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宁王妃还待再说。
沈若竹便走至桌边,收下了她亲手做的那盏牛乳糕点。
她道:“这些便当是你的赎罪了,明日你们便要去梁州,王妃,我们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我在此祝愿王妃一路顺遂,诸事平安!”
她到底是不愿意收下那些东西。
宁王妃无力地垂下臂膀,即便是从沈若竹的嘴里听到了许多的祝词,也难以真正地高兴起来。
她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放到了食盒边上。
“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勉强你们了,你们不愿意要这些,我也不愿意留这些,我便在此请夫人帮我一件事情,将这些东西全部都转交给济善堂。那里有许多被遗弃的姑娘,往年我在京中,年节时都会拿出一部分的钱财捐助,以后我都不在了,若是我的这些东西还能帮助到姑娘们一些,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
这回,沈若竹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宁王妃便扯着薄薄的唇瓣,终于又笑了笑:“与夫人相识一场,我很高兴,也不后悔。明日我便要走了,唯愿将来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后会无期!”
各自安好,后会无期。
或许于她们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虽然沈若竹知晓,对于她而言,估计她是不会安好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送走宁王妃,站在侯府的台阶上远眺着王府的马车离去,久久没有动静。
直到有仆从上来提醒她,祁云渺等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如今正在后院等她。
沈若竹这才匆匆回神,朝着后院走去。
“阿娘!我们要出发了!”
祁云渺全然不知自家阿娘适才都见了什么人,她在院子里收拾好一切,身上背着那把越群山送她的弓箭,身侧跟着的,则是越群山本人,以及越楼西。
沈若竹打量着面前三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祁云渺穿着纯黑的衣裳,玄色显瘦,也显身姿硬朗,飒气,她静静地端详着女儿,伸手将她外头靛蓝色的披风给系得更紧了一些。
“马上要天黑了,你们注意安全。”她叮嘱道。
“放心吧,有我们护着,保管叫云渺平平安安地回来!”越群山道。
沈若竹看一眼越群山,道:“侯爷和楼西也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越群山一噎,旋即正色点了点头。
下人们将他们的马都牵了过来,趁着天色要黑不黑,几人从后门上马,很快便离开了侯府,朝着城外奔去。
宁王府车队离开京城之后,过了五日,至洛阳。
下了洛阳,再过南阳、襄阳,梁州便不远了。
洛阳城外,祁云渺跟着越楼西爬上半山腰。
越群山自从那日送他们出了城门,陪他们赶了一夜的路之后,第二日一早便回家去了,只余下她和越楼
西两个人,悄悄带着人马,日夜兼程赶路先到了洛阳。
越楼西站在半山腰上,望着不远处洛阳城内开阔的景象,问道:“祁云渺,你先前来过洛阳吗?”
祁云渺摇头:“只听说过,洛阳牡丹,千金难求!”
越楼西便笑了,这几天,他也难得地穿了一身玄黑色的衣裳,和祁云渺一路隐匿在山野丛林间。
这般有意思的事情,他倒是不曾经历过。
他想了想,又与祁云渺问道:“那若是此番事成,咱们要不要在洛阳城多玩几日?”
“你是嫌我们还不够明目张胆吗?”祁云渺没什么好气地睨他一眼,略有嫌弃。
越楼西便有些绷不住神色,大笑了起来。他蹲坐在丛林间,对着祁云渺的神情,笑得前仰后俯,一点儿也不隐蔽。
祁云渺见着他的样子,忍了忍,终于没忍住,照着他的肩膀捶了一下,这才跟着他一道笑出了声。
山间自由的气息裹挟她与越楼西。
“怎么样,不紧张了?”越楼西问道。
“嗯……?”祁云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越楼西适才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她抱紧怀里的弓箭,道:“不紧张了。”
越楼西便欣慰道:“祁云渺,能亲手杀死自己的杀父仇人,你应该感到高兴。振作起来,待会儿便该我们上场了!”
“好!”祁云渺应道。
这几日,祁云渺和越楼西日夜兼程,从京城提前赶至了洛阳,目的便是为了刺杀宁王。
宁王府的车队从京城出发,一路慢悠悠到洛阳,花了五日;而他们赶到洛阳,只花了不到三天。
这剩下的几天,他们便一直都在洛阳附近的官道山林里踩点,终于寻到了一处最为合适的地方,送宁王归西。
这是祁云渺习武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要自己动手杀人。
越楼西陪在她的身边,等待马车过来的间隙,又道:“祁云渺,你知道我第1回 杀人是在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祁云渺不知道。
“八岁。”越楼西便道,“当时还是在塞北,我爹率了大部的军队去攻打敌营,结果谁知道,人家也对我们搞了偷袭,军营里所剩的兵力不多,我当时也只是个毛头小子,刚学会的剑法没几招,但是没办法,再不提剑,便只能等着俘虏被杀了,我便只能硬着头皮,去和人家厮杀。”
“那一天,我一共杀了三个敌人,脸上溅得四处是血,可是我爹回来后,抱着我很是欣慰,直夸我是英雄!”
“祁云渺,你也会是一个英雄!”
越楼西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
祁云渺自从出发之后便一直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在这一刻,才算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定然会是英雄。
即便不是全天下的英雄,她至少,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既能拯救自己,也能拯救阿娘的英雄。
宁王府的车马在洛阳一共停留了两日。
如今正是春三月,洛阳牡丹初绽,宁王妃路过,便忍不住多逗留了一些时日。
今日终于重新启程,宁王和宁王妃坐在一架马车里。
自从眼疾的事情揭开之后,宁王单独面对着自家王妃的时候,倒也不避讳什么眼睛了。
他解了眼布,靠坐在马车里,见到自家王妃手里正在绣一幅牡丹画扇。
是昨日她在洛阳城中买的东西。
马车颠簸,她刺绣的手便难免有些不稳。
眼看着一路马车摇晃,终于,宁王妃的针是刺到了她自己的指尖上。宁王忙起身,夺过自家王妃手里的东西,去看她的手。
“不许再绣了!”他勒令道。
宁王妃无奈,本也只是路上解乏用的东西,是绣着玩的,不成想,离上京城越远,这一路道路会越来越不平整。
还以为洛阳城大,官道山路好歹会顺畅一些。
也罢,不绣便不绣了。
她反握住宁王的手,应允道:“好,我没事。”
宁王捧着她的手,神情讳莫如深。
宁王妃见着他担心的样子,还想再对丈夫说些什么,只是忽而,马车里的夫妇二人都察觉到,马车在无尽的颠簸之中,突兀地一阵抖动,而后便停了下来。
宁王妃不解,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只听马车外旋即响起一阵厮杀。
宁王神情陡然严肃,握紧了王妃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终于是来了吗?
自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宁王便知晓,自己回到封地的一路,不可能会平稳。
不论是自家那位好皇兄,还是沈若竹那个女人,抑或是京中一些别的人,有的是人想要他的人头落地。
自打离京的那一刻起,他便在隐隐期待着这一刻。
如今终于是来了。
他听着马车之外的动静,叮嘱道:“没事,坐在马车当中别下去!”
宁王妃便点点头,紧紧依偎在他的身边,抓紧了他的臂膀。
宁王神情冷肃。
因为早有预料,是以,他这一路上为自己安排的护卫,全都是先帝留给他的,最为忠心,也最为顶尖的那一批。
早在出发前,所有的一切便已商量好,一旦路上遇上偷袭,不论外头如何厮杀,只要他和王妃在马车当中不出去,护卫们便会死死地守住马车,不叫这架马车出事。
而且以防万一,他这回出城带的人马,只有一半是在明面上,至于另一半,可是隐匿在暗处。
宁王不说有十分的自信,但至少也有七八分的自信,笃定自己不会出事。
他护着王妃,牢牢坐在马车当中。
只是,他似乎还是自信过了头。
只听一阵惊叫声忽而响起在马车的窗外,宁王回头,便眼睁睁地见到有一阵鲜血溅在了自己的车窗上。
是他窗外的护卫,一下子倒下了三个!
他瞪大了眼睛。
旋即,三个,又是三个……
护在他马车外边的护卫顷刻间变得越来越少。
宁王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听着外头的厮杀声,络绎不绝,似乎根本没有要结束的样子,而自己马车外边的护卫,也在极速减少。
是射箭!
拜自小的眼疾所赐,宁王对于出现在自己周遭的任何声音,全都敏感的很。
他终于意识到,此番的偷袭,不仅有刺客打斗,还有人在远处放冷箭!
他突然浑身都不寒而栗。
而余下的护卫也是看出了不对劲,他们的人手虽多,但对方的人手也似乎远不止如今出现的,他们便赶紧架着马车在一阵厮杀中穿行起来,欲意先将王爷同王妃护送回洛阳城内安全的地方。
可是根本来不及。
那站在山上放冷箭的人就像是追着他们跑的一样,他们架着马车离去,箭头便直接射在了他们马儿的脖颈上。
只听几声嘶鸣,马儿全数倒下了。
马车猛然向下栽去,宁王同宁王妃,也全都摔下了马车。
“快跑!!!”
宁王滚落在泥地里,满面灰尘,一把推开了自己的王妃,独自扭头去望向冷箭射来的方向。
那是抬头望不见尽头的洛阳山林。
那人隐匿在山腰丛林间,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似乎仍旧能窥出她的模样。
那是一个竖着高马尾辫的小姑娘,一身黑衣。
她的手里握着弓箭,这一回,她的弓弦上只搭了一支箭,而那支箭的箭锋,对准了他。
“祁云渺,杀了他!”
越楼西一声令下。
祁云渺便毫不犹豫松开了自己手中的箭羽。
冷箭飞出的那一刻,祁云渺和宁王都知道,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祁云渺终于,亲手替她的父亲报了血海深仇。
一个月后,京城,宋家
满园春杏初绽,飞花漫天,两个少女对坐在杏树底下,其中一个抬头望着粉蓝色的天空,眨眼过春风,窥得一方杏花人面。
而另一个,则是对着不住飘落的花瓣,闭眸虔
诚许着愿望。
“拜托高中,一定得要高中啊……”
祁云渺听见宋青语虔诚的声响。
“哎,青语!”她陪了宋青语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间,听她有一半的时候都在为宋潇祝祷。
她道:“你且放宽心吧,宋潇既然春闱的成绩好成那样,想必殿试无论如何也不会差的!”
“可是万一就发挥不好呢?”宋青语微微睁开一只眼,瞧了瞧祁云渺,立马又闭上,端正地再为自家的兄长进行了一番许愿。
祁云渺无奈。
今日是宋潇殿试放榜的日子。二十多天前,杏林春闱,宋潇高中,已经正式成为朝廷的贡士了。
前日他进宫去参加了殿试,国朝律法,凡是参加了殿试的贡士,皆有官做,只是得依照殿试发挥的成绩,而定官职的大小和金榜的排名。
宋青语便是在替宋潇祈求着金榜高中,官职头衔,皆是上上等才好。
眼看着宋青语虔诚无瑕的样子,祁云渺支着自己的脑袋,终于,也是稍稍替宋潇祈求了一番神明。
不过,祁云渺嘴上说着今日是来陪宋青语等消息的,但其实,她的心底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她今日,是同阿娘一道来和宋潇退亲的。
距离宁王之事结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文兴五年,宁王萧明禹在从京城返回封地的途中,偶遇山贼袭击,于洛阳郊外中箭身亡。
——这是后世史书对于宁王的最终记载,也是朝廷有关于宁王之事,最后的定论。
祁云渺回到京城,是宁王死去的第三日。
她和越楼西一道回家,回家之后,面对着自家的阿娘,母女二人紧紧相拥,知道这世间终于再没有什么是能够困住她们的噩梦。
既然解决了宁王之事,那么接下来,祁云渺和阿娘,都该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按照越群山和裴荀的建议,她们母女二人最好都先离开京城,先回到钱塘过一段安稳的日子。
祁云渺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如今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了,不论是回去钱塘,还是回去青州,她知道,这些地方都不会是困住自己的最终目的地。
其实,祁云渺知晓自己此番因为复仇而亏欠了相府还有侯府、晏家良多,她一开始,也是真心实意地同他们提出过想要还债之事。
只是他们都拒绝了。
且不说越群山和裴荀如今都想要她离开京城,让她走得越远越好,就算是晏成柏,因她和阿娘之事进了一趟牢狱,出来之后,也对她没有任何的怨言,而是只想她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祁云渺只得先去享受自己终于可以肆意的人生。
至于如何肆意……第一步自然是同宋潇解除婚约。
宋潇春闱高中这回事情,对于祁云渺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当初无奈和宋家定下婚约之时,宋夫人便是和她道,可以解除婚约,只是拜托她,一切都等到宋潇科举结束再说。
若是宋潇此番科举成绩并不理想,那祁云渺想,她和宋潇提出解除婚约的话,她必定会背负一些愧疚。
毕竟人家当初也是为了帮她,她却在人家最是难过之时提出退婚,那不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雪上加霜吗?
幸而宋潇高中了。
他的春闱成绩,家中所有人都很满意,那她提出退婚,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再有压力了。
祁云渺从前便见过很多次宋府的杏树。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她当初学这句诗的时候,也正是在宋家的学堂里。
春日,夫子摇头晃脑,带着他们在杏树底下踏春,她仰头望着落英缤纷,便同今日没有什么分别。
这日,祁云渺陪宋青语在杏花树下一共坐了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过去,终于,外头有丫鬟赶回来通报,称宋潇高中,是二甲第十九名!
能中二甲第十九名,已经很是人中龙凤了!
祁云渺和宋青语双双喜不自胜。
对于这个成绩,宋家父母也觉得很是满意,正好祁云渺和沈若竹都在,宋家便直接摆开了宴席,邀请她们母女俩一同庆祝。
祁云渺庆祝自然是要为宋潇庆祝的,只是庆祝结束,她和阿娘该说的话,也还是要对宋家说的。
用完饭后,祁云渺面对着宋潇和宋夫人,先同二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这才道明了自己今日前来的真实目的。
她要退婚。
宋潇脸颊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凝固,听完祁云渺的话,直接便站起了身,问道:“为何?”
“因为我得离开上京城,去过我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了。”
众目睽睽之下,祁云渺总不好回答,因为我并不喜欢你。
她换了一个答案,照旧是她的心里话。
“……”
她要去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宋潇不知道,祁云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知道,祁云渺一开始被迫和自己定亲,只是权宜之计,他还以为,自己高中了,就能有机会真正开始留住祁云渺,不想自己高中的第一日,得到的便是她要退婚的消息。
这才不到三个月呢!他都还没开始表现呢!
“祁云渺,你要离开上京城,那你要去哪里?”宋潇又问。
祁云渺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先回一趟青州,再回一趟钱塘吧,外面的天地很大,我打小便想去看看,如今终于有机会了,我不想错过。”
你不想错过外面的天地,那我呢?那我怎么办?我也不想错过你啊!
若说宋潇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那便是在小的时候,在祁云渺第一次上京城的那会儿,他没有好好地和她交朋友。
那时候的他太不成器了,气量小,也没有什么骨气,浑身从上到下都没有一点样子。
若是那时候他便和祁云渺交好,宋潇难受地想,那祁云渺会慢慢喜欢上他,会愿意为了他,留在京城吗?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可是宋潇的悲伤显而易见。
祁云渺执意要退婚,温庭珧当初本就允诺了她退婚的条件,如今既然宋潇高中,她自然也不能反悔。
是以,这日,祁云渺无比顺利地便就拿到了自己和宋潇的婚书。
她当着宋潇的面,将婚书撕碎,而后爽朗地同宋家兄妹们告了别。
祁云渺要走了。
宋青语在目睹了祁云渺和宋潇退婚的全过程之后,心底里逐渐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趁着祁云渺尚未彻底离开宋府之际,她拉住祁云渺的手,悄悄问:“渺渺,你说的离开京城,是日后都不回来了吗?还是如何?”
“我兴许还是要回来的!”祁云渺道,“一切都说不准。”
宋青语眼眶便逐渐有些湿润了。
宋潇不清楚祁云渺的志向,她却是清楚的,她知道,她如今当是要去做她想做的侠女了。
侠女需要游历四方,居无定所,一走便不知道该何时才能再重逢了。
即便早知有这一日,可是真到了这一日,宋青语是有些舍不得了。
就如同当初祁云渺第一次和她说要离开时一样,她和祁云渺道:“渺渺,我有些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祁云渺听出了宋青语话音里的哭腔,赶忙和自己的好朋友抱了抱。
今日只是上宋家来退婚,其实,和宋青语的告别,祁云渺是打算过一阵子正式要走的时候再过来一趟的。
今日事情实在太多了,既有宋潇高中,又有他们的解除婚约,着实不适宜做个正式的告别。
但是她都这么说了,祁云渺只能先安抚她道:“虽然我要走了,但是青语,你相信我,我迟早又会回来的,是不是?”
“嗯。”宋青语点点头,想起上回祁云渺和自己告别,不出几年,她的确是又回来了。
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回祁云渺的离去,会和上回不太一样。
上回她还是小孩子,需要定居在钱塘,所以她可以知晓她的方向,可以时不时给她写信。
可是如今祁云渺要去远游了,她若是思念她,又该如何同她联系呢?
她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唔……”祁云渺想了想,这还真是个问题。
“那这样,我保证,五年,每隔五年,最多五年,我定会回一趟京城,如何?”她同宋青语问道。
好像有点久。
但是好像也还行。
到底她是要游历山川的人,也不可能时时都围着京城走。
宋青语便点了点头:“还行吧,那你回了京城,一定得来找我!”
“好!”祁云渺和宋青语击掌为誓,“我到了京城,一定头一个来找的就是你!”
得了她这般的承诺,宋青语总算是噗嗤一声笑了。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脸颊上狼狈不堪。
祁云渺便又替她擦拭了一番泪水,这才跟随着阿娘,上了回家的马车。
她们回到陵阳侯府,下了马车之后,祁云渺见到的第一个人,却就是越群山。
他特意等在侯府门前,连身上脏了的衣袍都没有换,见到她们的马车回来,他忙上前问道:“退婚成功了?”
“成功了。”沈若竹回答道。
越群山便怔仲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那便意味着,她们母女俩再也没有理由留在上京城了吧?
越群山握拳,忽而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同沈若竹提和离的事情。
就算是皇帝会眼见心烦又如何呢?她们母女俩留在上京城,他难道还会真叫她们出事吗?
可是他又着实知道,不和离,那他便是在拿沈若竹和祁云渺的性命在赌,在拿整个陵阳侯府的前程在赌……
祁云渺发誓,自己这辈子,也没几回真正懂事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凭着自己的心意办事,我行我素。
但是今日,她看看越群山,又看看自家说了三个字之后便沉默不言的阿娘,难得懂事道:“那个,阿娘,我适才吃得有些多,如今有些累了,我想回院子里睡个午觉,便先进去了!”
沈若竹看一眼祁云渺,看见她话音刚落下,便晃着高高的马尾,甩头没了踪影。
她自然知道,祁云渺为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回头面对着越群山。
还没说话,便察觉到那只她早已习惯的粗糙大掌紧紧包裹住了她的手。
“我们也进屋说吧。”越群山道。
沈若竹自从被越群山拉回到屋子里,便彼此面对面坐了许久,相顾无言。
她不知道越群山究竟想要和自己说什么,看着他进屋之后便一直沉默的样子,她只能先去拢了拢自己的袖子。
袖子里,沈若竹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那封几日前便被自己藏好的信笺。
今日带着祁云渺去和宋潇退婚,但其实,沈若竹同越群山的和离书,她自己也早就准备好了。
自从宁王之事结束后,沈若竹知道,自己和越群山的这场和离,必不可少。
这封信,自从写好之后她便一直想要找机会交给越群山,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想来,今日便是她要等的时机了。
眼见着越群山还是不打算说话,沈若竹便率先开口,一边唤了他一声“侯爷”,一边想要将袖子里的东西给抽出来。
“等等!”
越群山却适时摁下她的手腕。
他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若竹,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道:“待会儿再拿出来吧……”
他……知道?
他知道她的袖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沈若竹微微有些吃惊。
越群山眼神岿然不动,注视着沈若竹,在她的惊讶之中,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气。
到底是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又同床共枕了这么多日,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如今的袖间都藏着什么呢?
这么多日,越群山等待着沈若竹的和离书,便如同一个囚犯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刑罚一般。
他紧紧地摁住沈若竹的手腕,沈若竹便静静地端详着越群山。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长得同刚认识时几乎没什么差别,浓眉大眼,身形壮硕得比一头牛还要庞大,可是沈若竹如今心平静气下来再看越群山,再想起自己当初对越群山的看法,便觉得,他始终是变了点什么。
原先见到越群山,只当他是个见色起意的莽夫,好不要脸的好色之徒,后来成婚,也是时局所迫,但是现下再要沈若竹去评价越群山,她只会道,他是个好人。
是为了美色才帮她的也好,是为了别的什么才帮她的也罢,她和祁云渺在陵阳侯府的这些日子,越群山始终没亏待过她们一点,反倒把一些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部都做到位了。
若是有可能……其实……
沈若竹摇了摇头,不经意间,眼角竟闪过一丝泪花。
那是很晶莹又迅速的一滴眼泪,快得连沈若竹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越群山,眼角带着尚来不及抹去的湿润。
下一瞬,沈若竹便察觉到,自己被拥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的脑袋紧紧地贴着越群山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在自己耳边剧烈响起。
见到了,越群山也见到了沈若竹的那滴眼泪。
和沈若竹认识了这么久,越群山何时见过她在自己面前哭。是为了他才落下的泪水吗?他忍不住要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
屋子里全是沈若竹今早亲自熏过的泽兰香,如同春日一般清新又淡雅的气息裹挟着两人,沁入人的心脾。
沈若竹到底是没有拒绝越群山的怀抱。她在越群山的怀里趴了不过片刻,便终于忍不住,双手抓紧他的臂膀,张嘴去咬上他的肩膀。
不这么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当着越群山的面,继续不受控制地落下更多的眼泪来。
她用自己的唇肉狠狠地隔着布料,撕咬着越群山的皮肉。
越群山全都一声不吭。
他任沈若竹又啃又咬,任她在自己的肩膀上发泄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他只一味地抱紧了她,牢牢地圈住她,便像是虔诚的信徒,在拯救属于自己的圣女。
他们就这么紧紧相拥着。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沈若竹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撕咬,越群山才喑哑着嗓子问道:“你若走了,往后京城,还会回来吗?”
“……”
沈若竹不知道,她如今不能和越群山保证任何的事情。
越群山苦笑着,便从她的沉默当中得到了回答。
他用力再将沈若竹抱得更贴紧自己一些,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一丝的缝隙,但是还不够,越群山想,还不够,他恨不能将面前的人掰碎了揉碎了,塞进自己的骨血里,叫她一辈子都陪着自己,只能跟在自己的身边。
沈若竹一开始还能由越群山抱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后来,越群山实在用力得她有些难受,她意识到自己的骨骼疼痛,便难耐地唤了一声:“越群山!”
是越群山,不是侯爷。
越群山眉心一跳,终于松开了一些沈若竹。
不过也没有松多少,只是叫她没有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