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不能惦记,沈荔刚想到这儿,沈穹沈蓉二人就到了,沈穹还带了一份信笺。
沈蓉反而没有要事在?身,是专程来?吃饭的。她跟宁宁有约在?先,要公平公正公开?地评价宁宁的手艺距离沈荔还差几分火候,两?人这时?便已经往后厨去了。
倒是沈穹这小子一见她,就挥着?手里的信笺喊:“姐,院长说?我今天要是得不到你的首肯,就给我加一倍的课业!”
沈荔失笑,打开?一看?才?知道?,原来?她拿下天下第一厨后,除了白鹿书?院一往情深,国子监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国子监比之白鹿书?院,虽说?教学质量旗鼓相当,但招收的学生更多偏向王公贵族,即宗室皇亲。
官吏之子很少,就算有,也非二品尚书?及以上大员子女不招。
其官方性质就已经降维碾压了民办的白鹿书?院,此前也从未将沈记放在?眼里过。
只是如今沈记竟然承办了公主的及笄宴,算是半个?御厨,自然也有了些官方性质。
对于国子监来?说?,他们一向自诩天下第一学;
那天下第一厨,自然要配天下第一学,这才?叫相生相成,相得益彰。
有了竞争对手,白鹿书?院态度更加迫切了。
光从措辞就能看?出,他们的教监甚至开?出了一人二两?银子每个?月的高价。
白鹿书?院,那可是富豪孙家、勋贵楼家都往里送人的地方,往少了说?,也是五千打底。
每人每月二两?银子......
简直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心痛啊!
可惜无论白鹿书?院有多急切焦虑,沈荔暂时?也没法接手。
她手指一动,将那信笺翻转过来?,暂时?扣下。
“若沈记有朝一日能有余裕接手,我自当义不容辞,眼下暂且还忙不过来?......”她忍着?心痛,到底还是拒了。
角落里喝茶的乔裴见她作态,手指微动,唇边不自觉带上了笑。
就这么想赚钱?却很少见她动用?什么手段......
如此说?来?,又?有一种笨拙的坚持似的。
不叫人讨厌就是了。
眼前明明有金山银山,却连手都伸不了,几人都有些微妙的惆怅。
赵大振作精神,说?起另一件事:“掌柜的,最?近羊肉和香料的价格似乎有些往下降了。”
“是吗?”沈荔挑眉。
“是!及笄宴那时?候用?的葡萄酒,也都是一批的货。而且这降价已不是一天两?天,这几日我和芳姨对过,确实是一直在?下降。”
赵大说?:“羊肉原本一直在?六十文,月初有时?是七十文,但如今已降到四十文。”
“至于香料,虽然还是要看?品种,但我们常用?的那些茴香孜然胡椒之类,确确实实也降了十来?文下去。”
如今大庆市面上依然很少见到牛肉,就算市场上能买到,品质也一般。
虽说?他们这些高端酒楼也能拿到一些专门?养殖、供应食用?的肉牛,但量实在?太少,而且供应时?不时?就会断——
事实上,这全凭宫中皇帝一意独决。
要是皇帝想吃,那么不管耕牛多重要,上层都会掀起追捧牛肉的热潮。
不过当今算是个?重视农耕的明主,自然就没人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而猪肉又?摆脱不了在?文人骚客眼里的贱气,所以尤其北方,吃得最?多的依然是羊肉。
香料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其他铺子不用?,沈记也是一定要用?的。
总之,沈记的东西都是肉眼可见的高成本,因此即便价格定得高些,也没人说?过嘴。
“这两?样东西成本能打下来?,咱们的利润又?可以往上添一添了。”赵二喜笑颜开?,“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乔裴大中午在?沈记吃了饭,接着?便没走,默不作声?地在?沈荔身侧喝茶。
喝了半晌,听见此言,放下茶盏,轻言慢语:“上月,大庆和北戎的作战,云开?军大获全胜。半月后开?了北市,从北戎进的羊肉和香料便多了。”
沈荔点头:“原来?如此。”
沈穹在?旁边托着?下巴听,这时?忽然惊叫:“啊,对了!说?起来?我也听说?了!云开?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朝,据说?他们的头领周将军英武不凡,身高八尺有余——”
八尺,那得是几米巨人?
沈荔在?心中换算半天,实在?想不起来?一尺是几米,干脆作罢。
莲桂和宁宁早就商量完‘一点点’是多少,在?一旁嚼着?红枣糯米粉糕。吃完咽下,又?喝了半口牛乳,忽然问:“掌柜的,掌柜的,最?近小凤凰怎么很久没来?了?”
沈荔一听,不由得一怔:“这倒是。”
虽说?楼满凤有学业在?身,但几乎是每日来?沈记报道?,天天不落,简直要跟乔裴比一比谁签到最?多,最?近倒是很少来?了。
她待楼满凤额外有几分宽容亲近,少年世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慢样子,很容易让沈荔想起刚出来?学厨的自己。
手指交错垫在?下颌,沈荔思寸片刻,似乎是从及笄宴之后......
这倒是怪事。同样是和她交好,无论薛家郑家,还是其他常客,及笄宴之后无一不是来?得更勤。
唯独楼满凤逆众而行。
系统的声?音阴阳怪气:【他为什么不来?,你还不知道?吗?】
沈荔:?
沈荔:“我怎么知道??”
一问到关键点,系统哼哼两?声?,又?不说?话了。
每天经营总结大会开?得差不多,众人收拾东西正要各回各家,正门?忽然被人闯入。
一中年男人胡须凌乱,满面仓皇,近乎涕泗横流。一看?沈荔,差点伸手就去抱她的腿,仿佛唯一救命稻草一般。
乔裴手指一动,照墨便心领神会,伸手过去将人按住。
他没使?什么力气,倒是这人自己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
他脸上还挂着?眼泪,对沈荔喊道?:“沈掌柜、沈掌柜!我家主子急请,求您跟我去一趟!”
说?着?,险些哽咽起来?:“掌柜的、我家掌柜的......”
沈荔想着, 心里已经决定要去。
但如果她去?了,晚市开业时不一定能回来。沈记没人?坐镇安抚客人?,她也不放心。
思及此,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乔裴。
“你去?吧。”乔裴言简意赅,“我在此处守着。”
沈荔点点头:“看上去?不是小事,我即刻出发。”
她随着那人?一路往京城更北的位置走去?,走着走着, 她反应过来:“你是张琪身边的账房......”
那人?抹着泪点头:“是、是,小的是凌云阁账房汪子月。”
沈荔还想追问, 眼前已经到了地方。
这人?带她去?的并不是凌云阁,而是一座京中别院,位置极佳,四周无人?,幽静而宽敞。
门房也半点没有拦,两人?连跨三进?, 直直走到了正中间最大?的一间厢房。
里头赫然坐着一位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
她虽穿着豪奢, 但面?孔与手掌却略显粗糙, 并非常年养在后宅的娇怯贵妇人?。五官并不秀美, 反而平平淡淡,唯独一双眼睛生得极亮,仿佛有光在其中。
举手投足之间,气?概俨然,又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凌云阁的账房汪子月一见人?, 两腿一软, 立刻拜服在地:“朱夫人?!我将沈掌柜带到了!”
沈荔立刻反应过来, 原来这位中年妇人?就是凌云阁背后的主人?,江南豪富朱夫人?!
此前说过, 京城里的大?酒楼,往往都和掌柜的没什么关系。换做现代背景,那就是最大?股东和执行总裁的区别。
掌柜们大?多是被聘请,背后还有真正的主子。
这位江南来的朱夫人?,便是凌云阁背后真正的主子。
此时的朱夫人?脸上也并非从容镇定之色,而是微皱着眉,略显焦急。
见人?带着沈荔到了,长出一口气?:“沈掌柜,请坐。”
她话是这么说,但却直接伸手过来,不等沈荔说话,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如此热情作?态,沈荔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朱夫人?语速奇快,混着点南方口音,险些让沈荔听不明白:“我家掌柜张琪,我想沈掌柜是见过的。你们二人?据说也有些交情,我便直言了。”
“他这人?很是孝顺,家里母亲病重,想着一定要回去?见人?最后一面?,及笄宴甄选前就动身回家去?了。”
“但不料行路艰难,张琪路上染了病,如今不得不在老家调养身子。凌云阁这头便空下来了,只剩几个熟手伙计,虽然能用,但眼下毕竟......”
她没把话说透,但沈荔心知肚明。
在及笄宴的甄选当中,沈记脱颖而出,那么其他家的生意多多少少都会?受些影响。如此一来,自然都要手段百出吸引客人?。
偏偏这时候张琪不在,没人?做主出主意,这对凌云阁绝对是噩耗一桩。
“旁的人?不堪大?用,做个伙计有余,要做掌柜,连张琪的一半都不如。”
朱夫人?继续道:“若是我自己无事,那留守京城、坐镇凌云阁也无妨,但——”
她轻轻一笑,眉目间却略含冷意:“国再小,也不可?一日?无君嘛。我不过来京城几天?,家里头猴子都要称霸王了。”
这自然就是朱家有事。既是私事,沈荔没有细问,只道:“那么朱夫人?找我来,是想......?”
朱夫人?微笑:“不说手艺,只说沈掌柜论世知人?的手腕,我朱某便很是钦佩。”
“再者,张琪那头临走前也与我明说,别的人?他或许不服,但若是沈掌柜你在他头顶,他是一万个服气?的。”
朱夫人?说到这里,话音意味深长起来:“虽然时机难料,但绝非心血来潮。还望沈掌柜......仔细考量啊。”
沈荔一时沉默,并没有说话。
张琪这个人?很好懂,心里对美食有一些追求,但也很务实。
加上年纪摆在那里,按朱夫人?的说法,及笄宴的结果初露端倪时,大?概就已经有了退居二线,换一个掌柜的想法。
她并不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光是看那日?吃了她一口面?,就半点包袱没有,直接表露钦佩的模样,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若按朱夫人?所言,沈荔接手凌云阁的掌柜之位,先不说怎么合作?,她肯定是要改动凌云阁的菜单的。
以张琪此人?的性子,只要他每月拿到的月钱依然不变,就是失去?一些话语权,却能换来一套更新鲜、美味的菜单在凌云阁上下施用,张琪未必会?反感。
不过在这之前,朱夫人?恐怕打算徐徐图之,以期从沈记身上磨出更多好处。
现在嘛......
她目光斜斜落下,便见朱夫人?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摩挲桌上刻的半只金凤。
沈荔听说过朱夫人?不少事迹,这位豪商跟楼满凤家里魏桃是一路人?,两人?气?质也很相似,是浸淫商场、久居高?位的敏锐辛辣。
相比而言,朱夫人?更算是白手起家,行为?举止比起魏桃,少了两分?雍容,多了两分?豪爽。
如今却焦躁外露,可?见除了张琪不在,朱家那头的事情多半也让她极为?难。
沈荔暗暗忖度起来。
无论是眼前收下凌云阁的益处,还是为?卖朱夫人?这个人?情,沈荔都不打算拒绝。
既然如此,她干脆直言:“既如此,朱夫人?,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是有意让我接手凌云阁,对吗?”
朱夫人?暗中松了口气?,微微点头:“我虽有些眼光,但对餐饮一道是半点不通的。除了给钱收钱,我向来什么也不管。那头凌云阁里,你想怎么弄怎么弄,我没有二话。”
好处说完了,条件也没藏着掖着:“只一点,账房里至少有一半要是我的人?。每三月要往江南报一次,若一整年都往外亏钱,我们的契子就要重新订了。”
沈荔微笑:“自然,这些都是应有的道。”
朱夫人?:“至于张琪,叫他给你打个下手吧。你这边两头跑,毕竟忙不过来。张琪这人?死脑筋,只要你把待遇给他管够,他必然也对你忠诚的。”
“这个也好说,那么我也说说我的条件。凌云阁的厨子,也要听我的安排,时常往沈记流动起来。”
“沈掌柜若不怕泄密,我自然不管的。”
“啊,说到这个,若是我当真接手,凌云阁的菜式也要变......”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不再注意措辞,反而有些粗糙起来,话里也不再藏头露尾,而是尽可?能让对方明白。
不过正是如此,才能看出双方都是真心要促成这件事,商量起来自然也很快。
一炷香的时间,话便说完。
朱夫人?叫人?起草了契子,签字画押,双方盖上自己的印鉴,只等汪子月带着东西去?衙门办完,一切就尘埃落定。
朱夫人?深吸一口气?,也没再逗留,跳上马车就往城外南下而去?。
“凌云阁便托付给沈掌柜了。”她神情比初见时更自然许多,笑容也自然许多,“要是有机会?在江南见面?,朱家定然会?好好招待贵客。”
沈荔捏着自己那一份契约,送走了朱夫人?的马车。她抬头看了看天?,来时晴空万里,走时依然不见日?落。
这位朱夫人?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又过几日?,大?军将回朝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响亮。
“今天?好几桌客人?都在说呢。”马三娘一面?收拾着残桌,一面?道,“云开军大?捷,十年未有之胜仗,叫人?心里欢喜!”
“有没有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莲桂眼巴巴地问,“我想看将军!”
宁宁举手:“我也想!”
一德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捏了根筷子在面?前比划:“哈!我是将军!”
宁宁一看,不得了了,第二根筷子遭殃:“我才是将军!”
莲桂左看看,右看看,慢悠悠道:“我是小兵,我做饭——”
他们三个玩得很欢,周家两兄弟倒是没怎么说话。芳姨还以为?身体?不舒服,想着入春以来气?温不定,便让赵大?煮了生姜糖水来。
“云开军,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啊?”周安拽拽宁宁,偷偷问。
宁宁想了想:“北边吧?那天?不是说,他们在有羊的地方打仗吗?”
“羊......”
周安没再问,坐回去?捧着碗开始喝糖水。
糖水温温热热,倒是很能舒缓心神,安定静气?。
正说着话,门口忽然一辆马车停住。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女偷溜进?来,身后跟着满脸无奈的薛依依和郑梦娇。
“其实除了殿下,再没有人?打扮成这样上沈记吃饭。”沈荔憋着笑道,“所以......”
郑梦娇心直口快:“所以你遮了不也是白遮?人?人?都知道是你!”
李挽才不她:“谁说的?只要我觉得我遮住了,那就是遮住了!”
她今天?来,倒没有立刻上楼点菜,反而拉着沈荔道:“沈掌柜,您不知道吧?如今依依可?是不得了了——!”
“怎么不得了?”
李挽神秘一笑:“她可?是京城闻名的才女了!”
听她一说,沈荔才知道,原来她在沈记忙得昏头转向的这些天?,薛依依折月客的笔名已经全城皆知。
“父皇还下旨,封她为?得月郡主呢!”李挽笑道,“这封号可?是我起的,好听吧?”
“她要折月,你便让她得月。”沈荔给三人?添上茶,“这还能不好听?”
几人?笑闹片刻,郑梦娇说有事,提前离席。
来时三人?坐着李挽的马车来,走时李挽便叫郑梦娇先坐那唯一一辆车走,她过一会?儿再叫宫中人?来接。
郑梦娇笑眯眯点头,等出了门,脸上的笑才一点点落下去?。
依依得了褒奖,笔名也已然天?下知,自己自然是为?她高?兴的。
郑梦娇扪心自问,并不是那等见不得朋友好、心思狭隘的阴毒之辈啊?
但为?什么,心里总是闷闷的?
沈掌柜自不必说,殿下若是想做什么,以她的身份,也是样样都能成。
如今依依也有了她想做的、爱做的事......
那她呢?郑梦娇不由得想,她能做什么?
她又做得了什么?
“老张, 老张啊!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呀?”
“老徐你急什么?现在奎香楼垮了,凌云阁也不开张了,你我再怎么急着吃饭, 也无处可去啊。”
被叫做老徐的男人一拍大腿:“哎呀老张,这个?你可就说错了!奎香楼是?垮了,他们咎由自取谋财害命,就算还开着, 你敢去吃?”
老张摇头?。
“不过啊,凌云阁今儿可重新开张了。”
“什么?凌云阁居然重新开张了?”
“是?啊!你这老鬼, 我就知道?你没听说!虽说张掌柜走了,但好像有新掌柜补上,凌云阁又开张了!”
老张闻言,不由得眼睛一亮。
凌云阁跟沈记又不同,张琪并不管后厨的事,这样说来, 他们味道?应该也没变?
他和老徐两个?, 如今在京城老饕圈子里, 已经算是?异类。
毕竟现?在路上随便一抓, 都能抓到?一个?吃过沈记早餐的路人,从没吃过沈记的京中食客,实在是?很少见。
虽说人到?四十来岁,在当下已经算中老年?群体,有钱有闲, 就好这一口吃的。
但沈记崛起太快, 卖的东西?又太杂、太新, 不像凌云阁奎香楼满庭芳一流,似乎还有些明确的百年?传承, 他们两人一向是?不太能看得上的。
有一次路过梧桐街,本想着来都来了,顺道?过去看一眼。
结果门口大排长龙,根本挤不进去。老张老徐双双恼羞成?怒,扭头?就走,发誓不再踏入梧桐街半步。
两个?人你监督我我监督你,每天见面都要问一句,“没去过沈记吧”?
哪怕是?中秋、踏青,沈记多次大出风头?,两人见面也还是?会问,“没买过沈记的东西?吧”?
谁知道?从及笄宴甄选之后,奎香楼垮了不说,凌云阁也忽然关?了门。
两人只得天天在家里吃饭,那?真是?用什么都不香。
好在今天凌云阁又重新开门了,两个?老头?兴冲冲地走到?老地方。
凌云阁的位置很好,在京城中心大街靠近皇城,也就是?偏北的位置。
独独一座三?层小楼,从窗边往下看,就是?素日状元榜眼探花骑马游街的街道?,视野宽阔开敞,周围也都是?三?进往上的大院子,俗称富人区。
只是?和往日不同,今天凌云阁开门迎客时?,还在旁边摆了不少新鲜扎制的花篮。
老徐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还是?凌云阁吗?”
前头?排队凑热闹的扭头?看他一眼:“当然是?啊,只不过,也可以说不是?。因为这儿的菜单,彻彻底底换了一通喽!”
老徐看老张,老张看老徐,两人都很惊诧。
不怪他们惊讶,因为如今天南地北的老字号酒楼,主打的就是?传承两个?字。
越是?百年?不变的味道?,越让人觉得正宗、回归本源,偶尔主菜用的食材产地不对,老客都吃得出来,更不要谈改良和创新了。
这些酒楼从创立以来改换新菜单的次数,恐怕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今天倒叫他们赶上了。
两人没有立刻扭头?就走,反而有些好奇,开始排起队了。
等到?了位置上开始点菜,老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这菜单子怎么写得这么简单......”
“这些菜么,倒是?时?鲜,没什么稀奇。”老张说,“看名字也看不出个?名堂,简简单单的东西?,唉......”
他们这样的老客,对店里的菜谱都是?倒背如流,只看名字便能想象这菜是?怎么洗好切好、预制下锅的。
面前这道?单子,菜名统统平平无奇,只让人觉得寡淡无味。
譬如这道?三?吃笋,便从做法、口味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像油焖春笋、腌笃鲜这样的菜就全然不同,从名字已经能想象出菜品的风味,这样才能有期盼嘛......
老徐本还附和两句,但等第?一道?菜上来,两人便噤声了。
无他,实在是?一送上来,便能闻到?那?鲜美的香味。
春笋本就极嫩,而且应季,这道?一笋三?吃是?沈荔从公主及笄宴的那?道?五味笋改良而来。
原品被公主用过,已经将菜谱送进宫里去了,沈荔就改成?了成?本更低,但风味同样很好的三?吃笋。
用特制的陶器分成?三?格,一格是?白水甜笋,只有笋根泡了蘸料,所以上白下棕,分界平整,如白玉平铺在柚木上,只露出诱人的平切面。
单独吃,白笋鲜甜,棕笋酸辣;合在一起一口咬下,则是?恰到?好处的风味。
第?二格是?常见的油焖春笋,味道?做得很正,倒也没什么出挑。
但最后一格尤为不同,里面没见到?笋,只放了一块雪白糯米糕。
一笋三?吃,怎么会有糯米糕呢?
老徐很感兴趣,捻起一块咬开。
那?糯米糕外层并不是?十分细腻,还保留着米粒的颗粒感,倒也不那?么粘牙柔韧,反而一咬就断,只是?微微有些弹性。
一咬开,里面香浓咸鲜的汁水便涌了出来。
腌笃鲜乃春天必备的一道?名家徽菜。素日里满庭芳和凌云阁也爱做这一道?汤点,但今日却?别出心裁,将其勾芡浓缩后作为内馅儿,芡进糯米糕里。
汁水将外头?的糯米糕浸透,像一种咸口的汤团,但内里的咸肉、排骨肉和笋片又增添丰富滋味。
光是?这道?三?吃笋就让两人燃起了对接下来菜肴的期待,然大快朵颐之际,忽然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一身着长裙的女子。
并不是?人人都认得她,但却?让人人都注意到?她。
实在是?因为此人气质太过独特,平静行走在楼梯上,却?不由得让喧闹的食客们逐渐压低声音,进而没了喧哗,只等着她开口。
“欢迎诸位光临凌云阁,重新开张的第?一天,能在这里看到?诸位,是?我们的荣幸。”这人微微一笑,“我是?沈记的掌柜沈荔,同时?也是?凌云阁以后的掌柜。”
老张一下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凌云阁大堂比沈记还要大个?三?倍。沈荔站在中间,对于窗边上客人们的反应没有那?么灵敏。
她只按部?就班地宣布着:“......今日是?重新开业的第?一天,所有菜品一律打八折。折扣持续三?天,三?天后恢复正常售价。”
“菜单及价格都有些调整,一方面保留了凌云阁善作江南菜肴的特色,一方面也结合沈记的选品和出品进行修改,希望大家用餐愉快,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依然是?那?副平静的笑脸,扭头?又上楼去了。
仿佛作为一名不足十七的少女,手中攥着沈记和凌云阁两大京城闻名的酒楼,对她来说竟然显得无足轻重似的。
老张拧了拧眉。只觉得这个?菜虽然好吃,但一下子又有些索然无味起来——这要是?菜单真照着沈记的要求改过,那?、那?他们前面那?一番番的夸奖赞叹,岂不是?很丢人......?
不对他正想着,便跟老徐目光对上。
哎呀,老徐这家伙多半也是?这样想的......
但好酒好菜又做错了什么呢?好吃的东西?人人爱吃,实属常。
美食,本就是?最公平的。
老张正想宽慰他两句,就见对面这老鬼两眼放光:“你听见没?八折!三?天!我非得吃个?够本不可!我跟你说啊老张,这三?天,咱们这一日三?餐都来吧——”
老张:......
老张翻个?白眼:“你以为这是?沈记?还给你供早餐的?”
像凌云阁、奎香楼这样的大酒楼,为了保证出品,加上每天招待的客人实在太多,一般早上是?不会开门的。
这都不是?价格的问题,哪怕出再高?的价,运转不过来的前提下,也不会开早市的。
老徐听了,居然有一些失望:“唉,早知道?还不如去沈记......”
他话音一顿,眉头?一挑:“老张啊,要不咱们以后早上也去沈记吃吧?”
老张只得叹气。
抵制来抵制去,抵制了个?什么?
抵制到?最后,人家都变成?一家子了!
凌云阁交到?沈荔手里不过七日,沈穹从书院来了消息,说是?有事相求。
沈荔拆信一看,才知道?这小子又坐不住了。
沈穹听闻北伐大军班师回朝,想在路上凑个?热闹,看看将军和兵士是?个?什么模样。
再说,大军回朝必然是?走京城正中的大道?,岂不正好要经过凌云阁?
芳姨听了也笑:“沈少爷这些日子都潜心研学?,为乡试苦读。难得有个?机会放风,掌柜便遂了他的心意吧。”
她这样说,也是?看出沈荔有答应下来的意思。
沈荔无奈一笑:“他是?铁了心要出来,就算不让他来凌云阁,也会去其他铺子里。”
相较之下,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人安心。
回朝之日,除了沈穹如约而至外,沈记常客乔裴自然也在,此外还有几日没来的楼满凤,也一起坐在大堂里。
叫沈荔有些吃惊的是?,太子李执也来了。
“周将军风采卓然。”李执温和道?,“孤素日少见,心痒难耐,还要多谢沈掌柜体谅。”
据他说,周钊是?他父皇最为赏识的武将,亲手提拔上来,君臣关?系亲密无间。
周钊在外带兵打仗,有时?情报传输滞后,没有按照皇帝吩咐作战,也没得过半分怀疑怪罪。
此番回京,自然也有宫宴奉上。
按说,他只需在宫中等候周钊进宫就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不过,果然还是?不愿错过来沈记的机会啊。
太子端起茶杯,送到?唇边饮下一口。
今日既然是?来一睹大军风采,话题便始终围着这位周将军不放。