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要守夜,趁饭后清闲,抓紧补一觉。
巧善帮她含混过去:“早起头痒,这会正在篦。姐姐有事只管吩咐,我有空。”
“你回去催一催,你们都要来,有事要商量。”
“是!”
几个贴身伺候的人睡西耳房,屋里屋外都留了灯,巧善回头叫上青杏,匆匆赶去。
七爷专心练字,跟前不留人。人都在这边,连天黑必须出去的小么也在。
碧丝言简意赅说清楚:七爷的生辰在腊月中,今年府里不好替他操办,但她们不能不管。大伙凑点钱,给他添件新衫,算是她们的一点心意。样式和颜色她都想好了:石青色暗花缎褂子,眼下能穿,出了孝也能穿,不算浪费。不用额外绣纹样,在领子袖口衣摆镶上银鼠皮毛,不张扬又体面。
暗花缎,银鼠皮……
青杏和巧善听懵了,霜菘先叫起来:“那得多少钱才能置办?”
碧丝报了数,接着说她能拿二十两,剩下的大家凑一凑。
她出这么多,霜菘那些指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雪梅不服输,咬牙跟了二十两。霜菘手里钱不够,只拿得出八两,再少就不好看了。棠梨掏了五两,秋梧和春柳在七爷跟前排不上号,都哭了穷,愿意出二两。
小宁子也报了个一两五,剩下青杏和巧善最为难。
她二人是三等,每月只得六十文。钱刚到手,青杏就要出去一趟,匀一半交到她祖母手里,还要打点和花销,剩不了几个钱。巧善借老爷的东风,如今月钱能拿到手,可是秀珠每月要吃药,她攒下来的钱,大半贴去了那边。
等下,还有那包银子。
屋里人都望着她俩,青杏急得要哭了,脸涨得通红。巧善悄悄碰了一下她的手,抢着说:“我还欠着青杏,她的钱也在我这里,眼下拿不出来。明儿我找人凑一凑,再来交。多的实在没有,每人一两总是有的。”
大差不差了,碧丝点头,把人都打发走。
秋梧和春柳仍算上房的人,赶着去老太太那边上夜,走了。回倒座房的只有青杏和巧善,大冷的天,青杏出了一背的汗,虚虚地说:“方才我都快喘不来气了,眼下还是不敢喘,巧善,怎么办?我们上哪要钱去,总不能去偷吧?呃……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么大的事,要是一两都拿不出,她们会吃了我吧?”
“我这……”谨慎起见,巧善及时改口,“你别急,回头我想想办法。”
青杏好些天没洗头,确实要篦一篦。她坐在门槛上,边梳头边哀叹:“我祖母还等着我过年能发个财,好凑钱给叔叔娶二房呢。我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先前那些,全让我娘拿走了,说是借,哪回还过?她嫌少,叫我省着点花,将来家里没钱替我置办嫁妆,叫自个攒,我拿什么攒?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懒得愁,可我这鞋底快磨穿了,碰上下雨,真想飞檐走壁,本打算过年得点赏钱就做一双。你看……唉!巧善,人活着好难,处处要钱。统共只得这么些,这铜钱又掰不成两半,再俭省,终究是不够的。”
巧善没听清她这长篇大论,她背对着青杏拆开了锁在柜子里的手帕包,才看一眼,魂就飞了。
银子变金子,这还怎么拿?
银子变金子,翻了十倍,放印子钱也涨不了这么多吧?
钱变多了,事变难了。
她一个三等丫头,摸出一块金子来,不用审就能定罪。
一阵北风吹来,窗页拍在墙上,发出一声“啪”,惊得她回了神。她听到青杏说“我来关窗,你别动”,忙把东西又包回去,塞到箱子最底下,回头说:“我有个远房表兄也在这城里,明早我托熟人给他捎个信,让他帮上一帮,过后再慢慢还。”
“也好。”
青杏很不好意思,巧善只有远亲,她的家人都在这里边,却是半点忙帮不上。她越想越委屈,将窗子拉合,摸着窗闩嘟囔不断。
巧善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把人拉过来,帮她梳头,小声安慰。
七爷的事不用她操心,早早地赶去八珍房等着领饭就好了。
巧善站在廊下,为难要怎么绕到闲野居去求助,管库的张婆子突然叫她去帮忙。
两只篮子都装满了,上边盖着黄麻纸,看不清底下是什么。
面对面交代事,巧善总觉得她的眼里藏着什么,路上越想越不对。
八珍房不是没有跑腿的小丫头,二门上还有听候差遣的婆子和小厮,怎么单挑了她这个八珍房旧人去办事?
难道是看穿了她跟他,想试探?
呀,中计了!
她该推辞,或者多问几句为何选她才对。
她倒吸了一口气,想着一会要怎样提醒他才好,又担心东西只能送到门上,连面都见不着。
她一路纠结,倒是白操了心,一过穿堂,抬头便看到他在院门口活动手脚,拳打得虎虎生威,身边没人,二门上也没人。
她不敢叫名字,怕给他招祸,只能轻咳。
他收了势。
她赶忙说明来意。
他走在前边,冷声说:“进去点个数再走,我不收不明不白的东西。”
“是。”
她为了省事,不去管左右,垂头跟上去,一直跟到库房门口,听到他唤名字才敢说话:“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他是半点不愁,笑道:“早年就知道了,我吃得多,你件件算了钱交上去,她会看账,知道这里边有事。她跟门上守夜的小肖婆子是姑嫂,一打听就知道了。事不关己,她不愿意多得罪一个,只当不知道。你放心,我也给她行了些方便,她不会抖搂出去。”
难怪张婆子看到她进去抱娃后就离开,留下两人独处。
她舒了口气,小声道:“你怎么给我那个?太贵重了,我带在身上,你帮我换回来吧。夜里就要用钱,碎银铜钱最好。”
“要多少?”他掀了黄麻纸,挑出一些东西丢在柜子上,接着说,“那些你留着,将来办大事用。碎银替你预备好了,未免打眼,打算十八再送过去。既然你来了,先带一包走。二十两够不够?”
“二两,二两就够了。姐姐们要替七爷做衣裳贺寿,买缎子和银鼠皮费钱,碧丝姐姐带头,她出二十两,雪梅姐姐也是。凑了不少,我们……我出二两。”
他嗤笑道:“是谁出的主意?你防着点。这样精明的人,到了必要的时候,能轻易把你们都卖了。五房做官没了指望,就盼着多捞钱,五太太抠得能刮树皮。一年到头辛苦,她不说给你们赏点什么,宝贝儿子要穿新衣裳,倒要下人出钱,传出去多好听,哼!”
她也想到了,只是不愿意当出头鸟得罪所有人,没有多说,乖顺地点头。
他怕吓着她,又缓了口气,柔声说:“二两银子不算什么,你随大流,做得很好。你不愿意去花厅,那想不想回八珍房?灶房太辛苦,你跟着张婆子记账吧。”
“往后再说,我在东小院过得很好。家禾,你先安心办好手头上的事,我知道你操心我,不急在眼下,你走得越稳,我越安稳。”
就是这么个道理,因此过去几年,他心里牵挂,却不敢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心肠往前冲。
老爷忠厚有余,才能不足,为人死板,官场上有些不黑不白的事,他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官已经做到了头。他费尽心思扶持老爷走到如今,为的是刷好名声,为将来世子之争做准备。
老爷只会做清官,捞不着油水,既然目的已达成,没必要在仕途上耗下去。他巴不得老国公或是老姨奶奶早死,只不好说给她听。
时候不早了,又留下许多话没说完。
他将篮子里的东西挨个弄出来,分成三堆,而后从架子上拿来两个蓝布包袱填进去,指头在上边轻点,交代她:“你跟张婆子说,我看那孩子面善,想是有些缘分,凑巧翻出些旧衣衫陈料子,拿去给她用。”
两大包呢,做尿布哪用得着这么些。
“你也想做干爹?”她说完,捂着嘴偷笑。
他怔了片刻,随即跟着笑道,“白捡的孩子,谁不想要?你这干娘别吃醋,是你说相识是缘……”
她没有抵赖,点头,摸出手帕包,笑眯眯道:“我帮你说情,八九不离十。我该走了,给我二两吧,我愁了一晚上呢。”
“傻!先把那包收回去。”
“我说我出来借,把那个在城里做买卖的亲戚编出来了。 ”
“我收回先前那句,不傻。”
她将金子放在柜子上,右手推着它往前。
他看都不看,抬手掀开高处一只紫黑色百宝箱,从里边摸出两包银子,放在柜子面上,连同那包金子一起推回来。
他想起她藏东西的怪癖,先转身再说:“这里边都是一两的银珠,一包是十两,都拿上。你别不要,我手松,有钱就用出去了,多数是浪费。你拿过去,该花的花,别舍不得,过后还有。花不完的就攒在那,将来……”
“好,几时要用了,你叫人传个信,我想办法送来。”
果然还是这么好骗。
“十八有些晚,东西过两日就送来,正好对应你找亲戚这事。”
“也好,别太多,有一两样就够了。”
他只笑不答,听着声,估摸着她把钱藏好了,转回来,又从屉子里拿了一把铁锁给她。
这锁是旧的,比先前那锁大两倍,看着很结实。
冬衣厚实,好藏东西,她身上有金有银有铁,仍旧利索,左右手各挎一只篮子,原路返回。
她照他说的来回话。
张婆子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收下篮子,笑道:“等下工了,我叫她过来拿。这一大早的,耽误你到这时候,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里没别的,只有一点儿零嘴,你带在路上吃。”
她要提食盒呢,路上腾不出手来吃。不过她知道,这是两军交好的诚意,拒绝反倒不妥,干干脆脆收下。她身上实在藏不下了,先存在梅珍那,送完早膳回去,说要出来借钱,名正言顺再跑一趟,光明正大拿回去。
“碧丝姐姐,这里是二两,我和青杏只有这些……”
“多少是你的心意。”
“多谢姐姐担待。”
冬日饭菜冷得快,她赶紧退出去,回倒座房把消息告诉青杏。
青杏一会欢喜一会愁,一会坐一会站。
巧善安慰道:“先在熟人那借来的,她手里有闲钱,还愿意帮我捎口信。我这个表哥常两头走,买进卖出,有本钱,他又是个极好的人,不会不借。这钱不着急还,我们慢慢来。你别担心还不上,大老爷官做得好,有慈悲心,最能体谅下人,等他回来,兴许阖府上下都有赏。”
青杏高兴了,也不困了,把窗打开,坐在床边帮她分线。
仍旧是绣玉兔,这回是玉兔迎春。
“巧善,你绣得真好。”
“嘘!”
青杏把脖子伸出去,左右看看,缩回来说:“忙着打扫呢。太太过些日子就到家,特地回来给七爷过生日,老爷要年底才回,说是有要紧事等着办,脱不开身。”
怪不得要赶着做那件新衣,原来是要做给五太太看的。
青杏压低了声,接着说:“你出去那会,里边吵起来了。刁妈妈听到几句,打热水时告诉了我。原来碧丝姐姐不打算把账报给七爷听,就是不说各家出了多少钱,只说是大伙合力,顾全了我们的脸面,她可真好!嚷的是雪梅,她出二十两,听不见一个响,心里不痛快,摔摔打打,霜菘也不舒服,这就吵上了。你说,她们哪来那么多钱,是老太太赏的吗?”
巧善不觉得碧丝是为她们着想,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出主意的人精明了。
七爷瘦小,做衣裳不怎么费料。那暗花缎子和银鼠皮毛,她们这辈子都穿不上,做出一件究竟要花多少钱,全凭人家说。
雪梅霜菘没觉得价钱高,应当是在老姨奶奶身边伺候时,看她做过,心里有数。可是主子做衣裳花钱无度,管这事的人要从中捞一笔,再是裁缝铺和绸缎庄,层层叠叠。
她不懂买卖行市,没起疑心。他清楚这些门道,一听就知道有诈。
果然还得有见识,才能算真聪明。
碧丝那二十两,算是抛砖引玉,先拿出这个钱,做完衣裳肯定有剩余,偷偷放回自己兜里,或者根本不用拿出来,用别人的钱就够了。
好人她做了,事也办好了,能在太太面前立功,还不用花自个的钱,果然厉害。
她走了神,青杏等不来答案也不计较,找出一捧碎布头来拼,自顾自说:“我先糊个底子贴上去,再撑一阵子。”
“嗯。”
“菩萨保佑,大老爷发大财,一定要大发,阿弥陀佛。”
巧善也只剩脚上这一双了,这是梅珍给的。她的旧鞋短了,给了青杏。一代代穿下来,本就磨得厉害,再怎么费心修补也穿不了多久。
柜子里有不少的钱,袖子里留了一两,拿这钱就够做好几双。他叫她该花的花,可是……
还是做吧。
没得替换,这天气洗完又干不了,只能稍微擦擦,鞋子又脏又臭。
他不会闻到了吧?
她脸上烧得慌,怕被看出来,垂头专心绣花。
七爷忙着读伯父给的书,能干的人忙着裁新衣。
巧善安心绣花,忙上三天,把早前接的活都做完了,她将这四张玉兔献瑞帕子包起来,带去灶房交给梅珍。
梅珍往怀里一塞,拍着胸脯说:“你做活细致,值个好价。这就要过年了,少说要多讨二三十文。”
巧善不愿意坐地起价,干巴巴地说:“胡掌柜为人不错,肯赊料子,我看还是算了,留着交情在,日后好相见。”
“行吧行吧,小老实,我告诉你,我发大财啦!”梅珍眨眨眼,眉眼带笑说,“沾你这干娘的光,尿布新衣都有了。小赵大人送了一堆料子棉花,小老虎高兴坏了,说……”
“你这样我可不依!”
“是是是,先给柔儿做。你放心,不给她做,不光你这干娘要骂,万一小赵大人知道了,我还有命活吗?”
“别胡说!”
“我错了,打嘴。”梅珍把小柔儿抱起来塞她怀里,贴着她小声说,“我说那时候怎么特意问起你,原来你们是亲戚,你又不早说。我该多说几句的,好叫人放心。瞧人家,对咱们多好。”
“拐了九道弯的远房亲戚,说出来都不好意思。起初不认识,在老爷那边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扯出来。这是他人好,重情义,才愿意相帮。 ”
“喔……管它远不远,横竖如今是近的。嘿嘿!对了,我包了十个鸡蛋,打算去黄婶子家里看看。她再不回来,这八珍房要翻天了。我得告诉她,大老爷这就要回来了。”
“替我也捎一份。你等等,我去买。”
“行了行了,我去弄,你好好抱着她。”
梅珍捏着发酸的胳膊进去,柔儿正好醒了。她不哭不闹,只睁着眼睛在看巧善,眼珠子动个不停,似乎看不真切,在找着什么。
“你娘一会就来,乖啊。”
柔儿嘬了嘬嘴,仍旧看着她,好似她脸上开了花,又好看又新奇,怎么都不够。
巧善不由自主发笑,笑着笑着出了神。
灵姐儿小时候也这样,听她说话就嘬嘴。她走了四年半,灵姐儿就要满七岁了,祥哥儿是男孩,他和慧姐儿都得父母看重,想必过得很好。灵姐儿最像她,会不会也被带出去卖了?
梅珍常说她命不好:长得男气,家里穷。可巧善羡慕着这样的梅珍,她爹娘嘴上说些嫌弃的话,该给她的关心却是一点没少。梅珍八岁进来干活,挣的工钱都她自己拿着,嫁出去三年多,他们还在帮衬,小老虎吃喝都在外婆家。
“怎么啦?”
梅珍将装鸡蛋的小篮子推到臂弯,伸手来接孩子。
“没事。”巧善回神,从袖子里掏出银珠塞到她腋下的暗袋里,小声说,“这是给你的,单给你一个人的,不许花在别人身上。抽空去找个大夫瞧瞧,嘴皮子发白,气色看着不好。要补一补,缺什么补什么,别舍不得花钱。”
“你……”
“梅珍,养好了身子,才能照看孩子。你要是病倒了,谁来管孩子?我手里还有,那边结的钱,你还给秀珠送去。今年不接了,明年再说,你只说年底事多,忙不过来,实在没办法。”
“你放心,不得罪人嘛,我记住了。”
两人一块往外走,过了夹道,她该往东走,梅珍要往西,临分别时,梅珍突然叫住她,趁四下无人,快步过来,小声提醒:“翠英身上有了,刘嫂子管着她的饭食,我偷偷看了两眼,全是养胎的玩意。这两三天没有,怕是挪出去了,等喜事办完再回来。这是她们王家的大事,只怕没空替小英……”
“好,我知道了。”
“我替你预备香烛。”
巧善点头,目送她走远后,再回东小院。
陆婆子瞧见她,笑眯眯地报喜讯:“才刚有人来过,帮你捎进来一大包东西。说是你家亲戚,到城里来做小买卖。还叫人带了口信,叫你安心做工,家里都好。”
“多谢。”
青杏帮她守着东西,哪也没去,一见她就招手急喊。
还真是一大包,比那堆叠起来的被褥还高。
他想得周到,除了布料棉花丝线,还有一包糕点干果。她留出一小半,剩下的装在果碟里,拜托青杏去分发。
布料全裁好了,都是丫鬟堆里常穿的颜色,只是质地不同。有几样看着密实厚重,适合穿外边挡风,有些软和细腻,能做里层或小衣中衣。有这些,够她里里外外全换上新的还有余。
做鞋的料也有。
青杏送完东西回来,真心替她高兴,喜滋滋地说:“正好我有空,我来替你缝。你先看看有哪些是我能做的,我们早点开工。”
巧善将匀出来的料子塞给她,小声道:“先做你的鞋,别告诉别人是我给你的,她们可没有。”
青杏咬着下唇,直勾勾地盯着她。
巧善笑道:“真是给你的。他知道我跟你好,才预备这么多。你不要不自在,这是工钱,过后你替我干活,可使得?”
青杏用力点头,两人这就埋头忙起来。
猛然得这么大一堆东西,是人都看得见,不过谁也没话说。这院子里只有她是外边来的,别人都有家里送进来的东西,这是她头一回有。她穿得穷酸,也该换了,以免丢五房的脸。
她喜上眉梢,丢了一大注财的雪梅看见后,心里越发不痛快,想拿她出气,时不时叫她过去跑个腿。
干活的人老实,被呼来唤去,任劳任怨。读书的那个不老实了,总喊“巧善”。
得不偿失,还得了霜菘一番讥讽。雪梅不敢喊了,连台矶都不让她上,隔老远打发走。
巧善觉得这事好玩,特别想和他说一说,去领饭时,总盼着张婆子那能有消息。 可惜老爷就要回来,想必他身上事多,没空亲自往这边,一直没看到人。
第25章 纷争开始了
转眼就到了十八,她连胡思乱想的空都没有了,整个老宅都在忙洒扫。然而大老爷拖到二十一才回来,据说下马车时,他紧攥五老爷的胳膊,叫这个弟弟寸步不离跟着。两兄弟前去拜见母亲,过后五老爷又被拉去了闲野居,到第二天晌午才放出来。
出的必定是大事,这回防得密不透风,没人知道底细。底下人缩紧脖子谨慎了几日,见没事发生,便将它抛之脑后,为腊月的活忙上了。
五太太比两位老爷晚到,二十五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顾不上休整,当晚就搬进了东小院,点着灯训话。先是儿子,再是下人,一个不少。
巧善和青杏一块被叫进去,本是个好消息,有人作伴,至少心里有个依靠。可惜太太说的话,很不好。大意是她身边有人伺候,用不着这么多闲人,年后要散一半出去。
青杏脸色惨白,浑身发僵,巧善拉她出来。两人一块走到石榴树下,青杏实在绷不住了,小声抽泣。
这跟老太太挑人给孙子使唤不同,被五房轰出去的人,名声就坏了,只能去做粗使,一辈子翻不得身。
等家人知道,她死定了!
“回去再说。”
青杏咬着嘴点头,进屋后,抽抽搭搭说:“太太那话,是对我说的,你别担心。你认得字,能陪七爷念书,能管著书册,这里少不了你。”
伤心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安慰她呢。
巧善心里暖暖的,小声说:“你也不用愁,你瞧见没有,都是一对对叫进去的。我和你,秋梧和春柳,碧丝和棠梨,想必雪梅和霜菘也是一起。太太特意说散一半,我猜这里边有点东西。”
青杏瞪大眼睛,接道:“呀,这是要挑拨?”
巧善用手盖住她的嘴,点头后,抱着她的头耳语:“太太先前不在家,担心错过了什么,这是等着人去揭发呢。”
青杏抿着嘴大喘气,巧善小声安抚道:“别担心,不是有句老话,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青杏噗嗤笑,不愁了,刮着脸说:“羞羞羞,谁是爷了?”
巧善也笑,起身跟她一块洗门帘子去——以后没得清闲了,好好干活,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东小院北面三正两耳,正房三间住着太太和少爷。箱笼锁在东耳房,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睡西耳房。
太太一回来,雪梅和霜菘都得搬出来,把屋子让给几位碧字姐姐。春柳和秋梧不敢再两头跑,也把被褥搬了过来。先前春柳跟她姨妈睡东间,秋梧只在这短歇,西间算得上是巧善和青杏的天下。如今大通铺上睡一整排,箱子也多,把屋里挤得满满当当。
早起最忙,人急着打转,不是踩到东西就是撞到人。巧善提早叫青杏把箱子搬过来,摞在她的上边。
巧善穿的全是新衣,本不算扎眼,毕竟没有绸,全是布。谁知还是让人盯上了,入夜之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等她和青杏倒完水回来,就那么巧地听见雪梅说到:“……突然就发财了,谁信啊?没准是里应外合,在外边替她销赃呢。”
青杏气到发抖,巧善抢先抓住她胳膊,比她先一步进屋,照常关门上闩,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睡最西边的被窝,抱在一起,任她们闲言碎语。
隔日一早,青杏要刷完夜壶才能去甘旨房,巧善先去领饭,临走特意叮嘱她:务必装聋作哑,保全自己。
巧善也不敢在八珍房逗留,匆匆往回赶。
陆婆子在二门外站着,远远地朝她招手。
巧善心感不妙,将食盒换到左手,小跑起来。
陆婆子压声告诉她:“里边闹起来了,太太要拿人,你快想想有谁能帮你,我找小么替你传个信。”
有,他一定能帮她!他最能耐,遇上什么事都能应对。
她动了动嘴,胳膊传来的酸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换了手。
等等,这会不会是个局?
先前她穷得厉害,没什么好孝敬的,只能奉行礼多人不怪。一直到上回收了他送来的东西,才匀了些吃食给这个老妈妈。
只有这点交情,值得这婆子冒着得罪太太的风险来救她吗?
这一时半会,实在拿不定。
罢罢罢,就算真有事,也不该把他拉下水。
大老爷在家,五太太就是想折腾,也不敢闹出人命吧?大不了挨顿打骂,她受得住。
她在一阵慌乱过后,双目无神地摇头。
陆婆子一声哀叹,摇头道:“那你快进去吧。”
冬日的早晨冷得厉害,但冷不过人心。
院子中央的青石路上,跪了三个,巧善只看一眼,就膝盖疼。石榴树下跪着青杏,正房的台矶上,也跪了两个。巧善绕一段,从东厢的廊道往上。
台矶上跪着的秋梧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
看不懂啊!
每回见五太太,除了训话,还是训话,在省城那些时日,也是如此。老实说,她连五太太的眉眼都没看细致,更不要说摸透她这个人了。
她求不了情,只求别火上浇油,坑害了她们。
没人来接提盒,干这活的碧玉姑娘也在跪。五太太没心思理她们,正和儿子说着些结交和御下的道理。
巧善提着食盒立在屏风后,大气都不敢喘,可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就算她还有力气熬下去,这饭食迟早要冷。
五太太陪儿子吃饭,都在炕桌上,炕桌就在太太的左手边,也在七爷的右手边。
巧善心说:七爷七爷,您快说饿了。
兴许是菩萨保佑,旸七爷还真扭头看向了门口,一见到她,便转回去说:“母亲,先吃饭吧。书上说冬令养藏,耽误不得。”
“也好。”
五太太抬眼看向巧善,巧善拎着东西上前,一一布置,再退回门边听候差遣。
她由始至终垂着头,五太太没看到她的脸,随意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将手插回手笼里,扬眉道:“巧善过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巧善走回一半,在碧玉的斜后方跪下。
碧玉自觉往左膝行,方便五太太看清后边的巧善。
“抬起头来。”
巧善暗道不好,抬起头后,照从前练的那样,两眼放空,让自己看起来呆一点。
果然,五太太啧了一声,懒洋洋地说:“听说你读了不少书,很是厉害。”
巧善伏下去磕头,结结巴巴解释:“主子慈悲,请了人教我们认字。巧善愚笨,学了一年,只认得一葫芦瓢……”
旸七爷垂头躲笑,肩背一颤一颤的。五太太哼笑一声,随即道:“用心办事,别一天到晚往外跑。老爷带回来一些书,你过去把这事办好,拣有用的拿。碧玺,你跟着她去,收拾完了再领过来。”
“是。”
巧善跟出来,才走到门口,里边又有了倒霉鬼:碧瑜。
怎么连她自己身边的人也不放过?
巧善来不及多想,也没处打听,只能先专心做眼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