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葵想到扳指还在她手上,她微微侧过身,打算交给他一并清理。
太子看到那枚湿淋淋的墨玉,挑眉道:“自己的东西,自己不弄干净?”
云葵手边没有帕子,总不能用太子殿下的床褥来擦拭吧。
太子眸色深深:“你不是很会舔?”
云葵霎时脸红到耳根,“我、我那是……”
她嘴上辩驳,却也被他激起了好奇,下意识地贴近唇边,伸舌舔舔那扳指上的水迹,好像没有味道,又好像有点甜。
她抿抿唇,一转眼又对向太子投来的漆沉目光,她把扳指递过去,娇娇媚媚的眸子看着他,讷讷道:“殿下也要尝尝吗?”
太子一怒之下,掀起整张锦衾将她头脸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云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躲在被子里偷笑。
然而笑着笑着,倏忽想到一物,她突然就僵直了嘴角。
「才区区一枚扳指就这样了,往后我该怎么活啊!呜呜呜!」
次日一早。
乾清宫的太监总管汤福贵前来传话,说五日后除夕的接风宴,淳明帝请太子一定出席。
太子原本就没想过不去。
淳明帝既重罚了皇后辰王母子,又特意为他接风洗尘,自是想在群臣面前表态。
正好趁着人多,陪他们看一场热闹。
太子看向云葵道:“除夕宫宴,你同孤一道前去。”
云葵有些意外,怔怔地应了声是。
殿下大概是想带她出去多见见人,如此一来入梦也能有新的素材,免得她成日梦到的要么是玉嫔私通,要么就是和太子殿下卿卿我我……
太子凉凉的目光忽然瞥过来。
云葵心里咯噔一下,总怀疑他开了天眼,好像能猜到她在心里想什么,怎么回回都能准确无误地抓包!
曹元禄为人七窍玲珑,心中也猜到一些原因。
一来殿下是担心宫宴中头疾突然发作,在群臣面前失态,几年前的祭祀礼上便突发过这样的状况,即便太子殿下勉强压制,当时那满眼猩红目露凶光的模样也着实吓退了不少官员。
今年有云葵在身边,至少能够缓解一二。
二来,殿下对云葵还是极为看重的,除夕大宴上带着她,便是给那些有意参选太子妃的家族提个醒,这是太子的爱妾,往后谁也动她不得。
除夕将至,由于皇后与辰王都被禁足,今年的宫宴淳明帝交给了殷贵妃主持。
殷贵妃是四皇子生母,此次跃跃欲试,甚至还把四皇子叫来长春宫中叮嘱一番。
屏退众人,殷贵妃对儿子道:“这次的除夕宫宴,你可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若能再挑两个帮衬你的侧妃再好不过。”
四皇子无奈笑道:“母妃可是过于心急了,儿子还没成亲呢。”
淳明帝为了拉拢朝臣,从大昭官员家中挑选了不少适龄女子充实后宫,给自己的儿子们定下的也都是世家千金、将门嫡女。
四皇子未过门的皇子妃,便是平昌侯府的嫡次女。
四皇子:“何况这是太子的庆功宴,太子选妃也是迫在眉睫了。”
殷贵妃压低声道:“太子妃人选对陛下和皇后而言都是个棘手的事,家世太高不行,低了也不行。尤其如今太子病愈,坤宁宫比咱们更着急,将来他们明争暗斗两败俱伤之时,你我母子未必不能上位。敬王母族卑微,晟王又是个病秧子,这便轮到你了。”
四皇子神色终于慢慢认真起来,颔首应了是。
宫宴转眼即至。
云葵这日只穿了一身最不起眼的宫女襦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实随行伺候并非难事,只是她这身份着实尴尬,侍寝宫女毕竟上不得台面,先前在东华门外,那些官员就已经拿鼻孔瞧她了,这回面对的可是整个大昭最顶端的皇亲国戚、高官命妇,将来的太子妃或许也在场,人家会如何看待她呢?
最好是风平浪静地过去吧。
傍晚的朝阳殿已是灯火通明,数千盏琉璃灯将整座大殿照耀得熠熠生辉,大殿中央以一排雕花仕女图屏风分隔男女坐席,一边是锦袍玉带的高官贵胄,一边是云鬓衣香的妃嫔命妇,此刻都已经陆陆续续依序入座。
云葵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抬眸便是他玄青彩绣平金龙纹袍的高大背影,威严且震慑。
太子甫一入殿,整个朝阳殿瞬间噤若寒蝉,众人静默一瞬,赶忙起身相迎,恭恭敬敬地行礼。
而后几乎就是片刻功夫,淳明帝圣驾紧随其后,殿内朝臣命妇再次拱手施礼,山呼万岁。
太子的案桌设在帝座左下方最显赫的位置,远看几乎并作一排,仿佛二人同为江山主宰,这是淳明帝在朝臣和宗室面前表达的态度。
可他心中岂能平静!
御极二十年,当年也是名正言顺地受命登基,二十年来执掌乾坤,天人归仰,受朝臣赞誉,受百姓拥戴,饶是如此,一些宗室心中却仍以景佑帝为天,以太子为尊,仿佛他是个窃国篡权之辈!
尤其在看到太子身着的龙袍之时,淳明帝纵然面上不显,心中却翻涌着滚滚的怒浆。
太子闻得他心中愤恨,不过一笑置之。
玉盘珍馐陆陆续续地端上桌案,淳明帝举杯邀王公贵族们共饮,为太子庆功,“此次北疆大捷,太子一举拿下北魏七城,保境安民,退敌千里,功勋彪炳,实乃我大昭社稷之福。”
王公大臣们纷纷举杯庆贺,只是那令许多不明真相的宗室和命妇们心生畏惧的“屠城”之名,淳明帝却避而不谈,不予澄清。
舞乐声起,觥筹交错。
太子静心听着来自各方的声音,云葵跪坐他身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案上的美馔与席间的歌舞。
而在屏风之外的女眷席上,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太子的方向投来。
尽管看不真切,但那与生俱来的矜贵,渊亭山立的仪态,凛冽肃厉的气场,无不清楚地昭示着一点——太子果真如传言所说,已然痊愈了。
尤其今日女眷席由殷贵妃主持,皇后与辰王母子都被罚俸禁足,连除夕大宴都不得参加,众人心中便有了一杆秤。
如无意外,将来这帝王宝座便是太子的,淳明帝也只会传给太子。
暴戾恣睢又如何,痼疾缠身又如何,那终究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太子妃之位依旧是无上荣耀。
只是众人实在想不通,如此盛大的场合,太子为何会带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寝宫女随行伺候。
竟是如此贪恋,一刻也离不得?
不光女眷们心中疑惑,太子身边的朝臣也在腹诽。
太子望向对面,正与那神情冷肃的宁德侯世子目光相汇,对面怔楞一瞬,赶忙举杯遥敬,太子转动着手中金樽,似笑非笑。
宁德侯世子暗暗攥拳,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狠戾。
对付太子,今夜便是最佳时机,绝不能错过。
他抬手招来身后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太子看似无意,实则尽数看在眼里。
席间朝臣心中议论纷纷,无非是皇后辰王国舅爷的缺席,朝堂局势的判断,官场龃龉,以及自家后院那点龌龊。
就在此时,耳边贸然响起一道娇呼。
丝竹声弱,鼓声忽起,席面中央为首的男子头戴兽纹面具,一身强劲肌肉,踩着汹涌激荡的鼓点,带领十数名悍勇男子赤膊上阵,表演起了气势磅礴的兰陵王入阵曲。
太子一回头,便看到自己的侍寝宫女眼冒金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那群小丑。
第39章
云葵在深宫当差, 何曾见过如此盛大的宫宴,又何曾观看过这等虎虎生威、酣畅淋漓的猛士表演?
那雄浑激昂的鼓声,刚猛有力的动作, 遒劲健硕的肌肉,着实令她大开眼界,热血沸腾。
心中暗暗惊叹之时,忽觉后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回过神,才发现太子殿下一双阴沉墨眸正冷冷盯着自己。
云葵心尖儿一颤:“……殿下, 有何吩咐?”
太子叩了叩桌案,“替孤剥榛子。”
云葵看向他面前一高足葵口盘中盛放着满满的榛子, 舌头打结:“剥、剥多少?”
太子:“先把这些剥完再说。”
云葵诧异极了。
他平日不重口腹之欲, 似这等榛子杏仁之类的干果更是如何端上桌, 便是如何纹丝不动地端下去,今日竟然要她剥一整盘的榛子!
她恋恋不舍地朝那戴青铜面具的领舞看了眼, 无奈垂下头, 拿起工具敲敲打打。
席间有喝彩声传来,她立即抬头去看,猝不及防竟又对上了太子沉冷的目光。
云葵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小声嘀咕:“殿下不许我看歌舞?”
太子:“这是普通的歌舞?”
“难道不是?”云葵弱弱道,“人家大大方方地演,大家大大方方地看,我总不能自戳双目吧。”
“你是孤的侍寝宫女, ”太子冷声提醒,“对面哪有女眷似你这般盯着男人细看的?”
云葵便伸长脖子往屏风对面瞧,她就不信了,这席间舞曲激昂, 鼓声雷动,对面上百名妃嫔命妇就没有一个抬头的吗?
这能忍得住?!
谁知还没有看到妃嫔女眷,视线竟撞上了席间不远处的六皇子。
六皇子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云葵,才想同她招招手,哪知下一刻太子冷冷扫过来,一双锐眸寒光毕现,吓得他赶忙缩回脑袋,假意与身边的四皇子攀谈。
太子缓慢收回目光,暗暗咬紧后槽牙。
云葵更加确定了,太子就是不准她看别的男子!六皇子不行,连表演歌舞的壮汉也不行。
「自己藏着掖着不给人看,还不许我看别人!这就是堂堂储君的襟怀气度吗?」
「你若是舍得天天给我看,我至于好奇别人的吗!」
云葵鼓了鼓腮帮,一看到太子握紧的拳头和手背鼓起的青筋,又吓得耸耸肩,乖乖垂下头,继续剥榛子。
女眷席最前面坐着宗室贵女和品阶较高的妃嫔,这男人的赤膊戏,也只有几个长公主、郡主敢大大方方地欣赏,后面一众女眷都低着头闲聊。
武宁侯夫人今日与已出嫁的女儿姜清慈坐在一起。
武宁侯身经百战,昔年是景佑帝最为器重的武将,如今父子齐上阵,跟随太子南征北战,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姜清慈去年嫁给了正四品的通政使沈言玉,如今也封了诰命。
过道中有宫婢来来往往,给贵人们面前的茶盏中添茶。
母女俩正说着话,一个宫女手头不慎,托盘上的茶壶倾倒,打湿了姜清慈的衣袖。
那宫女吓得赶忙跪下,替姜清慈擦拭,“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带夫人去偏殿换身衣裳可好?”
冬日衣衫湿冷,贴在身上不舒服,姜清慈只好同母亲说明缘由,起身离席,跟着那婢女前往偏殿更衣。
一入偏殿,便是扑面而来的甜腻熏香,炉中烧着红罗炭,屋内温暖如春,姜清慈却觉得脑中有些昏沉,许是不透气的缘故,她便也没有太在意。
婢女引着她进内,到衣桁上取提前备好的衣裙给她更换。
为了这场宫宴,殷贵妃准备了十多套衣裙,女眷们意外弄脏衣物,也好及时更换。
除夕夜晚宫中还有灯火秀,往年推搡的、摔倒的,甚至落水的都大有人在,准备周到些总是不错的。
姜清慈解开衣裙,却丝毫不觉得冷,身体反倒是隐隐发热发麻,渐渐地,眼神开始涣散,四肢也慢慢没有了力气。
她察觉到不对,提声唤自己的侍女,可那侍女明明方才还紧跟在她身后,这会儿却不知去了何处。
她心下着急,刚想出去找人,冷不防腿一软,整个人便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那泼茶的婢女立刻将人挪去了床榻。
席间歌舞仍在继续,太子面前的长案上摆满了珍馐美味。
云葵剥完最后一枚榛子,掸了掸手,无意间在上菜的宫女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竟是她在尚膳监时睡同一间通铺的山桃。
山桃放下手中的百花酿鹅掌,悄悄朝她挤挤眼睛,云葵也同她笑了笑,视线一直跟随她离开,却没想到山桃出殿门时朝她招了招手,大概是想喊她出去说话的意思。
云葵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无奈在太子面前连寒暄两句的机会都没有。
她将那碗榛子推到太子面前,“殿下,奴婢剥完了。”
太子淡淡“嗯”了声,并没有急着吃的意思。
云葵小心翼翼瞧他脸色,满脸堆笑道:“殿下,奴婢看到尚膳监的熟人了,能否出去同她说几句话?”
太子看她一眼,难得好脾气:“去吧。”
云葵欢欢喜喜谢了恩,提着裙摆跑出去了。
太子给身后的秦戈使了个眼色。
秦戈即刻心领神会:“殿下放心,属下这就派人暗中保护云葵姑娘。”
太子闻言蹙起眉头,想说什么又懒得说,摆手让人下去了。
女眷席上,玉嫔起身向殷贵妃告退。
今日是怕九皇子见到太子害怕,玉嫔就没有把人带出来,只吩咐了宝华殿的宫女带他去御花园看宫灯,这会人应该已经到了。
殷贵妃今日是女眷席的主人,又是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人,拿出了素日少有的高傲姿态,训诫道:“九皇子性子顽劣,往后你可要严加管教,待他身子好些,也该带他前往东宫,向太子认个错才是。”
玉嫔心中不快,面上还是恭顺着应了。
太子远远见玉嫔起身,当即眼神示意曹元禄派人跟过去。
酒过三巡,有人匆忙进殿。
那人在太子席位附近徘徊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道:“太子殿下,奴才是朝阳殿的宫人,有要事禀告……”
太子饶有兴致地挑眉:“哦?”
那小太监欲言又止,压低声音,极为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您的那位侍寝宫女,在偏殿与一伶人……偷香窃玉,被林总管抓了个正着,您快去看看吧!”
这人大概是没想到太子如此淡定,最宠爱的侍妾与人走野,他竟还能无动于衷,还坐得住?
小太监有些无措,试着催促道:“殿下,林总管等着您亲自前去发落呢!”
「太子不去捉奸,接下来也不好进行啊!」
太子这才适时表现出急怒的神色,起身吩咐道:“带路。”
对面的宁德侯世子眼看着他起身离席,冷眸慢慢地眯起。
这些年来为了对付太子,皇后和父亲几乎想尽了办法,刺杀、下毒、下药,不择手段,可到头来仍是功亏一篑。
今日他已在偏殿设下天罗地网,今夜过后,太子必将千夫所指,众叛亲离。
他攥了攥手里的酒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请淳明帝、武宁侯等人一同去看好戏,身边的心腹长随从外头匆匆赶来,满头的冷汗,附耳禀了一句,宁德侯世子当即脸色大变,几乎是捏碎了手里的杯盏。
“到底怎么回事?”
“玉嫔娘娘本是去御花园寻九殿下,路过廊下却被人无意冲撞,衣裙染了脏污,这才入了偏殿……爷放心,属下已经派人盯紧了,太子那边也有人拦着,偏殿暂且还是安全的,可玉嫔娘娘在里面,与那领舞的伶人衣衫不整,属下实在不敢冒险把人带出来,还得请爷定夺……”
宁德侯世子脸色冷鸷,五官几乎扭曲,当即攥拳起身:“立刻封锁偏殿,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还有,派人引开太子,不,不,让祁连带人过去,今晚就动手!太子绝不可再留!”
他实在没办法冷静下来,太子绝不能撞见偏殿那一幕,他现在过去还有机会把人救出来。
合欢散无药可解,他总不能留她在殿中被一个卑贱的伶人玷辱。
他对朝阳殿非常熟悉,完全可以藏好她。
可他也不想再等了!今夜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有人设计,只要太子一死,宫宴必然大乱,到时万事都能迎刃而解。
宁德侯世子攥紧手掌,深吸一口气,推开偏殿的大门,果然听到里面女子细碎的娇吟。
这声音他再也熟悉不过。
果然是她。
宁德侯迅速熄灭炉中熏香,然后快步绕过屏风,看到的便是玉嫔脸色酡红,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那伶人却已不知所踪。
等等,伶人?
宁德侯世子浑身一冷,当即意识到不对?
什么林总管,什么伶人!通通都不在!
本该在此的武宁侯之女姜清慈也不在!甚至连一个随侍的下人都没有,房中唯有玉嫔一人!
他瞬间想到,怕是有人诓骗他前来!
难道是太子?还是淳明帝?
可他与玉嫔之事那么隐蔽,连皇后都毫不知情!他父亲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不会泄露出去!
颅内霎时剧痛异常,像被一把利刃狠狠劈开,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冷汗爆出,滔天的恐惧与恨怒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这时候,床上的女人颤抖着,轻轻喊出他的名字:“怀川,怀川,是你吗……”
谢怀川几乎是浑身一震,颅内一根紧绷的弦就这么断了。
女子妩媚柔弱的嗓音缭绕在耳畔,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是他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管她。
他大步上前搂住那柔软的身躯,“阿璇别怕,我带你出去……”
可玉嫔中药至深,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滚烫纤细的身子藤蔓一般,紧紧缠住了他的腰身。
“怀川,我好想你……”
谢怀川呼吸猛地一窒,他仰起头,胸腔亦在剧烈地起伏。
尽管他进门就灭了合欢散,可空气中尚有余香,也许是因为残留的媚香影响他的思考,也许是她仿若无骨的身子就这样痴缠地攀附着自己,这是他无数次梦到过的场面,他又如何舍得放手?
可这里到底不是缠绵的地方,他紧紧攥着拳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候带她离开只会更加引人注目,自己的长随或许已经被人收买……
他猛然看向屋内紧闭的雕花窗。
为今之计,唯有他先行离开,找到宝华殿的侍女来安置她,就算来不及,被人发现了,偏殿内没有男子,便谈不上捉奸……
他温柔地亲吻着怀中瑟缩的女子,低声安抚:“阿璇,我们被人设套了,我留在这里,你我都是死路一条,眼下我只能先找机会出去,再寻人来救你,你……你莫要害怕,先在这里等一会可好?”
才要起身,女子滚烫紊乱的呼吸扑上来,随之而来的,是馨香柔软的红唇……
朝阳殿外。
秦戈上前禀告道:“九皇子已在属下手中,殿下可要现在过去?”
太子勾起唇角,“去请陛下一起看场好戏吧。”
可惜了今日皇后与宁德侯都不在,否则这场戏要更加精彩。
太子忽然想到什么,“云葵在何处?”
秦戈有些艰涩地道:“云葵姑娘见到了一名同乡的侍卫,两人正在茶房外说话。”
太子眉眼瞬间冷了下来。
云葵原本与山桃说着话,没想到在朝阳门巡逻的队伍中看到了自己的同乡李猛。
李猛许久未曾见到她,还不知道云葵已是太子的侍寝宫女,当下便以解手为由,从队列中抽身,上前来同她打招呼。
“我倒是忘了,你在尚膳监当差,今日可也是在朝阳殿伺候茶水膳食?”
李猛人如其名,生得高大壮实,虎虎生风。
两人走到茶房外无人之处,云葵朝他笑笑:“我如今在东宫当差啦,今日是跟太子殿下过来的。”
李猛听到“东宫”二字,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东宫?我听说前段时日,太子殿下肃清东宫上下,你……”
云葵道:“殿下知道我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处置我。”
太子竟还把她带在身边随侍,那岂不是……
李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既然你在太子身边当差,我还是……”
他还是赶紧逃吧!
被太子发现他与贴身侍女私下见面,他还活得成吗!
云葵道:“唉你不知道,太子殿下虽然如狼似虎,手段狠辣,名声也不好,但……”
说着说着,云葵忽觉得背脊一凉。
李猛看到她身后那道高大漆黑的身影,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云葵愣愣转过身。
猝不及防撞上太子凛若冰霜,杀气腾腾的面容。
她、她方才说什么来着,太子殿下“如狼似虎”,“手段狠辣”,“名声也不好”……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云葵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过来的,又听去了多少……也许是全部。
否则他何至于满脸阴鸷,云葵甚至听到了他手掌紧握发出的骨节错位声。
「我这运气也太背了吧!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 太子殿下还不得把我剥皮拆骨……」
她哭丧着脸走上前,低声求饶:“殿下,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把话说完……”
太子目光越过她,冷冷看向她身后的李猛。
李猛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殿下恕罪!卑职在这朝阳殿外巡逻,只是巧遇同乡寒暄两句, 卑职先前并不知晓云葵是您身边的人……”
太子居高临下地掠他一眼,嗓音淡漠:“现在知道了?”
李猛满脸惶恐, “是, 卑职知罪……”
太子面容冷戾, 吐字无情:“你擅离职守,与孤的侍寝宫女私会, 按律当处……”
云葵赶忙开口解释道:“殿下, 不是私会,我们只是偶遇……”
李猛听到太子这话,几乎是猛地抬起头, 瞠目结舌地盯着云葵。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不光是太子身边的侍女,还是侍寝宫女!
「怕不是早就被太子睡过了!」
「若不是见她貌美,人又单纯可欺, 我还上去废什么话!真是自作自受。」
太子听到他的心声,面色更是瞬间阴沉如墨。
侍卫统领郭校闻讯赶来,立刻朝太子拱手行礼,又看向李猛:“殿下这……”
「这宫女不会就是李猛口中那个, 倒贴他,痴迷于他的小美人同乡吧!」
太子闭上眼睛,掩住眸中翻腾的怒意,寥寥几语便给出了处置:“玩忽职守,杖责四十。”
云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殿下!”
她不过是与人说了两句话,怎么就要打四十杖了?
四十杖下去,人还能活命吗……
李猛浑身血液几乎凉透,赶忙磕头求饶:“殿下饶命!卑职与她当真只是同乡偶遇,从无逾距之举……”
太子不欲多言,看眼郭校,后者当即拱手应下,派人把李猛押下去打板子了。
云葵吓得脸都白了,见太子沉着脸转身离开,她赶忙追上去,“殿下,奴婢真的没有跟他私会,您不能这么罚……”
太子置若罔闻,周身戾气令人胆寒。
云葵鼻头发酸,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暴戾无情的太子殿下。
她没办法,干脆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殿下……”
太子深吸一口气,终于停下了脚步。
云葵紧紧攥着他衣袖,指尖用力到泛白,“殿下,奴婢没有说您不好的意思,我还没说完您就过来了,如果您是因为我才重重罚他,我……”
太子转过身盯着她,面容几乎冷酷到极致,云葵顿时吓得不敢往下说。
良久之后,他冷冷扯唇:“你待如何?”
云葵颤着声,无措道:“您……您罚我吧,是我不该与私下与侍卫见面,不该在背后议论您的不是,是我不懂规矩,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您要罚就罚我……”
太子厉声道:“你以为孤不会罚你吗?你的账都在孤这里记着,来日迟早一同清算。”
“是,奴婢有错,该当受罚……但李猛他是无辜的,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云葵不知李猛心中是何想头,至少在她眼里,不该是如此重罚。
太子冷冷睨着她,“你同他才相识几日,便知他无辜?还是说,你早就对他芳心暗许,是孤拆散了你们这对鸳鸯?”
太子忽然想起来,当日刑房审问,她心里对将来的的打算便是——“嫁一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没羞没臊地过完下半生。”
她口中的侍卫,便是那李猛?
她想嫁给李猛?
李猛虽然嘴脸丑陋心思歹毒,那身材的确勉强称得上四肢发达了。
他还记得,那晚他审问她曾经梦到过何人,她口中那一长串的人名里,便有她的同乡李侍卫,这自然也是李猛了。
她还梦到过李猛!
方才那郭校心中所言,且不论真假,至少李猛认为她曾经倒贴他、痴迷于他,并且于人前大肆吹嘘炫耀。
太子沉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压制不住的滔天怒意。
云葵被他赤红的眼眸吓得不知所措,赶忙摇头辩解:“没有,我们根本没见过几回,就连我来东宫他也是今日才知。”
究竟见过几回,太子自会去查。
他怒火中烧,冷冷扯唇:“没见过几次,你便帮他说话,就想要替他受罚了?”
云葵才要开口反驳,立刻就被男人打断:“横竖孤在你心中就是个如狼似虎、心狠手辣之人,孤便是要他性命,你又能如何。”
云葵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攥紧手掌,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咬牙说道:“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奴婢就要一辈子待在承光殿,不得与任何男子见面,所有与奴婢有过接触的男子,殿下都要置于死地是吗?”
太子脸色沉了又沉,甚至弥漫着许久不曾有过的腾腾杀意。
“再敢多言,孤直接下令杀了他。”
一旁的曹元禄朝她摇头示意,殿下既然只罚刑杖,便是没打算置于死地,真想乱棍打死,那可不是这个说辞。
云葵紧紧咬着唇,终于不敢再开口。
曹元禄听不到那些心声,当然也与云葵一样,觉得自家殿下罚得重了些,却又不敢贸然开口相劝,只得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殿下,咱们再不过去,那头的好戏可就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