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祁云渺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朝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只知道,国子监和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是世上大多数人进入朝堂的条件。
而真正的朝堂呢?阿兄虽已置身其间,却并未与她多说过,越楼西也没有与她告诉过,她只能凭借着自己平日里听来的三言两语,去拼凑出一个自以为是的朝堂。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是拥有着无尽争辩能力的群体;而鹤立于这群人之上的皇帝,则是那个真正有着生杀大权的上位者。
百官之于皇帝,既是一种辅佐,也是一种制约。
稀里糊涂的,祁云渺想起姑母越群瑶曾和自己说过的事情,当初,越群瑶曾经说过,想要培养她也进入越家的娘子军,将来好带领娘子军,将娘子军发扬光大。
但是她拒绝了。
祁云渺生来就是在山野,从小跟随着自家阿爹跑东跑西,天性向往自由,并不喜欢军队的束缚。
但若是明日的事情不成,她想,若是成为了娘子军的掌权人,就能上朝堂,发出自己的一份声音,那她也是愿意的。
她会更加加倍努力地练习武艺,争取早日成为娘子军的接班人。
祁云渺稀里糊涂的,趴在床榻上想了许多,最后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记得了。
待她再度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东方吐出了鱼肚白,越群山和越楼西,都已经出发去往宫里上早朝了。
祁云渺跑到阿娘和越群山的院子里,又和自家阿娘贴在一起。
母女俩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彼此互相依偎在一起,又好似是说了许多的话。
这是祁云渺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同清晨。
从昨日夜里到现在,她都在期待着今早所谓朝堂上能够掀起的腥风血雨。她不知道越群山到底会在朝堂上如何控诉宁王,也不知道裴荀在越群山的铁证面前,又要如何为宁王进行“争辩”,还有其他的文武百官,他们对于宁王的态度,她全部都不得而知,她只是有着一颗想要扳倒宁王,想要他杀人偿命的决心。
凭借着这颗决心,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终于,在清晨的辰时迎来了曙光。
率先回家来的是越楼西。
他虽然穿得不是自己的衣裳,但是朝堂上属于四品官员的衣裳,仍旧是红色的,于是祁云渺还是见着他一身正红,赶到自己的面前。
见到她们母女俩坐在一起时,越楼西逐渐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站在她们的面前。
祁云渺知道,若是今日朝堂上真的爆发了宁王的事情,那越楼西事先便是再无论如何不知情,如今也是不得不知情了。
她于是只是问他道:“你都知道了?今日朝堂的结果如何?”
越楼西神情复杂地看着祁云渺。
今日朝堂之上,宁王的事情在他看来,算是爆发得措不及防。
一开始意识到沈若竹和祁云渺的目的时,越楼西还以为,自己说不定可以在此事上帮助到祁云渺什么,以获得她特殊的青睐。不成想,他们早已经布局好了一切。
越楼西一时心底里乱的很。
倒不是遗憾什么,而是在想,自己真的有了解祁云渺吗?真的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她和她的阿娘都在绸缪些什么吗?
这是越楼西第一次爆发这般的问题,此前他总是对于自己信心满满又得意洋洋的。
只是在他从塞外回来之后,越楼西只觉得自己真怕啊,怕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祁云渺,怕她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做过一个可以真正推心置腹的人。
他看着祁云渺,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她,但是面对着祁云渺的问题,还是先回答祁云渺道:“宁王名下多处贪腐的事情被揭露了,我爹早朝之后被皇帝喊去了御书房。今日朝堂上,大半的人都在附和讨伐宁王,称既然宁王有眼疾,那便再无论如何,也不该占着位置不放,还是织造局如此重要的位置……”
只是这个?祁云渺不满:“你们朝堂上没有讨论别的吗?”
“别的?”
越楼西自然知道,祁云渺嘴里的别的是何意思。
但是一个王爷的生杀大事,她难道也以为,在没有他杀人的确凿证据下,是可以在朝堂上正式提起的?
是,今日越群山整理出来的有关于宁王织造局贪污一事证据是有许多,别的一些小事也有,但是独独对于他杀人一事,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而且,就算有了证据,只要他杀的不是什么朝廷当中的重要官员,不是什么天子宠臣,旁人基本便动不得他的性命。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存在的意义,素来只依托于上位者的良心。
越楼西没有说话,但是祁云渺却从他的目光之中,读出了他的所有意味。
原来朝堂真的不足以为他定罪。
祁云渺今日算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但是幸好,他们如今赌的不只是朝堂,还有上位者的心。
越群山被留下了,便就意味着,皇帝除了明面上的事情,必定还有别的事情,想要和越群山吩咐或者商量。
“那连同侯爷一道被留下的,还有谁?”她又问道。
“还有裴相。”越楼西回答。
祁云渺认真想了想。
他们赌皇帝的心,一是靠越群山的吆喝,二是靠裴荀的缜密,如今他们二人全都被皇帝给单独叫去了……
祁云渺忽而开始担心,皇帝会发现他们其实是一伙的吗?毕竟这可是帝王,虽然只见过这皇帝一面,但是祁云渺想,能在这么多的皇子之中厮杀出来,淌出一条血路登基的,必定不简单。
若是叫他发现了相爷和侯爷其实都是一伙的……祁云渺忽而打了个寒颤。
她不确定地问越楼西:“只有裴相和侯爷?”
“是。”越楼西道。
祁云渺心底里的预感便越来越不好。
越楼西见到祁云渺的神情,很快便明白,祁云渺其实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祁云渺不是傻子,只是贪污受贿的事情,宁王还有眼疾在,他不信,祁云渺真会觉得这些事情便足以扳倒一个亲王。
“祁云渺,你们是还有事情瞒着我吗?”
越楼西也不顾如今沈若竹还在场,直接和祁云渺问道。
祁云渺再度看向越楼西。
她们和宁王的事情,大多都发生在越楼西前去边塞之后,而且有关于阿爹的事情,她自然是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便迄今不曾和越楼西说过一个字。
如今……她和越楼西道:“宁王的眼疾或许已经在恢复了。”
厅堂里暂时没有别人,越楼西一听祁云渺的话,立时震惊得双眸怒张。
他不可置信地看看祁云渺,又去看沈若竹,见到沈若竹从始至终都平静的眼神之后,越楼西便知道,祁云渺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宁王的眼疾正在好转……
若是他眼疾正在好转,那就一却都另当别论了。
眼疾正在好转,那今日织造局以及他手底下几件事情的贪腐,他到底参与了多少,又知道多少?皇帝会信他是无辜的吗?
他们这一把,原来是在赌人心。
越楼西终于大彻大悟,祁云渺和沈若竹今日居然在赌的,是皇帝的心。
但是皇帝的心……他们也太敢冒险了,那是皇帝的心。
越楼西极少有如此严阵以待的时刻,意识到她们的真实意图之后,也没有得到片刻的喘息,他直接问祁云渺:“那祁云渺,你们今日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人去做的?我去帮你们做!”
祁云渺暂时没有什么是需要越楼西去帮忙做的。
她目前只需要越楼西不要声张此事,在朝堂上的一切事务都尘埃落定之前,不管向谁,都不要声张此事。
这件事情,越楼西自然可以答应。
甚至根本不必祁云渺开口,他为人尚有这般的自觉。
那么接下来,祁云渺便再没有什么好叮嘱越楼西的。
越楼西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继续坐在厅堂里,等待着越
群山的归来,在和祁云渺交流结束后,他终于扭头便出了家门。
今日朝堂上,越楼西见到裴则也在一力支持着清算宁王,虽然不知道裴则是否知道了些什么,但是相比起他,越楼西知道,裴则更是天子近臣,比他能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
自从上回和裴则打完架之后,越楼西其实便再也没有搭理过他。纵然每日都需要在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和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们,只拿他当春日最亮的一抹败笔就是了。
如今骤然又站在了相府门前,越楼西没有半点犹豫,便走了进去。
如他所料,裴镜宣今日也回家来了。
越楼西走上前去,问道:“若是她们母女今日出事,你会进宫去帮她们说话吗?”
裴则正在收拾手头上的东西,身上的官袍未换,闻言,瞥一眼越楼西,反问:“你会吗?”
“我自然会。”越楼西笃定道,“裴镜宣,你爹和我爹合作了,如今看来,你和我或许也可以合作一把。”
裴则没有和任何人合作的打算。
今日两个老头子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人知会过他,是,他们是可以利用皇帝的多疑,铲除掉宁王,但恰恰是皇帝的多疑,会将事情代入进另一个深渊。
沈若竹。
她究竟凭什么能叫一个堂堂的相爷和一个手握兵权的侯爷为她如此卖命?皇帝难道不会对这个女人好奇吗?
在他看来,裴荀和越群山此举实在太冒险了。
但是裴则也能想到他们绸缪了如此之久,为何如今突然这般着急地行动。
因为祁云渺。
这回益王世子之事,宁王敢把爪子直接伸向祁云渺,谁知道他下一步还会做出些什么来。
沈若竹纵然愿意为了她的丈夫抛弃一切,但祁云渺是她的女儿,她也绝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护好她。
由于发现得晚,裴则如今手头上关于宁王的事情整理得不多,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若是在从前,他或许不放在眼里,但在越群山和裴荀都已有如此之多证据的今日,这些小事堆积起来,也够宁王在皇帝的心里再吃一壶了。
裴则手上整理好卷宗,打算喊人送去刑部,宁王之事,皇帝今早已经将事情一部分交给了刑部去彻查。
越楼西见着裴则的动作,直接自他的手里接过东西,道:“这是要送去刑部的吧?我替你去送。”
裴则终于难得多看了越楼西一眼。
越楼西便道:“裴镜宣,今日我们都不能吵架,我知道你一定在为祁云渺做事情,无论如何,我也想为她做些什么。你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吧,你不管想做什么,都带我一份,我不信我会有帮不上忙的地方。”
“……”
裴则手里还捏着卷宗的一角。
他淡漠地看着越楼西,端详了他片刻,才终于将手头上的卷宗全交给了他。
他道:“送去刑部,越快越好。”
越楼西便笑了。
他带着卷宗,立马出了相府的门,翻身上马,朝着刑部飞奔而去。
祁云渺和沈若竹一同在侯府里等待至晌午。
晌午时,越群山却还没有从宫里出来,沈若竹只能喊祁云渺先去用点午饭。
至于她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并没有什么想要吃的。
沈若竹不吃,那么祁云渺也不吃。
她和阿娘一道等在家里,只等着越群山回来。
可是她们等啊等,等啊等,越群山始终没能从宫里出来,倒是有一个人,在她们的意料之外,上侯府来了。
是宁王妃。
宁王自从织造局一事之后,便被禁足在家了,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众人也都是在宁王不在的情形下,对他进行的弹劾。
但是宁王不上朝,并不意味着他会不知晓如今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
宁王妃自诩同沈若竹有些交情,听闻此事不久,便出门来到侯府了。
“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我家王爷一马吧!”
宁王妃一进门,便同沈若竹低头,神容肃穆。
“……”
沈若竹锁眉,牢牢地注视着这位王妃。
这是她最害怕发生的事情了。
自从与这位宁王妃接触以来,沈若竹便一直在担心,若是将来,自己真同宁王撕破了脸,闹到鱼死网破,那宁王妃会如何?
她是那么温柔,那么贤惠的一个人,平日里不论什么事情都很通透,看得很开明,但是独独在宁王这件事情上,她很执拗。
曾几何时,沈若竹曾经旁敲侧击与宁王妃问过一些她同宁王之间的事情,她能看出,这位王妃是真的喜爱她的丈夫。
纵然他有眼疾之症,纵然谁都说他的眼睛好不了,是个没有出息的王爷,但是她仍旧愿意陪伴在他的身侧,无怨无悔。
这样一个人,沈若竹实在不愿意看到她伤心。
“王妃先起来吧。”
沈若竹哽咽了些许,看着平日里高贵的王妃在自己面前低头,终于忍不住要搀扶起她。
宁王妃却不肯起身,她柔软的身段说折就折,滴滴清泪向下滑落,潸然泪下,道:“我知晓,我们只是一个破落的王府,别的什么也没有,比不得如今的陵阳侯府,如日中天。若是我们家王爷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侯爷,侯爷和夫人尽可以说,只要是能改的地方,我们都改,我们家王爷……”
“王妃!够了!”
沈若竹本不想同这位王妃说重话的,可是听着她逐渐越来越离谱的说辞,沈若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听下去的必要。
她还是想搀扶起宁王妃。
但是宁王妃也还是说什么都不肯起。
今日朝堂之上,越群山敢拿出去指控宁王的,全都是裴荀和越群山在得到了确凿的证据之后,才摆出来的事实。
面对着这般确凿的证据,沈若竹不知道,为何宁王妃还要眼睁睁地觉得宁王是无辜的,是所有的事情都彻底被属下蒙骗而他自己却毫不知情。
这么久的枕边人,她就真的没有一点点自己的决断么?
终于,沈若竹不再顾及这位王妃,不管她要怎么做,她都随她。
她道:“王妃若是真觉得王爷无辜,便不是该来求我,而是该喊王爷去找陛下,我信如今的陛下是位明君,王爷若是当真无辜,去寻陛下,陛下必定能为王爷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也得看真相是否已经被人抹黑!”宁王妃坚持道,“夫人,我如今不求夫人别的,此番事情,是陵阳侯带的头,弹劾得我家王爷,我只求夫人可以暂时先喊回陵阳侯,喊他不要在陛下面前继续煽风点火……”
煽风点火?
沈若竹全然不想,越群山摆上去的白纸黑字的证据和真相,竟会被人以为是恶意抹黑,以为是煽风点火。
她抿紧唇瓣,不再说话,宁王妃便继续苦苦哀求道:“夫人,不是说,越侯爷视夫人如心肝,为了夫人什么都肯做的吗?夫人就当是帮帮我,看在我们相处这么久的情分上……”
沈若竹摇头,断然拒绝道:“我帮不了,此事我实在无能无力。”
“夫人!”
宁王妃声泪俱下,明明身上穿着比沈若竹要昂贵不少的衣袍,但是抱着沈若竹的胳膊,却霎时哭得比任何人都要撕心裂肺。
沈若竹静静地俯瞰着她。
宁王妃的样子真是娇柔啊,浑身瘫软在地上,只要一哭,脸颊上满满的红晕便浮现了出来,一声又一声的低泣,叫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这如何能叫沈若竹不想起曾经的自己。
如今宁王不过是遭人弹劾,被斥责贪污受贿,她便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那曾经的她呢?曾经的她和祁云渺呢?得知自己的丈夫和父亲去世时,她和祁云渺,又是如何得狼狈不堪,抱头痛哭的呢?
这是沈若竹头一次这般俯视着一位高高在上的王妃,从相识的第一天起,她与她见面的目的便不曾单纯过,如今应当是最后一段时日了,
她低低地垂着眼睫,终于,蹲下去在这位王妃的身前。
沈若竹问道:“王妃真的明白自己的枕边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宁王妃双眸噙满了泪水,茫然又无措地抬起头来,看着沈若竹。
沈若竹便道:“王妃有空在这里哭泣,不如回去王府,好好看看你的枕边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有心,真相定然不难发现。”
她苦口婆心,已经是把能说的都说了。
宁王妃却还是一副饱含泪水却又不能很懂的模样。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萧明禹和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却其实一直都在骗她吗?
不,宁王妃不信。
她还想和沈若竹说些什么,但是沈若竹给祁云渺使了个眼色,祁云渺不由分说,便帮阿娘搀扶着这位王妃的胳膊,将她给抬起了身。
眼看着她们终于平等地站在一起了,沈若竹道:“关于此事,王妃不必再求我,再求我,我也不会有什么回应的,还请王妃好自珍重,今后的路,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不,宁王妃还有话要说,可是祁云渺拦住了她和沈若竹接触的去路。
“王妃!”
宁王妃扭头,去看那个总是跟在沈若竹身边,叫人一看便有些舍不得离开眼的少女。
她是沈若竹的女儿,她知道,前段时日,益王携世子进宫,有意喊皇帝赐婚,宁王便同皇帝举荐过她。
因为有祁云渺在,所以适才宁王妃一直也没有将事情提到此事上头。
如今她知道自己再不问,便没有机会了。她抓着祁云渺的手,又大声问道:“夫人和侯爷是因为王爷提出要云渺嫁去蜀地,所以才格外针对么?”
这个人……沈若竹回头,明明是想救她,但是面对着这般执着的王妃,她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去救她。
纵然宁王做了许多的错事,但是独独对她是真心的,所以她才会愿意如此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寻许多的理由,是吗?
“就算没有此事,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沈若竹从宁王妃的手里牵过自家女儿的手,铿锵有力地回答了她的话。
她拉着祁云渺,逐渐大步离开了厅堂。
只留下独自茫然的宁王妃,站在原地许久,仍旧不愿意接受现实。
宁王妃离去,祁云渺也不知道是何时的事情。
她一路跟随着自家阿娘,原本是在厅堂里等待越群山的,如今却换到了家中的亭子里。
春日里的陵阳侯府,花色种类比祁云渺以为的还要多的多,三角梅花尚还没有谢,桃花、玉兰却都已经开始争相开放,淡淡的垂丝海棠挂在角落的树梢上,树枝向下倒挂着,风轻摇曳,轻描淡写便勾勒出春日里的万种风情。
若换以往,祁云渺定是有心思好好欣赏一番的,奈何今日她实在情绪不佳,和阿娘坐到亭子里之后,也满心只想着适才宁王妃还有越群山究竟有没有回府的事情。
她偷瞄了两眼阿娘,知道有关于宁王妃的事情,阿娘多半是不愿再提,于是便也乖巧地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是和阿娘一道,继续坐在亭子里,满心只等待着越群山的归来。
奈何等着等着,越群山始终都还是没有回来,祁云渺便环顾四周,想起这亭子过去不远,便是她平日里用来练习武艺的小校场。
今日祁云渺一早起来便去陪了阿娘,尚未练习武艺。她朝着校场的方向张望两眼,和阿娘问道:“阿娘,我可以去练一会儿射箭吗?”
其实学习到如今,射箭已经不是祁云渺每日都必须要练习的项目。
每一个教过她的老师都称她是学习射箭的天才,祁云渺的努力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天赋,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本事已经不输军营之中的一些神射手。只不过射箭终归只是远程技巧,如今为了更好地学习近身长剑,她每日练习,都会将更多的专注放在近身兵器上。
即便如此,每每到了紧要关头时,祁云渺却还是总喜欢握紧自己的弓箭,将它当做是自己的镇定药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弓箭才是她第一件能够真正掌握自如的兵器吧,也或许,这是阿爹曾经教过她的兵器,也是阿爹最为擅长的兵器,她对于弓箭总是有着特殊的不一样的情感。
沈若竹听到了祁云渺的请求,不消多思考,便点头答应了她。
去练习一会儿射箭也好,她们已经等了一整个上午了,若是再继续等下去,指不定要等到何时。
祁云渺打算去练习射箭,沈若竹便就陪同着她,去看她练习射箭。
曾经还是只会拿着阿爹给自己做的弓箭站在靶心附近射箭的少女,如今经过了多年的训练,已经可以相当自如地把握好属于自己的弓箭,将它牢牢地掌控。
沈若竹陪着祁云渺到了校场之后,眼见着祁云渺握紧了弓箭,从最开始的一支箭开始,逐步慢慢增加箭羽的数量。
一支箭、两支箭、三支箭……渐渐的,祁云渺将箭羽增加到三支之后,三箭全中,她便又不满足于只是在增加箭羽的数量,而是不断地往后退,拉长自己射箭的范围,想尝试着寻找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沈若竹自从昨夜开始,眉宇间深锁的愁容便没有怎么松开过。如今见到祁云渺射箭,几乎没有一支箭羽是会偏离她想要的靶心,她的脸颊才总算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意。
独自带着女儿这么多年,沈若竹其实不少次都有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这回事情。
她教她做人的道理,为她不断地寻找老师,教习课业,教导武艺,这么多年,眼见着祁云渺及笄,眼见着祁云渺开始不住地褪去青涩,显露出少女该有的模样,她又教导她,该如何去分辨这世上之人对自己的心意,但无论她怎么教,找何人来教,沈若竹想,只有见到祁云渺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坚定地去做她喜欢的事情时,她才会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她就算是对不起世上的任何人,也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她有将女儿教养得很好。
“阿娘!”祁云渺练习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带着自己的满头大汗,回来找阿娘。
沈若竹掏出帕子,为她擦去额上的汗水。
祁云渺看看左右,问道:“阿娘,侯爷还是没有回来吗?”
沈若竹点点头。
祁云渺便不觉有些担心起来。
从早朝到现在,这越群山进宫的时间也太久了吧?
“没事。”等得越久,沈若竹反倒越发得镇定。不知是宁王妃的事情还是祁云渺射箭影响了她,她暂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和彷徨,反倒和祁云渺问道:“练习了这般久,饿了没有?咱们一道先去吃些午饭吧。”
阿娘终于知道要吃午饭了!
祁云渺忙不迭点头,道:“好!”
如今春日鲜花正盛,花园景致独到,于是沈若竹直接喊人将饭菜给送到了春日的花园里头,她和祁云渺便坐在花园间,一道吃了顿尚算惬意的午饭。
午饭过后,祁云渺忧心忡忡,望着外边前厅的
方向,问:“阿娘,若是今日侯爷都回不来,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沈若竹道,“他一定会回来。”
“为何?”祁云渺不知道,阿娘为何如此笃定。若是皇帝察觉到了侯爷和相爷其实是一伙的,天子一怒,将他们全部都扣在了皇宫里,那她们该如何是好?
“就算是察觉到了,皇帝该抓的也是我们,不是吗?”沈若竹反问道。
好像……也是?
祁云渺忽而幡然醒悟,若是皇帝意识到了侯爷和相爷的不对劲,必定也会联想到与相府还有侯府都有着匪浅关系的她和阿娘。
若是他们真被皇帝扣下了,那她们也逃不了干系,倒是一起落了个痛快了。
祁云渺一时不知是该夸自家阿娘的心态好,还是该夸她冷静聪慧,乃大女人之风范。
沈若竹可不需要祁云渺夸奖自己,此番事情过后,不管成不成,她们母女俩都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面对。
她们今后何去何从、祁云渺想要的自由、她和宋潇的婚事,还有裴则和越楼西那几个小子……沈若竹一桩桩一件件,可都记在了心里。
马上便是春三月,宋潇那小子,也该要春闱了……
反正越群山还没回来,沈若竹便问:“渺渺,若是此番事情结束,除了回青州和钱塘之外,你还想要去哪里?”
“我?”
祁云渺自然是想要去周游天下!
但是她想了想,若是此番事成,自己只怕是要在京中留下一堆的债务。
她便反问沈若竹道:“阿娘,我们欠侯爷还有相爷、晏家的人情,该怎么还呢?”
“嗯?”沈若竹从未想过自己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会碰上祁云渺对着自己这般反问。
她一时失笑,想和她回答,却听外头的门房终于紧赶慢赶,带来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答复:
“夫人,小姐!侯爷回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若竹,咱们和离吧
越群山顶着一张凝重的面庞,迈着四方步,终于从皇宫回到了陵阳侯府。
沈若竹带着祁云渺紧赶慢赶来到他的面前。
见到越群山的一刹那,沈若竹便关心道:“侯爷回来了?怎么样,今日御书房中没出什么事情吧?”
“……”
越群山以为,自己今日再度见到沈若竹,她问出口的第一句话定然只会是同宁王相关的问题,倒是不成想,她会先关心自己。
他脸颊上的神情不禁变了变,却不是变得和缓,而是越发沉默。
他先回答沈若竹,道:“今日御书房,陛下并不曾为难我同裴荀。”
不曾为难。
不曾为难便好。
沈若竹听罢越群山的回答,心底里莫名松下了一半的气,只是另一半……她牢牢地盯着越群山,又问:“那侯爷,今日御书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宁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