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by暮兰舟
暮兰舟  发于:2025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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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张家,是太后娘家,一门两侯,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占了整整一条张皇亲街,皇恩浩荡。
但富贵荣华是主子们的,吉祥和如意什么都没有,他们是侯府家生奴婢,祖祖辈辈都是家奴,如意是侯府千金的丫鬟,吉祥是侯府公子的小厮。他们的命运应该是生一窝小家奴继续伺候侯府的大小主人。
他们打算换一个活法,此生不愿为奴!
阅前必读:
一、本文主要写侯门奴婢们的日常,用如意和吉祥的视角来看两个侯府的兴衰以及世间百态,王孙公子才子佳人都是背景工具人,是一本底层家奴视角的鸡飞狗跳 ,家长里短 ,细水长流的世情小说。
二、本文初心就是写侯门家奴们的喜怒哀乐,如意吉祥是纯纯的侯府底层打工人出身,不会有类似抱错、真假千金公子 、高门遗珠之类的剧情,若有,舟当场表演胸口碎键盘。
三 、吉祥如意是官方CP,他们遇到的男男女女都是人生匆匆过客,最终携手白头,不会拆CP。本文以明朝正德、嘉靖年间为故事背景,是一本纯属虚构的古代剧情小说,阅读中如和正史相悖,请各位看官以正史为准,请勿作为参考资料,有基于创作因素的二次修改,仅为作品服务,不代表任何人立场。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种田文 宅斗 群像
主角视角:如意吉祥
一句话简介:家奴翻身,逆转人生。
立意:冲破封建桎梏,追求美好生活

第一章 勇家奴血撒裤带街,俏寡妇产下遗腹女
在京城顺天府北城,有一条宽广的街道,住着张皇后的娘家人,人们把这条街叫做张皇亲街。
当今弘治皇帝独宠张皇后,后宫无妃,一夫一妻。爱屋及乌,为表示对皇后娘家的恩宠,弘治皇帝将张皇后的两个弟弟都封了侯爵,寿宁侯和建昌侯,两座赐造的侯府占据了整条街。
寿宁侯府是长房,张家祠堂所在,位居东面,俗称东府。
建昌侯府是二房,位居西面,俗称西府。
东西两府的张皇亲们过着呼奴唤婢、前呼后拥的奢侈生活,两座侯府蓄养的家奴足有一千多人。
西府西面的倒座房里,有一百多家奴居住,因这里有一口甜水井,上头有个砖石垒砌的井亭、还用条石在水井上面砌了四个井口,所以,这一带的倒座房就叫做四泉巷。
四泉巷,井亭,此时正值盛夏,知了正撕心裂肺叫的聒噪,一阵阵声浪仿佛要压过热浪。
井亭里,两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坐在小杌子上,面前各有一个大木盆,脏衣服泡在盆里,被孕妇按在搓衣板上揉捏搓洗,发出阵阵“嘭嘭”声。
圆脸孕妇脸上的汗水如珠儿般坠下,她烦躁的将手中脏衣服往木盆里狠狠一摔,说道:“怎么这么难洗,半天都搓不掉!”
一旁杏核脸、长相清秀的孕妇捡起湿衣服瞧了瞧,又闻了闻,“鹅姐莫急,好像是血渍,不好洗,再搓就把衣服搓破了,我去厨房拿点碱面和白醋,化了这血渍。”
鹅姐原是农户之女,八岁时遭遇灾年,被侯府用一对大鹅买进来当丫鬟,顺口叫她鹅姐。
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高高隆起的肚皮,从小杌子上缓缓起身。
瞧着肚子,已经快临盆的模样。
鹅姐说道:“刚子家的,不着急,你慢慢走 ,顺便去我家里,把炕桌上的桂花糕拿来,咱们一起吃——我肚子里八成怀了个馋虫,这早饭吃了没多久,又饿了。”
这个被鹅姐称呼“刚子家的”的漂亮小妇人,被买进西府当家奴时已经成年了,就是专门用来配小厮的——张皇亲家东西两府的小厮到了二十五岁,主人会把府里到了年龄的丫鬟配给他们当老婆,比如鹅姐就被配给了鹅姐夫。
一来是为了滋生人口,家生子比外头现买的用起来顺手放心。二来是稳住这些成年的家奴,避免生二心,有了小家、生了孩子,把日子过起来,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主人手里,必定忠诚可靠。
那一年,西府的成年丫鬟不够分了,男多女少,她是从外头买来的,配给了看门护院小厮刚子,就都叫她刚子家的。
鹅姐性格爽利,体格强健,在家说一不二,当家做主,婚后还是称呼她鹅姐,丈夫随了老婆的名字,被叫鹅姐夫。
“可不是,我这里也有个馋虫。”刚子家的摸了摸肚皮,笑道:“月份越大,胃口越大,我昨天蒸了枣糕,拿来一起吃了再洗衣。”
过了一会,刚子家的把桂花糕、枣糕、一壶粗茶、两个粗陶茶杯,并碱面团和白醋都装在竹篮里,回到井亭。
鹅姐将碱面涂在污渍上搓洗,衣服上那块“乌云”很快变淡了,再把衣服平摊在搓衣板上,淋上一些白醋。
等待“乌云”彻底消散的空挡,鹅姐和刚子家的一边聊家常,一边分享着零嘴。
刚子家的给鹅姐斟茶,问道:“衣服好大一块血渍,难道是鹅姐夫在上次争地时,和庆云侯府的家丁打架受伤了?怎么没听我们家刚子提起?”
庆云侯周寿,是已故周太皇太后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大舅公。
京城郊外有五百顷田地,庆云侯府和西府建昌侯府都说是自己的,争执不下,两府的管家带着各府家丁们谈判过几次,管家们动口,家丁们动手,都不肯退让。
庆云侯是皇帝的大舅公,建昌侯是皇帝的小舅子,都是皇亲国戚。
论理,庆云侯辈分高,但他姐姐周太皇太后毕竟已经薨逝了,人走茶凉。建昌侯辈分低,但亲姐姐张皇后独得皇帝恩宠,所以两家算是势均力敌,争地一直没有结果。
到如今,是铜盆撞了铁扫帚——硬碰硬。
在四泉巷生活的都是西府负责看门护院的家丁,因而每次争地谈判的时候,护院们要在管家身后摇旗呐喊撑场面,争到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未免会打上几架。
“反正不是他的血,他身上没伤,估摸是斗勇斗狠的时候蹭上别人的。”鹅姐咬了一口枣糕,赞道:
“真是香甜,你亲手做的比外头买的好吃——我早就叮嘱你鹅姐夫,都快要当爹了,遇事先躲着,就让那些毛头小伙子冲在前头呗。反正争到的地都是主子们的,咱们当下人的,指甲盖那么小的土都沾不上。”
刚子家的咬了一小口桂花糕,拿着帕子擦了擦沾在唇边的糕粉,面露艳羡之色: “鹅姐的话就是圣旨,鹅姐夫是必听的。我家那个多说几句就不麻烦了。”
“那必须听啊。”鹅姐圆眼一瞪,“敢不听?搓衣板伺候!要他跪到三更天!看他服不服!”
刚子家的笑了笑,没有接茬,换了个话头,说到:“有个事我们当家的同意了,我肚子里这个,将来无论是男是女,都叫如意,名字讨个吉利,我们当父母的,希望孩子一生顺遂,吉祥如意。”
“如意!”鹅姐一拍大腿,“好名字!我肚子里这个无论男女都叫吉祥。等他们回来我就跟你姐夫说,你姐夫准喜欢——不喜欢就跪搓衣板去,跪到他喜欢为止!”
两个孕妇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血迹彻底被白醋湮灭,一起从井里提了水,把衣服再泡洗一遍,拧干了,正端着木盆走出井亭,一群人乌泱泱的涌进了四泉巷。
有人叫道:“刚子家的!刚子家的!”
听到急促的叫喊声,刚子家的有种不祥的预感,脸上笑容倏然消失,身子僵在井亭,张了口,却一丝声也发不出来。
鹅姐听出是自家丈夫的声音,扯起大嗓门,对着人群吼道:“我们在这呢!你个鬼砍脑壳的,乱叫什么?刚子家的到了月份,别吓着她!”
鹅姐夫飞奔来井亭,脸上、手上、衣服上,甚至鞋上都有血,身后还有四个护院抬着一副门板,门板上停着一具被鲜血浸透的尸首。
鹅姐夫扑通跪在地上,“今天在裤带街,和庆云侯府的护院打起来了,这次都动了兵刃,刚子他……冲在前头,当场就救不活了!”
哐当一声,木盆落地,湿衣服也散了一地,蒙了灰尘,刚子家的如柳条似的歪在鹅姐身上,脸色苍白,身下一热,顿时见了红。
鹅姐当即弃了木盆,扶住刚子家的。抬着门板的四人赶紧把尸首停在院子里,为首的是护院头领九指——他右手少了根手指头,所以叫做九指,九指对护院们说道:“你们在这里扎灵棚,我骑马去请接生婆!”
四泉巷里,搭起了灵棚,挂起白蟠,鹅姐,九指等相熟的邻居们凑了些钱,请了和尚道士超度亡魂,刚子死于非命,必须超度了才能安息。
灵棚里,击磬敲木鱼,和尚道士的经文声混在在一起;屋子里,刚子家的被阵痛折磨得一阵阵惨叫,挣扎到了凌晨,生下一个女婴,上了秤,足足有七斤。
鹅姐拿出一吊钱,一对帕子,去打发接生婆,把婴儿洗干净了,裹上早就准备好的襁褓,放在产妇枕边,“如意娘,孩子长的壮实,有七斤重呢,一定能站住了。”
丈夫已经死了,一个寡妇的盼头无非是孩子,鹅姐故意叫她如意娘,是为了激发她的生念,未来的日子还长。
这一天,她的称呼从刚子家的,变成了如意娘。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如意哭了,七斤重的女婴哭声嘹亮,鹅姐啧啧赞道:“劲真大!比外头的蝉声还大,哭声要把房顶都掀翻了。”
如意娘先是一愣,随后换了个斜躺的姿势,本能的给女儿喂奶,女儿一口就叼住了,哭声停止。
鹅姐把满是血水的桶盆等端出去倒了,鹅姐夫在熬小米粥,鹅姐吩咐道:“你把小米粥最上面的米油舀出来。”
鹅姐夫麻利舀了一碗米油,说道:“天亮了,我去买只老母鸡回来炖。”
鹅姐在米油里撒了一勺红糖,给如意娘补身子,底层家奴,小米油和红糖算是补品了。
鹅姐说道:“快去快回——对了,出门之前,把如意娘准备好的那些尿布都放在大毒日头下晒一晒。”
鹅姐夫一一照做,等他买了老母鸡回来,和尚道士早没影了,灵棚也已经在拆了,九指正指挥着护院们拆棚。
鹅姐夫问九指,“怎么这么快就出殡了,不得停三天?”
九指低声道:“大管家来寿派了人来,说两府当街持械斗殴的事情已经闹大了,今儿早朝御史们都在骂,为了平事,丧事从简,刚才他们把刚子拉到化人场烧埋去了。”
如意已经拉了三次胎便,鹅姐搓洗着尿片上绿油油的胎粪,她照顾如意母女,熬了一夜没睡,眼底一片青黑之色,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就给了十两烧埋银子,说以后刚子五百钱的月例就给如意,到如意嫁人为止,你说说,一个壮年汉子,就值这个价。当年我一个快要饿死的黄毛丫头还值一对大鹅呢。”
鹅姐夫一声叹息,“这也是没得办法,孤儿寡母的,每月有五百钱过日子就不错了,咱们多照应些,若不是刚子拦在我前头,这会子在化人场躺在板子上等着被焚化的就是我了。”
鹅姐夫拿了刀,正要去杀鸡,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回头一瞧,妻子裙下湿了一大片。
鹅姐夫吓一跳,“媳妇,你……你尿了?”
鹅姐伸手一摸,闻了闻,“呆子!是破羊水了!把那个接生婆再叫回来!”
到了半夜,鹅姐生了个儿子,叫做吉祥,吉祥早产一个月,四斤不到,不过哭声够响亮,和如意比赛似的哭,群蝉都自愧不如。
如意和吉祥,同年同月同日生,生来就是侯府的丫鬟和小厮,他们的命运本该是像父母辈那样伺候主人,再生一窝小家奴伺候小主人。
但是,如意和吉祥后来愣是换了个活法,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舟带着新文《吉祥如意》和亲爱的读者们团圆啦,今天评论的读者都有红包拿哟。舟依然会在每天早上六点十八分端着茶缸子蹲在村头桥上,和大伙唠一毛钱的嗑。
这个新故事回归了舟的舒适区,章回体细水长流世情小说,舟会带着大伙一起沉浸式体验侯府底层打工人出身的吉祥如意如何换个活法的故事。

第二章 进二门众妇选奶娘,过四关双人得眼缘
六个月过去,草长莺飞的春天,西府四泉巷,鹅姐和如意娘在井亭里搓洗尿片,旁边有一个四个轮子的悠车,两个小婴儿在悠车里熟睡。
如意出生时有七斤,吉祥四斤不到,但鹅姐长的丰壮,奶水好,现在吉祥如意半岁了,两人体重相当,一样的奶胖,在悠车里头碰头的睡着,脸色白里透红,就像两个虾饺似的。
家里多了一张嘴,日子更加过的紧巴了,鹅姐和如意娘家常的衣服是补丁摞着补丁,都快看不出原来是什么布料了。
咚的一声,鹅姐往井口扔了一个空木桶,提着绳子把打满水的桶拉上来,一边说道:“咱们西府花姨娘快生了,要选奶娘,我们都要去二门里待选,奶娘是个肥差,别放过这个机会,明天咱们都好好梳洗打扮,把最体面的衣服穿上,你鹅姐夫明天看着这两个小的,饿了就喂米汤。”
如意娘搓着尿片,看着悠车里的孩子,“一定要去吗?如果被选上了,我家如意怎么办呢?她还没断奶,也没亲爹照顾。”
如意娘忧心忡忡,鹅姐则满脸期待,跃跃欲试,说道:“主子召唤,咱们当家奴那能不去?再说咱们可以花钱请奶娘养自己的孩子,当小主子的奶娘是件体面又有油水的好差事,我打听过了,每月单是月钱就是二两!一天吃六顿,顿顿都有肉,一年四季给做八套可以见客的好衣裳——这还不算赏的衣服钗环,统共算来,一年五十两银子都不止呢。有了钱,你还担心养不活孩子?”
鹅姐夫看门护院,月例五百钱,奶娘的月例是他的四倍。
如意娘说道:“我不放心别人啊,如意落草之后,我就没和她分离过,连买菜做饭时都绑在背上。”
“我给你养。”鹅姐拍着丰硕的胸脯,“我当如意的奶娘,我怎么喂吉祥,就怎么喂如意。”
如意娘笑道:“好,如果你选上了,就把吉祥交给我养着。”
鹅姐连连点头,说道:“嗯,一言为定,交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
两个女人安顿好了孩子们,自觉轻松许多,洗完尿布,还打了井水烧热了,互相帮忙洗头发。
鹅姐还狠了狠心,拿出一个鸡蛋,用蛋清润泽湿发,冲洗干净后,头发顺滑,梳发髻都用不着头油。
洗了头,再把指甲剪平了,指甲缝里顽固的黑泥用耳挖簪细细挑出来。
次日清早,如意娘穿上唯一没有补丁的衣裙,把还在熟睡的如意裹在襁褓里,送到对门邻居鹅姐家里,鹅姐夫已经熬好了大米,连汤带米的倒进淘箩,沥出奶白色的米汤,这是给吉祥如意准备的。
鹅姐接过襁褓,把如意放在炕上,和被窝里的吉祥并头睡。
鹅姐穿着她成亲时穿的绿袄红裙——这是她最好的衣服,成亲之后只在过年那天从箱子里拿出来穿一次,可见她对这次选奶娘下足了“血本”。
鹅姐打量着如意娘的打扮,说道:“赶紧把头上白晃晃的孝髻摘了。”
如意娘不解其意,“可我是个还在热孝里的寡妇啊。”
鹅姐说道:“我们都是侯府家奴,主子是天,比爹娘丈夫什么都大,论理,只能给主子守孝,私底下戴孝也就罢了,外头人多眼杂嘴还碎,若还戴着孝髻,八成有人说你不守规矩、咒主子死呢。”
如意娘慌忙摘下孝髻,鹅姐帮她梳了个圆髻,打开自己的妆奁,取了一根乌木簪给簪上。
如意娘第一次离开孩子,着实舍不得,一步三回头的和鹅姐走出四泉巷,到了巷子口,停下脚步,说道:“好像是如意哭了,我回去瞧瞧。”
鹅姐拉住她的手,“那里有小孩哭?春天到了,是猫儿叫春呢,别胡思乱想,赶紧走吧,若唱名时还不到,是要受罚的。”
鹅姐牵着如意娘,一阵风似的走到了后院的垂花门,门口站着五六个刚留头的小厮,门前空地聚集着三十个妇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她们都是西府正在哺乳期的家奴,是来待选奶娘的。
如意娘去年刚刚买来进来配小厮,除了出去买菜,几乎不出四泉巷,性格腼腆,不善言辞,所以这些妇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鹅姐七岁就被卖进西府当粗使丫鬟了,这些待选的妇人没有她不熟的,她咯咯笑着,一个个上去打招呼寒暄。
“春秀,春兰!原来是你们啊,嫁人生孩子后身形丰韵,刚才老远看着像你们,我都不敢认,一看就知道你们小日子过得好。”
“曹嫂子,听说你家男人在外头管铺子了,恭喜恭喜,瞧你戴着金镯子,有三两重吧,也不嫌手沉,快藏在袖子里吧,我看得着实有些眼馋呢。”
鹅姐周旋了一圈,把默默站在墙角下的如意娘引了出来,“给大伙介绍一下我新交的姐妹,如意娘,稳重温和,做饭的手艺比得过大厨房的厨娘,腊月时九指的闺女摆满月酒,就是她掌勺。”
众妇人围了上来,纷纷打量如意娘。
“哟,好标致的模样。”
“九指闺女的满月宴我送过粥米,还吃了席,韭菜羊肉火烧做的好,我现在还惦记着呢。”
“扒猪头也烀的正好,软而不烂,黏黏的简直要糊住我的嘴,从未吃过这么好的猪头。”
曹嫂子问,“九指的秋胡戏(注:妻子的意思,源自秋胡戏妻,明代市井经常用隐藏的字来表示真正的意思)怎么没来?那也是个好模样的。”
鹅姐说道:“又怀上了,来不了。”
哺乳的妇人一旦有孕,奶水会变少甚至断奶。
众人啧啧道:“两口子真能生,三年抱俩。”
正聊着,一个穿戴体面的管事嬷嬷从垂花门而来,大声说道:“吵吵什么?隔着二里地都能听到声,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难怪只能在二门外头混!”
众人听了,皆垂头不语 ,连戴着金镯子的曹嫂子都一声没言语。
管事嬷嬷拿出花名册,递给守在门口该班的小厮们,“你们谁识字谁来念——待会唱到谁的名字,就站出来,排成一队,跟在我后面。”
又道:“进了二门,不准离队,眼睛不准乱瞟,谁不守规矩,就叉出去!”
小厮唱名,众妇人排队,三十多个妇人,队伍浩浩荡荡跟着管事嬷嬷穿过垂花门,绕过隐壁,走到西角门,又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高墙院门,头都快绕晕了,脚也走酸了,终于在一个抄手游廊下停步。
管事嬷嬷说道:“我去回话,你们在这里等着。”
管事嬷嬷一走,众妇人又开始聊上了。
“我呸!”曹嫂子先淬了一口,“还把自个当管家娘子呢,老公都发配到边关充军了,现在的大管家是来喜,二门里的管事的是来喜家的,来寿家的不知道还狂些什么!都混到在姨娘房里当差了,放在以前,她和花姨娘都能平起平坐呢。”
众妇也跟着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寿家的虽失了势,被排挤到姨娘房里,到底是在咱们侯夫人跟前有资格坐在脚踏上的体面嬷嬷,我们这些二门外头的仆妇不敢在她面前顶嘴,背后蛐蛐几句罢了。”
鹅姐也劝道:“来寿家的虽斗不过来喜家的,但捏死咱们还是很容易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意娘听到“来寿”二字,掩盖在衣袖下的手绞紧了帕子。
原来刚才那个体面的管事嬷嬷就是西府大管家来寿的老婆。
去年就是来寿出面带着护院家丁们和庆云侯府争地,当街持械斗殴,亡夫刚子就死在大街上。
这事闹大了,庆云侯和建昌侯都自称自己不知情,都是下人们自作主张,但出了人命,且当街持械斗殴,闹的满城风雨,最后庆云侯和建昌侯被皇帝训斥“失察”,夺了一年的俸禄,两府出面争地的管家各打五十板子,判了流刑,去边关充军。
这事就这么草草了结。刚子是被谁打死的,如何治罪,都没人提。
大管家来寿派人给了十两银子,许诺把刚子每月五百钱的月例给她们孤女寡妇,直到如意成年为止,这事就算了,不准她抱着孩子去上头闹。
那时如意娘产后虚弱,能活命就不错了,那有力气闹?
正思忖着,鹅姐碰了碰她的肩,“想什么呢,眼神都直了。”
如意娘面对结果无可奈何,徒有悲愤,也不想把鹅姐一家拖进来,说道:“哦,方才看花了眼,侯府真是富贵,一个姨娘住的地方都像天宫一样,画里都没这么好看。”
她们暂候的抄手游廊,皆是画廊金粉,眼睛都看不过来。
鹅姐说道:“咱们西府大小姐就是花姨娘生的,现在花姨娘即将临盆,又要生一个,是为张家开枝散叶的大功臣,住处自是不一般。”
有人低声道:“别说了,来寿家的快来了。”
众妇人立刻列队站好,来寿家的带着几个老妈妈,先要她们把嘴巴张开,看了牙齿,闻了口气。
牙齿黑黄崎岖、有口臭的当场淘汰出列,十来个妇人出去了。
其中就有曹嫂子,曹嫂子叫屈,“我平时嘴巴不臭的,今天早饭里有一碟糖蒜,嘴里有味,含了茶叶也去不掉,来寿家的,你就通融一下。”
来寿家的冷笑道:“知道今天选奶娘还吃蒜,可见是个眼里没活的,将来照顾小主子不用心,就是我把关不严的责任。看你手上沉甸甸的金镯子,你就安心在旺铺里当穿金戴宝的老板娘,钱来的更快,当奶娘真是委屈了你。”
曹嫂子听了,只得忍耻退下。
鹅姐和如意娘都过了关,进了屋子,被要求散开发髻,老妈妈们拿着细密的梳篦给她们通头,头发里藏着灰黑虱子、亦或是有白色虱子卵的,都当场出去了。
到了第三关,妇人都宽了衣衫,由来寿家的亲自看验,肌肤有脓包的、长癣的、手脚指甲有灰色的都散了。
过第四关的不到十人,每人发一个小碗,当场挤出乳汁,交给老妈妈们,端到不知什么地方查看去了。
约过了一刻钟,来寿家的留下鹅姐如意娘在内的六个妇人,其余都打发出去了,说道:
“花姨娘要亲自选人,就看你们谁有眼缘。待会一个个自报家门,眼睛看着脚尖,别盯着姨娘,姨娘要你们抬头才能抬头。”
如意娘紧张得都不知道怎么呼吸了,脚下像是踩着棉花,恍惚中听到有人要她抬头瞧瞧,如意娘抬起已经僵硬的脖子。
面前是一张黄花梨罗汉榻,一个穿着锦衣的美人斜躺在南瓜引枕上,肚皮高高隆起,两个丫鬟跪在脚踏上给美人捶腿。
是个像花一样的美人,难怪叫花姨娘。且通身的气派不像一个小妾,倒像是诰命夫人。
惊鸿一瞥后,如意娘听见花姨娘说“好了,下一个”,连忙低了头退下,不敢多看。
花姨娘过了目,众妇人告退,依然在抄手游廊下等着,不一会,来寿家的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丫鬟,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剔红大盘,盘子里放着四个红封。
来寿家的说道:“春秀,鹅姐,你们两个被选中了,今儿起就留在这里,不准回去,先学些规矩,待会针线上的会给你们量体裁衣服。”
两人大喜,进去给花姨娘磕头。
来寿家的指着丫鬟手里的盘子说道:“剩下的四个,花姨娘都有赏,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拿了红包,就跟这个丫头出二门,不准在里头乱逛。”
如意娘领了红包,一直走到四泉巷才打开,里头有十几个小银馃子,一起差不多有五钱重。
省着点用,够孤儿寡妇过两个月。
此时吉祥如意都醒了,也吃饱了米汤,坐在悠车里,鹅姐夫推着他们到处逛。
如意看到母亲,伸出胖手要抱,吉祥也跟着手舞足蹈,如意娘一手一个,把两个都抱起来了,说道:“鹅姐夫,鹅姐被选中了,留在二门里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吉祥的奶娘。”

第三章 踢轿门天雷劈不劈,敲房门夫妻睡没睡
时光荏苒,眨眼就是一年后,吉祥如意在四泉巷蹒跚学步,小孩子的步态就像喝醉了似的,踉踉跄跄,很是可爱。
如意娘一手牵着一个,她依然一身布衣,只是没有了补丁,孩子们都穿上了绸缎袄,戴着一模一样的银项圈。
再过四年,吉祥如意都能提着葫芦瓶出去打酱油了,剩余的钱买了马蹄糕,边吃边走,回了家,如意娘问两个胖娃:“酱油呢?”
光顾着吃,落在杂货铺了,最后是鹅姐夫拿回来的。
鹅姐在二门里当差,有钱又体面,这五年来陆续把自家和如意娘四泉巷的房子都扩成了三间,以前吃喝拉撒都挤在一个屋子里,现在客堂,厨房,卧房都分开了。
新打了家具,都是好木头,盘了新火坑,烧得暖暖的,还把墙壁粉了,收拾得干净利索。
吉祥如意长到五岁,每餐都有肉,长的敦实。
虽然都生活在西府,但鹅姐很少有机会回四泉巷,吉祥把如意娘当亲娘,一岁前没断奶时就不用说了,就像挂在身上似的,到五岁还是跟着如意母女一桌吃饭,一炕上睡觉,即使鹅姐难得回家一趟,他也不跟母亲睡。
这五年来,鹅姐在一直花姨娘院子里给三少爷当奶娘——三少爷胎里有些不足之症,身体孱弱,吃奶吃到五岁才断。
花姨娘见鹅姐这五年尽心服侍,忠诚可靠,且三少爷依赖鹅姐,夜里惊醒都是鹅姐哄睡,一时离不开,就留了她在二门里,带着丫鬟婆子们继续照顾三少爷。
这一天,鹅姐回来了,如意娘做了一桌子好菜,吉祥如意很快吃了个肚儿圆,手牵手跑出去和四泉巷孩子们玩耍嬉戏。
鹅姐听着孩子们的笑声,说出她要留在二门里继续当差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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