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去呢。”姜银珠用力推开他。
“来人。”罗通大喊一声,院中的仆人便都围了过来,守在门口。
姜银珠一看这架势,猛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罗通,你要干什么?把我关在府里?你好大的胆子。”
罗通任由她怒骂,沉默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一切。
“我是公主,你竟敢这么对我……”姜银珠仍不甘心。
罗通见她一时半会儿也不肯消停,懒得理她,吩咐下人守好院子,转身离开了。
姜银珠要强闯,可那些下人根本不怕她,她骂了许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浑身都没了力气才终于放弃。
她仰头看着院子里窄窄的四方天空,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脸庞。
阿娘,你也看走眼了,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父皇说冷落你就冷落你,连你挑选的自认为有情义有担当的女婿也在关键时候落井下石,只恨不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阿娘,我现在该怎么办?
两年半前,赵贵妃因赵贞之事失宠,她想尽办法也无法复宠后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皇帝是彻底厌弃她了。
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后,她想起女儿,自己失宠了,银珠今后可怎么办?北方的胡人一直虎视眈眈,要是再来个蛮子要公主和亲,银珠岂能逃得过。
赵贵妃趁自己手里还有些人脉,开始给女儿物色起夫婿人选,挑了许久才挑中了罗家。
放在以前,罗家这样的门第怎么配得上她的女儿,可今时不同往日,被赵贞牵连,赵氏一族名声受损,许多士家大族都不愿娶这个跟赵家有关系的t五公主,以前像苍蝇一样围在赵贵妃身边献殷勤的夫人们全都消失了。
这拜高踩低的态度气得赵贵妃火冒三丈,可又有什么办法,赵家早不是以前那个如日中天的赵家了,她也不是以前宠冠六宫的赵贵妃了,她只能在中等人家里挑个靠谱的,最后挑中了罗家,罗通素有君子的名声,赵贵妃只希望女儿嫁给他后能安稳地过日子。出嫁前赵贵妃还叮嘱了许久,要女儿听话懂事些,遇事要多想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骄纵了。
姜银珠听话了,嫁人后这两年收敛了许多脾气,可罗通却对她越来越敷衍,直到今日更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家里的下人也不听她的号令了,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也终于从凤凰变成了麻雀。
难道她剩下半辈子都要这样憋屈吗?还有阿娘,她该怎么才能帮到阿娘。
姜银珠不免又想到姜羽儿,她嫁给了桓均,过得肯定比自己好吧。
姜羽儿此时也担忧着呢,她身在内宅,接触不到朝堂,桓均也不在家,直到很久之后才听说了固原发生的事。
只是这时长安城中已谣传出好几个版本,一说姜从珚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假装中了赵卞计谋,实际是里应外合帮拓跋骁夺走大梁的城池;又有的说她是祸水,拓跋骁为报夺妻之恨,生生杀了数万梁军,总之,谣言越传越浮夸,尤其跟女人扯上关系的战争,人们总抱着猎奇八卦的心态,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姜羽儿身边就几个宫女丫鬟,没有可靠的人手打听真相,待在院里干着急,思来想去,只能去问问桓十一郎。
既是有求于人,她便命女夏做了两盘糕点。
姜从珚离开长安前,除了送她首饰,还给了几张点心和膳食方子。
这个时代菜谱药方都是珍贵的财产,被大家族把持着,轻易不肯透露给旁人知道,家族女郎出嫁要是能陪嫁几张食方药方,那便算是十分受重视了。
姜从珚给她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姜羽儿时隔三五几月假装琢磨出一份点心方子,命自己的侍女做了送到桓母面前去孝敬,她性情柔顺,桓均自娶了她几乎就没在家待过,跟守寡没两样,桓母想到这些,又见她这般孝顺,待她便也多了几分宽厚,后面桓家摆宴,府里的点心获得许多夫人的称赞,让桓母十分有面子,待她便更亲和了,是以姜羽儿的日子不算难熬,除了无聊些,倒也安稳。
姜羽儿送点心来桓母这儿,十一郎又经常来母亲这里问安,他一闻到味儿,哪里忍得住,一尝就喜欢上了。
姜羽儿都怀疑他有狗鼻子,只要他在家,每次都能卡着刚刚好的时间来桓母这儿蹭到吃,当着桓母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还得对十一郎表示爱护,多给他吃点。
如此几次过后,姜羽儿只好主动在桓母面前表示,“十一郎爱吃,我以后都给他也留一份吧。”
十一郎自是十分开心,不过老白吃她的点心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便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
姜羽儿想了想,问能不能帮她借书看。
桓家有不少藏书,只是都在前院书房里,她不好过去。
十一郎没想到她竟喜欢看书,十分不解,除了上学必须学的,其余的他一本都看不下去,相比起看书,他更爱跟武师傅学武艺,要是以后能上战场当将军就更好了,但他还是答应了姜羽儿的请求。
一来二去,比起最开始的敌视,十一郎竟也不讨厌这个六公主了,不仅如此,他感觉她人还挺好的,尤其去年还发生了件事,她帮了大忙。
可是,少年的心里还是纠结,她人很好,卢姐姐人也很好,兄长该选谁呢,不管选谁都会辜负另一个。
现在,姜羽儿让女夏带上点心来到隔壁。
十一郎没想到她竟主动来找自己,莫名有点开心,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过来。
“你有事?”十一郎挑了下眉。
“嗯。”她垂着头小声答。
两年多时间,原本还是少年模样的十一郎蹿了不少个儿,加上习武身材强健,身上的稚气已经褪去,渐渐有了男人的模样了。
姜羽儿一开始跟他差不多高,现在却得仰头看他了。
“你进来说吧。”
姜羽儿犹豫了瞬,一两句恐怕说不清,一直站在门口也不像话,最后还是同意了。
“十一郎,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姜羽儿将来意告诉他,十一郎听完,问:“你跟佑安公主关系很好吗?”
姜羽儿只道:“她曾经帮过我,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安危。”
十一郎道:“去年你就是找她的人帮的忙吧?”
姜羽儿一惊,瞪大眼看他。
但这其实也很好猜,她平日没什么交际,去年出事时却能找人帮忙,现在又特意来问姜从珚的情况,自然是跟她有关。
桓均原先跟卢蕴藕断丝连,总去探望她,大家都知道卢蕴是他的人不敢动心思,但现在他娶了妻,还离开了长安,去南边后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鞭长莫及,卢蕴又孤身一人没有家族庇护,那些纨绔们便又生出歪心思,时常上门骚扰,卢蕴拒绝后,竟想强行逼上门行不轨。
卢蕴的丫鬟只好来找十一郎报信,可十一郎一个半大少年,身无一官半职,对方根本不怕他,而桓家也不可能为了卢蕴出头,他正急得不行,最后还是姜羽儿帮他找了人解决了。
十一郎自然十分惊讶,但姜羽儿不说,他便不曾追问,只是记下了这份人情,直到此刻,他忽然就明白了。
见她紧张起来,他赶紧弯下腰安慰,“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佑安公主应该没事,不然早传出消息来了,你想知道更多细节的话,我再去打听,一打听到就来告诉你。”
姜羽儿只好点头。
听到阿珚姐姐没有危险她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浮出另一个担忧,她真的跟梁国决裂了吗?如果这样的话,她们今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谢谢你,十一郎。”姜羽儿真诚地看着他。
“不、不用谢。”十一郎对上少女盈盈的眼睛,结巴起来,挠了挠后脑勺。
他忽然对这个佑安公主生出点好奇,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她究竟是别人口中的不孝女、祸水,还是曾经帮过他的奇女子呢?
姜羽儿能请到她的人帮忙救卢姐姐,想来也不是个坏人吧。
另一边,姜从珚已经跟拓跋骁一起回了王庭。
离开小半年,王庭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族人们依旧安居乐业,全无战争的影响,若说有,那也是自豪和骄傲,拓跋骁击败了乌达鞮侯,击败了梁国军队,再次证明了在他的带领下鲜卑骑兵是无敌的,他在鲜卑的威望又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离开固原时,姜从珚把张铮留在了那里,让他负责收编降兵。
足足七万降卒,张铮一跃成为大将,若收编成功,他将是除了拓跋骁外拥兵最多的大将,甚至超过了苏里他们。
张铮激动又忐忑地接下了这份任令,发誓一定不会辜负女郎的期望。
三年前他决定追随女郎北上时并不曾料到自己能走到这个位置,凉州多的是比他资历更深作战更勇猛的将士,只是他恰巧被选中护送女郎,又恰逢她嫁给拓跋骁,才一步一步升任了大将,当真是时也,命也!
张铮想,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能跟随这样一个主君,是自己此生最幸运的事。
张铮留在固原,姜从珚却把周泓带回来了。
受降的将领中,李襄、窦田没太挣扎就投诚了,他们跟张延一起反叛,就算不投诚梁国也容不下他们,而且还有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他们降的是姜从珚这个梁国公主,并不是拓跋骁,这样也算不上弃汉投胡。投诚后姜从珚将两人从校尉升任成了副将,这样一来他们越发愿意效忠她了。
陈奇、董耀态度犹疑,一直没下定决心;周泓则坚决不降,姜从珚劝过,劝不动。
“我身为周氏一族的后人,怎么可能为胡人效力?你要不杀了我,要不放我走。”他说。
姜从珚想了想,最终决定把他带回鲜卑。
“我与周将军做个约定吧,你在我身边当三年侍卫,期满之后我就放你走。”
周泓不敢相信,总觉得有诈,“公主真的愿意放我走?”
姜从珚道:“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向我投诚,t可你不愿降,我敬佩将军的忠义,也不愿杀你,所以,这三年也是我们的博弈,看到时是我赢还是你赢。”
“怎样,敢不敢与我一赌?”
周泓想,只要自己坚守本心,任她再怎么迷惑自己也不上当,熬过三年就好了。
“行,赌就赌。”周泓咬牙。
“那就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定好约定,周泓忽然又问,“公主难道不怕我趁机逃跑?”
姜从珚一笑,“将军若是如此没有信誉,那我留你也无用,逃便逃了。”
周泓见她一个女子,竟拥有比一般将领都自信和宽阔的胸襟,不免生出点别样的情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在此之前,他印象中的佑安公主,最为人乐道的就是她那份独有的美貌和那场让漠北王一见倾心的宴舞,他只有个模糊而美丽的概念,直到真正见识到了她的胆气和果决,当然还有狡诈,他才终于发现,这个公主并不只是个美貌的女子,她身上,更多的是一种上位者的智慧和气度。
如果梁国的皇帝能像她这样……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周泓打了个激灵,不行,就算她再好,她现在是拓跋骁的妻,她身后代表的是鲜卑,他不能被她蛊惑。
可是,他确实没办法讨厌她,尤其听说了她对那七万降卒的处理,她没滥杀,也不许鲜卑军欺压他们,依旧让她手下的汉将统领,对于底层士兵来说,除了头上的主君换了个人,他们的日子并没有变难,这样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下面的将士会完全臣服她的。
三年之期才刚刚开始,不知为何,周泓心里已经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的志向和责任是守护大梁江山,决不能向胡人低头。周泓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自己的立场。
姜从珚看他脸变来变去,不免有些好笑。
晚上,拓跋骁得知周泓的事,不免有些担心,“他是梁国降将,你把他留在身边,还让他当侍卫,他要是心怀不轨怎么办?把他打发走。你要是缺人,我另外派人给你,莫多娄怎么样?”
但凡涉及她安全,拓跋骁就不能不多想,他实在是怕,承担不起一点点风险。
姜从珚听他连莫多娄都要派给自己了,心知他是有心理阴影了,主动环住他脖子,将身体往上撑了撑,用一个比他更高点的姿势看着他,“你别担心,我怎么会拿我的安全开玩笑呢,我能用他,自然是有我的把握。”
周泓是周琼的后人,周琼一生追随太祖,怎么说她身上也有太祖血脉,周家人是不会对她动手的,而且,后世对周泓的评价是忠且直,当然,史书不能全信,但这段时间考察下来,她发现周泓确实不负忠直二字。
“他最多也就想办法逃跑,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就依我吧,好不好,夫君。”
她故意凑近他的脸,用甜腻腻的声音在他耳边喊出“夫君”两个字,拓跋骁哪里抵抗得住,魂儿都要飞了。
“你要叫人看牢他,一旦有什么动作就立马拿下。”他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说出这句话。
“嗯嗯。”女孩儿娇声应。
拓跋骁再也忍不住捧住她的脸亲了上去。
两人南下后亲近次数就少得可怜,他忙着征战,聚少离多,后来又发生了固原的事,她胳膊受了伤,天寒地冻,条件又简陋,他不敢太放肆,更别说回来这一路几乎不曾亲近。
憋了这么久,如今回了自己家,休息了两天,她精气神恢复过来,他早惦记着呢,今天还特意吩咐将屋里的地炕烧暖和些。
外面冰天雪地,两人的卧室内却温暖如春。
姜从珚被他放到床上,男人强壮的身躯压了过来。
渐渐的,两人的肌肤上都浸出了汗。
她明明感觉到他已经绷得很紧了,可他却一直没进,相反,他又一路吻了下去,腿弯被他大掌握住。
“你……”
她脚趾又忍不住蜷了起来,虽不是头一回了,她还是有些羞赧,尤其他还故意折磨自己。
骂他、挠他,他也不停,到后面,她实在控制不住,低低哭了出来。
拓跋骁听着她娇娇弱弱的哭声,几乎要发疯。
好容易缓过这阵情潮,拓跋骁凑过来,哑着声音低低哄她,“你也帮我吃一吃好不好。”
姜从珚愣了下,毫不犹豫地扭过头,“不要。”
拓跋骁还不肯放弃,又道:“我都帮你了,你也帮我这一回。”
姜从珚捂住脸,“我又没让你这样,是你自己非要……”
拓跋骁哄了会儿,虽还有些心痒,见她当真不肯,只好遗憾地放弃了。
但男人就不是肯吃亏的性格,这里被拒绝了,他就要在别处把甜头讨回来,几乎把所有蛮力都使在了她身上。
时隔许久,姜从珚再次体会到一觉睡到下午的感受,醒来时身上果然酸痛得不行,狗男人。
拓跋骁只搂着她,任由她嗔怪。
冰天雪地的时节,窝在暖暖的床上,怀里抱着心爱的人,再没有比这更舒坦的事了。
他骨头都酥了,一时间,什么天下什么野心都不想了。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君王沉溺温柔乡,我也愿意。”男人感慨道。
姜从珚:“……”
过了几日,她收到凉州来信。
梁帝下令将张延押解进京,说要治他叛国的罪,凉州侯自然不会答应,连门都没让使者进,直接将人赶走。
赵卞抓姜从珚当人质这件事,终究还是惹怒凉州侯了,梁帝现在又撕破脸,他就更不必留面子了。
来信里,凉州侯还对姜从珚说不怪她,只是希望她不要忘记自己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脉。
姜从珚知道外祖父的意思,放下心来。
她先前其实是有点担心的,以外祖父对大梁的感情,是绝不愿大梁江山落入胡人手中的,哪怕她嫁给了拓跋骁,外祖父也不会就这么认可他。
可是,梁国已经无力回天了。
晚上,两人窝在榻上看书时,姜从珚把这件事跟拓跋骁说了。
“明年四月是外祖父的七十大寿,我想回凉州看望他老人家,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都三年没见过外祖了,他们年纪也大了,今后也不知还能见到几回。”说到这儿,姜从珚忽然伤感起来。
拓跋骁将她搂到怀里,“好,我跟你一起去。”
第二日,张复主动找了过来。
“女郎,家父也给我来信了,说新医书已经编纂好了三册,请您过目,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或要更改的地方。”他将编好的医书呈上。
姜从珚来了精神。
编纂医书是项大工程,尤其是现代医学这样一个全新的体系。
她曾学过一些理论,但具体的细则还需医者慢慢实践,更需因时制宜,经过近十年的研究,张原总算摸索出了一套初步的体系。
姜从珚翻看起来。
张复又道:“父亲说,若女郎觉得这本医书还可堪册印的话,恳请女郎署名。”
姜从珚翻书的手一顿,心里一股暖流淌过。
张原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支持她。
固原之事,不管前因是什么,最后她公然站在了拓跋骁这边,梁国上下无不骂她。这些她都知道。
编纂医书是大事,尤其这是一门全新的医学,说是开宗立派也不为过了。
她若署上自己的名字,千百年后,无论史书怎么褒贬,这都是她不可磨灭的贡献。
姜从珚有些犹豫,“这是你父亲花了十年心血辛苦编纂的。”
张复道:“父亲说,没有女郎的指点,新医又如何能成,相比起之后的枝繁叶茂,最开始种下的种子才是根本,女郎要是不落名,他就更不配了。”
既如此,姜从珚也不推辞了。
她曾经帮助过的、交往过的家人、朋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支持她。
她并不怕世人的议论褒贬,早在她走上这条路时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能得他们的理解,她终究还是有几分触动。
张复留给她一套医书,自己还有一套,回去后废寝忘食地翻看了起来。
他心中冒出个想法,把自己这些年诊过的病例整理成册,虽不能当做一本正经医书,但若是有类似的病症,也能给人参考。
他本就有记录病例的习惯,这件事做起来倒也不难,只是麻烦些,要将先前的药方都找出来。
接下来几日,他便带着几个徒弟开始行动起来。
整理时,他医书里不小心飘出一张药方,一个徒弟正t要去捡,张复却猛地抢先他一步,表现得十分紧张。
这叫少年上了心。
第165章 避孕?
“好了, 你们先把这些病例和药方整理分类,过两日交给我,我再过目筛选一遍。”张复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事情吩咐下去。
“是。”
徒弟们便都退出房间,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在最后, 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
哈沙刚刚注意到, 张复捡起药方后没放回书中, 也没跟别的药方放在一起, 反而叠起收到了怀里。
这样的行为其实有些奇怪, 张复开医堂收弟子,对手下这些徒弟并不藏私,甚至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徒弟们给人看诊时若是遇到疑难他也很乐意解答,如今一张药方却那么紧张?好像十分见不得光。
是什么呢?
任何事情, 只要留了心, 自然就能察觉到不同。
过了两天,医堂里来了个病人,是急症,下面的徒弟们医术尚浅救不过来,忙去请张复。
张复一听,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出去了。
医堂这边也分前堂和后院, 前堂主要是看诊抓药接待病人的, 后院则是张复及弟子药童们起居的地方。
前堂除了门诊和大药房,还有一间张复的小药房, 他平时研究病症、整理医案都在这里,大部分医书和药方也都收拢在了此处。
张复一走,小药房就没人了, 且他走得急,房间没上锁。
哈沙左右看了看,大部分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飞快闪进屋中,扫视了眼,找到堆叠在一起的书纸,一张张翻找起来。
那张药方飞到地上时,他看清了纸张的模样,微微泛黄,不过五寸长短,中间还滴了团墨水。
他一边留心外面的动静,一边翻找起来,可等他将屋里的书纸全翻了一遍,却依然没找到记忆中药方。
不在这里?
哈沙仔细回忆,那日张复把纸揣到了怀里,或许是收起来了。
难道被带回了他卧房?不是不可能。
哈沙退出小药房,暗暗观察前面的动静,张复还在给病人施针,看情况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其余人要不在忙手头上的事,要不在旁边围观学习,他这时要是去后院……
赌一把。
他有预感,自己肯定能有收获。
他入医堂快两年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没有犹豫太久,哈沙转身去了后院。
张复不是奢靡的性格,起居简单,又没有妻儿,一些杂事有徒弟效劳,身边的仆人便也不多,此时只有个老仆在院中扫雪。
见到哈沙,老仆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先生不在家。”
哈沙神态自若,点了点头,“我知道,先生吩咐我过来拿个东西。”
他是张复前两年来鲜卑后收的一批徒弟,为人机敏,学东西也快,算是张复比较看重的几个徒弟之一,老仆也认识他,他这么说,老仆便让他进去了。
进屋瞬间,哈沙表情一变,转过头瞥了眼院中的老仆,还继续扫着雪没注意到自己,他悄声掩上门,轻手轻脚地翻找起来。
找到了。
他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个小匣子,那药方就藏在小匣子里面。
除了先前那张,竟然还有别的方子,纸张看起来更新,除此之外,里面还有几个瓷瓶,其中两个是空的,另一个里面还有药丸。
心脏“噗通噗通”狂跳起来,他几乎不能呼吸,自己似乎发现了个十分重要的秘密,哈沙克制住激动的心,从怀里掏出纸和炭笔,将药方抄了下来。
他是个纯血鲜卑人,按理是不认识汉字的,但他不一样,他小时在中原生活过一段时间。
抄好药方,将纸张放回去,犹豫了瞬,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将瓷瓶里的药丸取了一颗出来。
取走药丸或许会被发现,但这个险值得冒。
“哈沙,你找到先生要的东西了吗?”老仆在院中喊,脚步声越来越近。
“找到了找到了,我马上给先生送过去。”取走药丸,哈沙手忙脚乱将匣子放回原位,又把抄好的纸往怀里一藏,假装拿了个东西出来了。
出了后院,他按捺住心里的焦急,忙完白日里的事,直到晚上才有机会细看自己抄下来的几张药方。
这一看,他皱起脸,以他粗浅的药理知识来分析,这并不是什么毒药方子,更像是避孕的,再看另一张,似乎也是,只是药性没那么强。
只是一个避孕方子值得张复这么紧张?
他又掏出药丸嗅了嗅,应该是按第二张方子制的。
哈沙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只能把疑惑藏下,他又耐着性子等了数日才终于找到机会去见主人。
主人跟他说过,接下来一定要万分谨慎,如果不是必要,最好不要见他,但他觉得这次的发现对主人来说应该十分重要。
他趁夜悄悄出了门,漆黑的夜色和风雪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来到一个隐蔽的小屋,没有灯,即便两人离得这么近也难以看清对方的五官,哈沙却感觉到了主人的兴奋。
“你做得很好。”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应该不超过三十岁,音色听起来竟还有些文雅。
哈沙忍住激动的心情,他的直觉没有错,他发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虽然不知道具体能起什么用,但看主人的样子,自己赌对了。
怕被人发现,两人的会面十分短暂。
哈沙离开后,男人的五官依旧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闪着野心的幽光。
张复是她的人,能叫张复这么藏着掖着的,只能是跟她有关系了。
如果说拓跋骁有别的女人,她这么做还有可能是为了争宠稳固自己的地位,可从始至终拓跋骁身边只有她一个啊,她把这药给谁吃呢,当然是她自己了。
男人笑了笑,难怪拓跋骁至今没有生出孩子,甚至一丝孕信都没传出来过,是他们这个可敦不愿意呢。
人人都说王和可敦感情深厚,谁又能想到,那温柔美丽被人称颂的可敦私底下却在叫她的医士配制避子药。
也是,她是高贵的汉人公主,恐怕根本不屑生出一个带着胡人血脉的孩子。
可怜拓跋骁为了自己的女人掏心掏肺,为她连城池都可以不要,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恨到发疯吧。
他还真是期待。
但是不能急,这么难得的机会恐怕不会有第二次了,他需要好好思量思量。
回到王庭这些日子,除了刚开始半个月忙碌些,积攒了不少事等着两人处理,忙完这些,后面倒是清闲不少。
现在天气这么冷,大家都窝在家里过冬,连作坊工厂都关停了一部分,确实没多少事,只需要关注各地是否出现重大灾情。
姜从珚也是非必要不出门,每天窝在烧着地炕的书房里看看项目报表、财政税收和各地情况,再看看书,练练字……只是某个男人一得了闲就想来闹她,总挨在她身边,亲亲这儿,捏捏那儿,活像只粘人的大狗。
他晚上折腾也就算了,大白天的,哪儿能天天这样。
她又打不过他,而且每次她冷下脸斥他,男人就一脸无辜又委屈地看着她,仿佛她说了多过分的话,便叫她继续不下去了。
她看他就是太闲了。
姜从珚只好想办法转移男人的注意力,便对他道:“我教你练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