要吊一吊对?方胃口,好好惩罚一下?,谁知?人家?一眼?就瞧出来,年纪长的男子就是不好,什么?都懂,瞒不过。
“我有孩儿也?与你没关系,赶紧走开,另雇顶轿子到金陵吧,我才不回去。”
承认了,惹得晏云深心?里翻江倒海,扑通扑通跳,不知?有多久没听过自己心?跳得厉害,从今以后有了孩子,有了亲人,有了家?。
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子,一直把她当小女孩待,想为她开拓一份天地,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哪知?对?方纤细身躯里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反倒是为自己在风雨飘摇中撑起一把伞。
不觉眼?眶湿润,“早知?不该辞官,养孩子可要花钱,再让你们受委屈。”
幽深眸子泛起波光,让清芷吓了一跳,俗话讲男子有泪不轻弹,何况云深这样一言九鼎,顶天立地的人,心?里兀自发软,习惯性?拿汗巾子替对?方擦.
“瞧你,我有银子,咱们可以去怀远,二太太与四爷之前也?在那里呐,随便做个小生意,或者教?书,六爷都在行,还怕过不好。”
“生活虽没问题,宅子怎么?办,买个大宅子才行。”
清芷狡黠一笑,“那你就该感谢一下?自己平常做的善事了,如今怀远县丞可是赵成瑞,你提拔的人,我早早与他说过,帮我留意一处宅子,最好买下?来,他到底牢靠,已?办妥了,我的兄长们大都官复原职,只留下?母亲一人,前几日也?去了,到时一家?团圆,好不好。”
晏云深好奇,“怀远县那么?远,你何时看上宅子。”
清芷歪头笑,“好六爷糊涂了,怀远县是什么?地方——”对?着鼻尖,吹气如兰,“淮南顾氏。”
他身子不觉颤了下?,原是本家?,按理抄家?不会牵连到氏族发源地,应该有处老宅,没想到清芷如此用心?。
他俯身吻她,被对?方一壁躲过,娇嗔道?:“咱们的事还没完,别耍赖皮,不是说做牛做马,以后我也?不要满春儿和?采芙了,让他们舒服一阵。”
晏云深委屈巴巴,“我可要贴身伺候,还要替夫人梳头画眉。”
外面下?起雨,一滴滴打?在华盖上,清芷揭开帘子往外看,忽然想到桃叶渡上的雨,她与六爷第一次面对?面,当时对?方说的那番黄杨木梳的话,如今不是对?上了。
“六爷果然是个坏的!一早就打?起我的主意,在桃叶渡上就不老实?。”
晏云深笑了,鼻尖摩挲着耳垂道?:“我确实?早有心?,但没那么?晚,你如今还喜不喜欢爬高上低啊。”
青麟髓的香味再一次蔓延起来,让清芷神魂飘忽,原来如此,儿时从树上掉落,落入一个人的怀中,竟是六爷,他手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就是玉凤簪所致。
回头去看,被他压在车板上,吻下?来,天旋地转,再也?逃不开。
清芷与晏云深并没直接去怀远,先给安老爷迁坟厚葬,后绕道?金陵,第一件事也?是重修三姑奶奶的墓地。
皇帝格外开恩,除晏家?大爷死罪外,其余人一律轻判,老太太与二太太以及成绮留在金陵老宅居住,大太太一时顿悟,在当地寺庙出家?修行,五爷被削官,出了钦天监,与三爷四爷发配到南边小镇,五年之内不许回京。
他们将事情处置妥当,方才带着满春儿,秦桑,采芙与怜生上路。
这日晴空万里,已?是立夏,清芷穿着扣衫依然浑身冒汗,趁没出城,让满春儿买路上的冰饮子,与大家?分着喝。
马车停在路边,晏云深替她摇着团扇,俩人一起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百无聊赖等着。
对?面的街道?小巷中涌出一帮孩子,五六岁的模样,有人吹风车,有人捧冰糕,还有拿着小皮鞭抽陀螺玩。
叽叽喳喳,生气勃勃。
清芷不由?将手放在小腹上,寻思快了吧,再过几个月也?会有个可爱孩儿,心?里柔情荡漾,如今什么?都好,只是晏云深天天盯着紧,要不是今日热得不行,还不能喝到这杯冰饮子。
目光无意间随孩子们移动,猛然瞧见个人,秀挺身姿如竹,青布衫在阳光下?翻飞涌动,只见他伸出手,抬起头,眼?睛只朝向一棵茂密梧桐树看,嘴喃喃动着,不知?说什么?。
几个孩子顽皮地拉扯他的衣襟,齐齐喊着:“书呆子,傻呆子——”
对?方却一动不动。
书允,清芷的心?紧了紧。
第59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长相守。”……
耳边蝉鸣声四起, 扰得清芷心烦意乱,探了探身子,想瞧得更仔细。
皇帝虽没下旨追究书允的罪过, 但?阁老素来?深谋远虑,晏家都入了重?罪, 宝贝孙女岂能跟着晏书允耗费青春, 何况对方举荐自己?父亲,还预备将全家投入深渊,如此无父无君之人?断不可托付终身。
他被赶出徐家,也回不得晏家, 没人?知道在何处, 却在今日不偏不巧碰上。
清芷迟疑了下, 远远见到满春儿捧着冰饮子回来?,晏云深便吩咐启程,车轱辘一转, 马车跑出街角, 那竹般的身影也就一晃而过了。
她收回目光,双手捧着冰饮子发呆, 不晓得身边人?看到没,可能见到了吧, 不敢开口问。
晏云深出狱时没提出要书允的命,实则是顾虑在晏家长了若多?年, 回报养育之恩吧。
当然晓得对方即便逃脱死罪,活着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马车继续前?行,街上很快又恢复人?潮涌动,晏书允依旧伸出手臂,目光只盯着树上。
碧绿枝叶中?坐着个小女孩, 双手紧紧抓住树干,满脸惊恐,方才贪玩爬上来?,现在才发现树高,根本下不去。
却见底下有个俊朗公子伸出手,一直等着,轻轻道:“跳下来?吧,我一定接到。”
他那样?温柔,惹得小女孩咬紧嘴唇,不由自主挪了挪步子。
“别?害怕,不会?像以前?一样?。”晏书允喃喃自语,“芷妹,信我一次吧。”
夏日暖金色的光,落了他满眼璀璨。
清芷与晏云深出城的那日,另一边晏家三位爷正被发配去南边,因?不算重?犯,囚车出城便换做普通马车,由锦衣卫压车夫一同上路。
三爷,四爷,五爷全在一起,车帘被风吹起,总算透出一丝凉气,他们尽量保持距离,省得挤出一身汗。
五爷松了松衣领,叹口气,“咱们要在那边住四五年,总不能白白待着吧,虽当不成官,平日要去衙门点卯,但?又没说做不成活,干脆开个书画坊。”
四爷点头附和,“不错,不错,承蒙皇上开恩,既可以赚钱,还能给家里贴补。”
话音未落,对面三爷哎呦了声,“我可不行啊 ,写?字画画只有你俩擅长,依我说不如开个茶楼,顺便还能快乐一下,找人?唱个小曲。”
四爷与五爷直摇头,异口同声,“三哥,都什么时候了,亏你想的来?。”
三爷嘴一撇,“我胡说,你们不是吗?开个书画坊只用嘴啊,从哪里搞银子!咱们家还有多?少老底,老太太她们不活呀。”
话说得有理,四爷寻思当初私奔,苏姨娘给的钱已花得差不多?,本来?找到份活做,哪知东窗事发,又被压回京都,如今再弄银子可不容易。
还是五爷提议道:“我看咱们不如找老六借,虽说这件事咱们家确实对不住,不过他也在陛下跟前?求情,没把家里置于死地?,说来?说去咱们也冤啊。”
“对——”四爷笑了笑,拍拍对方肩膀,“老五,你平常跟老六关系,啊不!顾家少爷关系好,咱们可以试试。”
三人?聊得如火如荼,听外面一阵嗖嗖风响,三爷猛地?大?叫一声,定睛看去,一只利箭已穿过车壁,直射三爷心口,顿时鲜血直流。
四爷与五爷不知发生何事,没来?得问,又有无数利箭喷射而出,一只只直中?要害,五爷倒入血泊之时,车帘纷飞,恍惚看到山腰上有两个人?,紫色蟒服翻腾在风中?。
锦衣卫押送的人?,谁还敢犯上,莫非——
然而他已经再也想不了那么多?。
山上确实站着两个人?,范上川拱手道:“依掌事的吩咐,通知山匪,已将晏家人?解决了。”
柳翊礼道:“办的好。”
他看着倒在一片花丛中?的马车,鲜血染红了雪白花瓣,沉下眸子,皇帝是饶了晏家,云深也转了性,可他不会?!父亲为保住顾家秘密,纵身跳入冰冷河中?,血债血偿,死了那么多?人?,只有晏家大?爷一个人?受,不公平吧。
“掌事,人?就这样?死了,上面肯定会?查,毕竟咱们送出去的呀,到时不好办,听闻瑜王素来?秉公执法?,只怕他——
“若出事,我担着。”柳翊礼调转马头,“你装不知道就行了。”
他策马前?行,忽觉耳边生风,拔刀一挡,一支利箭被劈成两半,却不想腿上一紧,原是中?了暗器,抬头看竟乃范上川。
若不是被亲近之人背叛,他也不会?中?了招,持刀而去,两下戳中?对方心口,冷脸道:“你跟我多?年,没想到这么快就不想活了!”
范上川目露凶光,口吐鲜血,“你也知我跟你多?年,出生入死是要做一番事业,可你执意犯上,杀晏家人?,为的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隐遁,那个萱娘,就在清水河边等你呐。”
柳翊礼一愣,意识到会?有危险,速战速决,将人?解决,快马加鞭往回赶。
到的时候,萱娘正无聊地?坐在河边,扒柳叶玩,嘴里念叨着来?,不来?,来?,他不来?——
兀自害羞地?笑了,他又是谁呐,竟开始异想天开,其实她和他一点关系都没,从上到下无一处配得上,哪怕她是郭总督家的养女,也不过嫁给当地?富商,更别?提如今,入过风月地?,还当了罪臣外室。
猛地?看到他,愣住半晌,不敢置信。
幸亏没事,柳翊礼方放下心,瞧着她白生生,娇媚清丽的脸,心中?荡起柔波。
这一生中从未有过悬着心的时刻,因?而也不曾有放下心的感觉,此时才明白,竟是如此啊,好像整个世界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