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心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您是不了解钱帚儿这个人……她这种人,肚皮被剪刀扎破了,都能捂着流出来的肠子走几步的狠人,怎么可能为了爱情突然放弃一切呢?
如意隐隐觉得不对劲,两人私奔的结果说服不了她,可是,她也没有其他法子去查证,此事便一直悬着,一直到十年后,听说抹儿敲响了登闻鼓,告西府侯爷杀人焚尸,这才知道了背后残酷的真相。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如意因想不通五戒和钱帚儿私奔一事,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合眼。
第二天一早,张家要回灵了,如意又是一大早起来,伺候主子们的茶饭。
饭后,张家宗妇周夫人抱着老祖宗的神主牌位,坐在抬过来的引魂轿里,轿子后面是灵床,两府侯爷一左一右,扶着灵床,灵床里头是老祖宗的遗像,身后跟着怀恩观的道士们演奏哀乐。
之后是张家人的车马轿子等等,原路返回颐园。
东西两府早在国公爷去世时就分了家,各家门,自家户。不过,
老祖宗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比如米芾的真迹,还有那对西周双耳青铜杯,已经放在墓穴里成了陪葬品,其他的东西,都是要在葬礼之后分明白的。
松鹤堂,芙蓉拿出了老祖宗的遗嘱,说道:“这封遗嘱是是老祖宗三年前第一小中风康复之后,趁着头脑清醒时口述的,由如意代笔,我、来寿家的,还有王嬷嬷在场,都在遗嘱下有签字画押。遗嘱的印章,是老祖宗亲自盖上去的。”
芙蓉宣读了遗嘱:
所有首饰钗环,银子和金子,皆一分为三,分给三个已经出嫁的孙女,张德华、张言华和张容华。
所有的衣服,分给在颐园伺候的丫鬟婆子。
其余的东西,比如古董字画之类,皆一分二,由东西两府平分。
遗嘱说的很清楚了,芙蓉最后补充道:“张家三位小姐,二小姐已经过世,也没有后代,她的那份就交给周夫人。三小姐已经在皇姑寺出家,她的那份我会和王嬷嬷,来寿家的一起去交给皇姑寺交给她。不知各位有何议?”
西府的人都没有表示,东府周夫人哽咽道:“我女儿都走了,我要这些钱没有用,我愿意把这一份都拿出来,交给在皇姑寺的三姑娘,她拿着这些钱积善行德,积福报,希望我女儿来世少吃些苦,就足够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唉,芙蓉点点头:“行,我们会把二姑娘那份转交给三姑娘。各位,还有什么不明了之事?”
其实两个侯爷对遗嘱都不满。
东府侯爷觉得,他是张家宗子,出殡的时候是他摔盆啊,当然是东府独得老祖宗一切了!分什么分!
西府侯爷觉得,颐园在修缮的时候,西府出了一半的钱!可是老祖宗一走,颐园就完全属于东府了——因为老祖宗是东府供养。
老祖宗应该在遗嘱里头把颐园分成两半,东西两府平分才是啊。
两个侯爷都觉得自己吃亏了,可是老祖宗遗嘱在前,都不好说出口,都在沉默。
芙蓉说道:“既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按照刚说的话去办。还有最后一件事,我需和东西两府当家人商议。”
芙蓉顿了顿,说道:“太后娘娘下了口谕,命我在老祖宗七七之后回宫,在太后身边当女官。”
张家人都以为芙蓉会在翠微山祭屋里荣养,没想到张太后要召她回宫!
众人顿时对芙蓉肃然起敬,将来张家还用得上芙蓉。
在一旁默默侍立的如意心中大惊:芙蓉姐姐都四十五岁了……难道一辈子都要为张家效力啊!何时是个头呢?
芙蓉说道:“老祖宗的葬礼太过简薄了,但国难当头,只能如此。老祖宗生前是个大慈大悲之人,乐善好施,遇到贫苦之人,舍钱舍米,自不必说。”
张家人纷纷附和哀叹道:“正是!老祖宗是个大善人,见不得别人受苦。”
芙蓉等的就是这些话,说道:“老祖宗对别人尚且如此,对颐园伺候的家奴们更是关怀备至,每年年底,颐园服侍的人都是双倍月钱,夏天有降暑补贴,冬天有炭补。”
一旁如意心道:这个……这个是分明是王嬷嬷定的规矩……芙蓉姐姐把这些算在老祖宗头上是要做什么?
芙蓉说道:“老祖宗对服侍的人好,服侍的人也都尽职尽责当差,回报老祖宗的恩惠。老祖宗自打从宫里搬到颐园,就一身的病,这么多人精心伺候着,不知道多少次把老祖宗从地府门口抢过来,都希望老祖宗长寿。”
“可惜,人的寿数自有天有定,老祖宗还是走了。老祖宗走的这二十一天来,颐园的人操持着葬礼各项事务,还要伺候亲戚们和外头吊唁人的茶饭,这么多事情,忙而不乱,体面的将老祖宗送走。”
“他们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在进宫之前,还要为老祖宗做最后一件事。”
听到这里,如意隐隐猜到了芙蓉说这一席话的原因,难道……
果然,芙蓉说道:“颐园服侍的家奴一共一百八十六人,来自东西两府,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确认可靠才会选入颐园当差。他们共同服侍了老祖宗十年,又一起送走了老祖宗,可谓是劳苦功高,老祖宗生前是个大善人,对陌生人都舍钱舍米,何况是对身边伺候的人呢?”
“我想着,老祖宗走的时候太匆忙,来不及说出如何安置颐园这些家奴。但是,以我对老祖宗的了解,定是会大发慈悲,放了颐园家奴,这些人,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老祖宗是被侯爷气死的,两个侯爷,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好色昏聩,都是不是好东西。芙蓉一想到颐园那么多好颜色的丫鬟,一个个青春年少,花朵似的,她进宫服侍太后之后,鞭长莫及,就再也罩不住这些姑娘们了——尤其是如意,在东府老爷那里是“留了名”的,这个老色鬼肯定不会放如意。
自从那年帮红霞脱身之后,如意每年都送芙蓉两包进上的蒙顶甘露茶,芙蓉既喝了她的茶,就不会白喝的,想法子放了颐园的家奴,给如意这样的姑娘一条生路。
芙蓉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家当家人还能说什么呢?
芙蓉要进宫当女官,陪伴张太后,张家将来还要指望芙蓉呢,不得听人家的话?
何况芙蓉早就在话里设了个套,老祖宗是个大善人,不同意都不行。不同意就是阻止老祖宗行善、就是逆了老祖宗的意思、就是不孝。
何况,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东西两府都不缺使唤的人,别人不可能把差事拱手让人。
这一百八十六人回到各自府里,该如何安置他们?白养着他们,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张吃白饭的嘴,这又是个大问题,所以东府两府当家人都同意了,让颐园家奴自己选择。
选择出府的不用给赎身银子,随身的东西都可以带出去,出去多念着老祖宗的好,记住是老祖宗的恩典即可。
颐园,因老祖宗颐养天年而聚,也因老祖宗驾鹤西去而散。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宴席散各自有归处,接孩子邻居又团圆
紫云轩,如意在这里发放最后一个月的月钱,如有选择出府的,连同放奴文书和身契一起给了。
如意管着颐园除松鹤堂和大厨房以外的所有人,一共一百二十五人,大部分都选择了离开。
比如管着洒扫的辛婆子带着儿子辛丑走了,如意的好帮手秋葵也走了——后来,如意才知道秋葵嫁给了辛丑,一家人在花鸟市盘了个铺子,做着侍弄花草的买卖,小富即安。
秋葵和辛丑如何看对眼、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如意完全不知!
如意感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彼此都是对方人生的匆匆过客,人家小两口有自己的故事。
当然还有蝉妈妈,如意和她在承恩阁相伴了十年,就像母女似的,如意不放心蝉妈妈独自一人在外头生活,要蝉妈妈跟她一起出府居住。
但是蝉妈妈拒绝了,她摸了摸如意的头发,“如意啊,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那时候这里还是石家的宅子,后来我被卖到张家,又回到这里,几乎在豪门家族的后院里待了一辈子。”
“我想趁着自己身子骨还硬朗,这十年托你的福,赚了好多钱,足够我出门四处走走停停,我虽老了,也有一颗想飞出的心,深宅大院待了一辈子,我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如意写了个帖子给蝉妈妈,还有几个地址,“这是我的名帖,还有京城枫园的胭脂、南京的魏国公府红霞、苏州的那位王小姐的地址。我现在出府,还没买房,暂住在胭脂家的枫园里,就无法写我的地址。”
“将来妈妈若是生病了或者走不动了,就拿着我的名帖就近找她们,或者托人给她们写信也行,她们都是我信任的人,定会把你送到我身边。妈妈,你我相伴十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会把你当亲娘一样,给你养老送终的。你千万不要推辞,否则,我心里始终惦记着。”
蝉妈妈含泪接过了,“你放心,我不会逞强,真到了那天,我一定会通过她们找你的。”
如意还给了蝉妈妈一包银子,“妈妈拿着,都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住的好一点,吃得好一点,这个钱可别省。”
蝉妈妈不肯要,“我的钱足够了。”
“拿着拿着!”如意执意要给,蝉妈妈没有如意力气大,推不过她,只得收了。
如意放完了所管的所有人的月钱,最后一个,就是她自己,她领了二两银子的月钱,拿走自己的身契和放奴文书,把所有账目都清干净了,然后,捧着账本,给王嬷嬷过目。
如意说道:“嬷嬷,月钱放完了,九十七个人离开张家,剩下的回去了东西两府。”
王嬷嬷戴上眼镜,草草翻了翻,就放下了,叹道:“还是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啊,时间过得真快——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如意说道:“我和我娘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先暂时住在胭脂家里——嬷嬷呢?”
其实鹅姐一家也是先住在枫园,这样胭脂一家,如意一家,鹅姐一家又像以前在四泉巷一样亲亲热热的住在一起,等买了房子再搬出去,但这个没必要跟王嬷嬷讲。
这十年来,她和王嬷嬷虽然彼此欣赏合作,但终究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
王嬷嬷说道:“我还要住几天,等老祖宗过了七七,我和王善就去云间(注:现在的上海),如今来春和腊梅定居在那里。”
如意说道:“倘若定下了启程的日子,托人去枫园给我捎个信,我去给嬷嬷送行。”
王嬷嬷点点头。
如意又说道:“嬷嬷,我可以把承恩阁王延林临摹的米芾山水画带走吗?我想……留着做个念想。”
承恩阁这个地方,发生过太多的事情。
有钱帚儿偷画烧楼。
有她和蝉妈妈互相照顾,相伴十年、抬尸埋尸。
有她从承恩阁的地炕里掏灰,掏出石家人石彪的斧头,这把斧头给了吉祥,吉祥用这把斧头奋勇杀敌。
有花椒胭脂红霞一起来找她玩耍,过年时,四个人在里头打牌逗趣;夏天登高消暑聊天,留下多少欢笑。
甚至,还有她反抗三少爷张宗翔,一把助他“飞翔”,送他上西天,从此消失在人间……
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初来时识字不多,错把米芾认米市,这又是王延林的画作,如意可不想让这些画背负赝品之名而被当做垃圾扔掉。
王嬷嬷都忘记这茬了,说道:“米芾真迹已经跟着老祖宗一起葬在翠微山了,这赝品随你处置吧。”
辞别的王嬷嬷,如意去了松鹤堂,辞别来寿家的和芙蓉。
此时松鹤堂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花椒还在,也在清理账目,如意一瞧,松鹤堂只有一半人选择出府,“你们松鹤堂出去的人只有十五个?”
“嗯。”花椒说道:“留下来的都是东西两府的家生女,家人都有府里有体面差事,已经为她们物色好了人家,往外头聘的就出府,配给府里管事或者得脸小厮的就不出去了,将来成了亲,就留在府里做媳妇子,当管事媳妇。”
在颐园伺候十年,基本都到了婚配的年龄,松鹤堂的丫鬟赚的最多,平日的打赏比月钱还高,二等以上的丫鬟个个都有几百两银子的嫁妆傍身。
如意一扫名册,“你也不出去?”
花椒说道:“我老子娘和三个哥哥都在西府,管着西府的洋货铺子,我一个人出去做什么?崔夫人已经跟我说了,等松鹤堂的账交上去,就要我去西府帮她专管人情来往的账。”
花椒细心,会办事,且口风紧,不会乱说话,崔夫人很欣赏她,要她回西府帮忙。
如意说道:“抛开你老子娘和三个哥哥,还有崔夫人的邀请,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嘛?”
花椒一怔,说道:“我怎么可能抛下我老子娘呢?他们生我养我,当年他们用了好些劲才把我塞进松鹤堂,我才有今天,可不能忘本啊。我老子娘说,跟着崔夫人做事体面又尊贵,多好的差事。”
如意聪明,一下子猜出来了,“其实你想出去吧。”
花椒忙道:“我没有,我是自愿去崔夫人那里当差的。”
如意心道,这个花家一直把女儿吃的死死的,跟着崔夫人做事,应该是想把花椒配个一个体面管事,将来当管事媳妇,花椒自己做不了主。
如意说道:“我就住在胭脂家里,你有事没事都可以去找我们,我们像以前打牌喝茶聊天,枫园离西府又不远。”
花椒应下,“那是一定的,咱们十几年的好朋友了,以后常来往。”
来寿家的和芙蓉正在写给皇姑寺三小姐所分财产的清单,因周夫人把二小姐的那份也给了三小姐,这个账内容就多了,看到如意来了,连忙招手要她过来,“我们念,你来写账本——你写得快,字也好看。”
如意爽快的接过了纸笔,笑道:“以前老祖宗还嫌弃我的字丑,说像蚯蚓在蠕动,现在,你们都夸我的字好看。哎呀,我这个人耳根子软,听不得几句夸赞的好话,少不得替你们做账。”
芙蓉难得露出笑容,“这都是你勤学苦练的结果,可见,有志者,事竟成。”
芙蓉清点首饰,来寿家的用秤秤金银,如意写账本,有时候还打算盘算数,统计出大大小小的首饰五百多件、黄金和黄金器皿一千多两,银子和各色银器一共八千多两。
写完了账本,如意才道明来意,她是来告别,来寿家的笑道:“以后咱们两家常常来往,过年的时候,你和吉祥还是要去给我拜年的是吧。”
如意说道:“那是自然,年年都要去的,您家的金桔甜卤茶我年年都喝不够,连吃带拿。”
又对芙蓉说道,“倒是芙蓉姐姐,姐姐一旦进宫,我就见不到姐姐了。”
如意对芙蓉是心怀感激的,若不是芙蓉在老祖宗灵堂那里一通“恩威并施”,把东西两府当家人都“架”上去了,同意放颐园家奴自由,她就没有这么顺利出去。
芙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没有机会?将来你当了诰命夫人,进宫朝贺,咱们不就有机会见面了嘛。”
原来,芙蓉见鹅姐一直不给儿子吉祥娶媳妇,这回两家人都出去了,都住在枫园,再加上来寿家的说吉祥如意年年一起给她拜年的话,芙蓉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这话不好说穿,就玩笑说如意将来会当诰命夫人,吉祥是五品武官,诰命夫人四品以上才有资格进宫朝贺,但是吉祥才二十三岁,将来会升官,如意不就可以进宫朝贺了么。
如意红了脸,“哎呀,我是来跟姐姐正经告别的,姐姐却拿我打趣,我走了。”
来寿家的和芙蓉相视一笑。
如意从十里画廊走去了颐园大厨房,七月闷热的天气,憋着一场雷雨,十里画廊满是蜻蜓飞舞。
如意找了大厨房总管严婶子结账,“看看我的账目,还有没有没结清的饭钱,别让婶子您自掏腰包给我掏钱平账。”
严婶子翻开账本,“这个月你也就格外点了几次柳叶鲊,这东西是我自己做的,不算在官中账目里,算了算了,我请客。”
“多谢严婶子。”如意问道:“婶子有何打算?我母亲可佩服您的手艺呢。”
严婶子笑道:“我也很佩服你母亲,不藏私的活菩萨。我打算先出去,做了一辈子的饭,想歇一歇了。反正钱这辈子够花了,以后若是技痒呢,就开个小饭馆玩玩;若是懒得动弹呢,就去各地品美食,做了一辈子饭,也想吃一吃别人做的饭。”
如意说道:“这样生活也挺好的,若开了饭馆,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都去吃。”
瞧瞧,不当家奴,大家也能各凭本事,活的很好。
严婶子说道:“行啊,你们来捧场,到时候我给你准备好柳叶鲊。”
辞别了严婶子,已经近黄昏,如意回到承恩阁,她打开五层楼阁的门,把每一层悬挂的“米市”山水画都拿下来了,一卷卷画轴放进包袱皮里。
锁了门,把钥匙交给新来看园子的东府婆子,又去后罩房收拾自己的行李,被子褥子等粗笨家伙都送给了看园子的婆子。
她背着大包小包,抱着陪着自己睡了十年的佛郎机娃娃,娃娃还穿着当年胭脂红霞亲手做的红衣红裙,这一次,她不再走东门或者西门,而是直接走外头的北门——北门就是街道了。
吉祥特意从豹子营告了一天假,赶着马车在北门来接如意,鹅姐和如意娘携手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如意的身影,忙道:“来了!来了!终于出来了!”
就在听说芙蓉姑娘说服东西两府放颐园家奴们自由之后,吉祥就去西府找崔夫人,把父母和如意娘都赎出来了,崔夫人还算公道,说鹅姐夫为西府赚了那么多钱,丢了一只眼睛,吉祥的父母就不要赎身银子了。如意娘按照当年的卖身契,给了西府五十九两的赎身银子。如此,两家人都一起脱籍出府了。
吉祥把如意的行李都放到车上。
鹅姐夫笑呵呵的接过佛郎机娃娃,递给她一个冰碗,“给,天气热,吃这个最解暑了。”
如意说道:“娘,鹅姨,鹅伯伯,你们怎么都来了?不是说好了吉祥来接嘛。”
如意娘说道:“我不放心,就想亲眼看着你走出来。”
鹅姐说道:“十年前,是我和你娘把你送进颐园当差的,给你铺床,把箱笼里的东西放在柜子里,布置好住的地方;十年后,我们定要一起接你出园子。”
“这十年,你在里头不容易,虽然你从来不和我们诉苦,但我们知道,哪有什么世外桃源,你升的那么快,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我和你娘都心疼你,只是从不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说了也无用,反而给你徒添烦忧。”
如意听了,眼睛和鼻头都是一酸,抱着冰碗,扑在鹅姐和如意娘怀里。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旁吉祥见她要哭,就轻咳一声,“这冰碗再不吃就化了,要不你先哭着,我替你吃?”
如意破涕为笑,“想得美!又想哄我的东西吃了,我可不上当。”
吉祥笑道:“那就快上车吧,今晚是胭脂和铁柱做饭,一大桌子菜等着我们。”
马车到了枫园,天已经全黑了,天气热,饭就摆在外头的凉棚里,四周有纱帘,凉快还防蚊虫。
长生在枫林里捉萤火虫,九指见他们来了,赶紧把在井里的西瓜拿出来,胭脂在包饺子,赵铁柱在烟熏火撩的烤羊腿。
一时间,如意有些恍惚,仿佛回到过去的四泉巷,三家人亲亲热热的把日子过成一家人的时候。
从相识于微末到如今三家人都不再是奴儿,时过境迁,家家户户都经历过变故,但邻居们的感情不变,真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 提亲事情侣终如愿,要玩耍皇帝不思归
书接上回,且说如意在颐园十年,就像承恩阁九九八十一个台阶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功德圆满”,得以全身而退,和母亲一起脱籍,暂住在枫园。
三家邻居团聚,饭后,母女回房,两个把这些年投给鹅姐夫出海做买卖的收益、如意娘做大席赚的银子、如意在颐园当差得的月钱和打赏,母女两个一共有五千多两银子的财富!
这还不算那些贵重的衣服钗环——比如老祖宗遗嘱里分给颐园丫鬟婆子们的衣服,如意得了一件蜀锦如意吉祥纹样的长袄,这一件衣服就价值上百两银子。
灯下算账,如意娘看着如意噼里啪啦算出来的数字,很是高兴,“够我们母女下辈子的温饱了。”
如意说道:“咱们慢慢的看房子,遇到合适的就买下来,咱们母女也不能一直住在枫园。”
如意娘说道:“鹅姐他家也在看房子,看中了朝天宫那边,地方虽偏了些,但可以租菜园种点东西。”
如意娘喜欢捣鼓吃的,喜欢种菜菜。
如意心道:这不就是我和吉祥看的那个宅院么?看来价钱终于谈拢了。
如意故意装不知道:“哦?改天咱们也跟着去瞧瞧。”
母女两个说着体己话,鹅姐敲门,“如意娘,我晚饭吃的太多了,有些撑,你陪我在园子里走走嘛。”
如意娘对鹅姐是有求必应,答应了,还取了两个祛蚊的香囊,和鹅姐一人一个挂在身上。
如意说道:“娘,鹅姨,别走远了,看这天气憋着雨呢,不如我拿着伞陪你们一起走吧。”
鹅姐今晚找如意娘是有目的的,忙道:“不用,你忙了一天,洗个澡睡吧,给你娘留着门就行。”
两人前脚刚走,吉祥后脚就来了,“如意,我娘找你娘说话,八成是说我们两个的亲事。”
吉祥不是空着手来的,他还提着一桶热水,给如意洗澡用的。
上次见面,依然是过年,现在已经七月初十了,半年不见,两人都甚是想念。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此时如意其实害羞慌乱,但是她个性要强,不想在吉祥面前表现出含羞带臊的样子来,就强作镇定,打趣道:“若是我娘不同意怎么办?”
吉祥的脸顿时像晚上宴席上煮熟的螃蟹一样红,“怎么会!如意娘那么喜欢我。”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患得患失起来:不会吧,不会吧……
如意看他这个可怜的样子,顿时勾出了她的怜爱之心,不好再戏耍他,就茬开了话题,说道:
“你还提着桶作甚?不沉么?快倒进澡盆里,再提两桶凉水进来兑一兑。”
吉祥如梦方醒,给如意提洗澡水是从小就做惯了的事情,手脚麻利,很快把澡盆的水调好了,把手伸进洗澡水里拨了拨,“应该刚好,你试试。”
如意说道:“不用试了,你倒的水肯定刚刚好,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吉祥站在原地,搓着被洗澡水打湿的手,“你刚才说的……应该不会吧。”
如意噗呲一笑,“拿镜子照照你的自己,那副紧张的模样,和当年赵铁柱像胭脂求亲的时候一模一样,亏得你那时候还取笑他。”
吉祥听了,朝着如意走近过去,他人高马大的,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如意心头一紧,连连后退,“你……这里没有镜子,出去照。”
吉祥在澡盆旁边停下,趴在澡盆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嗯,确实和当年赵铁柱一样傻乎乎的。”
吉祥对着澡盆“顾影自怜”的模样让如意笑出声,就像小时候似的,促狭的朝他泼洗澡水。
吉祥衣襟湿了一片,开始反击,也朝她泼洗澡水,两人小时候经常这么玩,互泼了几次,突然,吉祥不泼了,还挪过目光,“你……你先洗澡,我……我走了。”
说完,吉祥逃也似的跑了。
如意纳闷呢,这时洗澡水平静下来,如意低头看到盆中倒影,顿时脸比吉祥还红!
夏天热,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衫,衣服被泼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凹凸毕现。
如意赶紧脱了衣服,泡在澡盆里,往红彤彤的脸上泼水降温,哎呀,以后得注意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会了……
夏虫鸣叫,鹅姐拉着如意娘来到枫晚亭,“咱们多年的老姐妹了,当了这些年的邻居,从未红过脸,亲亲热热的一起过日子。你有女儿,我有儿子,彼此都知根知底,我且问你,愿不愿意亲上加亲?让吉祥如意成为小两口?”
鹅姐向来风风火火,求亲也是如此。
女儿明年夏天就满了二十五岁,如意娘不是没想过如意的婚事,吉祥这孩子是她亲手养大的,她当然觉得那里都好,只是……
如意娘说道:“我是愿意的,只是,我要回去问如意,这孩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愿不愿意嫁、嫁给谁,我得看她的意思。”
“这还等什么?赶紧回去问如意。”鹅姐拉着如意娘往回走。
如意娘问道:“你肚子还撑不?我们再走走吧。”
鹅姐说道:“不撑了,不过,今晚要是没有答复,我可要失眠了。”
如意娘回房,如意还脸红红的泡在澡盆里呢,如意娘就搬了个小杌子坐下,给她擦背,“如意啊,娘跟你说个事,你鹅姨想要你当她儿媳妇,嫁给吉祥,你愿不愿意?”
如意问道:“娘是怎么想这事的?”
如意娘说道:“吉祥这孩子是我亲手养大的,模样好,人品好,也有才干,我当然喜欢他。但是,我一直把他当儿子看,这要当女婿……也行。”
“只是,我和你鹅姨都老了,你们两个还年轻,将来要携手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可愿意和吉祥一起老去?”
如意在澡盆里转过身子,看着娘的眼睛说道:“我跟吉祥,同年同月同日生,生同床,死同穴。”
如意娘出去给鹅姐回话。
娥姐高兴的拍掌说道:“我就知道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