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by暮兰舟
暮兰舟  发于:2025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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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胡同的山东菜馆里,钱帚儿也在写信,不过,她是模仿了东府侯爷的笔迹写的,写给远在江西的宁王,无非是说皇上至今无子嗣,侯爷最欣赏宁王,只要有机会见到姐姐张太后,就一直在张太后面前说宁王好话云云。
写完之后,钱帚儿去了卧室,东府侯爷已经被她灌醉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钱帚儿熟练从东府侯爷身上摸出了他的印章,按在印泥上,盖在信纸的末尾。
大功告成,这封伪造的东府侯爷书信让钱帚儿又得到了五百两金子!
宁王的幕僚拿了信,不肯走,跟钱帚儿说道:“单是侯爷的信还不够,听说张太后最听她母亲张家老祖宗的话。夫人要是能够说动张家老祖宗在张太后面前给宁王说话,让太后娘娘着手从宗室里挑选皇室血脉过继子嗣,宁王愿意出十万两银子。”
“这个嘛……难。”钱帚儿说道:“不是侯爷不想挣这个钱,实则我们侯爷在老祖宗那里说不上话,你既然能够打听到我这里,应该早就摸清了我们侯爷在家里是怎么回事。老祖宗偏心眼,喜欢小儿子,不喜欢大儿子。喜欢小儿媳妇,不喜欢大儿媳妇。”
“就是大过年的,我们侯爷给老祖宗磕头拜年,也是隔着帘子,轻易见不得面。我看将来啊,老祖宗手里的好东西都归了西府,我们侯爷什么都捞不着。”
听到钱帚儿诉苦,宁王幕僚笑道:“虽说老祖宗偏心,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西府侯爷那边,看大门的守的紧,连我们求见的请帖都送不进去。还是东府侯爷平易近人,把我们当个人看。当母亲多有偏心小儿子的,但毕竟是亲生的,只要侯爷做个听话服软孝子的样子,老祖宗那有不喜欢的。”
钱帚儿哈哈笑道:“说的也是,毕竟是亲生母子,只是我们家侯爷性格倔强,不肯做低伏小。”
宁王幕僚说道:“只要夫人的枕头风吹的猛,侯爷定会回心转意。十万两银子的酬劳我们先付一半,只要夫人肯答应帮忙,钱不是问题。”
钱帚儿做出一副贪财势利的样子,听到先给一半银子,立刻转变了态度,“我想一想,怎么说动侯爷……或许见到了那五万两银子,我就想出法子来了。”
宁王幕僚一听,赶紧去筹钱,第三天就把五万两银子送到了山东菜馆钱帚儿手里。
钱帚儿清点了数目,说道:“近年来,宁王殿下送给我们侯爷的礼物差不多有十五万两的数目,宁王应该不会把宝都押在我们侯爷这里吧,也在给京城其他达官贵人们送钱是不是?冒昧问一句,宁王殿下从那里搞来这么多钱?”
宁王幕僚笑道:“这个就不劳烦夫人操心了,江西物产丰富,有水路长江,还有像大海一样广阔的湖泊。剩下那五万两我们绝不赖账。”
钱帚儿心想,宁王巨额钱财来路不明,肯定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不义之财,这些不义之财我以侯爷的名义收下来,将来必定会给张家惹来大祸。
可是侯爷这个出了名的废物影响必定有限,据说他当年在宫里调戏宫女都没事,万一这回又让他逃脱了罪责……张家老祖宗的话一言九鼎,她的信更有价值,所以宁王出价是平时的十倍。
当年钱帚儿通过五戒那里得知如意是老祖宗的笔替,可是,如意把悬赏榜文抄录了好几百张,手都抄酸了,字迹当不如代替老祖宗写信的时候漂亮工整,只是稍微好看一点的小楷而已,跟她平心静气代替老祖宗写信的字迹比起来,就是李鬼和李逵的区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可是,钱帚儿也从东府侯爷这里得知,老祖宗自从一次中风之后,头和手脚就不知觉的颤抖,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只能用勺。
一个老年病人的字迹当然不如以前好看,也是实属正常。可是,即使字迹能够蒙混过关,关键的印章,钱帚儿连门都摸不到!
她可以把侯爷灌醉,偷摸摸拿出侯爷的印章盖在信上,足可以假乱真,但是老祖宗的印章她去那弄?
曾经,钱帚儿向如意提议,要如意当她的眼睛和耳朵,被如意严词拒绝了。
颐园松鹤堂平日有王嬷嬷、芙蓉、来寿家的这三个厉害人物管着,水泼不进,就像一个刺猬,无从下口。
钱帚儿的枕头风吹到东府侯爷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她无法把手伸到颐园去。
但钱帚儿一定要把张家绑到宁王这艘船上去。
怎么办呢?钱帚儿想到一个人,东府三少爷张宗翔。
这个不受重视的东府庶子这些年就像她和侯爷养的一条哈巴狗儿,只要平日把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丢给他,他就非常听话,摇尾乞钱。
这些年张宗翔也娶妻了,妻子是勋贵出身,家里世袭千户,是个庶出,两人算是门当户对,不过,张宗翔总觉得妻子的陪嫁太寒碜了——其实正常来说一点都不少,只是张宗翔看两个嫡出哥哥的妻子陪嫁丰厚,张家三千金的陪嫁个个都超过十万之巨,相比而言,张宗翔妻子的陪嫁就显得很寒酸。
将来东府分家了,按照规矩,族产和祖产是不能分的,其余的家产,三个儿子平分,分到张宗翔手里实在有限,所以张宗翔这些年一直在父亲和钱帚儿这里捞钱,为将来分家单过做准备。
总是跟着只会花天酒地的父亲混,本事一点没学到,吃喝嫖赌倒是有学有样的,以前只是个普通贵公子,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现在变得越来越坏了。
都说外甥像舅,此时的张宗翔比当年为了躲债从此消失在京城的血缘上的舅舅白杏,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少奶奶早就死心不管他,随便他在外头浪。
在外头浪就得花钱啊,在钱帚儿这里舔到的钱,一晚上就在赌场或者温柔乡里花光了,越是捞钱,越是没钱。
故,听说钱帚儿要他来说话,张宗翔狗癫似的跑来棉花胡同,“夫人找我什么事情?儿子愿肝脑涂地,为夫人效力!”
钱帚儿笑着朝他扔来一张纸,“接着!”
张宗翔就像狗接骨头似的,接住了那张纸,居然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张宗翔把银票收好,走进过去,给钱帚儿作揖,“多谢夫人,还是夫人最疼儿子了。”
张宗翔一边说,一边乜斜着眼睛看钱帚儿,“夫人的头发乱了,儿子给您拢一拢。”
说完,那双手就要上头,被钱帚儿拿起桌上的算盘给拦住了,“你小子越大也不知尊重,把我当粉头取乐,我告诉你爹去。”
张宗翔笑眯眯的跪下来求饶,“夫人青春年少,好一朵娇艳的海棠花,一朵梨花有心压海棠,却压不住。这海棠花岂不寂寞?儿子愿意给海棠花解闷。”

第一百五十二章 道心碎五戒要破戒,要做恶宗翔终飞翔
钱帚儿拿起算盘抬了抬张宗翔的下巴,“若不是老娘要找你办事,早就一算盘把你的嘴打烂,老娘即使是朵花,也是一朵有毒的花,毒不死你!还不快掌嘴认错!”
张宗翔打自己嘴巴子,“儿子知错,求夫人原谅儿子。”
哼,狗男人。钱帚儿厌恶这张嘴脸,恨不得一脚踢开,但她需要这条狗为她办事,说道:
“我跟你说个正事。你们这些孙辈每月初一十五都去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我要你找个机会,去老祖宗的书房,把老祖宗的私章盖个印儿带出来,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百两。”
钱帚儿家里以前是做古董行的,惯会作假,会临摹、能刻章,只要看到盖出来的印,她就拿着萝卜照着刻,多刻几遍,能刻到七分相似。
张宗翔问道:“夫人要印做什么?”
钱帚儿说道:“你再问一个字,就扣你一百两,盖个章而已,哪来那么多废话。”
张宗翔爱财如命,连忙答应。
张宗翔走了以后,抹儿进来说道:“五戒道长来了。”
钱帚儿忙对着镜子照着,她的鬓发果然有些散乱了,就拿起梳子,沾了些刨花水抿了抿,发髻重归光滑了,才说道:“快请。”
五戒已经长成为一个青年道士,风姿优雅,看到他,钱帚儿的眼睛就像被清水洗干净似的,瞬间亮起来了,说道:
“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京城?正好,我手里又有一笔钱,都交给你去外头买房置地,将来你建一个自己的道观,做一番大事业。如此一来,你赚的钱就归你自己,不像现在这样大半都要交给怀恩观。”
五戒定定的看着帚儿说道:“我去外头游历,刚刚回京。帚儿,我在路上想清楚了,我要还俗,不当道士了。”
钱帚儿慌忙说道:“你不当道士还能干什么呢?你这个年龄想要转行是不是太晚了?当道士多有前途啊。”
五戒突然抓住了帚儿的手,“当道士就不能娶你啊,我想清楚了,尘缘未了,道心破碎,哪怕再修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帚儿,我不当道士,你也不当侯爷的外室,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相识已经超过十年,青年男女,互相体谅,互相欣赏,互相扶持,不知不觉生了情愫,表面上是道长和香客的关系,其实已经暧昧很久了。
五戒当年出家并非本意,是他父母把他卖了,给人当替身而已,后来继续当道士,也只为赚钱,但是,赚钱赚到手软之后,就开始空虚,开始想要别的东西,金钱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对香客钱帚儿生了情。
这次游历回来,他想带钱帚儿远走高飞。
钱帚儿慌忙把五戒的手甩开,“你就是不当道士,也不能娶我啊。我是侯爷的女人,是个爱慕虚荣和钱财的坏女人,背后有多少人戳我的脊梁骨,骂我下贱,是个贱女人。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怎么会跟你走,做梦!”
五戒牢牢握着钱帚儿的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哪怕你真是个坏女人,我也喜欢你,想和你度过一生。你喜不喜欢我,你自己最清楚,何必自己骗自己呢?”
“我不是傻子,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这十年来,我亲眼看着你作践自己,伺候老头子。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自从你暗地里和宁王幕僚交往,背着侯爷收受宁王的贿赂,我就看的很清楚了,你绝对不是为了虚荣和钱财。”
“你不可能一直幸运,这样很危险的,我在外地游历,听过很多传闻,当今皇上没有子嗣,各大藩王蠢蠢欲动,那年宁夏王不就是反了吗?如今皇上都快三十岁了,藩王们都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皇上,尤其是江西的宁王,宁王到处找人游说,想要把儿子变成皇储,可是皇上从未开口要过继藩王们的儿子,宁王这样做是大逆不道啊,将来必成祸患。”
五戒说的这些,钱帚儿当然知道,甚至,她就是为了“大逆不道”才伪造东府侯爷的信件,给宁王写信,她就是要把宁王这个不安分在江西当王爷的祸水引到张家!
钱帚儿不肯承认,也不想把五戒拖进来这趟浑水——若是别人,她是不在乎殃及无辜的,可是五戒不一样……她到底是在乎他的。
钱帚儿只得硬着心肠拒绝,“管他什么王,我眼里只有财神爷。我从宁王那里敲够了就收手。钱财我都交给你保管,我刚刚又弄到了五万两银子,你全都拿去,给我还有抹儿弄个平民的户籍,去外地买房置地,到时候东窗事发,我就带着抹儿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京城。”
五戒还要再劝,钱帚儿怒目而视,“怎么?你是不是见到我有钱,就要娶我?要我带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嫁妆,还有抹儿这个漂亮丫鬟嫁给你?你们这种臭男人我见得多了,明明人也要,钱也要,连丫鬟也想沾一沾,还故意做出这种深情的样子。”
“告诉你,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快歇了你想吃姑奶奶软饭的歪心思,你赶紧带着五万银子滚出去!记得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好,新户籍,买房置地,我陪了这个死老头子十年了,以后,我想换个活法。”
钱帚儿这样骂五戒,并没有让五戒退却,五戒心想:如果她真的嫌了我,是不可能把五万两银子交给我的。
五戒确定了钱帚儿是口是心非,就没有继续纠缠,带着银子去了外地给钱帚儿和抹儿铺后路。
五戒心想:即使钱帚儿一辈子都不答应和我在一起,至少,她的未来会离开死老头子,远离皇储旋涡,重新开始生活,这样也是很好的。
只要她不再作践自己,过得好就够了。
于是,五戒刚刚游历回来,又匆匆离开了京城。
后天就是二月初一,张宗翔一大早就和东府的孙辈和重孙辈一起去松鹤堂。
老祖宗还没有起床,一众人就在门外齐齐拜了拜,就散了。
张宗翔走去书房,书房锁着门,而且上了两道锁,根本进不去,张宗翔沿着墙根绕到窗户边,碰运气似的推了推,窗户也是锁死的,纹丝不动。
张宗翔这种像极了东府侯爷的无能之辈,遇到困难就立刻放弃了,根本不会再想其他办法,就去棉花胡同找钱帚儿回话,“夫人,老祖宗的书房是两把铁将军锁着,儿子无能,盖不了章。”
钱帚儿骂道:“你这个废物!连个章都盖不好,看到锁门就放弃了,你就不会想其他办法?偷钥匙,或者贿赂打扫的丫鬟婆子都行啊,随便盖个章而已,又不是偷印章!你若还是搞不到,就提头来见我吧!”
钱帚儿把张宗翔狠狠骂了一顿,张宗翔灰溜溜的走了,临走前,还找钱帚儿要钱,“夫人,能不能再支点银子,我着急用钱。正月几处的赊账还没有还,人家不准我再赊了。”
如今,张宗翔也是步了舅舅白杏的后尘,欠了一屁股债。
钱帚儿说道:“你只要盖个章回来,我就帮你把账清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宗翔就用他仅有的智慧冥思苦想,如何盖章。
就在张宗翔打印章主意的时候,颐园发生了一件大事,长寿湖湖心小岛里豢养的一对白鹿死了。
这是当年建园子的时候,皇上御赐的白鹿,白鹿是祥瑞,代表着长寿。
湖心岛也归紫云轩管,每月白鹿的饲料还有养鹿人的月钱都是从如意手里之支取。
养鹿人首先来紫云轩这里报噩耗,“这对白鹿一公一母,是一对,送到湖心岛的时候就已经三岁了,通常野生的鹿也就五年寿命,人工驯养的最多能活到二十年,咱们家的白鹿活到十三年已经算是长寿的了。”
”最近这对白鹿不怎么吃食,我就感觉寿数将近,没想到昨晚上,一对白鹿都悄悄的咽气了,早上起来我去棚里才发现,就赶紧摇着小船来报给如意姑娘知道。“
如意说道:“这是御赐的祥瑞,我得跟老祖宗回明白。”
如意去了松鹤堂,老祖宗已经起来了,正在吃早饭,她如今连勺子都拿不稳了,像个小婴儿似的,吃饭得靠别人喂。
老祖宗吃饭,如意不便打扰,就在外头等,芙蓉来问什么事情,如意如实告知祥瑞白鹿昨晚双双死去的消息。
芙蓉叹道:“无论人还是祥瑞,寿数都有限,都要老死。”
老祖宗用过了饭,颤颤巍巍由两个壮实的丫鬟扶着,到了暖阁休息,如意就过去回明此事。
老祖宗说道:“这是御赐之物,后事不能草率,得有始有终,把这对白鹿葬在湖心岛吧,再立一个碑文,说皇恩浩荡,赐给张家一对白鹿,张家永远感激皇恩云云。”
如意应下,着手去办,因是处理御赐祥瑞的后事,老祖宗还要求立碑,如意不敢怠慢,一应事务都是亲手处理。
给养鹿人结了工钱,打发她们出府了;去东府大少奶奶夏氏那里,求夏氏跟大少爷说一声,大少爷文笔好,要他亲自按照老祖宗的意思撰写碑文,再拿到外头找石匠刻碑。
之后,又找八个颐园看门小厮,一起泛舟去了长寿湖湖心岛,拿着铁锹挖坑,天气渐暖,得先把一对白鹿葬在地下,免得放在外头发臭。
深坑是很难挖的,何况要埋下两头鹿的大深坑就更难挖了,因为如果埋的浅,两头鹿腐烂的臭气会散出来,所以必须挖的又深又宽,将两头鹿深埋了才行。
八个小厮一起挖坑,几乎挖了整整一下午,好容易挖出一个大概一人半高的深坑,埋了祥瑞白鹿,开始铲着泥土填回去,填了浅浅的一层土之后,天已经快黑了,没了太阳,春寒料峭的,众人又饿又冷。
如意跟小厮们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继续,各位辛苦了,你们去颐园大厨房点菜,报我的名字的就行,想吃什么随便点,小锅现炒,等月底厨房从我账上支银子。”
小厮们大声欢呼,“多谢如意姐姐!”
如意说道:“丑话说在前头,菜随便点,但是不能喝酒,你们还在当差,小心喝酒误事。”
如意和小厮们驾船从湖心岛回到岸边,因明天如意还要亲自去湖心岛监工,所以这艘船就弯在离承恩阁最近的码头那里,这是一个从十里画廊里延伸出去的石阶码头,山上没有水源,如意经常提着衣篮和棒槌,在这里洗衣服。
如意去颐园大厨房吃了自己的份例菜,回到承恩阁时,已经开始掌灯了。
和以前一样,和她作伴的蝉妈妈早早就把承恩阁的灯笼点亮了,照亮她回去的路。
初春夜晚很冷,如意仗着自己年轻,火力壮,出门没有带手炉,现在冷得直哆嗦,只想快点回去,坐在热炕上泡脚。
到承恩阁还需爬八十一个台阶,如意早就爬习惯了,如履平地般就到了承恩阁,都不带喘息的。
如意正要去后罩房的院子里,冷不防从松林里窜出来一个人,把如意吓一跳,正要叫蝉妈妈,那人嘘声道:“别叫,是我。”
今天是二月初三,月黑风高,如意借着承恩阁挂着的灯笼的微弱的光辉,看出了来者,是东府三少爷张宗翔。
张宗翔为何在承恩阁?这要从他在棉花胡同里那里捞钱碰壁,被钱帚儿骂出来,只有盖上印章,她才给他钱。
张宗翔心想,老祖宗的书房只有三个人可以进,来寿家的,芙蓉姑娘和如意。
来寿家的和芙蓉姑娘他是不敢招惹的,但是如意嘛……张宗翔想起以前中秋节开家宴玩牙牌令,每一次都是如意当令官,她是个非常好的令官,无论别人抽到了什么牌,她开牌的时候都会把牌说的让人很容易对出酒令,不让人陷入对不出的尴尬。
有她在的宴会,气氛都不会差。甚至,我这样不受宠、被轻视、被人踩在脚下的庶子,她都不会像别人那样捧高踩低,故意刁难我。
记得有年中秋节,家宴就设在承恩阁,老祖宗心情好,拿出一对金镶宝石的香盒,差不多值三百两银子,说要大家敞开了喝,谁的酒量好,这香盒就归谁。
轮到我对酒令了,我故意连最简单的人牌都对不出,磕磕巴巴一连说了五个“人”字,如意看懂我的心思,作为令官发话,罚我喝了五杯酒,那晚宴会,是我赢得了香盒——老值钱了!
如意姑娘对我好,我就找她帮忙嘛!
打定了主意,张宗翔买了一根老参,巴巴的去颐园松鹤堂,说是孙儿孝敬老祖宗的。
是芙蓉姑娘接待了他,收了人参,打发一个小丫鬟送他出去,才走到一半,张宗翔就对小丫鬟说道:“天还冷,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不用送。”
小丫鬟也懒得跑腿,就由得他自己出去。
张宗翔没有出园子,偷偷去了承恩阁松林里躲着,等如意当差回去,好跟她说话。
没想到如意今天忙着安葬湖心岛白鹿,天黑透了才回来。
如意说道:“是三少爷啊,这么晚了,老祖宗肯定歇着了,明天再来吧。”
张宗翔说道:“其实我下午就去松鹤堂了,给老祖宗送了一根人参,不过,我其实来找你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个东府三少爷平日里很少在府里,基本跟着东府侯爷和钱帚儿在外头混,据说花天酒地不像话,是最像东府侯爷的少爷。
就这种人,在黑夜的松林里巴巴等我回来,说有事情找我帮忙,肯定不是好事啊!
如意心怀戒心,说道:“少爷是侯府公子,我区区一个丫鬟,如何帮得上少爷?少爷别为难我了,天黑了,又冷,少爷快家去吧。”
张宗翔拦着不准如意走,“你听我说嘛,这事还真你帮忙。你是老祖宗写信的代笔,我需要你去老祖宗的书房,把平日老祖宗书信用的印章拿出来,随便在一张纸上盖上印就行。”
如意听了,严词拒绝:“这可不行,一来,我不能私自动用印章,二来,在一个空白的纸上盖章,谁知道别人之后会在纸上写些什么?就更不行了。”
张宗翔急道:“如意姑娘,你一向对我很照顾,你一定要帮我啊,只要你肯帮忙,事成之后,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给你。”
如意心道:我想脱籍,离开张家,不过,我不需要靠你这个废物。
如意说道:“我在颐园什么都有,不缺什么。三少爷请回吧,莫要再纠缠。”
张宗翔急红了眼,一把抓住如意的肩膀,不让她走,“你们当丫鬟的不都想爬上少爷的床当姨娘吗?我可以成全你,事成之后,我就去老祖宗那里讨了你,开了脸就封你做姨娘,都不用从通房丫鬟做起。”
如意性格泼辣,那里受得了这种这种侮辱,当场一口就啐到了张宗翔脸上,“给你脸你不要脸!是那个上赶着要当你的姨娘!也不拿镜子照照,就你这样的废物点心,给我擦鞋都我嫌脏!”
张宗翔气得七窍生烟,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本在邪路上走的太久,满脑子都是腌臜事,见如意不肯从,顿时起了邪念,说道:
“好啊,你一个低贱的丫鬟居然也瞧不起我!你不过是我们张家养的猫儿狗儿而已,是我们使唤的奴隶,要你给我暖床是抬举你!”
“我就先要了你,再去老祖宗那里领罚就是,家丑不可外扬,为了张家,老祖宗顶多把我打一顿、骂一顿,事后还不得替我遮掩?横竖我至今没有子嗣,以生养为由,顺水推舟,把你给我当了姨娘,你顺从也好,反抗也罢,你一个丫鬟,是改变不了结局的,到头来还是得给我暖床。”
如意听了,顿时浑身冰凉,是的,倘若张宗翔得逞,老祖宗肯定会站在亲孙子这边!不仅不会为她主持公道,还会遮掩张宗翔的恶行,将她像个猫儿狗儿一样,送给张宗翔玩弄。
为了张家,死了二小姐张言华,逼了三小姐张容华出家,连亲孙女都尚且如此,老祖宗如何会对我一个丫鬟心软?
如意顿时陷入绝望,张宗翔想把她拖到松林施暴,还笑道:“你不要乱叫,叫了会引上夜的婆子们过来,她们看见我们在松林里做成了好事,外头的人只会说丫鬟爬床,勾引少爷,你就更说不清楚了。”
不过,早就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张宗翔如何是身体丰壮、每天在承恩阁上上下下八十一个台阶爬山下山的如意的对手?
如意用尽全力,将这个恶心的家伙奋力一推!
张宗翔身后就是八十一个台阶,如意力气大,他的身体向后飞起来了!就像他的名字叫做“翔”一样的飞翔,在空中旋转一周半后,咔嚓一声,脖子砸在台阶上,颈骨折断,当场气绝。
身体咕噜噜顺着台阶滚下,越滚越快,滚到了最后一个台阶势头依然不减,滚过了山下小径,被长寿湖畔的一根柳树下,拦住了去路,这才停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两代人携手埋恶少,风波起江西点烽火
月黑风高夜,如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如意。”
是蝉妈妈的声音!
如意回头,看着蝉妈妈左手打着灯笼,右手拿着一根给承恩阁地坑升火的烧火棍。
蝉妈妈声音颤抖:“我在等你回来,听到外头有声音,就像吵架似的,我就过来了,我看见……我看见那个畜生想欺负你,我就拿起烧火棍赶过来……如意啊,不是你的错。”
没等蝉妈妈出手,如意就把张宗翔给推飞了。
“妈妈!”如意扑过去,紧紧抱着蝉妈妈,就像在天寒地冻里抱住身边唯一的火光,她杀了人,此时她的双手双脚都是麻的,一时无法从惊惧中走出来。
蝉妈妈放下烧火棍,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好孩子,是你为我找到了父母的下落,也是你把我从阎王殿里拖出来,劝我不要轻生,好好的活着。这十年来,我和你在承恩阁作伴,早把你当成亲人,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咱们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担,你看——”
蝉妈妈指着山下远处两个萤火虫般的微光,“那是上夜的女人在值夜,打着灯笼巡视,我们得赶紧想法子把这畜生给埋了。”
站得高,看得远,如意定了定神,果然如此,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惊惧,两人赶紧走下台阶。
从山脚到承恩阁,一共八十一个台阶,如意平时就像一阵风似的下山,唯独今晚觉得这个台阶是无比的漫长,似乎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下了台阶,却找不到尸首!
“人呢?不会没死跑了吧?”如意说道。
蝉妈妈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经历过石家抄家的劫难,一生坎坷,此时慌而不乱,清醒镇定,她抬头看着陡峭的八十一个台阶,说道: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落在这里应该还不会停,定是滚到路对面去了。”
蝉妈妈打着灯笼,去对面找,果然在一根大柳树下找到了双目圆睁的张宗翔,只不过他的颈骨折断了,脖子扭过去半周,脸长在后背上,后脑勺却在胸前,很是诡异。
如意看着远处的灯笼越来越近,连忙把灯笼吹灭,和蝉妈妈一起把尸首拖到了柳树后面去。
过了一会,等上夜的女人经过此地,如意心里也有主意,说道:“今天老祖宗要我把湖心岛的那对白鹿葬了,那个坑是我带着八个小厮去挖的,又大又深,再多埋一个人是不成问题的,我们连夜把他运过去——船就弯在我们洗衣服的码头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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