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内宅,他们不便进来,表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吗?”
内宅!自己长随都进不了的地方,方怀简无奈拿开手,睁眼看向徐蕊婴。
凭心而论,徐蕊婴长得很好,姣好面容若一朵徐徐盛开的牡丹,很有当家主母的气质,怪不得祖母为她和母亲对抗多年。
在自己不省人事的日子里,她自愿也好被逼也好,嫁给自己需要极大勇气,她受了极大委屈。
可自己的心,没有空间给她。
“这些日子委屈你。”
见方怀简突然醒来,徐蕊婴昏暗无光的日子突然阳光普照,她心情激动,高兴得无以复加,此刻听方怀简这句关心之语,眼泪“啪啪”往下落。
“夫君,”她声音都带着哭腔,“只要夫君能康复,我受点儿委屈不算什么!”
来皇城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嫁给自己的表哥,她喜欢表哥没有一丝不愿意,可万没想到,她嫁是嫁了,可表哥毫无知觉状如活死人,人前她乖巧温顺,人后她以泪洗面,做孀妇的心理建设都做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表哥身体还有好转一天。
“你,你还是唤我表哥罢,”方怀简直言不讳,“你知道我心有所属。”
“我会补偿你。”
徐蕊婴垂着头,咬紧唇没说话。
“世之!世之!”外间袁氏激动声音:“你真的醒了吗?”
外面响起杂乱脚步声,一堆人挤进方怀简并不宽敞的内间,若干双眼睛直勾勾看向方怀简,秦氏袁氏还有方怀简大嫂朱氏等都来了。
方怀简自己坐了起来,对众人道:“让祖母母亲大嫂担心了,现在好多了。”
见他再无疯语,神智正常,秦氏袁氏放下心,围着他问长问短。
方怀简让徐蕊婴到外间备茶,见她走了,才小声道:“祖母母亲,我不喜欢她,我想和她和离。”
众人喜形于色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秦氏面色一沉:“世之,祖母向来觉得你胸有丘壑,怎么这事儿上竟无半分恩义?徐蕊婴去阎王殿里把你拉回来,除非她死,以后方府里人人都得尊称她一声二少夫人。”
袁氏本不相信冲喜之事,儿子成亲后躺床上没有半分变化,她甚至背地里让管家去准备上好棺木,可眼下之事佐证祖母英明,她亦开口劝:“世之,蕊婴没有什么错处,成亲后日夜照料你,很是辛苦。”
大嫂朱氏配合婆母道:“若我儿媳以后有弟妹一半好,我做梦都要笑醒。”
方怀简目光淡淡扫过去,朱氏一脸真诚。
嗯,表妹愿意嫁给自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之人,一般人确实做不到。
但自己,给不了。
方怀简安安静静听完家中长辈们的话,点头称是:“表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如此说话,以后不再提。”
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袁氏看了婆母秦氏一眼,两人曾经佛堂许愿,只要方怀简醒过来,什么都依他,可她刚不过劝阻了一句,儿子就滑跪,乖顺得让人心疼。
众人探望一番都放了心,叮嘱方怀简好生休养便退出了小夫妻宅院。
方怀简等人出了院门,马上起身往外走,徐蕊婴拦住他的路,劝道:“夫君,你去哪里?”
“不过去湢室沐浴。”
“我服侍夫君。”
方怀简停下脚步,眉眼认真看向徐蕊婴,“表妹,你很好,给我一点儿时间,好么。”
徐蕊婴再没理由拦他,忐忑不安在房中等。然而果不出所料,许久后丫鬟来报,“二少夫人,二公子说他去书房见他长随,不知何时回,让夫人不要等他,该做什么做什么。”
徐蕊婴泪珠“啪”一声滴在红绸桌布上,像一朵盛开的红梅,夜晚冷雪里形影相吊。
方怀简自此在书房住下,可以打他强娶妻给他,还能迫他行房不成。在家休养两天整理仪容,第三天便恢复去翰林院的日常。
见过他的人都道恭喜,捡回一条命还顺便娶妻成家,确实可喜可贺。
在翰林院只露了一天脸,晚上时隽便登门求见,方怀简在书房见了他。
第一眼见方怀简时,时隽心里抽抽疼了一瞬。自他娶妻后,时隽便没再登门求见,一是方怀简毫无知觉见了他也做不了什么,更主要的是,他娶妻后再见很不方便。
算起来近半个月未见,自方怀简回皇城后两人从未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他比上次见时更加瘦削,整个人像根高高竹竿挑挂着衣袍,幸而精气亦像山巅松竹,风雨冲刷后更显卓绝。
“世之,你病愈真为你高兴!”时隽像以前一样上前拍拍方怀简的肩膀,方怀简却没像以前一样回击他一拳,只指指身边绣墩:“坐。”
给他递上一杯茶,方怀简道:“新送来的山巅云雾茶,你品品看?”
时隽冷了的心被一盏暖茶又温了回来。毕竟已成亲,他是该稳重些。
“你,都还好吧?”
“还好。”
时隽想问问方怀简亲事,毕竟他人事不省时家里给娶的,可想想他都成家了,自己不该打听他房中事,一时间心中感慨。
曾经滔滔不绝无话不谈的两人竟然冷了场。
最后还是方怀简打破沉默,他淡声问:“林蓁和时彦,最近如何?”
“也好罢,我也不过晚间用饭时见他俩一眼。”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这茶绵柔悠长,很好。”时隽无话找话。
“我尝过后,也觉你会喜欢。正好你来了,带些回去慢慢品。”
门外方德山声音:“少夫人送茶来了。”
时隽自觉站起身,知道方怀简没事,他夫人来了他该离开。
门扉被方德山打开,徐蕊婴接过丫鬟手中茶盘,正欲进门,抬眼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吓了一跳。
方怀简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时隽,他来看我。”
听到“最好的朋友”,时隽心下说不出滋味,总觉两人之间被隔起了什么,让人心里不畅快。
时隽向方怀简抱拳:“改日再见。”又向徐蕊婴作了个揖,匆匆离开。
徐蕊婴把茶盘放桌上,端着茶盏递给方怀简:“夫君,请用茶。”
自方怀简住在书房后,吃喝拉撒再不进后院,徐蕊婴似孤寡一个人冷冷清清,她忍不住向外祖母秦氏诉说了委屈。孙子大病初愈,秦氏不好用强,她帮徐蕊婴出主意,每日饭后送茶给方怀简,两人说说话拉近距离。
方怀简确实没拒徐蕊婴的茶,可也不和她说话,每次喝完茶徐蕊婴自问自答汇报一天内容后,方怀简就会提醒她离开。
今日也不例外,方怀简等了一会儿,见徐蕊婴还不走,问道:“天色已晚,你还不回去休息?”
徐蕊婴埋着头:“想多待一会儿。”
方怀简不再管她,拿本书自己看。其实看不进去一个字,这些天每每一个人时,自己前世就不受控制跳出来,在脑海里反
复播放。
自己和安安在宝马车上最后时光回忆无数次,那一团白光后,他投胎了?他穿越了?他位移了?
方怀简想起了一本书。那是两人领完证后他去借车,安安在一家书店等他,闲逛时偶然所得。书店在做特签活动,安安被一书迷请求代她多买一套特签版,事后书迷送安安一本平装版。
路上安安打发时间翻看,给他讲了火文大概情节,谈恋爱古言,女主叫时姝,因为调侃“时时输”,方怀简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很想问林蓁,这本书里她还记得些什么。
浑身燥热,方怀简随手拿起本书扇风,意识到下腹变化,他猛然转身。
徐蕊婴头埋得低低的,坐在桌边像一尊净白瓷器。
“茶水里放了什么?谁让你做的?!”
瓷器活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慌乱道:“外祖母说,说只要圆房就没事。”
方怀简一把扔了书,起身大步迈出门。
“方德山!方德水!”
然而四周寂静,方怀简定睛一看,两处院门都被合上。
他跑到门前一脚踹向门板,门板微微晃了晃,门外绞缠在一起的铁链透过门缝间隙闪着光亮,发出“哐啷”声响。他跑向另一处院门,等待他的亦是“哐啷”铁链声。
方怀简燥热得全身皮肤绷得疼,五脏六腑似有蛊虫噬咬,无数虫卵正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拼命钻出来,他疯狂踢踹门板,铁链不断发出“啷啷”声音。
“夫君!”
方怀简侧首,徐蕊婴站在院中,头顶星空繁灿,白色衣裾微微拂动,她宛若下凡圣女,正准备拯救他这个落难凡人。
徐蕊婴缓缓走向方怀简,他才注意到,她脱掉了上身短衫只剩丁点儿抹胸,肌肤外露似月下细雪,那抹胸又是淡淡半见黄,和她肌肤融为一体,一步一步走来,裙裾左右飘飞,晃得人心生遐想。
吃人的社会!簪缨世家贵公子竟然没有不做的自由!
他涨红着脸,避开徐蕊婴目光,把不大院子扫了一遍,此处二进院没有高大树木也没有假山叠石,院墙上还没有花窗,没法儿翻墙。院子北角有个半人高虎头陶缸,里面养着碗莲和金鱼。
就它了!方怀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陶缸跟前,翻身跳进水缸,把全身埋进水里。
九月夜的水,冰冷得像刀割,于方怀简燥热疼痛的皮肤却仅仅缓解而已。他深深埋在水中,那些拼命想从他皮肤毛孔钻出来的蠕虫似乎被水冲走,又或者吓缩了回去,让他获得片刻宁静。
徐蕊婴疾步走过来,见方怀简埋在陶缸里不出来,连声唤他:“夫君!夫君!”
方怀简在水里一动不动。
徐蕊婴心下慌乱,表哥才醒来没两天,若再出什么差池,她可不想回到从前。她伸手进水里想抓住方怀简衣袍后襟。
手刚碰到衣襟,“哗”,方怀简猛地探出头,溅了徐蕊婴一身水。
“夫君,你没事吧?”徐蕊婴语音带着点哭腔,“外祖母说圆房就没事了。”
方怀简抹了把脸上的水,盯着徐蕊婴叹气道:“你想要一个疼爱你的夫君,还是守着一个孩子自己孤老,或者根本没有孩子,伺候婆母孤老?”
徐蕊婴攥着方怀简湿漉漉衣袖哭:“夫君,表哥,我想你好。”
“你喜欢的人已经嫁人了,我们过我们的,好吗?”
“你想你的夫君喜欢你,对吗?”
徐蕊婴拉着方怀简衣袖哭哭啼啼。
“表妹,你想你的夫君喜欢你,那就听我的,不是听祖母的,也不是听我母亲的。”
“听我的话,给我一点儿时间,你会有一个爱你的夫君。”
两人目光交接,徐蕊婴很是犹豫,方怀简似乎在等她的答案,然而他很快把头又埋进水里。
刚刚跳进来时,身上疼痛似乎好了那么一瞬,可稍微适应水温,那些蠕虫钻孔的感觉重新来袭,这一次更凶残更猛烈,水缸里的水似乎都被沾染为同一个温度,水深火热。
“夫君,夫君!”
方怀简再次冒出水面。
“我听你的,你真的会喜欢我吗?”
“听我的话,你的夫君会喜欢你。”
徐蕊婴目光闪亮,她坚定点头,方怀简指挥她:“你去门口喊,就说我昏迷了,赶紧开门叫大夫来。”
袁氏跑进来时,方怀简人事不省躺倒在水缸里,他实在受不了浑身疼痛,以头撞缸昏死过去。
袁氏叠声叫人去拿解药去请大夫,抱着儿子直哭,方怀简在她大哭声中醒来。
“母亲,”方怀简气若游丝,“是不是有了后代,人生使命就完成了?表妹有了身孕,我就算尽了孝,可以死了?”
袁氏哭道:“傻孩子,你才是母亲的心尖!”
袁氏和婆母秦氏从来不对付,按她过去性情,婆母朝东,她必朝西,迫于无奈,才接受婆母带徐蕊婴到方府看看情况。而病急乱投医,眼看方怀简一天不如一天,答应婆母冲喜,没想到冲喜冲成了,婆母再要使手段让小夫妻圆房时,袁氏内心虽不赞同最终还是默许。
此刻抱着方怀简,他瘦骨嶙峋浑身湿透,身体却比火炉还烫,额头青肿一片,眼皮耷拉着好像随时会合上,眼中充血似目翳其中,袁氏心疼无以复加,肠子都悔青。
她恨自己没了主张,被婆母秦氏牵着走就没好事,她要的是儿子好好的,而不是为不知道在哪里的孙子把儿子逼死,儿子躺床上半个多月,大病初愈,刚好没几天就逼迫圆房,哪有这样的呢。
偌大方府,方怀简终于不再是孤身奋战。
方怀简日子恢复如常,似和以前一样,又似很不一样。他本是个温润性情,翰林院里和谁都能和气说上几句,可近来却渐渐寡言少语,见着熟人不过点头而已,性子竟清冷疏离起来,以前到点下值走人,有时还会提前走人,现在常常留在翰林院里看文书到明月高悬。
和时隽亦不再天天约着喝酒,偶尔去芙蓉醉小聚一会儿,很快便散了。
对长辈恭谦有礼,对妻子亦算相敬如宾,虽仍住在书房,但常常遣人去问候,下人们猜测,大概二公子身体还没复原。
方德山不知是好是坏。
说好罢,公子竟让方德水一日不拉跟踪林蓁踪迹,显然公子并未死心。
说坏罢,无论方德水报告什么消息,公子波澜不惊只是微微点头,再未在任何人面前提“林蓁”二字,亦没有什么后续行动,所有情绪不过在抬眉敛眉之间,好像又没那么在意。
从时隽那儿得知方怀简康复如常,生活日益平静,林蓁牵挂的心慢慢放平。时彦说过,方怀简娶了表妹,两人生儿育女很是恩爱,林蓁想,大概方怀简人生道路此时开始走上了正轨。
她跟随时彦在户部了解了一番盐铁业监察后,九月中旬拿着萧忱的信去御史台扣开了女官梅棠的门。
梅棠女官是侍御史正五品,主要负责监察和弹劾官员。她政治立场中立,并不偏占任何人和团体,办案又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从未有过一起徇私或者冤假错案,多年积累在朝中攒下颇为正面名声。
她和萧忱没甚私人交情,但曾欠下萧忱一个人情,允诺过以后还报,萧忱写信于她便借着几年前这个“还报”承诺。
梅棠没有食言,带着林蓁指导其学习。只是她办案通常都不是皇城里的案子,办起案来大半年都在外地那是常有的事,现在回皇城御史台,她能亲自指导林蓁的,不过是看一些成年旧案办案文档,从文字中了解监察官吏抽蚕剥茧的过程。
林蓁新妇夫君为户部高官,她却一心考女官,学得亦极为认真,梅棠看在眼里,对林蓁颇有好感亦感到好奇。
这日午后,两人用膳后在御史台游廊中漫步,准备回梅棠侍御史的房间继续看文档,梅棠注意到游廊对面,远远白墙根下,一位着绯色官服的青年男子目光似乎紧锁着这边。
御史台官员官服没有绯色,梅棠望过去,和青年目光交接,对方态度坦然,视线没有躲闪和回避。
梅棠问林蓁:“那个穿绯色官服青年看着我们,你认得么?”
林蓁看过去,心漏了一拍。
以为不会见到方怀简,没想到这么快再次相遇。
他修长笔直,瘦了许多,气质却越发出挑,阳光下眸子发亮,绯红官服流光溢彩,极为俊俏玉郎君。
林蓁呆在原地,却见方怀简从容不迫,缓缓向她走来。
第65章 他活在时姝嘴里
深秋午后,方怀简穿过斑驳树影,踏着满地黄橙橙落叶,慢慢地走向林蓁。他的眼眸映着秋日阳光,和煦温暖,也带着深秋的风,似有一丝丝冷冽,林蓁看着他步伐稳健,不急不缓,不知怎的,想起秋日田间沉甸甸麦穗,他竟有了成熟稳重之感,而这是之前无论飞飞还是方怀简从未有过的感觉。
大概因为他成亲了罢,印象中笑容可掬面貌一去不复返。
距离越来越近,目光对视中两人淡淡一笑,方怀简走到面前,收回目光敛了神色,对梅棠行礼:“在下翰林院方怀简,见过梅大人。”
梅棠已看出两人认识,还了礼视线转向林蓁。
林蓁对梅棠道:“梅大人,方翰林是我多年好友。”
梅棠打量了两人几眼,“多年好友”亲近间若隐若现淡淡疏离,不过她不是爱打听性情,点点头道:“不打扰你俩叙旧,我先回了。”
游廊里方怀简林蓁相对而立,一个着绯色官袍胸前云雁展翅欲飞,一个着绿底菱花纹圆领袍,方怀简垂首看看两人红绿搭配,轻笑一声显得心情甚好:“这是古代男女婚配标准服色,安安,我总感觉我们能再续前缘。”
他目光落在林蓁脸上:“安安,你真好看。”
她极好看,无论气色还是服饰,可那些光彩是时彦带给她,他允她到御史台抛头露面,跟随大周最厉害的女官学习,哄得她死心塌地,这不是一个传统古代人该有的心境,即便他是一个穿越者。
而自己,不得不承认,就算当初娶了林蓁,亦支持她做喜欢的事,让她进御史台跟随梅棠左右,恐怕不能轻易实现。
眼前人鲜亮明艳,可隔着一层皮囊,自己心中压抑得却像黑夜里的海水,庞大无际,笼罩在黑暗中随时兴风作浪。
方怀简眸光浓稠暗沉,林蓁不知如何回复,两人纵然再有情意,现下男已婚女已嫁,已是无可挽回。
她避开方怀简直白目光,垂首看向他的手,那里曾经骨折如寒霜落叶:“世之,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你身体可康复了?手腕恢复利索了?”
下一刻方怀简伸手攥住了林蓁。
林蓁慌忙看向四周。
“你别这样,”林蓁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这里人来人往。”
幸好御史台里本没多少官吏,这会儿游廊上空无一人。
方怀简轻轻放开了林蓁:“没有人的地方就可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手好了。”
林蓁哑口,为自己一惊一乍的反应内疚。
方怀简站直身体:“我的手已无碍。”
“我病了因我喝了许多酒,前世之事我全已想起来。”
林蓁抬眸,方怀简眼神平静,曾经她以为,方怀简想起过去时,他俩定会抱头大哭,可他真说出来了,就那样轻飘飘不经意间说出,两人心绪似乎都极为稳定,果真就是前世之事,心里千万遗憾,然过去就只能过去。
“我醒来后才知,家里为我娶了表妹,”方怀简道,“我会解决好她。”
林蓁茫然看着方怀简,按照时彦说法,方怀简应和表妹有好几个孩子,虽然成亲的确非他所愿,但时间能改变一切,他表妹真心爱慕他,一定能打动他,就像时彦从陌生到走进自己的心里一样。
想到此,林蓁想为方怀简夫妻俩拉进些距离,她道:“她是无辜的,你好好待她。”
“我也无辜,你可好好待我?”
“我自然会,你是我最好的——”林蓁想了想,方怀简不愿意做兄妹,做朋友?他更不愿罢。
她改口道:“我们上辈子是最恩爱的夫妻,只是时间太过短暂,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做夫妻。”
弥补此世遗憾。
方怀简嗤笑一声:“我只想今世做夫妻。”
“我今日特地来此,就是要亲口告诉你,我既然全都想起,这辈子你我只会是夫妻,我不会放弃,你且等看。”
“可是。”
不想与时彦和离,林蓁不想刺激方怀简,犹豫间到了喉咙口的话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你从来没怀疑过他?他身上那么多匪夷所思巧合之事,你从未看到过,从未生疑?”
“若他真心喜欢你,因爱慕而娶你,我对你的心意后知后觉而被他占了先机,我也许会祝福你,但他不是。我只是尚未参透他的心机。”
不是没怀疑过,只是那些怀疑都被时彦后续行为化解,林蓁不想和方怀简具体解释,自己明白就好。
“此世他已是我枕边人,他对我亦极好,世之——”
“叫我飞飞。”
“飞飞,为人处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方怀简打断林蓁的话:“你还记得我们出事前,你在车上看过的那本古言谈恋爱的小说吗?女主叫时姝的。”
林蓁楞了一下神,她记得那本书,可为何突然说这个。
她的不解方怀简尽收眼底,他没有解释,只是追问:“男主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林蓁记得她看过书,可记忆已经十七年了,男主叫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来。
方怀简试探道:“萧谨?萧炎?萧忱?萧叙?”这些都是当今皇子名,方怀简盯着林蓁,想证实心中怀疑。
在听到“萧忱”时,林蓁表情突然怪异起来,她微微张开嘴,楞楞看向方怀简。
“男主是萧忱,对不对?他和时姝最后成为帝后。那本小说里还有什么人物,有叫林蓁方怀简的吗?”
林蓁呆呆站着,突然身体抖动起来,晃荡得似乎随时会倒下,明亮的神色忽的消逝,满脸不可置信,脸色苍白似纸片人,方怀简伸手扶住了她。
“想起什么了?那本书是不是和我们现在的生活有关?”
林蓁点头,迟疑地问:“我们到底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怀简什么都明白了,他和安安穿到了一本书里,每日做着纸片人的既定角色。他追问道:“那时彦呢,他做什么的?”
林蓁抬眸,半晌才艰难开口:“他早死了,只活在时姝和萧忱嘴里。”
第66章 是舍不得么
游廊廊座上,林蓁靠着廊柱微微喘气,她脸色苍白,眼皮轻垂,长长睫羽遮挡住眼眸,似乎心慌难捱,方怀简握着她冰凉的手,想给她传递些许热意。
林蓁没有力气撇开他的手,她浑身虚脱,心里被压上一块巨石,甩不脱颠不掉,压抑得喘不过气。怎会如此?她到底在什么时空?
疯狂回忆那本小说。
时间实在久远,十七年过去许多细节无法想起,只记得男女主谈恋爱,历经许多波折,结局有情
人终成眷属。
男主妹妹有个玉佩认亲的剧情,妹妹原名是不是林蓁亦不太肯定,书里和男主一样姓萧。至于方怀简,林蓁实在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能确定的只有女主时姝早早死了亲人,时彦就是她死去多年的哥哥。
林蓁眉头紧锁,想起一点儿就和方怀简说上一点儿,当下除了方怀简,她也没有其他可以诉说此事之人。
若说和飞飞一起穿书,许多情节对不上,可若是和那本书没关系,同名同姓的人和一些情节又很相似,实在诡异。
林蓁忆起的内容越来越多,方怀简心中疑云倒是渐渐散去。他抓住林蓁话语中的核心,反问她:“所以说,从来没有时彦这个人?”
“而你,是萧忱妹妹,以后是公主?”
林蓁垂首,默默想了片刻点点头。
“他或许和我们一样穿越,他和你一样知道小说剧情,提前规避了自己的命运。”
“娶你,因为知道你会是公主?”
方怀简视线看着林蓁的手,又似看着虚空:“自从四年前他摔下山崖,他处处透着古怪,如今看来,就是这个时间节点他穿越到这个时空,努力改变命运,所以和他以前人设天差地别。”
林蓁嘴唇咬得发白,许久她应道:“他和我说过,他就是那个时候从三年后穿来。”
“他预知你会娶你的表妹,你们会有许多孩子。”
“一派胡言!”方怀简斥道,“他的话真真假假,莫要相信!”
“可他知道我前世父母模样,我从未和他提过,如果他不是从三年后穿来,如果他不是我的夫君,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方怀简陷入了沉默,时彦这人果然深不可测,但这些细节无关紧要,不管他从哪里穿来,他利用林蓁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方怀简嘱咐林蓁:“这些细节暂时想不明白,但不妨碍时彦就是奸诈小人,诡计多端接近你娶你,不过想你做他的登云梯。”
“你试一试他,他必原形毕露。”
“不,”方怀简想了想,又否定自己的想法:“你心思单纯,试他不成很可能引起他的怀疑,若真相大白他恼羞成怒,或者穷凶极恶伤你害你,那可得不偿失!”
“当务之急与他和离,或者先搬离侯府远离他。你在他身边,他居心不净会想方设法诱骗你。”
林蓁垂首不发一语,方怀简看过去,她眼角挂着泪珠,神情不属模样可怜至极。
他伸手想拭去林蓁眼泪,她却偏头躲开。
“我心里乱得很,现下我们各自成家,还是保持距离为宜。”
方怀简的手停在半空,她神情萎靡,泪盈于睫,明明很需要人安慰,他想搂她入怀好好慰藉,可就在她的面前,他却无法做到,方怀简心如刀绞,看着林蓁泪珠一滴滴滑落,似利刃一刀刀戳在他心口,又疼又涩。
“是舍不得么。”
林蓁未有应答。
“安安,当断则断,”一想到时彦把林蓁迷得魂不守舍的,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还难舍难离,方怀简恨不得揣剑去侯府再刺他两剑,“或者,你去找萧忱,和他认了亲,他一定会护你,任时彦如何折腾也不必害怕。”
“不要。”
“安安,你担心什么和我说好吗?”
“这个时空里,难道我不是你最亲的人?你怀疑我?不相信我?”
方怀简攥紧林蓁的手:“我再不会冲动行事,安安,我会帮你助你,我只想你快乐平安,无论在哪里。”
是啊,只有飞飞才是自己最亲近最可以无条件信赖之人,林蓁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她做错了什么,被人如此算计,最亲近的人就在眼前,可他成亲了!
林蓁鼻尖发酸,眼泪“啪啪”滴落在方怀简手背,她忙用丝帕擦拭,喉中哽咽道:“我回去先问问云娘,她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