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有了这对白鹿!要不然,她们两个没有铁锹等工具,如何挖坑?抛尸湖中更加不可,说不定天亮就浮起来了。
蝉妈妈点头说道:“好,我老婆子做了半辈子粗活,有些力气,能帮你抬人。”
时间紧迫,两人说做就做,如意见尸首口鼻流血,就赶紧把尸首身上的貂鼠皮袍子脱下来,毛皮朝外,裹住了他的头、双手和上半身,用汗巾扎紧,然后,和蝉妈妈一人拖着一条腿,把尸体往十里画廊码头上拽。
尸体死沉死沉的,幸好如意和蝉妈妈都有一把力气,尤其是如意,她都能把如意娘抱起来,两人齐心协力,拖动了尸体。
貂鼠皮的皮毛顺滑,拖动起来就省力多了,蝉妈妈一边拖动着尸体,一边观察着是否还有上夜的女人巡视。
如意说道:“妈妈放心,自从潘婶子去了东府当大管家娘子,上夜的女人们都归我管,我是给她们排的班,每半个时辰巡一次,夜里巡视主要是为了防火,防火重点在容易起火的林地和宅子,十里画廊这边都是水,她们晚上不会经过这里的,更不会朝着湖水看。”
当差嘛,都是这样,例行公事,绝不多走一步路。上夜的女人拿的又是颐园最少的月钱,这大冷的黑夜,谁会想不开来湖畔边巡视啊。
再说现在府里节省开支,十里画廊的灯只在过年和八月十五的时候点亮,平时是一片漆黑。
两人拖着尸体,很快到了码头,把尸体扔进船上,如意熟练的划起双桨,朝着湖心岛而去。
划船这门技艺,是小时候她和吉祥为了躲水痘瘟疫,去了翠微山国公爷墓地祭屋那边田地里学会的,这东西就像游泳似的,一旦学会就不会忘记。
湖心岛就像一头黑乎乎的、沉睡的野兽,卧在长寿湖的湖心。
船到了湖心岛码头,如意先上岸,从岸边棚子里推出一辆推车来,这是养鹿人平时用来运送粮食柴炭的工具。
两人搬着尸体上岸,用尽力气抬上小推车,一路推着车,到了松林间的深坑处。
这里还摆着八把铁锹,明天小厮们还要过来填坑。
蝉妈妈正要把尸体推下深坑,如意说道:“且慢,搜他的身,看有无钱袋玉佩金七事之类的,这些东西即使尸体化为白骨,也暴露尸身身份。”
两人搜身,找到了这些东西,蝉妈妈说道:“你真是细心,都这时候还想的如此周到。”
如意说道:“我平时喜欢看话本小说消遣,书里都写着,那些青天大老爷们查案,从一堆白骨里头翻检出刻着字的金玉等家伙,就知道白骨的名字。”
蝉妈妈一听,干脆把尸体的衣服鞋袜都剥光了,就连扎头发的网巾都不放过。
张宗翔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也赤条条的离开这个世界。
两人下了一人半高的深坑,用力翻动死去的白鹿,把尸体夹在了白鹿的下面,上去之后,拿着铁锹又盖了一层土,掩盖住痕迹,又拿起灯笼照了照,确认没有纰漏。
两人用貂鼠皮袍子把剩下的衣服鞋袜头巾网巾等包裹起来,装进小车里,推到岸边,把小车放进棚里,上了船。
虽然在黑夜里,如意依然能够辨清楚方向——蝉妈妈每晚都会点亮承恩阁的灯笼,照亮如意回家的路。
五层楼阁,五盏灯笼,在山上就像五颗明亮的星星,即使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如意依然能够看清承恩阁的方向。
如意在划船的时候,蝉妈妈把钱袋的银钱都扔进湖水里了,到了承恩阁码头,上了岸,回到后罩房院子里,两人把一身泥土的衣服鞋子换下来,穿上干净的衣服。
升了一盆火,把所有的衣服鞋袜头巾网巾还有钱袋等等全部烧了。
金七事用火融成一坨,玉佩用石头砸碎。
由于太过兴奋紧张,等两人忙完这些,不知不觉,天蒙蒙亮了。
如意用滚水冲了两碗如意娘抄的油茶,和蝉妈妈一起喝下,胃里暖暖的。
如意想起了母亲,一颗硬下来的心变软了,委屈、愤怒、惊惧等等情绪争先涌上来,如意流泪了,泪水落在碗里头。
此刻,如意好想扑进母亲的怀里,痛痛快快的放肆哭一场啊!
但是她不能,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如意洗了脸,说道:“我怕台阶和路上有血迹,现在天亮了,我再去看看。洒扫的吃了早饭才开始扫地,现在检查还来得及。”
蝉妈妈提上一个水桶,“我跟你一起。”
山上没有水源,但是承恩阁这个五层木楼为了防火,楼阁有几个大水缸,里头注满了清水,由洒扫上的定期推着水车补充,十年前,前钱帚儿在承恩阁偷画放火的时候,就是如意用烧火钳砸破了水缸灭火,没想到十年后,水缸又起了作用。
蝉妈妈从水缸里舀了一桶水,跟着如意沿着石阶检查,还真的发现了几处血迹,都用清水冲干净了。
如意还找到了半片指甲,一个碎裂的玉扳指,一条汗巾子——这东西不知道是别人丢的,还是张宗翔在飞翔的时候掉的,反正都要烧掉,以绝后患。
在十里画廊那个地方还找到了两块貂鼠皮脱落的毛发——肯定是在拖行的时候挂掉的。
从八十一个台阶到码头,两人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直到洒扫的要来了,这才回承恩阁。
上午的时候,如意带着八个小厮回到湖心岛,继续当监工,亲眼看着小厮们一锹锹把土回填大深坑。
坑太大了,等所有挖出来的土回填进去,已经快中午,艳阳高照,春风拂面,正是播种的季节,如意在土上撒了一把草种子。
一场春雨过后,种子发芽,长出了青青小草。
二月十五,东府大少爷亲自撰写的碑文,刻的石碑也好了,这是老祖宗交代的事情,如意当然要过来当监工,看着小厮们把石碑立在林中。
大少爷张宗说和大少奶奶夏氏也在,夏氏感叹道:“这湖心岛少了一对白鹿,都是松林草地,全是绿色,看起来单调了许多,要不要养几对梅花鹿?”
如意心头一惊,说道:“依我看,先不要养梅花鹿,一来,老祖宗身体虚弱,连松鹤堂都出不来,根本不可能来这里欣赏梅花鹿。”
“二来如今府里节省开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的草不够鹿吃的,要配给饲料,若是生病,这牲口吃的药有时候比人吃的还贵,还要给养鹿人月钱、管一天三餐饭、一年四季八套新衣裳、房子破了要修,这一年开支也不小,可费钱了。”
一听到钱,当家主母夏氏连忙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就当我没说,如今府里不靠举债度日就不错了,就像你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少爷张宗说愁眉不展,说道:“咱们府里何止少了一对白鹿,就连三弟也不见了,自打他给老祖宗送了一根人参之后,人就不见了,债主都找到咱们府上来了。”
夏氏一听张宗翔这个小叔子就心烦,“他能去哪儿?定是去外头躲债去了呗,等咱们替他把债还清了,他自然会回来的。以前又不是没这么干过,三弟妹已经对他死心了。”
正因张宗翔是“惯犯”,又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所以他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就像狼来了似的,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消失,觉得有人替他还了债,自然会回来。外甥像舅嘛,他舅舅白杏就是这么消失的,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被追债的捉住,卖到山西煤窑里挖煤抵债,死在那了。
张宗说说道:“这一回我可不再替他还债了,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如意看着前方青青小草,心道:当然是躲到海枯石烂了……张宗翔这会子应该已经烂了吧。
这种烂人!就应该烂在地下!
与此同时,棉花胡同,山东菜馆。
钱帚儿等张宗翔偷盖的印已经十二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连张宗翔本人都消失了!
债主们斗着胆子去东府要债,被看门的赶走了,就打听的来到棉花胡同找钱帚儿。
钱帚儿冷哼道:“我跟他没关系,你们找我干嘛?”
有个药铺的掌柜陪着笑脸说道:“三少爷赊了一根上好的高丽人参,说是孝敬用的,他肯定是来孝敬夫人的,夫人吃了我们的人参,就得给钱嘛。”
债主们嘿嘿笑道:“钱老板是他的继母,子债母偿,天经地义。”
钱帚儿把茶杯往地上一砸,“我看你长像他老母!抹儿,去巡街的西城兵马司叫来,有人在菜馆闹事!”
债主们一哄而散,“借债闹到官府就没意思了,钱老板,咱们改天再来。”
这帮人打算用缠字法,隔三岔五来山东菜馆要债,这会影响菜馆的生意,万一钱帚儿哪天受不了纠缠,就替张宗翔还债了呢。
张宗翔这个没用的怂货彻底指望不上了,钱帚儿就无法模仿老祖宗的信给宁王交差,另外的五万两就拿不到手,而且很可能到手的五万两定金也会被宁王的幕僚要走!
可是这五万两钱帚儿已经交给了五戒,去外地弄户籍,买田置地了。
这个遇事就躲的废物!钱帚儿至少在心里骂了一万声废物,但是没有用,该来的还是来了,宁王幕僚过来找钱帚儿兑现承诺。
钱帚儿只得说道:“我们侯爷已经尽力了,但是我上回也说过,老祖宗不待见我们侯爷,见一面都难,这才半个月,老祖宗对侯爷以前的成见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改观了?”
是这么个理,但是……宁王幕僚想了想,说道:“既然此事不能一蹴而就,那就再等等。只不过,上回侯爷给宁王殿下写的信,已经加急送到宁王手里,这是宁王给侯爷的回信。”
宁王幕僚将一封信交给钱帚儿,“劳烦夫人代为转交,还有,下一次,我想见到侯爷本人。”
钱帚儿心中大惊,面上依然从容,说道:“这种事情侯爷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弄不好要扣上谋反的罪名。”
宁王幕僚说道:“我们送给侯爷的银子已经有十五万两了,这京城还没有那个达官贵人比侯爷收的银子还多。只是偷偷的见上一面,又不公开,你不说我不说,何来谋反之罪?”
“再说了,送了那么多银子,还没见一面,只有几封书信,宁王对我已经有诸多不满,我若再见不到本人,恐怕我自身都难保。
钱帚儿就怕此人在重压之下,冲动的亲自找上侯爷,那样一切就完了!
所以,钱帚儿施展缓兵之计,先把这个幕僚稳住,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不好向宁王交差嘛,我其实也就是给侯爷办事的,我懂你。”
“不过,我们侯爷十几岁就封爵,养尊处优,从未领过什么正经差事,他怎么可能明白咱们这种底下办事人的难处呢?少不得我多费一些时间规劝,多吹枕头风,劝侯爷秘密和你见一面,如何?”
幕僚大喜,“多谢夫人体谅。”
钱帚儿说道:“这事我会办,只是你别总是来催我,越催越急,越急越不会,你得给我时间。”
幕僚忙问:“大概要多久?”
钱帚儿眼珠儿一转,说道:“估计得需一段时间——我们侯爷的三儿子为了躲债,人不见了,债主追到侯府找人,甚至追债都追到了我这里,我们侯爷为此很是心烦,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这时候我若去催侯爷,怕是火上浇油哦,所以,还请你耐心等待时机。”
钱帚儿说的这些困难都是事实,幕僚信以为真。
但是钱帚儿知道,这事不可能一直拖下去,在暴露之前,她要么和抹儿远走高飞——她不想这样,她走了,张家还没倒台,她走的也不甘心啊!
要么,远在江西的宁王明目张胆的谋反,这个幕僚肯定就跑了嘛,就见不到侯爷了。
到时候,我就把宁王写给侯爷的回信偷偷送到锦衣卫或者东厂……这不就把祸水引到张家了吗?一举两得啊。
钱帚儿惴惴不安又满怀希望的“静待花开”。
到了三月初一,春花都开了,一匹快马到了四泉巷,正是曹鼎在宝源店的伙计,伙计给了鹅姐一封信,鹅姐看了信,顿时脸色大变,如意娘也看了信。
信是杨数写的,上面说他们出海回来了,在广州港上岸,回京的途中,路过江西的时候,被一伙土匪打劫,不仅夺财,还要害命!
商队和护送商队的三通镖局镖师们拼死反抗,除了随身的银票等轻便物件,其余西洋货物、贵重物品等等,均被江西土匪抢走。
商队死亡十四人,失踪五人,几乎人人都有伤,三通镖局的镖师们几乎都战死,只有一人重伤回来。
鹅姐夫为了保护杨数,伤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保不住了,为了保命,大夫不得已挖眼救命,目前商队都在通州港修整。
如意娘看了信,忙安慰道:“人没事就行,横竖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如今吉祥赵铁柱他们还跟着皇上在宣府巡边,咱们两个,再带上九指,一起去通州港,把鹅姐夫接回家。”
枫园,九指听到消息,当即把长生交给胭脂,驾着马车,载着鹅姐和如意娘,赶往通州。
第一百五十四章 土藩王追名又逐利,告御状宁王先动手
自从大明默认放开海禁以来,虽然有风浪、倭寇、海盗重重危险,但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驱使着人们逐利,纷纷下海捞钱。
杨数组建的商队已经出海四次,路程有长有短,一次比一次庞大,一次比一次经验丰富,但始终都是第一次出海的利润最高,差不多有十倍之利。
原因是人们看到这行赚钱,纷纷投入人力和本钱,加入了这个行业,慢慢的,出海的利润一次不如一次——但是,和其他行业比起来,依然利润丰厚。
由于出海船只多,有油水可捞,海盗和倭寇也变多了,杨数除了一路做买卖,还要购买大炮火枪之类防身的东西,雇佣善战的水手保护商队,起码要拿出利润的二成来保证安全回家。
钱虽然赚到手了,但不到京城,做不到落袋为安,始终保持警惕,这碗饭不好吃啊!
一路胆战心惊到了广州港,过了关,杨数带领的商会终于长舒一口气,不过,杨数是个谨慎的人,即使安全回到大明,也依然雇佣了镖局保护商队回京。
没想到,商队夜间停泊在江西一个叫做龙王庙港口的时候,遭遇了一伙土匪,这群土匪,下手狠辣,抢了货物,还要将商队全部灭口。
商队和镖局背水一战,拼死反抗,一直战到天亮,等到官府的人过来支援,这才捡了性命回京,当然,也有一些人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鹅姐夫的左眼中箭受伤,为了保命,不得已摘掉了,漫长的水路到了通州港,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鹅姐夫怕吓到人,就在空空如也的左眼蒙了一块眼罩,看到九指驾车带着鹅姐和如意娘来到宝源店,鹅姐夫笑着去迎接,“九指兄弟!老婆!如意娘!你们都来了啊!哎呀,我没事。”
鹅姐快步跑着,她近年身子发福,一边跑一边喘,第一个跑到了鹅姐夫身边,“我……我瞧瞧……你的眼睛。”
鹅姐夫用手捂着眼罩,“哎呀,很丑,就像见鬼似的,怕吓着你。”
鹅姐坚持要看,鹅姐夫不肯给她看。
鹅姐河东狮子吼:“跪下!”
鹅姐夫膝盖比脑子反应还快一步,不由自主,立刻变软,就跪下了。
鹅姐迅速揭开眼罩看了,然后更加迅速的盖上,从来没有当众哭过的鹅姐落了泪,“以后这钱咱们不赚了,一把年纪,也该享福了,咱们儿子吉祥升了千户,出息了,你不用再出海拼命。”
杨数过来了,很是愧疚,“对不起,鹅姐,鹅姐夫是为了救我破了相,这只眼睛是我欠他的。”
鹅姐擦干眼泪,“欠他眼睛的不是你,是该死的江西土匪!我这就写信给我儿吉祥,学武从军这么多年,该派上用场了,剿了那帮江西土匪,给他爹报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杨数低声道:“鹅姐,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咱们进屋慢慢说。”
众人到了宝源店客房,到了屋子里,关门关窗,杨数才交代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江西龙王庙港口,那帮土匪并不仅仅是土匪,还是宁王豢养的死士!
宁王想把儿子过继给皇帝,大肆贿赂京城达官贵人,但是一个藩王,俸禄和田地有限,哪来那么多钱?
江西有长江,鄱阳湖以及如渔网密集的水路,路过此地的商队络绎不绝,宁王和土匪勾结,拦路烧杀抢劫,掠夺的财富源源不断送到京城,为自己儿子的皇储之路打点铺路。
但是,土匪打劫杨数这种有镖局的商队,通常只是抢到东西之后就跑了,不会和镖局一战到底,杀人不是目的,财富才是。
为何偏偏要将杨数的商队斩尽杀绝呢?
是因那晚在龙王庙港口停留的,不只是杨数的商队,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的内阁首辅费宏。
这个费宏是江西人,成化二十三的状元,官至内阁首辅,后来告老还乡,回到江西老家。
宁王窥觊费宏在官场的影响力,屡屡向他示好,并就像贿赂东府侯爷一样,用重金贿赂他,要他推荐自己儿子当皇储。
费宏高居首辅之位都毅然决然告老还乡了,就是不想惹这些是非,怎么可能答应宁王?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宁王恼羞成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就派出手下死士土匪李镇,杀了费家族人,残忍的肢解其亲属,刨费家祖坟,甚至连费宏亲娘的墓地都被挖开了!
宁王以为用这种血腥的手段来威胁费宏,费宏就会就范。
但是,堂堂状元郎,还能够官至内阁首辅,意志坚定,怎么可能对一个藩王折腰?
费宏坚决不从,还秘密回京,去京城告御状,揭露宁王豢养土匪四处打劫求财、残害忠良的暴行。
费宏回京途中,夜宿龙王庙港口,土匪李镇得到消息,就带着群匪包围港口,想要杀人灭口。
刚好,杨数的商队也在港口停留,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岂能放过?土匪们连商队也一起杀,为了遮掩费宏之死,必须不留活口。
江西土匪血洗龙王庙港口,杨数的商队、护送的三通镖局、还有保护费宏的家丁护院们联手抵抗土匪的绞杀。
土匪有三千人之多,众人不是其对手,原本都会全部死在龙王庙港口的,但天明的时候,转机来了。
费宏能够官居内阁首辅,身边的家丁护院都不是吃素的,拿着费宏的名帖和书信杀出一条血路,去附近驻军和官府寻求救援。
土匪见大军将至,就散了。众人这才捡回一条命。
到了通州港,费宏秘密进京告御状,因京城也有宁王的势力,杨数的商队不敢进京,就在宝源店里待着,等待皇上收拾宁王。
鹅姐听了,急道:“皇上不在京城,在宣府巡边,咱们儿子吉祥也在宣府。”
鹅姐夫说道:“所以需要再等几天,我不放心你和如意娘,就写信要你们过来。”
杨数叹道:“这第四次出海,一分没赚到,连本钱都赔出去一半,我今天要回一趟西府,跟侯爷交代,也跟侯爷说一下宁王要土匪追杀内阁首辅的事情,得小心宁王,莫要与此人有任何牵连,否则,整个张家都会被会拖下水,以后的生意就更没法做了。”
鹅姐问道:“经历这样的危险,你还要出海?”
杨数说道:“这次亏本,侯爷定不悦,我得再次组建商队出海,把钱赚回来,给侯爷一个交代。再说了,等收拾完宁王,剿灭土匪,肃清水路,路上就没这么艰难了。”
没错,西府侯爷爱财,曾经为了争夺两百倾田地,和亲家庆云侯府周家当街持械斗殴打起来了!如意的父亲刚子就死在那场械斗中。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接受亏本买卖,必须要杨数把亏的钱赚回来。
唉,杨数靠张家撑腰做生意,迅速做大做强赚大钱,背后也要被张家操控,为张家赚钱,谁都过得不容易啊!
外头下起了春雨,杨数风雨兼程,赶到西府,跟侯爷报了赔本的噩耗。
果然,听说赔钱,折进去一半的本钱,西府侯爷板着脸说道:“我投进十万两银子,你就拿着不到五万两回来了?太让我失望了。”
杨数跪地说道:“求侯爷给我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我愿意再次出海,这一回我一分分成都不要,所有利润全部归侯爷。”
事已至此,怒也无用。何况杨数开出的条件也够诱人。
西府侯爷说道:“等皇上收拾了宁王,局势稳定了你再出海,剩下的本钱就是你此次出海的本钱,我不会再加了,我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你好自为之。”
杨数拜谢。
打发走了杨数,西府侯爷立刻要小厮去棉花胡同山东菜馆,把大哥东府侯爷叫来,西府侯爷叮嘱道:“你就说,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关系到张家生死存亡,一定要来!”
东府侯爷带着一身酒色之气来到西府,“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我家三小子失踪的事情?你不要瞎操心,他肯定是在京城玩腻了,出去找新鲜的玩去了,这小子像我,是个风流人物。”
“我像三小子这么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泰山,找过泰山姑娘;下过扬州,买过扬州瘦马。不像现在老了,走不动,也玩不动了,唉。”
看着哥哥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西府侯爷赔了钱,心情本就不好,现在更加不好了!
西府侯爷三言两语把宁王贿赂内阁首辅费宏未遂,杀他族人、肢解亲人、刨其祖坟,甚至追杀其人,在龙王庙港口和杨数商队大战的事情说了。
东府侯爷依然不当回事,笑道:“这种国家大事跟我说没用,我从来都不沾的,也从来不见这些藩王的人,更没有收过宁王的贿赂——估摸人家也瞧不上我,弟弟去给老祖宗说吧,老祖宗才是咱们张家的当家人。”
东府侯爷早就破罐子破摔了,西府侯爷长叹道:“你不知道吗?老祖宗如今连白天也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来寿家的和芙蓉姑娘都跟我说,暗地里把板准备上,冲一冲。老祖宗都这样的光景了,我怎么好再打扰老人家清净呢。”
其实本该为老祖宗准备后事当然是东府侯爷,但来寿家的等人都晓得跟东府侯爷说了没有用,这事只有西府侯爷才会去做。
东府侯爷冷笑道:“行啊,你就赶紧准备吧,反正我是指望不上的,我将来就管着摔盆就行了。”
哼,你是个大孝子,就你会办事。但是,我才是张家宗子哟,摔盆可轮不到你。
看哥哥这个态度,西府侯爷差点气吐血!
虽然家就在隔壁,东府侯爷才不回家,去听妻子周夫人整天阿弥陀佛。
自从女儿张言华去世之后,周夫人不是抄佛经,就是拣佛豆,乞求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修个男身,不要再受生育之苦了。
东府侯爷依然去了棉花胡同,听钱帚儿刚学会的南曲。
见侯爷回来,钱帚儿放下琵琶,帮侯爷宽衣,娇嗔道:“侯爷,到底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把侯爷叫去了?我的曲子才唱了一半。”
东府侯爷躺在太师椅上,“说是什么江西的宁王派出土匪追杀内阁首辅费宏,和杨数的商队碰上了,就一起杀呗,杨数和费宏都逃出去了,已经到了京城,要告御状呢。”
钱帚儿一听,心中大惊,撒娇要侯爷详细讲。
之后,又是劝酒,把东府侯爷灌醉了。要抹儿去找宁王幕僚。
宁王幕僚还以为东府侯爷同意见他呢,赶紧赶到棉花胡同,却依然只有钱帚儿,顿时很失望,说道:“夫人把我当猴耍,我别无他法,只能在门口堵侯爷了。宁王殿下陆陆续续给了侯爷十五万两银子,再见不到面,我——”
钱帚儿打断道:“我有个天大的情报,你赶紧告诉宁王。你就说他派土匪追杀的内阁首辅费宏已经逃到了京城,要告御状呢……”
钱帚儿把江西龙王庙港口的追杀细节一一说明白了,“绝对是真,不信你去宁王就知道了,皇上若知道宁王胆敢勾结土匪,追杀内阁首辅,打劫过路商队,会给宁王什么好果子吃?要宁王早做打算,以免被杀个措手不及。”
宁王幕僚一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当天就离开京城,赶往江西,再也不提和东府侯爷见面的事情!
送走了这个隐患,钱帚儿拿起酒壶,连杯子都不用,就对着壶嘴猛灌,末了,又哭又笑,“苍天啊!这一回你若还放过张家,我以后就骂你是个有眼无珠、不辨忠奸的狗天!”
甭管是苍天还是狗天,当今大明天子,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宣府巡边,乐不思京,甚至在宣府建立镇国府,封自己为镇国公朱寿,把宣府叫做“家里”。
这一天,曾经的内阁首辅费宏秘密赶到宣府告御状,状告宁王为了逼他帮宁王的儿子当太子,勾结土匪,杀他族人,刨他祖坟。
听到费宏的血泪控诉,正德皇帝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老费啊,不是朕说你。当年你非要辞官归乡,朕不准,你非要走,朕为了挽留你,甚至派人烧了你的官船和行李物品,这都阻止不了你回江西老家。”
“幸好你们江西民风淳朴,你辞官才几年,又把你逼回京城,都找到朕的家里了。”
给这样一个不着调、坚决不肯生孩子的顽皮皇帝当内阁首辅,是费宏的噩梦,所以费宏坚决不干了,宁可急流勇退回老家江西——王延林的父亲王阁老也是如此,宁可回家乡苏州当个闲散人。
但家乡不是避风港,江西的宁王也折磨费宏,甚至,比起宁王残忍血腥的手段,这个皇帝简直就是个活菩萨!
费宏只得认输,“是老臣错了,求皇上给老臣主持公道,严惩宁王。”
正德皇帝玩笑归玩笑,还是办事的,当即派出驸马崔元——也就是西府崔夫人的父亲,以及太监赖义等等大臣,带着圣旨去江西,要求宁王立刻解散手下土匪死士,在王府原地待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