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竹自昨晚到今日,又是做香囊,又是送他出门,他平日里,何曾得到过她如此细致的对待?
不过都是因为他那死了的前夫罢了。
她与他有所求,所以才会特地对他好。
他骑在马背上,深深地看一眼沈若竹,心底里不知道又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终于,他拍马,打算离去。
可就在他彻底离去前,越群山突然见到,有几个穿着大理寺衙门官服的人,一路小跑着正往他们家门口来。
大理寺?
越群山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他便骑马停留在了原地。
眼见着那群大理寺的衙役到了他的面前,果真驻足了下来,越群山在他们开口前,先发制人,问道:“大理寺上我家门做什么?”
那几个衙役道:“回禀侯爷,宁王一大早便上了大理寺的门,说是要替大理寺理一桩多年未结清的悬案,那悬案的对象正是府上夫人的前夫,是以,想要请夫人和小姐过去一趟!”
“悬案?”
越群山看一眼沈若竹。
沈若竹脸色煞白,对着衙役便问道:“宁王要处理我前夫的案子?他如何处理?是要替我们找到杀人凶手吗?”
“是。”衙役答,“宁王今日一大早便扭送了金吾卫的校尉河东至大理寺,称其便是当年杀害夫人前夫的真凶。宁王称,当年夫人的前夫祁先生便是为了送他回京才到京城来的,而到京城之后,便是由河东在王府门前接应的他。”
“祁先生死在宁王回京后的第二日,宁王多年来一直都有眼疾,所以才这么多年都遭了小人蒙骗,以为不是自己身边人做的。直到近几日,王爷才无意中发现了真相,事情查出来,他觉得甚是对不起夫人和小姐,也不愿包庇下属,是以,便将人扭送到了大理寺,想要大理寺处理。”
“还请夫人小姐与我们速速去往大理寺吧!”
沈若竹这一日,不知道是什么强撑着自己还能去到大理寺。
她在越群山和祁云渺的陪伴下,匆匆前往。
衙役说的不错,宁王此时此刻正坐在大理寺的堂中,而他的面前,跪在地上的,则是被绑住的金吾校尉河东。
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前来,大理寺卿汪稻起自上首起了身,过来与越群山寒暄。
顺便,他将案件的卷宗交至沈若竹的手中。
在她们适才赶过来的路上,宁王和河东已经做完了大部分的口供,河东提供的伤口信息,正与从前大理寺记录在案的祁琮年伤口信息对的上,而且他擅使弯刀,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呵,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沈若竹死死地攥着卷宗,看完了一切,又听见大理寺衙门外还有许多的百姓在围观,知道自己这一局,是输了。
她昨日问宁王要人,他不给,转头却弄了这么大个阵仗,亲自上大理寺检举自己的护卫,还引来了这么多的百姓围观,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从祁琮年的案子里给摘出去。
当年怀王倒台时,沈若竹因觉着反正人已经死了,便不曾到大理寺,为他的案子做个结。
没成想,如今倒成了她真正杀夫仇人的手中工具。
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了接受他们的说法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因为那名叫河东的护卫,当真便就是杀死祁琮年的真凶。
她收起卷宗,转身面对着宁王,只见到他面庞酸楚,神情悲痛,脸颊上似乎还有几滴绝望的眼泪。
只听他道:“……本王实在不知道,他竟会做出如此穷凶恶极之事,他跟随了本王多年……如今本王却也耽误夫人多年,本王实在难以心安……”
他哭起来还真是容易。
双眼上绸缎一遮,泪水说掉就掉。
沈若竹死死地盯着人,一言未发,围观的百姓却都已经在替她说话。
“宁王眼疾众人皆知!是那护卫趁着宁王眼伤,故意蒙骗主上,宁王是无辜的!”
“是啊!这事怪不到宁王头
上,宁王是无辜的!”
“宁王是无辜的!无辜的!”
好,好一个无辜。
这就是他今日目的之二了。
祁琮年是宁王的救命恩人,宁王的护卫却恩将仇报,杀了祁琮年。
护卫有罪,宁王却是无辜的,沈若竹今日但凡在人前表现出对宁王有任何的不满,日后宁王出现任何的闪失,她为夫不平的沈若竹便是第一嫌疑要犯。
沈若竹盯着眼前坐在椅子上的蒙眼人,双眸逐渐从僵硬的恨意,再到冷漠,再到噙着冰凉的笑。
她冷眼看着宁王坐在椅子上。
因为他有眼疾,所以他是无辜的。
因为他有眼疾,所以他是不知情的。
因为他有眼疾,所以他前来报案,大理寺便还专程为他搬了一把椅子,叫他可以坐在椅子上,说出前因后果。
多讽刺啊,寻常人报案,都得跪在地上,即便是别的残废,大理寺也从未有过叫百姓坐着陈词的先例,而他们皇亲贵胄却可以。
人命如草芥,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法度亦是一样。
“王爷不必多虑,王爷替妾身找到了真相,妾身感激王爷还来不及,绝对是不会怪罪王爷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若竹终于同宁王说出了自己今日的第一句话。
“沈若竹?”宁王含泪到笑,听见她的声音,欣喜道,“是沈若竹在同本王说话吗?你不怪罪本王吗?是本王没有看顾好自己的下属……”
“王爷自小患有眼疾,连自己的事情都照顾不好,如何又能知晓属下其实骗了自己呢?”沈若竹咬牙,仍旧笑着道,“妾身纵没有念过几本书,却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绝对不会将此事胡乱怪罪到王爷头上。”
“那真是太好了。”宁王感动淋涕,“恩人泉下有知,想来也终于能够瞑目了。”
他竟还敢提起祁琮年!
沈若竹一瞬间瞳孔怒张,明明都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是一听到他在自己面前提起祁琮年,她浑身攥紧的拳头,便又忍不住开始颤抖。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刚见到祁琮年尸体的时候。
沈若竹没有办法,没有任何的人可以帮她,她除了抱紧他的尸体痛哭,每日都在大理寺的门前鸣冤,别的再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浑身开始往外冒着虚汗。
越群山和祁云渺见状,双双赶紧过来握住了她的双手。
“阿娘……”祁云渺护在自家阿娘的身边,紧紧地抱住她,搀扶着她,不叫她摔倒。
越群山则是同大理寺卿道:“好了,既然案子已经有了决断,本侯记得,按照国朝律法,确凿杀人者,当判以死刑。河东犯罪后又逃逸了多年,理应三日内直接斩首,是也不是?”
“是。”大理寺卿道。
“本案,在侯爷同夫人过来之前,下官已基本做了决断,河东三日后菜市口斩首,无有缓期!”
祁琮年的案子,就这么在大理寺做了了结。
从大理寺出来之后,沈若竹靠坐在马车当中,一路浑浑噩噩,过了许久。
越群山在外头骑马,祁云渺则是一直陪伴在自家阿娘的身边,沉默着没有说过话。
沈若竹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终于扭头,看了眼一直陪伴在身侧的女儿。
而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沈若竹才惊异,祁云渺早不知何时脸颊上挂满了泪水,静谧无声。
“阿娘……”
祁云渺陪伴在沈若竹的身边已经很久了,但是沈若竹自从和宁王说完话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不甚清醒。
她难受阿爹的事情,又生怕阿娘会当着自己的面,出什么事,不敢放声大哭去打扰阿娘,便只能悄悄地,安安静静地哭。
沈若竹摸一把祁云渺冰凉的泪珠,心疼地抱紧了女儿。
是她,是她光顾着祁琮年,忘记了祁云渺了。
她抱紧了女儿,不知是否是受到了女儿的感染,在大理寺时紧紧遏制无法肆意落下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止不住地往外冒。
哭吧,哭吧。
哭出来就好了。
有什么心事,大哭一场,大闹一场,便就好了。
“阿娘没事。”沈若竹一边哭,一边告诉祁云渺道。
祁云渺囫囵在阿娘的怀里点点头。
没事便好。
她太害怕了,她实在太害怕阿娘也会出事了。
只不过是被宁王摆了一道,她们日后还有很多方法可以杀了他的,她们日后一定还有很多方法可以杀了他的,但是阿娘千万不可以出事……
“阿娘不会出事的,你放心。”沈若竹哭够了,这才稍稍松开祁云渺的肩膀。
她替女儿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道:“阿娘还要继续为你阿爹报仇呢,你相信阿娘,阿娘一定不会出事的,好吗?”
“好!”
祁云渺又点点头。
她相信阿娘的。
她一直都相信阿娘的。
阿娘是她见过这世上最美丽最坚强的女人,是顶顶厉害的女人!
母女俩互相捧着脸颊,明明各自的心都是破碎的,但是她们彼此注视着对方,忽而间,竟双双又笑了起来。
她们脸颊上都还挂着泪珠,又哭又笑,十分难以形容。
祁云渺依偎在自家阿娘的怀抱中,听她陪着自己又哭又笑,哭和笑都闹够了,这才同自己叮嘱道:“如今哭了,待会儿回到家里,便不许再哭了,好吗?”
“嗯……”
祁云渺明了。
如今在外人看来,她们是终于替父亲找到了杀害他的真凶。
她们思念父亲固然可以哭,但是在今日这回事上,更多的该是高兴同感慨。
于是回到陵阳侯府门前时,祁云渺一把擦干了自己哭了一路的泪水,她跳下马车,去同站在门外的叔叔婶婶们打照面。
今日大理寺之事,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陵阳侯府上下都很关心沈若竹同祁云渺,一听她们要回来了,便特地全都站在门前迎接她们,问她们有没有事情。
婶婶们将祁云渺拥在怀里。
沈若竹明明眼睛已经哭得发红,面对妯娌们的关心,却还是镇定:“没什么大事,就是终于结案了,找到凶手了,有些感慨,算是对得起他泉下有知。”
人死不能复生。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够找到杀人真凶,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妯娌们发现了沈若竹哭过的痕迹,又见到祁云渺的模样,便纷纷将她们母女全都拢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安慰着,一道往家里回去。
他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往里进,倒是越群山,独自被落在了最后。
他站在原地,望着一堆女人的身影,却是没有急着进门。
适才祁云渺和沈若竹在马车之中的动静,越群山听见了。
听着那些又哭又笑的声音,越群山心底里五味杂陈。
纵然祁琮年的死其实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他还是神伤。
因为沈若竹对她前夫的爱而神伤。
同样都是丈夫,她的前夫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可沈若竹对他的爱,似乎还一点没有消减。
她至今还在为了他四处寻找真凶,为了
他到处奔忙,不知疲倦,甚至……不惜嫁给他。
越群山有些忍不住嫉妒。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也死在了别人的刀下,沈若竹会不会也为他痛哭一场,为了他,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他不知道。
裴则来到陵阳侯府,是正午时分的事情。
宁王和沈若竹的事情,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裴则素来关心着祁云渺和陵阳侯府的消息,事发后没多久便知晓了。
但是宁王身边的金吾校尉……裴则事先并不清楚,原来沈若竹此番再度回京,还是为了她亡夫的事情。
他只知道她回京是别有目的,却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何。
之前她嫁给裴荀,是为了给她亡夫报仇,而他记得,她当时的仇人是怀王,如今这个金吾校尉,又是怎么回事?
他直觉不对,便赶紧上了一趟陵阳侯府。
若换任何时候,越群山对于姓裴的登自己家门,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尤其这个人还叫裴则,是裴荀的儿子。
但今日事大,他见到裴则,知晓他是来找祁云渺的,便直接放他进门了。
裴则等在祁云渺的小屋外头,难得焦灼。
直至祁云渺走出门来。
“阿兄?”
祁云渺睁着自己刚刚洗干净的双眸,湿漉漉地仰头望着裴则。
裴则凝神,一瞬间便见到了她哭过的眼睛。
纵然已经洗净了脸颊上的泪水,但是眼眶之间的红肿,又是如何可以轻易消褪的。
祁云渺哭和没哭的神情实在是差太大了。
“阿兄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祁云渺眨着眼,见裴则看见了自己,却不说话,等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
裴则抿唇,在祁云渺说完话之后,仍是不语。
他只是静静盯着她的双眸,而后在刹那之间,上前一步,一把将祁云渺拥入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扣住。
裴则抱紧了祁云渺。
由于他的行动过于迅速,等到祁云渺反应过来,他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息。
她的鼻尖满是高山雪岭气息的笼罩,脑袋枕在坚硬的胸膛上,不可思议地感受着那份并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不是,阿兄……”
祁云渺觉得自己的脑袋懵了,她靠在裴则的怀抱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下意识抬手,想要把人给推开。
但是她刚一抬手,方才那个紧促的拥抱,很快便又自己松开了。
她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裴则。
“抱歉……渺渺……”裴则低头道。
“……”祁云渺没有说话,只是脸颊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上绯红。
“阿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她站在离裴则好几步远的地方,抬头,见到裴则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官袍,连帽子都没摘,想必是一忙完公务便直接赶过来了。
这好像还是他们回京后,她第一次见到裴则上陵阳侯府的门。
“我听说了大理寺的事情。”裴则道。
“哦……”
果然,祁云渺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
“阿兄你是因为担心我吗?”但她仍旧尚不明朗地问道。
不是,不仅仅是担心。
裴则抿唇看着祁云渺。
如果说,几个月前的裴则在越楼西的质问下,还不能够明白自己对祁云渺究竟是什么心思,那他这几日,便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他听到宋潇也有意祁云渺时的反应,听到大理寺里发生事情时的反应,下意识对祁云渺的担心,都绝对不会只是妹妹那么简单。
但是他要现在告诉祁云渺吗?
“嗯。”他终于还是只点了点头,道。
祁云渺呼出一口气。
天知道,适才裴则抱着她的时候她有多紧张,她不敢想,若是裴则对自己也有越楼西那等的想法,那她要怎么办。
他们可都是她的哥哥啊!
裴则不是。
“阿兄,你放心,我没事。”
祁云渺在面上呼了一口气,却在心底里同时呼了七八口气,这才和裴则笑道。
“好。”裴则静静地看着祁云渺。
或许是适才的拥抱叫她还是有些局促,裴则见到,祁云渺站在自己的面前,神态总是不能自如。
她还是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裴则便抬手,又去掸了掸祁云渺的脑门。
祁云渺一下子便被弹中了额头,捂着脑袋总算嗔道:“阿兄!疼!”
裴则自唇角泄出一丝笑意,见祁云渺总算是生动了一些,才继续道:“我知道,你和你阿娘此番上京,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不管是做什么,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要记得讲,知道吗?”
“嗯。”祁云渺点头,自捂在额间的指头缝里窥着人。
只听裴则又道:“还有……如果有什么事情伤心的话,也可以来找我,我也没有了阿娘,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样子的。”
“……”
好像一下子便戳中了祁云渺的痛处。
祁云渺放下了手臂,终于安静地站在了裴则的面前。
“阿兄。”她缓了缓,才和裴则真诚地笑道,“多谢你啊!”
“没什么。”
裴则总是这般,明明自己心里在意的紧,但面上总是轻描淡写的。
幸好祁云渺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她很能明白阿兄表面波澜不惊下掩藏的情绪。
在和裴则说开之后,祁云渺终于好像对他也没有什么芥蒂了。
已经到了午时,她干脆便留他在府里用了一顿午饭,这才送他离去。
裴则离去后,紧接着,下午时,祁云渺去看望了一下自己的阿娘。
阿娘今日劳神得比她厉害,婶婶们分担了一些阿娘平日里管家的活,喊阿娘休息一日,祁云渺去看她的时候,她正睡醒了午觉起身,祁云渺便陪着阿娘一块儿在花园里赏花。
陵阳侯府好歹还是座侯府,纵然全家上下都是武将,但是花园流水,小桥亭台,基本该有的还是都有。
祁云渺和阿娘一道在亭子里看了一会儿花,便听前头的小厮又来报,宋家的夫人和小姐来了。
是宋青语和温庭珧!
她们同裴则一样,也都是听说了今早大理寺发生的事情,赶过来安慰沈若竹同祁云渺的。
她们自然不知道,宁王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只道,好歹案子是得到了了结,阿爹能够瞑目了,日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祁云渺很感激今日关心过自己的每一个人。
虽然他们关心的时候,她基本都已经不难受了;虽然他们其实一点儿也不知道真相。
祁云渺其实今日最难受的时候便是在大理寺堂上之时,她眼睁睁地看着宁王颠倒黑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她阿爹的卷宗上记录下错误的真相,却无法去辩驳,无法纠正,她觉得自己心底里憋闷,难受,堵得慌。
在马车上和阿娘痛哭了一场之后,她便不再伤心了。
路还长着呢,他们只是一时无法对宁王下手,他骗得阿娘这么惨,害得阿爹这么惨,她迟早还是会叫他有报应的。
只要她等得起,她想,她迟早会将他亲手杀了,为阿爹报仇的。
送走宋青语和温庭珧之后,时辰便很快来到了傍晚。
祁云渺今日午饭是同裴则吃的,晚饭便同阿娘一起吃。
越群山下午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们母女二人面对面用着晚饭,突然,沈若竹道:“三日后行刑,我们去看看吧。”
祁云渺顿住,知道阿娘说的是那个金吾校尉行刑的事情。
祁云渺今年十五岁,尚还没有亲眼见过人头落地的场景。习武这么多年,她唯一见到的一颗
真正死去的头颅,是她的父亲的。
她透过屋内跃动的烛火,注视着阿娘的脸颊,而后恨恨地点了点头:“日后我定会叫宁王也躺在那断头台上!”
沈若竹拍了拍女儿的手,没有说话。
祁云渺便好奇地打量了两眼自己的阿娘。
在阿爹的事情上,阿娘还有事情瞒着她,祁云渺一直都知道。
譬如那个她在宁王府里安插的眼线,祁云渺一直都没有见过那个人;或者她见过,却也不知道,对方便是阿娘的眼线。
宁王狡诈,阿娘却也还留有后手,她十分清楚。
大理寺的事情过去,第二日,祁云渺又去到了王家训练武艺。
昨日她因为大理寺的事情,荒废了一日,所以今日被姑母喊过去之后,便特地把自己的兵器全都带上了,想要全都练习一番。
祁云渺的精神,越群瑶很是佩服,但是她的野心有点太大了。
越群瑶看着她的一大堆兵器,道:“能练两样已是你今日之极限,剩下的,下回再说吧。”
祁云渺只能听话地拿上自己的弓和剑,别的都暂且搁置。
越群瑶陪着她,先看祁云渺今日在自己面前练习了两个时辰的剑术,待到用完午饭后,她休息没多久,又再继续练习了一个时辰的弓箭,算是对昨日的补偿。
越群瑶从始至终陪在祁云渺的身边,见她不论是剑术还是箭术,如今已经全都达到自己预期要求的目标,待她弓箭训练完之后,她便招了祁云渺回来,为她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本来我也不该多事。”越群瑶拉着祁云渺的手,搁下帕子之后,道,“但是有人昨日听闻了大理寺的事情,担心你,却又不好上陵阳侯府的家门去,是以,便只能连着两日都来我们家里,渺渺,你今日练习结束了,是否要见见他?”
“嗯?”祁云渺不知道自家姑母说的是谁,“姑母是说……?”
越群瑶便抬起下巴,给她指了指方向。
祁云渺顺着姑母指点的方向望去,便见前方一侧廊下,缓缓出现一抹青绿色的身影,那人远远地望着她,只稍微微地眯起来眼睛,便似天地间最温柔的一抹月色。
“晏酬已!”祁云渺惊喜地与他挥了挥手。
“好了。”越群瑶起身,给两人腾出位置来,“既然说过了是朋友,那朋友便自己聊会儿话吧,我去前方叫他们准备糕点,待会儿一道出来吃吧。”
“多谢姑母!”
“多谢将军。”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祁云渺和晏酬已谢过越群瑶之后,两人便都欣喜地只将目光落在彼此的身上。
“晏酬已,姑母说你担心我很久了?”祁云渺问。
“是。”晏酬已面露羞愧,“因为是商贾之身,又同陵阳侯府素来没什么往来,是以,晏某实在不方便登陵阳侯府的门,只能上王大人处来打扰。”
“你怎么会同陵阳侯府没什么往来呢?”祁云渺道,“你去侯府,报我的名字,我定是会来接你进去的啊!”
“那多叨扰!”晏酬已道,“姑娘最近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其实就是想和姑娘说一说这话,但是看姑娘今日的面貌,其实不必我多嘴,想必姑娘也可以自己看得开。”
“你倒是会看人。”祁云渺笑了笑。
“晏某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多少还是学了些看人的眼光,祁姑娘满身侠义,性情开朗,一看便不是会拘泥于旧事与小事之人。”晏酬已这事上倒是不谦虚了。
祁云渺算是发现了,自己每每和晏酬已见面,便总是会被他给吹捧地飘飘然忘乎所以。
大抵这便是他们大富之人的本事吧,一张利嘴,口若悬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甭管什么人,只要他温温柔柔地一张嘴,保管对面举手投降,乖乖地只把钱袋子给交出来。
“对了,晏酬已,你今日寻我还有别的事吗?”祁云渺和晏酬已聊了几句天,心底里便念起姑母说的点心,她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去吃姑母的点心吧。”
“有!”
不想晏酬已还真的有事情。
他听祁云渺的话,立马又笑道:“我昨日出门,在街边偶遇有人在卖山楂果,说是青州运来的新鲜山楂,不管是现吃还是做糖葫芦,还是用来酿酒,都是很合适的,想着姑娘便是青州人,便索性买了两筐,如今正在马车上,我去喊人取下来!”
晏酬已说他买了两筐青州的山楂果。
祁云渺原以为,他买的两筐,只是小小的两只精致篮子,毕竟这很符合她对晏酬已的印象。
直至见到摆在自己面前足有十几斤重,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果子的时候,她才瞠目结舌:“你买这么多?”
晏酬已解释道:“恰好街边见到老农在卖,说是走了三天三夜,从青州拉到上京城来的。也就山楂耐贮,这么多日都不会坏。我见老农也是辛苦,便索性将他手上还剩的全都买来了,这些全都送给祁姑娘!”
这样的人才值得赚大钱!
祁云渺边感慨着,边又觉得晏酬已属实是破费了。
她抓起面前的果子先尝了一口。
虽然说山楂哪里都有,但是青州的敞口山楂便同襄阳的麦冬一样,是出了名的,祁云渺从小时候便开始吃。
祁云渺可还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有人专门种了一片山楂林,每到秋日成熟时,他们一群孩子,便爱去山楂林凑热闹,帮忙采摘山楂。
这些山楂果,不仅可以直接拉到镇上去卖,还如同晏酬已说的那样,可以做成糖葫芦、山楂糕,还可以酿酒,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而他们一群孩子,每次去帮忙采摘完山楂之后,那果农叔叔便总是会给他们每人都送一篮子满满当当的山楂,喊他们带回家去慢慢吃。
她蹲在地上,一连尝了两颗山楂果之后,才和晏酬已开心地确认道:“好吃,是青州来的没错!”
他们青州的山楂,一个个果实圆润,肉质糯硬,味道酸甜各占一半,入口清爽,余韵悠长。
晏酬已便也跟着笑了:“远在他乡,能尝到一点家乡的味道,总是难得的。”
祁云渺深表同意。
山楂爽口,她连吃了两个之后,又忍不住再吃了一个,想了想,还是道:“晏酬已,你把这些山楂都送给了我,可是这山楂太多了,你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无功不受禄,我得把钱给你。还有山楂,你自己也带回去一些,我们青州的山楂可同别的地方不一样,你下回再想遇到可就难了!”
“……”
晏酬已不想,祁云渺还要同自己谈钱。
他道:“山楂昨日我已经给自己留了一些,这些姑娘就放心带回去吧。”
“至于钱……”晏酬已神色稍有落寞,“祁姑娘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我们是朋友?祁姑娘同自己其他的朋友互赠礼物,也要谈钱吗?”
可是好像都是你在给我送礼物,我也没给你送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