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抢先跳下马车。
“世之!”唤着方怀简的字,她向他疾步走。
方怀简脚步顿了顿。
林蓁穿着小厮男装,和时彦一起钻出马车,他没想到,林蓁知道时彦并非自己后,还能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而且相处得极其顺畅。下马车时时彦扶了她一把,仿佛他已为她做过无数次,她亦接受得理所当然,虽然目光看向自己。
那目光似焦虑,似担心,唯没有昨日下午芙蓉醉里
看自己时那种闪亮。
方怀简凝视林蓁目光,他没有看错。
林蓁变了,不多,但却是与自己期待不一样的变化。
必然是时彦,他太会哄弄,林蓁必被他灌了迷魂汤,方怀简攥紧袖中利刃。
“世之!”林蓁跑到方怀简面前,“你怎么又来了?你的伤好些了么,时隽没和你说,我三日内会去找你?”
方怀简垂眸。
林蓁眼里流淌着些许关切些许担心,目光在自己脸上上上下下,似乎那样审视仔细察验,自己脸上的伤就能快速恢复似的。
不过神奇的是,确乎有些作用,至少心情莫名好了些。
“我很想你,我就来了。”
林蓁眼中闪过一瞬尴尬,方怀简明锐捕捉到了它,就算她的汗毛被风拂动,他也能感知拂动方向,他的心全系在她身上,一举一动,一个微表情。
林蓁侧首看了身后时彦一眼,他也走到了方怀简面前,方怀简没有给他眼神。
林蓁收回看向时彦目光,视线落在方怀简脸上,她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对方怀简笑了笑。
“世之!你知道,我以前很喜欢你,现在”,林蓁踟蹰一瞬,“也还是喜欢。”
林蓁看自己眼神,又有了光,方怀简脸上暗沉神色有些松动。
可旋即林蓁垂眸,眼皮下垂遮住那刚刚仅仅闪现一息的神采。
“但,我也喜欢时彦。”
林蓁的头往下埋,方怀简逐渐看不到她任何神情,晚风吹拂着她鬓边碎发,她乌黑碎发随风摇摇曳曳,方怀简盯着那碎发,左摇右摆像西湖里的浪正拍打着自己的心,翻滚着簸荡着,心随着她不断埋下再埋下的脑袋渐渐沉落湖底。
“时彦已是我夫君,世之,今生我们做兄妹,好么。”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自己。
方怀简半个字都不想再听,“唰”的抽出袖中匕首,直抵时彦胸口。
“今日你放手,过去我全不追究”,方怀简咬紧牙,看向时彦目光如地狱烈火,“否则,血溅五步!”
刀尖戳破了时彦衣襟,尖刃闪着寒光,映照出林蓁惨白的脸。
第61章 只要你想,我还会
当下时隽虽只相距几步却不敢轻举妄动,方怀简是文人但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文弱书生,时隽有把握拿下但免不了时彦受伤,时隽瞪大双眼,急吼道:“世之,别发疯!”
马车边方德山一直东张西望,先前方府差人来寻方怀简,被方怀简一顿威喝,让回去禀告没找着人,当时方德山站在方怀简身后给来人挤眉弄眼,不知对方是否意会,这会儿方德山见着匕首,吓得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公子,使不得啊!”
时彦胸襟鲜红从一粒米大小渐渐变成钱币模样,方怀简更走近他一步,大喝道:“都别过来!谁过来我一刀捅死他!”
毅勇侯府门口众人,仿佛瞬间都被施了定身术,木木地站着不敢动弹半分,唯恐挪动丁点儿或者发出什么异响激怒方怀简。
“世之,飞飞,你别这样。”林蓁站在方怀简侧后方,哭着求他。
方怀简充耳不闻。
尖刃抵死时彦胸口,方怀简阴沉着脸道:“我给你机会,即刻和离,从此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时彦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如此凶神恶煞般被尖刀威胁,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虽然明晖也曾放过他的血,但那时他并未感到杀意,而此刻的方怀简自带阴风,真想杀人。
“即便我写和离书,蓁蓁愿意跟你?你这样逼迫我们,她对你的那点儿喜欢也不会再有!”
“闭嘴!”尖刃戳进肌肤,方怀简怒道:“你只管写!现在写!”
“去拿纸笔!”
门口仆役对上时隽眼神,赶紧往门房拿笔墨。
站在方怀简后侧,林蓁看不到他表情,只见时彦胸前渐红,方怀简拿刀的白皙手腕上青筋暴起。
林蓁啜泣着,看着方怀简背影,熟悉又陌生。
不知怎么变成这样,早知如今她宁愿不去芙蓉醉。
他和以前一样,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这一世,提刀的事,他也做。
从来温润随和的飞飞,突然偏执疯魔似变了个人,林蓁不想,不想他从此被人指指戳戳,不想他大好前途尽毁,不想毅勇侯府和方府交恶。
视线渐渐模糊,方怀简身影惟恍惟惚。
“纸笔呢!”
在方怀简又一次戳动匕首时,林蓁猛然扑向前,从方怀简身后紧紧搂住他,哭喊央求:“世之,飞飞,你别这样!”
方怀简身心晃荡。
柔软身躯紧合着自己后背,带来一片温热,凉透的心似乎都染上了一点点温度。他想她搂得紧点,再紧点,他渴望,他留恋她的温暖。
可旋即,方怀简意识道,她搂的是他,为的是他对面的人。
“安安,你担心他,是不是?”
“你为他哭,对不对?”
“没有,不是”,林蓁流泪道,“世之,飞飞,你这样做,这样伤人,大周律令会革除你的功名,你多年辛苦付之东流。”
林蓁的泪“哗哗”往下淌:“不值得,不要。”
方怀简眼中升起温热:“我们不是什么兄妹,我们只做夫妻,你不要我,我帮你结果了他,免得以后你追悔莫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安安,你好好想想,他为何兴师动众娶你!没有那么多巧合!他目的不可告人!”
时彦面色冷淡声音冷厉:“方怀简!你失心疯!”
“我娶了蓁蓁,她不再痴缠你,她过得比以前好,你心理失衡,你不服气不甘心不高兴,你就是太习惯众星拱月,不能忍受被放弃!如果我不娶蓁蓁,你也不会搭理她!”
“放屁!”方怀简扬手就要给时彦一个耳光,衣袖被林蓁死死拉住。
“安安!”方怀简喝道:“他的话一句都不能听!你要相信我!”
林蓁哭道:“我相信你,你说的我都相信!”手上的劲道一点儿不松。
毅勇侯夫妇和时姝此刻都跑了出来,看到眼前情形,三人脸色俱是又红又白又青,时世诚喝道:“方怀简,你把这里当做什么了!胡闹!快放下刀,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方怀简囔囔着:“你们的儿子居心叵测!彻里彻外骗子!他骗娶林蓁!”
谢氏头晕,众目睽睽之下,儿媳妇还抱着方怀简呢!见时世诚无所畏惧走向方怀简,谢氏忙拉住丈夫,急得出汗:“你别刺激他!”
时彦目光落在林蓁的手上,那双手紧箍着方怀简,力量之大指甲发白,时彦沉声道:“你以为你爱她,为她可以杀人放火,丢了性命亦不怕,实际所作所为完全不考虑她!你如此逼她,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在侯府门前闹事,所有下人都看到她紧拥着你,你高兴你心爽,可她以后会面对什么,你根本不会想!”
“她在侯府会很艰难,就算她跟你走,方府的门为她大开?你爹娘你哥嫂会尊敬她爱护她?”
林蓁哭泣着:“别说了!别说了!”
方怀简恨不能当场把时彦捅成花,他巧舌如簧,四下里虽没人说话,但眼神中都是对时彦的关心和同情,自己就是一个发疯怪物!
可明明几天前他还是人人景仰翩翩君子!
但他还不想陪这个烂人一起死,他只想林蓁自由。
眼瞅着仆从手拿笔墨却呆呆站着不敢上前,方怀简怒吼:“笔墨拿过来!”仆从看了看毅勇侯夫妇,在谢氏示意下畏畏缩缩慢慢靠近。
“的的的”,一辆马车飞速驶来,时隽认出方府标识,立刻劝道:“世之,你家来了人,可能是你母亲,快丢下刀!”
马车宽大高挺,紫檀车身上包裹着水碧色缯绸,露出木料上全是描金雕刻的花鸟走兽,时隽认出必是方府长辈所用马车。
方怀简手握匕首往时彦身体里使劲:“快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时彦缓缓拿起笔。
“快点!”
血红涌出在时彦胸前似开出一朵红花,谢氏时姝或紧闭了眼,或扭头不看。
马车几乎停在了侯府众人面前,车帘撩开,一位白发苍苍老妇人扶着龙头拐走了出来,谢氏不禁迎上去:“老夫人!”
方怀简祖母秦氏边走向方怀简,边呵斥道:“世之!丢下刀!”
时彦笔下才写了两个字,闻声他抬眸,视线恰好对上方怀简目光。
方怀简心中发恨,时彦淡淡一瞥,他读出了眼中不屑讥嘲挑衅,甚至还有些得意……
以为他真不敢么,他可是听着枪刀剑戟声看着刀光血影长大!
秦氏龙头拐打在方怀简腿上一声闷响,谢氏惊呼“不要”跑过来时,方怀简已使了全力扑在时彦身上,林蓁本搂着方怀简,也被他突然猛力带得摔倒地上。
电光火石间,时彦虽侧
开了身,仍被方怀简扎中,所幸他侧开角度避开了胸腹关键部位,方怀简攥紧刀继续往他身上扎,时彦在地上翻滚躲避。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今日一命抵一命!”方怀简攥着刀追击,马车里突然飞出一个人,一脚踢飞方怀简的刀,方怀简手腕瞬时耷拉下垂。
见刀飞离了方怀简,众人全都围了上来,秦氏杵着龙拐恨声道:“把他绑起来,立即送回府!”踢断方怀简手腕的人正是他的大哥方景行,不等方怀简反应还口,他两掌劈昏了弟弟,命人把他捆起扔马车上。
秦氏和方景行走到时彦面前,此刻他刚刚爬坐起来,被一圈人围着,林蓁跪在他身边默默流泪,毅勇侯夫妇和时隽时姝垂首查看时彦伤势。
方景行陪着不是,秦氏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从越州回来便如此,她母亲担心特意让我来看看,我看他八成在越州沾染了邪气或者中了蛊毒,方才如此失常。”
“侯爷侯夫人,看在我们两府交好多年份上,求不要与他一个病人计较,我们给他医治,不恢复不让他再出门!”
又命令方景行:“赶紧去给时大公子找最好的太医来!”
方府老祖母亲自出面求放过,毅勇侯夫妇不好拂老夫人脸面,谢氏抹泪道:“盼望世之早点恢复,过去他确是个好孩子。”
秦氏:“多谢侯爷侯夫人体谅!今日我们不便打扰,明日让世之爹娘上门赔罪,以后他病好亲自负荆请罪!”
毅勇侯府一番忙碌为时彦治伤,好在他只中一刀亦不是要害,武人之家这些伤势常见,毅勇侯夫妇略略放心,方府亦派了擅长刀伤的太医来瞧,嘱咐休养几日应该无碍。
云栖院里,虽然时彦并不情愿,但被各种人按在床榻上不准起床,他只得早早躺下。上了药膏绑上绷带,他已没有太大感觉,看着头顶锦帐回想今日一幕幕。
今日在红枫寺和林蓁已是你侬我侬,回来虽未料到方怀简在侯府门口发疯还伤了自己,但看林蓁眼泪汪汪模样,这个伤很值,他简直有些感谢方怀简,他似催化剂,在自己带林蓁去户部去红枫寺刚刚打好基础后,他的到来和莽撞让林蓁与自己贴得更近更紧,以后还会是不分你我负距离。
时彦暗想,林蓁即便再见方怀简,心猿意马的可能大概渐无。
林蓁端了碗药汤到床边,时彦便要坐起,林蓁忙放下碗,要扶住他不让他用力。
时彦淡笑:“没这么娇嫩,已没什么感觉。”
“生肌汤得喝一段时间,第一天你就好好躺着别动。”
时彦一口喝干了汤药,央求林蓁道:“你陪我躺,我一个人不想躺床上,我躺过整整一年,躺得骨头疼。”
林蓁本没甚心思做其他,陪时彦躺下侧睡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伤口想抚慰又害怕他疼痛,指腹轻轻在伤口附近腹部抚摸。
“对不起”,林蓁心疼道,“我不去见他就没事。”
“和你无关,若你也要说对不起,更对不起我的应是时隽。”
“见了他,了了这个事情也很好,以后我们安安生生过日子。”
见林蓁眼眶泛红,时彦道:“你不用担心他,他家人很护他,给他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林蓁的手无意识在时彦腹部摩挲,想说自己没有担心方怀简,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她还是挂心他的,特别看到他的手被家人踢断,像小猫小狗一样被无情扔进车厢,那一刻自己的手似乎也断了,心也跟着飞了。
“我说过,你心里可以有他。”
林蓁没有说话,把头埋进时彦颈窝,时彦顿了顿,手掌抚摸林蓁大腿:“今晚又摔了一跤,擦过药了吗,我想看看。”
连着两天,因着争执,林蓁都被两个男人带倒在地,昨日腿上就有些青痕,时彦猜测今日会更严重。
林蓁拗不过时彦,给他看过,左边小腿到大腿连着大片青紫,时彦的手轻轻拂过:“以后我和他打死,你也别管。”
林蓁搂紧时彦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哽咽道:“求你,别打。”
被林蓁贴身紧搂,腹部还被她似有似无拂弄,时彦腹下渐渐窜起了火,显然林蓁不会答应受伤的自己,时彦握住她的手往下往下。
林蓁想闪躲,哪里挣得开他的手,她抬眸:“你受伤了。”
时彦吻吻她的额角,紧紧按住她的手:“蓁蓁,求你,帮我,不碍事。”
林蓁依着他动了一会儿,支起上身看他:“等我一会儿。”
在时彦诧异目光中,林蓁起身端来一个茶盘,她把茶盘放在拔步床内小几上,认真漱了漱口,主动帮起时彦。
时彦有些晕眩。
即便夜不空房,这样情景亦极少,有限几次都是他百般讨巧得来,他一时不知该心疼自己还是心疼林蓁,为了方怀简,她愿意主动如此。
想推开她乌发,还是舍不得,不自禁沦陷极致感觉……
“蓁蓁,你不需要如此,我会答应你。”
林蓁漱着口,还没有开口,就被时彦戳破心思,林蓁微微张着酸麻的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林蓁转身俯下,缓缓吻上时彦下颚,轻舔轻噬,低低恳求。
“阿彦,你永远都不要计较他,永远不要报复他,好不好?”
今日她读过他办案的案卷,他铁面无情,他睚眦必报,他百谋千计,林蓁不认为时彦会轻飘飘揭过今晚之事,可方怀简被家人拳打脚踢,他已经很可怜了!
时彦轻轻回应,吻林蓁的眼吻林蓁的鼻,耳边她仍然在幽幽请求。
“他很可怜,他也许真的病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意他?”
“蓁蓁,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你”,时彦声音有些艰涩,“但我不想我们之间欢愉变成讨好,变成不相干之人的筹码。”
“它就只能是让我俩快活让我俩相亲相爱的事。”
“你答应了?”
时彦听出林蓁声音中的轻松欣然。
“我以后都不会——”
“不会?”
林蓁讨好地改口:“只要你想,我还会。”
时彦的手摩挲林蓁的唇。
伤口忽地有些疼痛,似乎提醒自己,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
方怀简,还没到咸鱼难翻身程度。
第62章 气运之子?
烛火明明灭灭,倏忽间内室陷入黑暗,林蓁想重新燃上灯烛,身形刚动却被时彦按在怀中。
“就这样说说话。”灯火刚灭,时彦此刻看不清林蓁眉眼,他的手轻轻抚摸林蓁的脸,虽然她站在他这边,但显然方怀简在她心中极重,
趁着受伤,他还得功夫做得细致些,一点一点把方怀简挤出去。
“如今这样,几日内没法去户部,要不御史台你也晚去几日,我本想让你完整看完盐铁监察整个过程,至少也得一周时间。”
林蓁诧异:“我还可以去?”
“你不想?”
林蓁很想。
今日上午她只匆匆看过几宗案卷,以为看到如此内部档案文牍已是时彦最大权限,压根没想过还能再进一步。自己夫君兼任职业导师,她极其幸运她非常满足。
林蓁在时彦怀中狠狠点头。
“那这几日你在家里看书,哪里别去,等我好些我们继续。”
“哪里别去”,似乎另有深意,林蓁看向时彦眉眼,然而并不能看清什么,她伸手攥紧时彦的手,手指与他十指交握,试探着问:“等他以后心绪平和,我还想再见他,我会提前和你说,你会不会不高兴?”
虽然时彦说方
怀简另一个时空里早早成婚,夫妻恩爱,可此刻他并没有,他和自己都想起前世,林蓁回想刚刚认出方怀简时日日心如刀割,方怀简此刻心情她感同身受,她想他安好,她望他顺遂。
时彦默了一瞬,应道:“我倒是不会,只是今日这般闹腾,怕是短期内不成,便是我助你,他家人亦会防备得紧。”
“且行且看罢。”
林蓁脑海里浮现秦氏老夫人杵得铿锵的拐杖,方景行闪电般飞身,和方怀简那只瞬间垂落无力的手,变形惨白得可怖。
很想为他做些什么,可纵然有无数念头,方怀简眼中能看到的,都是变形扭曲,是对他无情舍弃,是对时彦珍惜,她能做的,就像那只手无力。
命运馈赠了他俩,让他俩遗憾离世后再遇,命运亦戏弄了他俩,再遇时她已遇到时彦。
林蓁安静地搂着时彦,可他俩距离让时彦听到她微微一声叹,她久久未说话,在时彦以为她睡着时,林蓁突然问。
“在另一个空间,你为何会娶我?”
这是林蓁想过的问题,今日方怀简质问时彦时,林蓁再次想到它。最初的最初,时彦为何娶她呢。
按照皇城高门娶妻惯常规则,时彦作为毅勇侯府嫡长子,不可能娶她二房庶女。
“有一年清明踏青,我无意中遇到你,你独自哀哀哭泣,以为你受了谁的欺负,我上前询问你,你只说思念亲人。你哭得可怜模样让人心疼,我时常想起会隐隐心痛,打听到你是英国公府未婚配的林三姑娘,便让我母亲去提亲。”
林蓁有些惊讶,虽然她爱哭,印象中从未在陌生人面前哭泣,这辈子亦没有清明节单独出行过,也没有为唐婉莞“哀哀”哭泣过,因为母亲去世时她实在太小,长大后会感伤会哭泣,但很难想象自己为没什么细节印象的母亲哭成泪人。
林蓁疑惑地问:“为我母亲么?为何这辈子我在清明节时未遇见你?”
“遇见过,只是你不知,不知何故你未独行,我没有机会与你搭话。”时彦描述了去年清明节时林蓁与林府姐妹出行动向,林蓁诧异极了,原来时彦早就付诸行动!
她哪里知道,在时彦动了娶林蓁念头时,他便留心她动静,只是她实在甚少出门,时彦根本没有接近机会。
“我俩成亲后,我问过你,那日是不是思念母亲,你第一次和我说起前世今生之事,那日你哭的是前世父亲,他在你儿时去世,却是你心中永远的英雄。”
“我那时便想,要给你余生的完满。这一世,我亦这样想。”
“没想到,方怀简横插一脚。”
“你前世父亲,虽荧烛末光,亦增辉日月。”时彦似沉浸在另外一个时空回忆。
如果林蓁之前心中偶尔还冒出一丝丝怀疑,听到“心中永远的英雄”之语,这一丝丝怀疑彻底消无。
关于她前世父亲,这辈子她未向方怀简提过,她亦未曾向时彦说及,那时彦所说就是真相,她在另一个空间向他诉说过。
翌日,方大将军和夫人袁氏如秦老夫人所言,带了厚礼登门赔罪。毅勇侯夫妇受宠若惊,在时世诚看来,时彦不过皮肉之苦,哪里值得老上峰一家亲自上门,方继中夫妇却是深觉没脸,他们本是时彦小夫妻保媒,自己儿子却闹出这般丑事,毅勇侯气愤之下报官治罪,他们都无二话可说。
时世诚问起方怀简回府后情况,方继中眉头深锁道:“正找人给他诊病。”
谢氏听着只当是老上峰夫妇顺着秦老夫人的话随口一说,毕竟方怀简染了病他们毅勇侯府不便追究,这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
可随后几日时隽去方府找方怀简,眉头一日比一日紧,方怀简竟真病得人事不省。
据时隽所言,方怀简回家后大醉,方德山发现时已呕吐物满身昏迷多时,现在皇城名医日日登门。这下轮到毅勇侯夫妇拜访看望,可送去拜贴却被婉拒,说是方府各个长辈因方怀简病重心力交瘁。
只有时隽日日回家带来最新消息,昏迷四日了,五日了,六日了……毅勇侯夫妇把当初给时彦诊病的各处名医偏方全都贡献出来,侯府气氛亦日益凝重。
林蓁没了看书兴致,日日焚香祈祷,她听时隽描述,估计方怀简要么气管异物导致脑缺氧,要么酒精中毒,无论哪种愈后均不佳,更可能是没有愈后。
即便时彦痊愈,林蓁再次跟着他去户部观摩亦未能让林蓁恢复兴致,失神发呆做错事已不鲜见。
八月下旬某日,方府差人给侯府送上喜帖,方府竟要为方怀简娶妻冲喜,娶的夫人正是他的表妹徐蕊婴。
时彦得知消息时,一时间亦为方怀简有些感伤,亦第一次为自己前路感到脚踏实地的欣喜,这本小说里他逆天改命,已成气运之子?
第63章 晃得人心生遐想
像一个无比漫长而美好的梦,完全不同的人生体验,慈爱忙碌的父母,饶有兴趣的学业,花团锦簇的前程,美丽可爱的女友相伴始终,完美得不愿意醒来,直到“轰隆”一声巨响,租的宝马轿车和迎面而来的集卡撞上,“安安!”方怀简扑向身边爱人。
眼前一团耀得人睁不开眼的白光,方怀简被白光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下意识闭上眼睛。
良久白光消失,周遭死寂,方怀简蜷了蜷手,手中空空,安安不知去向,他缓缓睁开眼。
眼前一片红,红的锦帐,红的鸳鸯绣被,方怀简瞥了一眼,连身上中衣亦是红色绸缎,红枕边紧挨着另一个红枕。
意识到不对劲,方怀简猛然坐起,室外小鸟叽叽喳喳,阳光明媚,窗棂上一片亮绿,室内八仙桌上铺着鸳鸯红桌布,茶具也变成描金龙凤纹秘瓷,就连窗棂下边几上亦放着镶嵌红色玛瑙博山炉,还多了一套女子用的梳妆台!
仍然是自己住了二十年的院子,但为何全是红色?梳妆台?!
梦境过于真实,前一瞬还在司机位上猛踩刹车,现下却躺在床上,小腿遗有猛力使劲的绷紧酸痛,仿佛自己只是空间上瞬移,从某个虫洞突然钻到另一个时空。
“方德山!方德水!”方怀简大声叫着自己的长随。
声音刚起,外间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位婀娜女子身影印在绣屏上,眨眼功夫她走进内间。
“徐蕊婴!”
“夫——表哥。”徐蕊婴的声音转了个弯,最终轻轻喊出表哥二字。
她楞在绣屏前,脸上先是不可置信,接着现出抑制不住笑容,不等方怀简说话,她转身跑回外间。
声音激动得喘不上气,吩咐丫鬟:“快去禀告外祖母和母亲,表哥醒了!”
“夫君”“母亲”,像冬季给刚刚钻出被窝的人迎面浇上一桶冰水,方怀简靠坐在床沿,冷得冻住了。
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全是梦里另一个时空的事儿,此刻不得不挤出一点儿空间,方怀简揪着红彤彤的衣袖,回忆起这个时空里发生过的点滴。
那日被绑回家后,回府并未认错,和父母争执,坚持时彦心怀叵测,自己要娶林蓁为妻。
以为决然坚定会让家人看到自己的认真和决心,哪知直接换来一顿家法,连刚到方府从来如珠如宝对待自己的祖母也斥责“娇儿无孝子,身上疼了清醒才会反思。”
二十及冠之龄还是大周翰林,竟被家人如此对待,父亲哥哥一身功夫武力上碾压,在祠堂罚跪时,自己又气又怄,跪了没多久待人走光直接翻墙到家中酒窖喝酒。
除了排解烦闷,还希望醉
酒后或许还能再想起一些前世之事,自己“咕咕”以酒当水不知喝了多少坛,这一醉脑中就放起了电影,前世之事潮水般一幕幕涌进脑海。
然后“看完电影”醒来,徐蕊婴就成为自己妻子?!
“方德山!方德水!”方怀简继续喊着,一面掀开被子要下床。
徐蕊婴刚绕过屏风,见状急忙跑到方怀简跟前,拉住他的锦被不让。
“表哥,你刚醒,还得多休养!快躺下!”
她攥着锦被没有让自己下床意思,方怀简目光落在她抓得死紧的手上,问道:“我们何日成亲?成亲多久?”
“八月廿六,现在九月一日。”
“我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徐蕊婴的脸倏地红透,她微垂眉眼轻摇了摇头。
“但我们夜夜共眠一床。”
方怀简本就乱糟糟的心更乱了,本就浑身无力,这下由内到外是真的没有一丝力气。
他颓然倒下,任由徐蕊婴帮他掖好被子,脑中不知怎的冒出上辈子学过的内容。
个体无法对抗团体,弱者无法对抗强者。
方府是三代同堂的大家族,除非他变强,他没有办法和能力对抗这个家族集体意志,他武力值约等于零,和父亲哥哥直接硬扛的结果已经有了清晰答案,只会自己吃瘪。
想明白这一点,方怀简心态有了变化。
不是时候,远不是时候,重新寻回安安,首要的不是对抗家人,而是分化拉拢!
可徐蕊婴都睡到自己床上了,方怀简抬手按揉自己眉心,闭着眼对徐蕊婴道:“你把我两位长随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