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祁云渺边塞冬日的荒凉,告诉她入了冬,集市便都不再热闹了,他告诉她草原的广袤,告诉她雪山的遥远,同时也和她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终有一日,他要带她也来看看这等盛景。
跑去那最后一句话,祁云渺将他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带的笑意从始至终便没有消弭过。
最后,她终于将信笺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抽屉里,同时,开始给越楼西写回信。
相比起越楼西信中的壮阔山河,祁云渺给他写的回信,就显得贫瘠许多了。
她只能给他写一些侯府众人的近况,告诉他一些关于自己的近况,她在信中告诉越楼西,她如今长剑也能使得很好,告诉她自己如今在跟着姑母学武艺了,姑母对她也很好,还想劝她从军来着,只不过她没答应……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见他了,祁云渺对着信笺,明明一开始只打算写两张纸的,但是最后三张、四张……她手中握着狼毫,给越楼西一口气写完所有的东西后,回头细细数来,发现自己竟然写了足足有六张信纸。
好吧,她本就是个喜欢碎碎念的人,太久不见的朋友,难免想念。
将信笺封好送走之后,祁云渺又忍不住看了一遍越楼西的来信。
又一次喜上眉梢的同时,她也开始头疼。
越楼西信上写了,他最多还有两三个月便会回来。
阿兄的事情,自从那晚之后,祁云渺便一直拖着,假装自己忘记了,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等到越楼西再回来,再加上宋潇,再加上晏酬已,祁云渺同时面对着这些个人,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越楼西回来只剩两三个月了。
越楼西回来幸好还有两三个月。
在此之前,祁云渺想,自己至少还能安安稳稳地过个新年。
同样都是在上京城,但是侯府的年节同相府的年节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相府的年节冷清,即便是侯爷和阿娘都在,一桌子拢共也坐不了几个人;但是陵阳侯府里的热闹祁云渺是早就领教过的。
在除夕夜的当晚,祁云渺又被一圈的叔叔婶婶们围绕着,还有一道过来吃团圆饭的姑姑和姑父、堂弟堂妹们……府上的大人众多,她便自每一个大人处都收了满满一袋的压祟钱,到最后,捧着怀里叮当撞响的铜板碎银,祁云渺差点没觉得自己胳膊都要压断了。
是夜,她抱着自己怀里沉甸甸的压祟钱入睡。
第二日一醒来,望着怀里那一堆的红色袋子,还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之感。
祁云渺在起身之后,又盘腿坐在床榻上,喜滋滋地仔细清点了一番自己怀抱里的压祟钱,生怕会有错漏。
可是她数来数去,数来数去,到最后,发现漏倒是没漏,但她的压祟钱,却平白无故多了一袋。
祁云渺捏着那个多出来的袋子,见到那个袋子上的刺绣图案,便同从前在钱塘时,裴则每年都会给她寄的压祟钱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裴则给她的压祟钱。
祁云渺逐渐回想起自己昨夜入睡时,因为守了岁,又疯玩了一晚上,所以她的脑袋一沾上床榻,便立马困得眼皮都掀不开,呼呼大睡。
后来,她隐隐约约有所察觉,阿娘似乎进过她的屋子……
裴则的压祟钱,想来便是喊阿娘特地给她送的吧?
那他是昨晚特地赶来交给阿娘的,还是之前早便交给阿娘了?
阿兄……
祁云渺一时觉得喉间有话又喊不出来,抱着那袋每年都会出现的压祟钱,坐在床榻上,出神许久。
第九十一章 妹妹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
越家的习俗,新春第一日,越家全家的女眷都得上道观里去烧香,祈求新的一年里,全家都能够平平安安的,诸事顺遂。
毕竟这是舞刀弄枪的一家人,对于武将而言,除却平安,再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情了。
祁云渺也不例外。
她一大清早,坐在床榻上正抱着裴则给自己的压祟钱,不知思索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阿娘给拉了起来,换上了新春准备好的衣裳。
她们用过早膳,便出城只往道观去。
道观在半山上,到了山脚下,她们还得爬一段山路。
在爬往道观的山路上,祁云渺一开始还因裴则的事情,有些难以静心,但是一路看着沿途的山色风景,她的心思不禁又开阔了许多。
城内还是一片严寒的冬景,即便是有了春节喜气洋洋的氛围,也依旧难掩酷冷,但是城外的山野上,沿途已经隐隐有开春的迹象。
新春第一日,山路拥挤,到处都是赶来烧香的女眷们。阿娘和两个婶婶们走在前头,祁云渺便带着两个小堂妹跟在后头。
走着走着,她忽听其中一个小堂妹真诚又纠结地问道:“阿姐,你说我待会儿许什么新年愿望好呢?”
小堂妹嗓音脆脆又可爱得紧,像是春日里的小麻雀。
祁云渺困惑:“你新年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唔……”小堂妹想了想,道,“不想学习!一想到开春之后马上便要念书,阿姐,我便好难受!”
祁云渺忍着笑意,揪着自己的胳膊,拼命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叫自己很不给面子地直接在小堂妹的跟前笑出声来。
身为一个不是那么热爱学堂的孩子,祁云渺当然可以理解小堂妹如今的想法,但谁叫她今年过了年,已经是十六岁了,完全是一个大孩子了呢?
她如今可不用再担心念书这种问题。
祁云渺想了想,终于给小堂妹认真提议起来:“如果实在想不到什么,那就祝自己新的一年,皆能心想事成,行不行?”
她这愿望倒是许的大,心想事成,是每一件事情都想要做到吗?
“阿姐,你真贪心!”小堂妹和祁云渺一样,也不喜欢说谎,直接便对着祁云渺道。
祁云渺错愕地盯着小堂妹,竟然无话反驳。
是真的了,她的确就是很贪心,那能怎么办么?
小堂妹没有什么新年愿望想要许,但是祁云渺的新年愿望,可是多的不得了。
她在小堂妹的注视下,细数了下自己接下来要许的心愿,她要许愿宁王今年一定能死去,要许愿越楼西平平安安地归来,要许愿自己和阿娘健康顺遂,哦,还要许愿阿爹在地底下也要吃好喝好,若是投胎,一定得投个好胎……
她的心愿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无法全部列举出来,只能在心底里过了一遍之后,和小堂妹问道:“昭昭,你真没什么要许的愿望吗?”
“是啊。”小堂妹一本正经道。
“那你帮我许一些吧!”祁云渺直接大言不惭道。
“……”小堂妹哪里能想到,祁云渺会这么说。
不过……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便问祁云渺需要帮忙许什么愿望。
祁云渺忙趴在她的耳边,说了几个自己的心愿。
小堂妹听罢点点头,算是为祁云渺记下了,等到她们抵达道观之后,祁云渺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堂妹便果真认认真真地跪在了三清祖师面前,与祖师们念叨起了祁云渺的新年心愿。
祁云渺见状,心满意足,同时也在祖师们面前跪下,将自己余下的愿望禀报给了他们。
孩子们的许愿流程皆十分简单,等到许愿结
束后,小堂妹跟着祁云渺一道走出道观大殿,站在拥堵的人群边上,好奇问道:“阿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晏酬已的呀?”
“嗯?”祁云渺不解,小堂妹怎么会有此一问?
小堂妹便道:“你适才叫我帮你许愿,许愿我们大哥哥平平安安地归来,那当然是对的;又许愿裴家大哥哥万事胜意,官运顺遂,那毕竟他也是你的阿兄嘛;你还许愿宋家二哥哥科举高中,那宋家二哥哥是宋家姐姐的哥哥,也是你的同窗好友,情谊深厚;可唯独那晏酬已,与咱们家关系真不多,阿姐还特地为他许个愿,真的对他没有特别的心思么?”
眼前的小堂妹才十岁!
祁云渺又一次错愕不已,想不到面前的小丫头,竟如此人小鬼大,不过请她帮忙许一些心愿,她竟分析起她来了。
她之所以要给晏酬已许愿,祝福他们家福运亨通、财源广进,那是因为她知道,在宁王之事上,晏酬已和晏成柏,帮了她和阿娘许多。
他们是阿娘从一年多前便开始布局在宁王府的内应,论功劳论苦劳,她都该谢谢人家父子俩的。
祁云渺老神在在地抱胸,看着面前的小堂妹,终于问道:“昭昭,你既能猜我喜欢晏酬已,为何就不能猜我是喜欢我的阿兄呢?反正他也不是我的亲阿兄;你又为何不能猜我是喜欢宋潇呢?又有谁说朋友之间便不可以彼此喜欢的?晏酬已是与我交情最浅,但是到底是有谁规定,认识的时日短,交情浅,便不能给朋友送去祝福了?”
“…………”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可是越昭昭皱着一张小脸,问:“可是裴家哥哥不是你的阿兄嘛?即便不是亲阿兄,妹妹也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不是吗?”
即便不是亲阿兄,妹妹也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
祁云渺被小堂妹这话一噎,登时想要反驳,告诉她既然不是亲阿兄,那其实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但是反驳的语气都到了喉咙口,刹那间,祁云渺竟觉得自己又似乎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妹妹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
妹妹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不是吗?
可他们又不是亲兄妹……
陡然之间,祁云渺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自从今早收到裴则的压祟钱之后,祁云渺便久违地又默默思索了许久自己该如何面对阿兄的问题。
这是自从她十一岁那年开始,裴则连续不间断地第六年给她送压祟钱了。
但是当然,结果是没有思索出来的。
祁云渺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便只能继续装缩头乌龟,被家里人先拉来了道观。
没想到,来一趟道观,还被小堂妹给教训了。
“阿姐,你不会喜欢的是……”
小堂妹见着堂姐在自己的面前,逐渐一脸心虚,终于问道。
“我没有!”
祁云渺忽而反应过来,喝住了小堂妹。
“……”
小堂妹怔怔地看着祁云渺,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她都还没说是谁呢?堂姐这么急做什么?
“昭昭!”终于,祁云渺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还是得和小堂妹解释清楚,道,“妹妹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但那只是同姓之间的亲兄妹,抑或是同一张族谱上的兄妹不可以,异性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不在一张族谱上的话,便是可以的,你明白了吗?”
“我和裴家哥哥如今并不在一张族谱上,也不是什么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妹,按道理,我们便是可以彼此爱慕的,只不过我如今只把他当我的亲哥哥,是以,我们才没有彼此爱慕,你明白了吗?”
“唔……”
祁云渺讲了一大堆,小堂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但又似乎没明白。
“所以……”小堂妹问道,“阿姐你如今是可以同裴家哥哥彼此爱慕的,但却不能同我们家大哥哥彼此爱慕,是这般的道理吗?”
“是。”祁云渺总算是在小堂妹的面前捋清了如今的关系。
纵然她如今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同阿兄的相处,但是祁云渺想,她至少对于这方面关系的思绪还是清醒的。
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她想,她和裴则之间不会有任何公理上的阻碍。
可她就是不想,她就是觉得,他只能是她的兄长……
小堂妹点点头,算是又有些明白了。
她望着祁云渺身后,突然道:“裴家大哥哥?”
“什么?”
祁云渺猛然回过头去,听到越昭昭的声音,以为是裴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但是等到她回过头去,只见到自己身后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行人身后则是无尽的翠竹青山,四周左右,根本没有任何一点裴则的痕迹。
祁云渺知道自己是被小堂妹给耍了。
“越昭昭!”
祁云渺磨牙凿齿地唤着小堂妹的名字,冲上去便要与她打闹起来。
小堂妹与她笑着跳着躲了两步,两步后,突然又指着她的身后,唤道:“晏先生!”
自从上回听过晏酬已讲故事之后,一般越家的小孩子在晏酬已的面前,便都喜欢喊他为晏先生。
祁云渺听着小堂妹脆脆的嗓音,听她搭配着嗓音,还有突然瞪大的眼睛,她才不信她的话。
她抱胸道:“昭昭,你觉得这种拙劣的小把戏,我还会上第二次当吗?”
“可是阿姐,这回是真的!”小堂妹目光还是落在祁云渺的身后,坚定道。
祁云渺嗤笑一声,只觉这位越昭昭小朋友,实在是太小瞧自己了。
她伸出自己的魔爪,就要去抓住越昭昭,却听忽而有一道神似晏酬已的声音,真在她的身后响起,如微风拂过。
“祁姑娘?”
祁云渺浑身一僵。
她又回过头去,只见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果真有一抹不输春日颜色的笑意,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晏酬已!”她惊呼着,想不到晏酬已真的会出现。
“是。”
新年伊始,晏酬已终于不再是穿着用料矜贵却颜色低调的衣裳。
祁云渺打量着他,见他浑身衣着用了十分显贵气的黑金料子打底,细细密密的金丝线围绕着衣裳绣了一圈又一圈的卷云纹,腰间又有玉佩、荷包,完全是大气明朗富家公子的派头。
她又惊又喜,问道:“过年你和晏伯伯不回金陵么?我以为你们都回去了呢。”
晏酬已回答道:“我爹回去了,我今年暂时不回去了。”
“原来如此。”祁云渺看着晏酬已,问道,“那你今日也是来道观许愿祈福的?”
“不是,我是来道观找祁姑娘的。”
自从俩人坦白之后,相比起祁云渺如今同裴则之间的不敢问不敢说,晏酬已可真是太敢说了。
“你来找我?”祁云渺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承认,她如今都有些适应晏酬已的大大方方了。
“你找我是有何要紧事吗?”她问道。
“是,我想给你这个。”晏酬已自自己的腰间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祁云渺的怀里。
“这是……?”祁云渺双手紧握住荷包,掂量着有些不敢相信的重量,不确定地问道。
“是给姑娘的压祟钱。”却听晏酬已直接道,“昨夜来不及,也不好打扰侯府一家团聚,便只能等到今日才给了,小小心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这分量,祁云渺如何会嫌弃?
祁云渺握着手中的荷包,只觉得不好意思。
“晏酬已,可是我都没给你准备新年贺礼呢。”她道。
“我不需要新年贺礼。”晏酬已脸颊上始终带着一抹笑意,听祁云渺说完话,紧接着便道,“只是过几日上京城有元宵灯会,届时,我想要邀请祁姑娘与我共同出游。”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
祁云渺想了想,过几日的元宵灯会,她的确还没邀约。
但是难得在上京城过年,祁云渺其实元宵灯会还想要约宋青语一道出门。
她便同晏酬已道:“元宵灯会,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只是到时候也许我还要带上宋青语,她是我另外一位朋友,你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
晏酬已纵然不认识宋青语,却也愿意接受祁云渺的提议。
祁云渺便点了点头,郑重答应下了晏酬已的邀约。
晏酬已今日给她的压祟钱,分量实在不轻,祁云渺抱着压祟钱,近来年关左右,难得和他见一面,便与他在道观门前聊了
好一会儿的话。
等到自家阿娘出来,她这才和他道别,下山坐马车回家。
今日祁云渺单独一辆马车,并不曾和阿娘坐在一块儿。
她抱着晏酬已给的压祟钱,等到了马车上,便迫不及待地拆了荷包,想要数数这沉甸甸的分量到底是装了多少的铜板。
只是一拆开荷包,祁云渺便惊呆了。
因为晏酬已给她送的,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袋压祟铜板。
若是简简单单几个铜板也就罢了,祁云渺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但他送的竟是满满一整袋的金叶子!
满满一整袋!金叶子!
那祁云渺便是说什么也不能白收了。
她开始在自己回去的马车上思索起,到底给晏酬已回什么新年贺礼才好。
她想了一路,一路很快便回到了相府。
祁云渺没想出什么结果,掀开帘子下车,想要进到家门去继续想,却在下马车的时候,又见到自家门前站着一抹许久不见的修长身影。
那身影很是眼熟,穿着一身她不曾见过的墨绿色常服,祁云渺不过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谁。
“阿兄!”
她朝着裴则走过去。
裴则回过头来。
这是祁云渺时隔一个多月,再度见到裴则。
她走上台阶,同他面对面地站着,看见他正脸的那一刻,祁云渺便觉得,裴则好像瘦了。
不知是不是近来都没有吃好饭,他的身形虽然依旧不变,但是脸颊却有明显的消瘦,原本便足够分明的下颔变得越发凌厉,眼圈微微泛着黛青,眉眼也复杂。
“阿兄,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她不免关心地问道。
“渺渺……”
裴则站在祁云渺的面前,神色挣扎。
自从上回和祁云渺分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没有人知道,裴则独自经过了多少的挣扎。
他唤祁云渺的名字,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做了许久的斗争一般。
终于,祁云渺听到他问:“过几日元宵灯会,我们一道去游湖放河灯,好吗?”
裴则也想要约她去过元宵灯会?
祁云渺在听到裴则的问题之后,虽然眸色微有诧异,但却难得地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意外。
会给她每年年节都送压祟钱的阿兄,会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是口是心非过来帮助她的阿兄,会在她的面前说软话,如今时常温声细语的阿兄……会说出这等问题,实在是太不叫人意外了。
但是祁云渺看着他的眼睛,一时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裴则。
她今早刚刚答应了晏酬已的邀约,还想要拉上宋青语一道,如今裴则也来约她,那她难道要把他们几个人全都放在一起吗?
想想上回裴则和晏酬已待在一起的样子,祁云渺只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立马掉了一地。
其实阿兄对她的事情,她早该有所察觉的,祁云渺想。
不只是晏酬已,还有上上回,她带着阿兄和宋潇一道去游湖的那一回。
打叶子牌时,她明明喊了阿兄给宋潇和青语放水,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给宋潇放过任何一次的水,反倒是时常紧逼,截住他的生路。
裴则虽总是冷着脸,不喜同人交际,但是宋青语是宋宿的妹妹,祁云渺知道,他轻易不会太为难宋青语的。
那回他连宋青语也没有什么放水。
彼时的她尚不能理解裴则那么做的原因,只以为他是懒得演戏,如今却是完全能够理解了。
真相叫她豁然开朗的同时,却也变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理智告诉祁云渺,再把阿兄和晏酬已放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阿兄估计也不想要和晏酬已一起逛灯会。
但他们之间别扭了这么久,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她已经没心没肺地把阿兄晾了这么久,阿兄如今亲自来找她了,祁云渺实在不想看到他彻底失落的神色。
她纠结再三,只能先诚实道:“阿兄,我元宵灯会有约了。”
“有约了?”裴则果然瞬间皱起了自己的眉心。
不过他的情绪尚算冷静:“是同青语吗?还有宋潇他们?”
“不是。”祁云渺道,“宋潇马上便要春闱了,元宵也不回家过,我原本只是想同青语一道去逛灯会的,但是今早道观之中碰到晏酬已,晏酬已便也约了我。”
“晏酬已?”裴则没成想,又是这个人,“是那个金陵来的商人?你们如今很熟吗?交往很多?”
“还行。”祁云渺回答道,“他是我的朋友,如今也在学习射箭,我便偶尔教教他,今日早晨,他约了我去逛元宵灯会,我已经答应他了。”
“你教他练箭?”明明是在说灯会的事情,但是祁云渺也不知道,裴则是怎么把注意突然就拐到了练箭的上头。
他问:“你去他家府上,教他练箭?”
“是啊。”祁云渺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
这自然没什么不妥。
国朝民风开放,朋友之间,你上我家门,我上你家门,全都是正常之事。
但是对方是晏酬已。
同为男子,裴则只需看一眼,便能知晓晏酬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祁云渺,又打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是个精明不已的商人,惯会欺骗,伪装。
“商贾多精明,你要小心被算计。”他提醒祁云渺道。
“阿兄!”祁云渺急了,“他是我的朋友,你别这么讲!”
祁云渺不喜欢听到有人诋毁自己的朋友,裴则知道。
他微微张唇,原本还想再说一些什么,但是看着祁云渺的样子,他忍了忍,到底没再说。
“那所以,你元宵便不能同我一道了,是吗?”他问祁云渺。
“也不是。”祁云渺之所以先说了晏酬已的事情,便是打算先抑后扬的。
她道:“阿兄,你若是愿意同我们一块儿玩,那我们到时候便一起去逛灯会,有你,有我,有青语,还有晏酬已,如何?”
“…………”
裴则十分不愿意。
自从上回宋家接了祁云渺回家后,裴则有整整一月不曾见过祁云渺。
他忍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自然是想要元宵灯会时同祁云渺单独相处的。
而且……他已经不想再忍了,元宵灯会,他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祁云渺。
如今多了一个宋青语也就罢了,那晏酬已算什么?
“只能如此么?”裴则不甘心地问道。
“阿兄,他们都是我朋友,我不能言而无信的。”祁云渺道。
只能默默地自己复又攥紧拳头。
一个两个三四个,裴则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场面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明明一开始认识祁云渺的只有他,明明一开始只有他们是最为亲近的人,但是如今,走了一个越楼西,又来一个宋潇,还有晏酬已……他们一个又一个,都比他要更加亲近祁云渺,祁云渺似乎对他们,也没有对他的迟疑和防备。
“那我到时候,过来接你?”他站在祁云渺的面前过了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才低声问道。
祁云渺点点头。
她其实一直都猜阿兄会答应的。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是有着强烈的直觉,觉得阿兄一定会答应和他们一起去逛灯会的。
“阿兄!”看着裴则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脑袋的身形,祁云渺道,“那我们到时候元宵灯会见!”
“好。”裴则扯了扯嘴角,尽量叫自己在祁云渺面前露出一个笑意,和她道,“那我们元宵灯会见。”
和裴则商量好了元宵灯会的事情,很快,祁云渺回到家中,又和阿娘商量好了给晏酬已的新年回礼。
阿娘给她的建议是祁云渺和她一道去做点心,正好她今日也要亲手做点心,给越群山送去一些,她便提议祁云渺也跟着一起做。
倒不是沈若竹刻意想要培养女儿的厨艺,而是晏酬已的父亲回了金陵,而他如今独自留在上京城过年,到底孤单,金山银山不如亲手给他做些江南风味的糕点送去,也好慰藉思乡之情。
最要紧的是,晏家根本不缺什么东西,而祁云渺亲手去做点心,报答的心意总归是到了。
祁云渺觉得阿娘这个提议甚好,她听阿娘的话,于是当真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分,给晏酬已做了一些糕点和吃食,喊人送了过去。
顺带着,她还喊人给晏酬已带了一句话,告诉他,等到时候元宵灯会,不只是宋青语了,还有她的阿兄也会一并参加。
至于晏酬已的想法,她暂时没有功夫顾及了。
和晏酬已还有裴则一道逛灯会,若是不能再拉上宋青语的话,那她一定会当场死无葬身之地的。
是以,祁云渺当务之急,还得保证宋青语也一定会陪着自己去灯会不可。
在得知阿娘打算初三上宋家拜访之后,祁云渺便也整装待发,在大年初三这日,跟随着阿娘一道,上了一趟宋家的门。
而谢天谢地,宋青语果然如她所想,几乎不做什么思考便答应了她的邀请。
“不过渺渺,这个晏酬已是谁?你们很熟吗?”宋青语并不认识晏酬已,在答应祁云渺的约定之后,不免问道。
“嗯,这是我回到京城之后新交的朋友。”一回生二回熟,祁云渺对于介绍晏酬已的身份,已经有了相当熟络的经验。
面对宋青语的提问,她很快便将自己与他相识的经过阐述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阿娘和晏家关系的部分。
“原来如此!”宋青语听得频频点头,“原来是金陵来的富商,那渺渺你们家不是也在钱塘做生意么?你们平日里是不是很有话聊?”
祁云渺惭愧地笑了笑。
虽她从前的确是有过这个想法,可以和晏酬已聊聊经商经验什么的。
但是自从她和晏酬已相识至今,每次见面都不知道是在瞎聊些什么,总之,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但独独不曾聊过生意方面的事情。
而宋青语见到她心虚的样子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