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越楼西再愚钝,听到花厅里裴则和祁云渺的那些对话,也该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合着裴镜宣也对祁云渺有心思?合着他一开始想要将祁云渺托付给裴则,是亲手把自己心爱的姑娘拱手送到了敌人的怀里?
“裴镜宣,这里是宫门口,我劝你最好和我找个僻静的地方聊聊,不然,我不介意在这里和你说话,动手。”他一字一顿,耐心即将消耗完毕,已经并非是在和裴则说话,而是威胁。
裴则却从始至终淡淡地看着越楼西。
对于祁云渺的事情,除了在祁云渺面前时,他会觉得心虚,其他不管是任何人,裴则都不会有任何一点的情绪。
无它,他根本不怕有人知道自己的心思,从小到大,裴镜宣便从未将这世上的许多人放进过自己的眼里,包括越楼西。
“裴、镜、宣……”
越楼西咬牙切齿,最后一点耐心也在告罄。
终于,裴则想到祁云渺的名声,愿意再和他道:“想去哪里,小侯爷领路吧。”
皇宫之外,最近的地方便是国子监和六部的办事处。
去六部的办事处不合适,国子监外倒是有条小巷子,正适合谈话。
越楼西便一路领着裴则去到了国子监外的巷弄。
在他站定的那一刻,越楼西便扭头,二话不说先往裴则的脸上揍了一拳。
裴则措不及防,被他打得半边脸颊歪了过去。
越楼西的力道不轻,他摸着自己唇角微微渗出来的血丝,神情一寸一寸变得冰冷。
“裴镜宣,还真是我高看你了,以为你是什么端方持正的正人君子,结果呢?你同那晏酬已也没有什么分别!”
“我何时说过我们有分别?”
裴则冷冷地扫向越楼西,最厌恶的便是有人妄自揣度自己的心思。
越楼西怒道:“我当时临走之际,分明同你问过!我问你是否对祁云渺有那等心思……”
“结果呢?”裴则讥讽道,“我回答你了吗?”
“……”
越楼西狞笑了一声。
难怪啊,难怪当时不回答他,故意寻了别的话来打发他,原本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裴镜宣,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越楼西一咬牙,挥拳便想再往裴则的脸上来。
可裴则也不是全然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他抬起一只手挡下越楼西的拳头,另一只手飞速握拳,便也朝着他的半边脸颊挥去。
越楼西从小到大在军营之中长大,握惯了刀剑兵器,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这般被人面对着面揍脸了?
他挨了裴则结结实实的一拳头,在错愕之后,旋即,便又以更加沉重又迅猛的力道抬手砸向裴则。
俩人你一拳,我一拳,很快扭打得不可开交。
大抵国子监的人也想不到,国子监身为如此神圣的地方,就在他们琅琅念书的一墙之隔,朝堂上刚刚冒头的陵阳侯世子越楼西和他们时常敬仰奉为楷模的宰相之子状元郎裴镜宣,正扭打在一起,并且打得一点儿也不留情面。
裴则本就是文官之身,今日还正巧穿着官袍大袖,打起架来,很是容易因行动不便而吃亏。
若是寻常人他或许可以应付,但是
今日他的对面是越楼西,是自小长在军营,和他的大将军父亲有七八分像,刚刚自己率兵塞北,建功立业的嫖姚将军越楼西。
他面对越楼西,打架的优势几乎没有。
纵然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但是过了几个回合之后,他的颓势便逐渐展露了出来。
但他并不曾与越楼西认输。
这是一场关于尊严与祁云渺的战斗。仿佛在这场战斗中,谁先认输,退出了比赛,谁便是彻底失去了对祁云渺的追求权力。
于是哪怕是要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裴则也一定要同越楼西战至不死不休为止。
他喜欢祁云渺,疼爱自己的妹妹,并不比任何人少,没道理就要为越楼西退让。
就在俩人还在继续扭打成一团,难分高低之际,忽而,却听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快步走到了他们的身后,用一道低哑烟嗓打断了他们的缠斗。
那声音道:“你们是何人?此处乃是皇家学院国子监,你们为何在此处打架?不许再打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裴则和越楼西在彼此扼住对方咽喉的瞬间,终于双双分神去看了一眼来人。
而见到那张熟悉脸庞的刹那,缠斗了足足有一炷香功夫的俩人,终于又都双双安静了下来。
宋潇见到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竟是裴则和越楼西时,差点没惊掉自己的下巴。
“裴大哥?”
“越大哥?”
“怎么是你们?”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夸张。
而裴则和越楼西对于他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也是深表惊讶。
按理说,宋潇不是快要春闱了么?如今距离春闱只剩最后不到半个月,他怎么还出国子监?
宋潇看看裴则脸上的惨状,又看看越楼西脸上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的鼻青脸肿,对他们二人如今的样貌,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
但是他们的问题问得好,只见宋潇喜上眉梢,直接当场与裴则还有越楼西作揖,行了个礼,道:“是我阿娘适才突然传信,喊我回家里去一趟。”
“裴大哥,越大哥,我阿娘喊我回去同云渺定亲了!”他的神色实在难掩欣喜,眼角眉梢,尽是数不尽的欢愉,“那日后咱们便都是一家人了,身为妹夫,我先在此处同二位行礼了,我宋潇同二位保证,日后我定会好好念书,争取金榜高中,风风光光地迎云渺过门,断不会叫你们觉得丢脸!”
裴镜宣:“……”
越楼西:“……”
但他好歹忍住了。
顶着一张万紫千红的脸回到家,越楼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家里的仆人用人如此不可描述的神情看着自己。
他并不理会,只是去找祁云渺,却听闻祁云渺前脚已经跟着夫人一道,去了宋家。
越楼西不禁又想起了宋潇。
那个该死的……他从来没有放在过眼里的宋侍郎家的老二。
事到如今,今日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越楼西觉得自己实在该好好静下来想一想。
晏酬已钟意祁云渺,裴镜宣原来看中的也是祁云渺,现如今还有宋潇。
越楼西素来知晓祁云渺讨人喜欢,在钱塘的时候,她在他们学堂里,便就讨人喜欢的不得了。
只不过在钱塘时,那些稍微对祁云渺有些意思的男子,基本都被越楼西给暗地里解决了,是以,这些人才一个也没有特别严重地闹到祁云渺的跟前,打扰祁云渺的安宁。
如今才回到上京城半年,他不过是不在祁云渺身边半年,越楼西觉得,事情已经开始要脱离自己的掌控。
晏酬已、裴镜宣、宋潇,还有祁云渺本人,他们逐渐一个也不在他的控制当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在这群人当中,讨得祁云渺最大的心意,这也是越楼西在临走之前最大的忧虑,他走了,万一对祁云渺有心意的男子便全都追了上来,趁他不备,趁虚而入,那他该怎么办?
小厮为越楼西的脸颊上药,越楼西从前从来不爱照镜子,但如今对着小厮特地搬来的镜子,他注视着镜中自己那一张被裴则打得不成样子的脸,满面深锁。
裴镜宣。
倒是他小看他了,正儿八经科举出来的状元郎,却也有些武将的底子。
他的眸色逐渐又变得寒凉,阴鸷无比。
不管是宋潇还是晏酬已,得知这些人对于祁云渺有心思的时候,其实越楼西都不至于会太过于恼怒。
但唯有裴则,这个曾经是祁云渺兄长的人,他以为也是一心只将祁云渺做妹妹的人,竟对祁云渺也有那等心思,这叫越楼西很是愤怒。
他?裴则?他凭什么?
他是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吗?他是忘记自己曾是祁云渺最为敬爱的兄长了吗?虽然如今他是祁云渺的兄长,但是祁云渺压根没把他当兄长,他们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他才有资格喜欢祁云渺,他裴镜宣到底凭什么?凭他不要脸吗?
越楼西越想越气,若非是当时宋潇出现,突然止住了他们的打斗,他想,他迟早能把裴镜宣给揍到说不出话来。
小厮给他上药的手法有些重,而那地方恰好又是他今日受伤最严重的颧骨,越楼西一个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睨了小厮一眼。
小厮立马低下头去,一边同他抱歉,一边又放轻了自己涂抹药膏的动作。
越楼西呲着牙,忍了好一会儿的疼痛,这才继续又想着自己的事情。
虽然在他不在的这半年间,有人趁虚而入了,但是越楼西想,对于祁云渺,他应当还知道一件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宁王。
越楼西此前一直都确信,此番沈若竹和祁云渺依靠陵阳侯府回京,必定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如同她们母女俩前一次利用相府一样,事情做完了,她们便会考虑离开京城。
但这件事情到底是何事,他没有头绪。
直到数月前发生的宁王一事。
宁王亲自指认了自己的护卫,堂堂金吾卫的校尉河东是杀害祁琮年的凶手。
越楼西虽远在塞外,但也听闻了消息。
这给了越楼西很大的突破。
那名为河东真的是幕后真凶么?
他思索了好几个月,而如今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不是。
若河东真是真凶,宁王果真如同外人所言,对沈若竹母女心怀愧疚,那他如今又怎可能会举荐祁云渺去益州做什么世子夫人?
身为皇室中人,他绝对不可能不明白,这是一份如何艰难的差事。
而且观今日厅堂上祁云渺的反应,她恨宁王,不言而喻。是以知道是他在背地里对她使绊子的时候,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这一切的一切,几乎已经是叫答案昭然若揭。
那就是宁王才是杀害了祁琮年的真凶,而他的护卫,不过是他杀人的刀。
这样的话,沈若竹和祁云渺继续留在京城的目的便很明确了——那就是要杀了宁王。
若是他能为祁云渺杀了宁王……越楼西想,那祁云渺便该说什么都对他刮目相看一些吧?
虽然他并不是什么喜欢挟恩图报的人,但若是对方是祁云渺……罢了罢了。
越楼西越想越烦,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欢勉强祁云渺。但他发誓,一定会叫祁云渺从里到外,只喜欢自己一个,心里眼里,也全都只看得见自己一个。
他向来说到做到。
祁云渺今日是为了和宋潇的婚事,这才到的宋家。
宋潇尚未回来的间隙,她便先同宋青语一道说着话,聊些事情。
直到宋潇回来,两家便开始彻底签订婚书。
祁云渺拿到和宋潇的婚书之后,还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第1回 的亲事,竟就这般草率地定了下来。
虽然是假的,但实在也是过于匆忙了。
她看完了婚书之后,便去看宋潇的反应。
相比起她的镇定,宋潇的反应可是比她要大上许多。
一开始从国子监里回来的宋潇,只知晓自己是要同祁云渺定亲,却并不知晓自己是要和她假定亲,为了应付朝廷的赐婚。
他高高兴兴地回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虽有失落,但总体还是欣喜的。
能以这样的方式帮上祁云渺,宋潇觉得很荣幸,就算将来祁云渺真的要退婚,那他在这期间,也是祁云渺的未婚夫,也是可以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边,去为自己争
取的,不是吗?
他于是一重失落过后,便很快又是一重喜上眉梢。
祁云渺看着这般的宋潇,直接想起了适才宋潇回家之前,宋夫人和自己说过的话。
她道,宋家今日帮了她的忙,是以,也想请祁云渺帮一帮宋潇的忙。
宋潇马上便要春闱,如今和祁云渺的婚事,宋家会告诉宋潇,是为了帮助祁云渺;但若是祁云渺坚定有退婚的心思,宋夫人恳请她,无论如何也得等宋潇春闱结束之后,再开口。
科举对于苦读多年的学子来说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
祁云渺自然是很快便答应了。
她深深地看着宋潇,看着他欣喜的模样,回过头去,正收好了自己的婚书,却见宋潇也终于收起他们的婚书,道:“对了,祁云渺,我今日在国子监门外见到裴大哥和越大哥了!”
“嗯?”祁云渺不解,这俩人怎会同时出现在国子监附近?
宋潇便又将自己当时见到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他如今和祁云渺刚刚定亲,每说一句话,尾音便总是忍不住要上扬,带着欢愉的小尾巴。
祁云渺却是越听,脸颊上的神情便变得越发惊惶与错愕。
裴则和越楼西在国子监附近的巷子里打起来了?他们为何打起来?打起来又有什么目的?
祁云渺不清楚。
但是她知道,宋潇也不至于欺骗自己,因为裴则在家中用完午饭离开之后,越楼西的确是紧跟在他身后出的大门。
他们打架……总不能是因为她吧?
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祁云渺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细想一下,这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是吗?这叫祁云渺越发地胆战心惊。
整整一个下午,祁云渺在宋家再没有什么特别专注的心思去听有关于她和宋潇的婚事。
等到她和宋潇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祁云渺便归心似箭,只想要回去看看裴则和越楼西的情况。
她先和阿娘回到了家里。
见到越楼西的一瞬间,祁云渺目睹了他脸颊上的姹紫嫣红。
从相识到如今,祁云渺何时见过这般的越楼西。她愣愣地盯着他的脸颊,足足看了有好几息,明明一开始是紧张又害怕的情绪,但真见到人的那一刻,却没绷住,轻微地泄出了一丝轻笑。
从前只有越楼西打别人的份,这倒是她第一次见到了,越楼西也在挨别人的打。
原本紧张的心绪在顷刻间荡然无存,祁云渺眨着一双水润明亮的眼睛,问道:“越楼西,你和我阿兄打架了?”
“宋潇告诉你的?”越楼西微有不满地反问道。
“嗯。”祁云渺点头道。
“那你们亲事定完了?”越楼西又问。
“……”
“嗯。”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是假亲事,但祁云渺一听到越楼西提起此事,竟觉得有几分心虚。
越楼西便不说话了。
行吧,定了亲事便定了亲事,左不过是为了应付皇帝定的,等到事情遮掩过去,那便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
这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越楼西一想起午后宋潇路过巷子里时的神情模样,便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如今谁都有资格来和祁云渺定亲,偏偏他不可以?
他简直恨得牙痒痒!
他咬紧了牙关。
可是越楼西忘记了,自己如今还受着伤,一咬牙一用力,他半边脸颊上的伤口便又开始火辣辣地疼痛。
他猛然又吸了一口冷气。
祁云渺定定地站在越楼西的面前,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心底里又心疼,又觉惨烈。
明明她是因为担心他和阿兄而从宋家着急忙慌赶回来的,但是真赶回来了,她对越楼西的关心,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
难不成她要问越楼西是不是知晓阿兄对她的心意了吗?那多难堪啊。
对她难堪,对阿兄也难堪。
祁云渺想了想,便只能先与越楼西问道:“越楼西,你疼吗?”
越楼西满腹委屈地看着祁云渺。
他如今整张脸都是和裴则打斗之后留下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虽然由小厮伺候着敷过了冰水,抹过了药膏,但是下午受的伤,怎可能傍晚就不疼了呢?
久经沙场的少年将军也是肉做的,拳拳到肉的打斗,是个人都会疼的。
而且他也知道,祁云渺知道他的疼。
但他面对着祁云渺,鬼使神差的,便一定要说反话,道:“不疼!”
他说谎!
祁云渺原本还不知道该如何关心越楼西,如今倒好,她一听越楼西的话,“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越楼西,那你不疼我就不管你了,我待会儿还得去看看阿兄呢,你们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能平和一些吗?为何一定要打架呢?”祁云渺道。
“……”
我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对裴镜宣下死手的,不然你真以为我这个堂堂四品的嫖姚将军的名号是白得的?
“你还要去看裴镜宣?”
越楼西没有回答祁云渺的问题,只是又满是不爽地与她反问道。
“嗯。”祁云渺道,“谁叫他是我的阿兄呢?他一日是我的阿兄,便一辈子都是我的阿兄。”
那我也是你的兄长,怎么不见你喊我一声“阿兄”?
越楼西心中腹诽,从前便对祁云渺对于裴镜宣的称呼颇有微词,如今虽也仍旧听不爽,但是对于祁云渺能一辈子喊裴镜宣“阿兄”这回事情,他已经开始接受良好。
裴镜宣那种不正经的伪君子,合该一辈子只做祁云渺的哥哥,再当不了别的。
一辈子只做祁云渺的哥哥,便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只是如今祁云渺要去看那伪君子了。
越楼西从来都是一个性子坚毅又要强的人。从小到大,在他跟随着越群山进入军营,在军营之中摸爬滚打多年之后,他几乎便再也不知道何为示弱,何为撒娇,又是何为低头、何为认输。
他是堂堂越家的小侯爷,是威风凛凛的越大将军的独子,更是将来越家军队的继承人。
世上根本没有事情,是值得他去低头,是值得他去撒娇示弱的。
但是如今,越楼西看着祁云渺,他终于伸出了自己年纪轻轻便满是粗茧的一双手。
他拉住祁云渺的手,垂下眼眸,认真问道:“祁云渺,我疼,你今日不去看裴镜宣了,多陪陪我,行不行?”
越楼西这是……在和她撒娇?
祁云渺眨了眨眼睛,站在越楼西的面前,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撒娇。
认识越楼西这么久,祁云渺还从来没有把撒娇两个字和越楼西联系在过一起。
“越楼西,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
越楼西难得和祁云渺说一回软话,却被她给这么直接地问出了口。
他在祁云渺的注视下,立马脸皮薄地改了口,道:“我没有!”
祁云渺抿唇,脸颊上便又越发挂起浅笑,知道他说没有,那就有了。她独自乐淘淘的,越楼西不愿意承认,便也自然不会追着他多问。
只是越楼西说疼……
祁云渺盯着越楼西的伤口看了又看,察觉到那伤口已经上了药,知道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为越楼西做的。
她便和越楼西面对面注视了片刻之后,认真道:“但是越楼西,我还是得去看一趟阿兄……”
越楼西:“……”
越楼西的神情一下便冷了下来。
祁云渺却也没有办法。
不论是越楼西还是阿兄,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她今日之所以先来看越楼西,是因为越楼西如今就和她住在
一个家里,但是阿兄和她不住在一个屋檐下,她若是只回家关心了越楼西,而不去看看阿兄,那下回见到阿兄,祁云渺想,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了。
而且,越楼西和阿兄打架,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先动的手,阿兄今日怎么说也是来帮她的,虽说他是有些自己的心思,但她如今作为越楼西的妹妹,怎么也得去看看他才对。
不论越楼西如何冷脸,祁云渺始终都只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变。
但是好歹越楼西叫她见到了撒娇的一面,所以祁云渺这日留在家里,和越楼西玩了好一会儿,这才在天黑之后,动身前往相府,去看裴则。
她给裴则带了一些药,见到裴则的时候,他正躺在院子里养伤。
相比起越楼西,裴则就算是受了伤,神色也同寻常时候没什么不同。
祁云渺见到他躺在月色底下淋晒霜华,刚入夜,裴则的身上盖了一件厚实的雪狐大氅,大氅银白的毛皮在月色皎皎之下,如同高山雪莲一般,遗世而独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如果不是搭配着那张又青又紫的脸颊的话,祁云渺想,她一定很愿意欣赏阿兄的身姿。
祁云渺听闻,裴则自从下午和越楼西打了一架之后,便没有继续去将作监,而是直接告了假,打道回了相府。
她走到裴则的面前,才喊他一声,道:“阿兄!”
裴则睁开眼,见到祁云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眸色中瞬间流淌过一丝诧异。
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掀开大氅,当着祁云渺的面站了起来,一身月白的常服顺滑垂立,问道:“你怎么来了?”
祁云渺的手中拿着给裴则的药膏。她将药膏递给裴则,道:“我来给你送药膏的!”
裴则垂眸,看着她手中的药膏,意料之中,却没有接。
“你知道我同越楼西打架了?”他问。
祁云渺点点头。
裴则便顺着祁云渺递出药膏的手,看着她的脸颊。
其实,裴则今日真不想将事情给闹大,祁云渺正午时分方才和他问过了那些问题,他答应了祁云渺,不管她做什么事情,他都会支持,那他便会说到做到,不会叫自己的事情去叫她烦心。
但他还是没有做到。
甚至是正午答应的事情,下午便没有做到。
他有些痛恨这般的自己,但又知道,这些事情,何尝不是给了自己机会。
“渺渺,你从始至终都知道我的心意,对吗?”
裴则忍了又忍,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祁云渺的面前忍了多少次。
这一次,他终于破罐子破摔,不想要再忍了。
“……”
祁云渺举着药膏的手忽而颤了一下。
她没想今日便要和裴则说这些事情的。
裴则见到了祁云渺眼神之中的退意,他的神情暗了暗,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他在祁云渺缩回手之前,将她的双手给牢牢握住。
“阿兄!”
祁云渺试图制止裴则说出更多。
可是裴则既然做下了决定,便没有什么事情是能阻止他的。他想,他明明早知道这些事情祁云渺早已知晓,他到底还在害怕什么呢?
“渺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劣?”裴则攥紧祁云渺的手腕,进一步逼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连自己的妹妹也会不放过?”
“不是,阿兄,你先放开我……”
祁云渺不知为何,忽而有些害怕起如今的裴则来。
她直觉接下来裴则会说一些叫她不大想听的话。
果然,裴则紧接着便道:“一开始,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对你的情谊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日复一日,觉得你是我的妹妹,那我无论对你怎么好,对你怎么思念,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渺渺,我到后来知道,妹妹和心仪的女子,那是不一样……”
祁云渺眼睁睁地听着裴则对自己诉说起他这么多年的心迹。
“在你离开的第三年,有人打算开始为我议亲,挑选的全都是京中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女子,但我没有一个想要的。”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你或许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在他们为我议亲的时候,在无数次有人上门想要谈论起我的亲事时,我的脑海之中想的全都是你,我想,带你去游山玩水,带你去做任何你喜欢做的事情,应该都比在这里浪费光阴,听这些媒人侃侃而谈有意思的多……”
“渺渺,我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坦白在你面前的那一日……直到你回来……”
“我厌恶越楼西,但是你不知道,我又有多羡慕越楼西,他明明身为你的兄长,却居然敢在我的面前直接明明白白地袒露对你的心意,嘱托我去照顾你,他敢光明正大地去争取自己的想要。”
“渺渺,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震撼,我有多么诧异,在越楼西的对比之下明白我自己的心意时,我觉得,我简直是卑劣极了……”
祁云渺又一次在裴则的口中听到了他这般对自己的描述。
祁云渺摇摇头,想说阿兄不是卑劣,喜欢一个人的心意是不由自己控制的,她知道,那怎能叫做卑劣呢?
裴则越说,越发攥紧了祁云渺的手腕。
他双眸猩红,注视着祁云渺的时候,两眼布满了血丝,比他今日受的伤都要可怖许多。
“可是渺渺,我没有办法,我也很痛苦,我一边忍不住想要继续接近你,一边却又告诫自己,你只把我当兄长,我们之间不可以有任何越界的事情……”
“渺渺,你知道我如今最嫉妒的人是谁吗?是宋潇,还有那个晏酬已,他们可以以各种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和你直接诉说坦白出爱意,而我的爱意,只能藏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像阴沟里的老鼠……”
我对你的爱意,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祁云渺心头一震,终于被裴则如今的比喻给深深地震撼到。
在她的眼中,素来最是风光霁月,最是皎皎若天上谪仙的阿兄,怎么会说自己的爱意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这种话?!
“阿兄!”
在裴则说出更多不可思议的话之前,祁云渺喝住了裴则的话。
“你不是阴沟里的老鼠!”她大喊道,“你怎会是阴沟里的老鼠?你从来都是正人君子!”
“……”
裴则正同祁云渺诉说着自己的情愫,阴沟里的老鼠,不过是一段比喻。
他自然不会真将自己当做是老鼠,但是如此觊觎祁云渺的他,见不得天光的情谊,又同老鼠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